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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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赵姨,
还有沉着一张脸的校长,他有些不满地开口：
何老师,为人师表又为人父母,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女儿呢
更何况,沈同学的成绩的确很不错,这次小测,是我亲自监督的,也能让你的班级多一个冲刺的希望。
校长的话让我妈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可她对我仍然非常嫌弃,小声嘀咕着进了教室：
她怎么可能有希望冲刺清北,我看是临时作弊吧
然后大手一指最后一排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少了一条腿的凳子,连桌子都没有：你就坐这里吧！
我妈懒得多看我一眼,在讲台上翻阅着下一节课的资料。
或许是因为赵姨的到来给了我足够的勇气,我盯着讲台上的妈妈说道：
老师,这个位置没有办法做人,我是来上课的,不是你女儿的身份,请问如果是其他同学,你会让他们坐在一个这样的位置吗
身为老师,你就应该公平公正。
这是我这十几年来第一次跟我妈正面呛声,她的脸色由青到红,最后却突然笑了。
沈同学,想学习的人是不会在意是什么环境的,如果你吃不了这份苦,你就趁早离开尖子班吧。
我不服气的还想再争论,却看到已经离开的赵姨又风风火火地扛着一张桌子进了教室。
她把桌子在我面前摆好,冲我漏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却看着她被太阳晒到发红的脸鼻头一酸。
虽然赵姨有些微胖,但我知道她是最不爱运动的,平时走两步都要抱怨半天,却愿意跑上跑下的为我去搬桌子。
我拿出纸,为她擦掉额头的汗。
大约是在我的人生里没有尝到亲密关系是应该怎么相处,所以我和赵姨之间,虽然我明白她对我的好,却还是无法做出太亲密的举动。
这次我主动提她擦汗,她有些受宠若惊。
看到我们母女温馨的一幕,我妈自然也是不甘示弱。
她从包里掏出几盒做好的小饼干,塞到了唐蕊手上,上面还系了精巧的粉色蝴蝶结。
蕊蕊,这次你考得不错,这是老师特意做的小饼干,作为给你的奖励。
一边说,我妈一边斜眼观察我的神色。
可我却丝毫不在意。
曾经,我也很想吃到她作为奖励的饼干,可她从来不愿意为我做一次。
如今,我也不想要了。
我挽着赵姨离开教室,我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居安,你怎么能和这个女人如此的亲近呢
她的脸色闪过一丝受伤。
我看了一眼唐蕊,轻轻开口：您不是也爱别人的孩子胜过我吗
就因为这个吗你太不懂事了,沈安宁你......
我妈气急败坏,却还是想要跟我讲大道理。
我打断她的话：不仅因为如此,更是因为在赵阿姨的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条任你摆布的狗。
我妈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后又转变成冷笑：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有本事就别上我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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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如她所说,找到校长申请换了班级。
普通班她的英语课我一节都没去上过。
我爸愁的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
关键时刻,是赵姨缩短了全家的用度,托关系给我找了个靠谱的英语家教。
高中上完晚自习已经很晚了,我担心我的安全,每天下班都都会抽出时间把我送到家教班,在楼下等待一个小时后,又接着我回去。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开口。
他能察觉到我的疏离和拘谨,回家这么久,我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种客气而又奇妙的平衡。
这次回家,路灯的倒影在电车的灯光下极速倒退,我听到爸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安宁,对不起啊。
是爸爸不好,让你缺失了这么多年的父爱。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我爸说,离婚以后他一直想要见我,可我妈却拒绝他的抚养费,甚至还带我搬了好几次家。
害怕我爸去幼儿园找我,连我当时的学校都换了。
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爸实在是想我想得受不了了,就打电话给我妈。
我妈却是冷冷的回应：女儿说了,她不想见你。
你就跟你的新欢,还有你的新儿子好好过日子吧。
幸好我现在上的高中校长,是我爸的大学同学,他经常会从学校打听到一些我的消息。
一直到我被楼下的保安骚扰,我妈不作为,他才知道我这么多年吃了多少的苦。
安宁,或许你也在怪我当初为什么要跟你妈离婚,让你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不,爸,我不怪你,我懂。
我怎么会不懂呢
即便只是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也能感觉到赵姨风风火火外表下隐藏的细腻与真诚。
是炎炎夏日为我搬来的书桌。
是特意为我买的卡通水杯。
是愿意尊重我,倾听我的想法。
如果我是爸爸,我也会选择这样的女人来共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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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和我爸一家日渐温馨氛围相比的,是我妈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因为我的成绩开始显山露水。
我妈好几次找到我想闲聊,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因为每次见她,我都会躲着走。
终于有一天我妈彻底坐不住了,在放学时堵住我,她的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卑微的绝望和祈求。
沈安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把我当空气人吗
我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养了一个女儿,没有偷偷半点好处,现在还成仇人了,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居然摊上你这样的女儿。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我还是习惯性的大脑一片空白。
大约是这些年我妈给我的压迫感太强了,每次面对她我就会习惯性的紧张,生怕自己做得不好,又会引来一顿责怪。
见我不说话,我妈拉住我的手,亲切的说道：
安宁,你现在的成绩好了很多,那个保安的事,我也听楼下的邻居们说说了这件事情确实是你受了委屈,妈妈不该怪你的,你别赌气了好不好。
我挣脱开她的手,死死握住书包肩带。
曾经我做梦都希望我妈能这样理解我,可是现在,早就已经过了我最需要她的时候。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哭不出来,只觉得大脑一阵恍惚。
是啊,我早就不需要了。
但我妈却来了精神。
我的生日在七月。
生日当天,我爸和赵姨带着我和沈居安去了游乐园,回来时路过商场又去给我买了几套新衣服,赵姨还买了个金榜题名的小玩偶放在我床头。
等我们到家收拾好躺在床上,外面又响起了轰轰隆隆的雨声。
盛夏的雨,来的又大又急。
门口传来敲门声,我想跑着过去打开门,嘴里忍不住念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脸上的好奇僵硬在嘴角。
是我妈。
她从头到脚都被雨淋透,惊心打理的长发此刻凌乱的贴在额间,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狼狈的一面,在我的印象里,我妈一直都是精明而干练的模样。
看到我发呆的神色,我妈举起蛋糕,露出一个狼狈的笑容。
安宁,生日快乐。
我礼貌性的笑了笑,接蛋糕后问了一句：您还有事吗
我妈愣在门口。
我将蛋糕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的回到卧室睡觉。
说来好笑,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妈第一次给我过生日。
从前我缠着她撒娇想过生日买新衣服时,她却总是说：你这孩子怎么总把心思花在打扮,上小小年纪就喜欢花枝招展的。
我不会给你过生日的,有这时间不如去多背几个单词。
我妈也从来没带我逛过街,或者是母女的闲逛时光。
她总是说,笨鸟先飞。
所以我前十几年的人生基本上都是守着小屋那张四四方方的书桌度过的,但烦我有一点别的心思,都会被她骂的狗血淋头。
但奇怪的是,来到爸爸和赵姨家后,我学习的时间虽然比之前短了很多,但效率却比之前高出一半。
第一次模拟考试时,我的成绩比之前提高了整整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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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再次坐不住了。
她主动提出让我回到尖子班上课,只不过这次的语气里却带了一点商量和请求。
安宁,来尖子班吧,以你的成绩加上妈妈的教育,这次高考你一定能拿到更好的成绩。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不要为了跟妈妈赌气,而耽误了你的前途。
这段时间,赵姨一直有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仅整个人变得更开朗自信,面对我妈时也没有从前那么大的压力了。
我摇摇头,轻声开口：不用了,我在现在班级挺好的。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我拒绝回到尖子班的请求,便传遍了整个校园。
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我妈对我不好,差点毁掉了一个清白的好苗子。
大约是面子上过不去,我妈开始全力培养唐蕊。
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打我的脸。
让我吃醋。
好几次我经过走廊,都能看到她对着唐蕊在嘘寒问暖,体育课时,亲自给唐蕊准备冰凉的毛巾,还自费给唐蕊买了很多学习资料。
成人礼那天,我妈更是精心为唐蕊准备了一双高跟鞋。
粉色的水晶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妈得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却好像什么都没敢知道一样默默的转过头。
这天下没有哪个女孩是不爱美的,刚上高中时,我也曾经想过要偷偷打扮自己在家里穿着妈妈的高跟鞋走来走去。
结果却被买菜回来的我妈撞见。
她直接将手里所有的菜都扔到我身上,歇斯底里的冲着我发脾气,说我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学好。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妈就打心底认为我不务正业。
如今,那双鞋子被送给了唐蕊。
我却丝毫不觉得难过。
因为不远处,赵姨正捧着她买的新鞋姗姗来迟。
打开鞋盒后,赵姨略带埋怨的看了我爸一眼：
成人礼是不是快要结束了都怪你爸,我就说买了鞋子赶快来,你爸又给你挑了一条项链。
我爸乐呵呵的挠头,也不恼怒。
而一旁的唐蕊终究没穿我妈送来的鞋子。
他自己的父母也来到了学校特意举办的这场成人里的活动现场,为她精心准备了鞋子和礼服。
我妈对她再好,对她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位老师是生命里的过客。
于是那双粉色的高跟鞋被孤零零地丢在角落。
连同我妈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起被人忽略。
9
高考那天,全家特意送我来考试。
赵姨还穿了一条青色的旗袍,扭捏的说道：听别人说长辈穿旗袍就是祝孩子考试旗开得胜......
我一把抱住赵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赵姨,你这样穿真好看,谢谢你的寓意。
到了考场门口,我妈也在。
她站在唐蕊的旁边,为她加油打气。
今天她也穿了一条紫色的旗袍。
虽然是在和唐蕊说话,可我妈的眼神确实不是看见我,似乎是在期待我会主动找她说话。
可我只是去旁边的冷饮店给赵姨他们都买了水和冰淇淋,赵姨把冰水放在我手里：我们想喝凉水随时都可以去买,倒是你,在考场里面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呀。
我爸也郑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宁同志,加油,要是你这次能考到清华,爸爸就请全家人去旅游。
去你最想去的四天五夜邮轮！
好耶！我跳起来给了我爸一个重重的拥抱,然后像翩然的蝴蝶一样,头也不回的飞进了考场。
我能够感受到身后,我妈炙热的光线像是要将我灼烧出一个洞来。
但我始终没有回头。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我也没闲着。
我爸和赵姨找人联系到了专业的律师,又找到了曾经小区的叔叔阿姨们出庭作证,不仅将那个保安送到了监狱,还获得了三万块的赔偿。
看到保安被警察压着向我道歉时,我突然就感觉到人生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原来我的家人,才是上天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10
高考出成绩那天,赵姨拉着我的手心都是汗。
她碎碎念个不停,把各路的神仙真人都求了一遍。
我无奈地点开了电脑。
719分。
我妈和赵姨双双瞪大了眼睛,就连旁边的沈居安都忍不住咂舌：姐,你真是神童啊,以后能给我补习吗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大招生办的电话。
我爸在清华和北大之间踌躇不定。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这也算是我超常发挥了,我的真实水平大概也只有六百九十多分。
反校那天,我成为了全校师生的焦点,甚至还作为优秀毕业生去台上讲话。
我妈则是疯狂的寻找着唐蕊的身影。
问了好几个同学后才知道,唐蕊出国了。
她虽然这次的考试成绩不错,但是家里条件很好,唐蕊有自己的梦想,高考结束后便出国去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而我妈这个最疼爱她的老师。
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在台上发言时,我妈看见我的眼神复杂的让我难以读懂,似乎是有愧疚和隐隐约约的骄傲。
发言结束后,我妈拉住我,苦口婆心的劝导。
安宁,你不要被那个女人的手段给迷惑到了,她对你现在这些无足轻重的爱都是捧杀,你明白吗
真正爱一个孩子,是希望她能够成为人中龙凤的,所以才会给她足够的......
我轻声打断她的话：妈,去爸爸家的第一晚,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那个晚上,如果不是赵姨,这个世界上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沈安宁。
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爱我,因为真正的爱绝对不会是无休无止的打压。
一瞬间,我妈如同苍老了十岁。
而我,则抱着学弟学妹们送的鲜花,欢喜地奔向了不远处逆光而来的三道身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