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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夜借镜
雨点像冰冷的碎石子,密集地敲打着陈默租住的旧公寓窗户。窗框的漆皮早已剥落卷曲,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水渍沿着玻璃蜿蜒而下,将窗外城市边缘模糊的灯火晕染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斑。屋内,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惨白光亮映照着陈默的脸。他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文档上的文字开始跳舞。又是一个卡壳的深夜,键盘敲击声在寂静中被窗外的雨声吞噬,显得格外空洞。
这栋安馨公寓的名字早已名不副实。墙纸在角落泛黄卷起,像患了皮肤病;楼道里的灯泡总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隔音更是形同虚设,隔壁情侣的争吵、楼上小孩的奔跑,甚至楼下老头咳嗽的节奏,都清晰可闻。陈默选择这里,无非是图它便宜和那份被都市遗忘般的边缘感——一个自由撰稿人(或者说,收入极不稳定的码字民工)所需要的,正是这种被世界暂时忽略的角落,好让他能蜷缩在自己的思绪里,编织那些换不来多少面包的故事。
就在他对着空白的文档光标发呆,思绪如同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蛛网般黏稠混乱时,门铃响了。
突兀、短促,带着一丝被雨淋湿的嘶哑。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深夜十一点半,谁会来推销查水表还是……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不妙的都市传说片段。他屏住呼吸,没有立刻起身。
叮咚——
门铃又固执地响了一次,比刚才更急促。
他皱着眉,踮着脚走到门后,透过老旧的猫眼向外望去。扭曲的鱼眼视野里,映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有几分狼狈。但她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种试图穿透猫眼屏障的恳切,嘴角努力向上弯着,试图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你好有人吗
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雨夜的湿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林夏。
新邻居陈默在记忆里搜索,似乎前两天是听到隔壁有搬动的声响,但他沉浸在自己的写作困局里,并未在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门链,拧开了有些滞涩的锁。
门开了一条缝,潮湿的冷风夹着雨腥味立刻灌了进来。门外的女人——林夏,比他透过猫眼看到的更清晰。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和牛仔裤,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已经被雨水洇湿了大片。她的笑容在门打开的瞬间完全绽放开来,像骤然点亮的灯火,驱散了些许雨夜的阴冷。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林夏语速有点快,带着歉意,我是刚搬来的,就住你隔壁。那个……我浴室里那面该死的镜子,刚才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裂了,碎了一地!收拾了半天,手上还被划了个小口子。
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陈默看到她右手食指上贴着一小块创可贴。我这刚搬来,东西都没收拾利索,脸上还沾着灰,想洗把脸才发现没镜子了……能不能……借用一下你浴室的镜子就一小会儿!真的,就照一下,整理一下仪容,马上就好!
她的眼神充满了恳求,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深夜,借浴室镜子这个请求本身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陈默的目光扫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和略显仓促的笑容,心里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社恐的雷达在嗡嗡作响,提醒他拒绝。但对方狼狈的样子和诚恳的态度,又让他那点可怜的同理心占了上风。也许……真的只是意外新邻居,刚搬家,东西坏了,确实挺麻烦。
呃……好吧。
陈默侧身让开一点,浴室在那边,直走右拐就是。灯开关在门旁边。
他指了指方向,身体却下意识地挡在通往自己卧室和书房的过道口。
太感谢了!你真是救星!
林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声道谢,侧身快速闪了进来,带进一股更浓郁的雨水和……某种淡淡的、混合着汗味的廉价洗发水气息。她脚步轻快地朝陈默指的方向走去,帆布包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陈默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但室内的空气似乎也凝滞了。他没有回书房,而是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无所适从。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林夏从里面关上了。接着是开关按动的声音,然后是哗哗的水流声响起。
他踱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一本翻了一半的冷门悬疑小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浴室里传来的细微声响:水流停止,然后是短暂的寂静,接着是……似乎是毛巾擦拭的声音还有……一种很轻的、几乎难以分辨的……呼吸声还是水滴声他无法确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但敲打窗棂的声音依旧清晰。陈默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电子时钟上。23:37……23:38……23:39……
她进去多久了洗脸、整理仪容,需要这么久吗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想起林夏进去前那个努力维持的笑容,想起她湿发下略显苍白的脸色(是灯光问题吗),想起她手上那个创可贴……还有那面突然碎裂的镜子。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她该不会在里面……
他立刻甩甩头,把这个想法驱逐出去。太神经质了。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轻轻走到浴室门口。磨砂玻璃门透出里面明亮的灯光,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似乎正对着镜子。水流声早已停了,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就在陈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咔哒。
门锁轻响,浴室门被拉开了。
林夏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圈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似乎确实擦洗过,显得干净清爽。但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的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苍白了,嘴唇也少了几分血色。然而,她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比刚才更热情了些。
搞定啦!谢谢你啊陈默!
她轻快地说,眼神飞快地扫过陈默的脸,又迅速移开,落在地板上。哎呀,真是太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喝奶茶!
她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脚步不停地向门口走去,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或者说,过于目标明确
没事,举手之劳。
陈默含糊地应着,侧身让她过去。
林夏拉开门,再次道谢: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了出去,门被她顺手带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楼道里传来她快速远去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隔壁关门的声音里。
客厅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还有浴室里尚未散尽的水汽。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他走到门口,确认门已反锁好。然后,他转身,迟疑地走向敞开的浴室。
明亮的灯光下,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洗手池台面是干的,毛巾挂得整整齐齐,马桶盖盖着。那面长方形的洗漱镜光洁如新,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带着疑惑和一丝疲惫的脸。没有任何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中的疑云。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最近写悬疑故事写得有点走火入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
空气中……除了潮湿的水汽和他自己常用的薄荷味沐浴露味道,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带着点……矿物感的味道就像……就像刚被打磨过的玻璃边缘散发出的那种粉尘气息,若有若无,冰冷而锐利。
他皱了皱眉,再次环顾四周,依旧一无所获。也许,是错觉或者是新邻居身上带来的什么奇怪气味
陈默摇摇头,关掉浴室的灯,走回书房。窗外的雨还在下,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他坐下来,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林夏离开时那略显僵硬仓促的背影,还有那丝冰冷的气味,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这个雨夜,似乎有什么东西,和那个新邻居林夏一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栋老旧的安馨公寓。
**第二章:热情的邻居与细微的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的生活节奏被新邻居林夏以一种近乎入侵的方式打乱了。
她似乎把陈默那句含糊的举手之劳当成了友谊的敲门砖。第二天下午,门铃又响了。陈默透过猫眼,看到林夏端着一盘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曲奇饼干站在门外。
嗨!陈默!在家吗我烤了点小饼干,手艺一般般,别嫌弃啊!算是对昨天借镜子的感谢!
她隔着门板,声音清脆悦耳。
陈默硬着头皮开了门。面对递到眼前的、还带着微温的饼干和对方热情洋溢的笑脸,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道了谢,接了过来。曲奇的味道意外地不错,酥脆香甜。
这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
林夏的举手之劳开始频繁上演:她在楼道偶遇出门倒垃圾的陈默,热情地聊起附近哪家超市的蔬菜新鲜便宜;她借口新买的书架螺丝拧不动,顺路过来借螺丝刀,然后顺便聊了半小时她喜欢的独立乐队;她网购的水果到货太多,分享了一盒饱满的车厘子给陈默……
平心而论,林夏长得清秀,笑容甜美,性格看起来开朗活泼。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孤独宅男的福音。但陈默那敏锐的、习惯于观察细节的神经,却在林夏的热情中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让他无法彻底放松的不协调感。
她的热情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剧本,时机总是那么恰好,话题转换流畅得近乎刻意。当聊到书籍电影时,她表达的观点往往很正确,很主流,却缺乏一种源于真实体验的棱角,仿佛在背诵某种社交指南。她的笑容很灿烂,但有时会在他不经意移开目光的瞬间,飞快地僵滞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空洞就像电量不足的玩偶,在无人注意时短暂地卡顿。
更让陈默在意的,是林夏对镜子表现出的、近乎病态的敏感。
有一次,林夏来还螺丝刀,陈默正在客厅的小茶几上整理一些旧照片。茶几是玻璃面的,反光性很好。林夏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茶几表面,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倒影。她的身体极其轻微但明显地绷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几秒,随即她立刻侧身,用一种有点别扭的姿势,将帆布包不小心掉在了茶几上,恰好盖住了那片反光区域。然后她才若无其事地捡起包,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默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心中疑窦丛生。他不动声色地试探:这玻璃茶几反光太强了,晚上开灯有点刺眼。
啊哦,是啊是啊!
林夏立刻附和,语气带着夸张的认同,反光的东西是挺烦人的,有时候看久了头晕。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茶几,又迅速移开视线,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几天后,陈默早上起床,发现客厅那面挂在墙上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装饰圆镜,不知何时被一块深色的绒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睡前并没有动过它。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昨天下午林夏过来送水果时,趁他不注意盖上的。
除了对镜子的恐惧,林夏对时间的精确把控也让陈默感到困惑。她手腕上戴着一块样式简洁的电子表,似乎成了她最亲密的伙伴。无论是聊天、吃东西还是做其他事情,她的目光总会频繁地、下意识地瞟向腕表。尤其是在接近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比如下午三点左右,或者傍晚六点前后——她的这种看表行为会变得格外频繁,眼神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焦躁和紧迫感,仿佛在倒计时什么重要的、关乎生死存亡的事情。
有一次,陈默在厨房煮咖啡,林夏靠在门框上和他闲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用力蜷缩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陈默的目光落在她那只紧握的手上,林夏似乎察觉到了,立刻松开手,将手插进口袋里,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这些小细节像一颗颗细小的沙粒,堆积在陈默的心头。林夏的热情像一层精美的糖衣,包裹着这些难以解释的怪异。他试图用新环境不适应、个人小癖好来解释,但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如同窗外的藤蔓,在雨水的滋润下悄然滋长。
同时,陈默居住的这间老屋,也似乎因为新邻居的到来而变得活跃起来。一些难以言喻的怪事开始发生。
他放在书桌上的一个金属书签,前一天晚上明明放在正在阅读的书页里,第二天早上却出现在窗台上。他确认自己睡前没有动过它。
深夜里,当他还在电脑前苦熬时,隔壁林夏的房间里,偶尔会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低微得如同错觉。但当他屏息凝神仔细去听时,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老房子本身在寂静中发出的、微弱的吱呀声。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关于镜子本身的幻觉。
一天深夜,陈默去卫生间。洗手池上方镜子里映出他疲惫的脸。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镜中自己的倒影,动作似乎比他本人慢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就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出现了一帧的延迟!
他猛地定睛看去。镜中的影像清晰稳定,没有任何异常。他试着快速抬手、转头,镜子里的倒影都分毫不差地同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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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花了……肯定是太累了。
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用冷水泼了把脸,试图驱散那份寒意。然而,那瞬间的错位感,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的神经末梢。
这些孤立的小事堆积起来,让陈默的精神状态变得有些紧绷。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因为长期独居、作息混乱而出现了轻微的神经衰弱或幻觉。林夏依旧每天带着热情的笑容出现,带来小点心或分享趣闻,但陈默回应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疏离。他感觉自己像生活在一个即将裂开的薄冰层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未知的黑暗水域。而林夏,这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谜一样的邻居,究竟是冰层上的同伴,还是……来自水下的某种存在
**第三章:都市传说与危险的验证**
那丝萦绕在陈默心头的不安,最终在一个失眠的午夜找到了具象化的出口。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林夏苍白的脸、盖住的镜子、频繁看表的动作、指关节的泛白……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回。还有那晚浴室里残留的冰冷气味,和镜中那疑似延迟的倒影。这一切真的能用神经衰弱解释吗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在搜索框里,他迟疑地输入了几个关键词:镜子、长时间注视、异常、都市传说。
大部分结果都是些荒诞不经的鬼故事或营销号耸人听闻的标题。他烦躁地往下翻。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个界面极其简陋、访问量低得可怜的小众论坛帖子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冷知识/警示】关于镜界与七日替身的碎片记录(真实性存疑,自行判断)
帖子的内容杂乱无章,语法错误不少,像是一个精神恍惚的人在梦呓中记录下来的。但其中的一些字句,却像冰锥一样刺中了陈默:
……凝视镜面超过‘心跳三十’(约30秒),镜中之影将不再是你……它会‘活’过来,渴望取代你……
……影子来到这边,只有‘七日阳寿’……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玻璃渣子……
……影子害怕镜子!那是它们的‘来处’,也是‘刑场’!它们会盖住一切能照见自己的东西……
……小心那些动作偶尔‘卡顿’的人,小心那些总是看表、害怕‘第七天’的人……他们可能在‘倒计时’……
……据说,影子身上会有‘镜像’的痕迹……比如,指纹是反的内脏位置不对(未证实)……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
凝视镜面超过30秒……复制……七日寿命……害怕镜子……频繁看表……动作卡顿……镜像痕迹……指纹是反的!
帖子里的每一个关键点,都与他观察到的林夏的异常完美吻合!那晚她借用浴室的时间绝对超过了三十秒!她盖住镜子!她频繁看表,眼神焦灼!她偶尔流露出的细微不协调感!还有……指纹陈默猛地想起林夏抱怨过楼下新装的指纹门锁总是不识别她的,当时物业还检查过说机器没问题……
荒谬!这太荒谬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都市传说而已!陈默用力甩甩头,试图将那些疯狂的念头驱逐出去。一定是巧合!林夏那些行为肯定有别的合理解释!自己一定是被这个帖子诱导了,陷入了某种自我实现的恐惧臆想!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阴暗的心壤里疯狂汲取养分。接下来的两天,陈默对林夏的观察变得更加隐蔽而细致。他注意到林夏在接过他递过去的水杯时,手指会极其小心地避免与他有过多接触。他看到林夏在看表时,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绝非普通的焦虑。他甚至在她一次不经意的转头时,再次捕捉到那极其细微的、仿佛影像信号延迟般的卡顿感!
那个论坛帖子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
科学无法解释那就用规则本身来验证!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膨胀,最终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惧。他需要知道真相!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帖子所说的规则,是否真实存在!
他翻箱倒柜,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一面小小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折叠化妆镜。镜子只有巴掌大小,银色的塑料外壳冰凉。他拿着它,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进了狭小的卫生间。这里只有洗手池上方的镜子,被他用一条旧毛巾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他反锁了卫生间的门,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卫生间里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灯光惨白,照得他脸色发青。
他颤抖着,缓缓打开了那面小化妆镜。
镜中清晰地映出他因为紧张而略显扭曲的脸,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死死盯住镜中的眼睛。心里开始默数,每一个数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神经上:
1…
2…
3…
(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镜子)
10…
11…
12…
(眼睛有点酸涩,眨了一下眼)
20…
21…
22…
(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全是汗)
25…
26…
27…
(镜中的自己似乎……眼神有点呆滞)
28…
29……
就在他数到30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抽离感猛地攫住了他!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从他的天灵盖抽走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那不是实体,更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关乎存在本身的复制!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让他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更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镜中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影像,在30秒这个临界点过去的刹那,眼神骤然变了!
不再是和他同步的紧张、恐惧。
那双眼睛在镜子里,瞬间变得空洞、漠然,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更恐怖的是,那镜中影像的嘴角,在陈默本人毫无动作的情况下,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拉扯开!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充满了某种非人嘲弄意味的弧度!
仅仅维持了一刹那!快到陈默几乎以为是自己惊恐之下的幻觉!
但那一瞬间的冰冷死寂和诡异的笑容,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大脑!
啊——!
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如同被滚烫的开水烫到,猛地将手中的小镜子狠狠掼了出去!
啪嚓!
镜子撞在坚硬的瓷砖墙壁上,瞬间碎裂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像一捧冰冷的银色冰花,四散飞溅开来。有几片锋利的碎片甚至弹到了他的裤脚上。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四肢冰冷僵硬。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堆闪烁着寒光的玻璃碎片,仿佛那里随时会爬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是幻觉!
那个传说……是真的!
凝视镜面超过三十秒,真的会被复制!镜中的倒影……真的会活过来!那一瞬间的空洞眼神和诡异笑容,绝不是人类能做出的表情!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林夏……那晚……她待了绝对超过三十秒……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结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清晰地浮现在他因恐惧而一片混乱的脑海:
**现在的林夏,那个热情开朗的邻居,只是一个从镜子里爬出来的、只有七天寿命的……复制品!**
那么,真正的林夏呢她……她在哪里
陈默的目光缓缓移向那扇隔开他与隔壁的、薄薄的墙壁。墙壁后面,住着一个正在倒计时的、恐惧着第七日到来的……东西。
他靠着墙,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冰冷的地砖上,破碎的镜片就在不远处闪烁着幽冷的光。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潮湿空气中晕染开,却再也照不进他此刻陷入黑暗深渊的心。
第七章:第七日的丧钟
指纹识别的惊魂甫定,安馨公寓便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陈默背靠冰冷的门板,听着隔壁林夏房间里传来的、愈发狂乱和绝望的封堵声——胶带撕扯的尖啸、布料摩擦的窸窣、家具被粗暴拖拽的闷响。那声音不像是寻求庇护,更像是一只困兽在绝望地撞击着无形的牢笼。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沉闷的雷声在远方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每一次闷响都重重敲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距离林夏(镜像体)的第七日终结,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了。
陈默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他检查了所有门窗,确认反锁牢固。他用能找到的最厚重的布料——一条旧毛毯和几件厚外套——将书桌上方那扇唯一的窗户内侧严密地遮盖起来,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光,也隔绝了任何可能的窥视(无论是来自现实还是非现实)。房间里只剩下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他坐在电脑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屏幕上打开的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扭曲的蝌蚪,在他眼前毫无意义地游动。他的全部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隔壁的动静上。
起初是狂躁的封堵声。渐渐地,声音弱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那哭声不像人类的悲伤,更像某种濒死小兽绝望的呜咽,充满了对消亡的恐惧和对存在的不甘。这呜咽声持续了不知多久,又突兀地消失了。
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慌。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砰!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猛地从隔壁传来,打破了死寂!像是什么沉重的家具被推翻!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呃啊——!
一声痛苦而扭曲的嘶嚎穿透薄薄的墙壁,清晰地刺入陈默的耳膜!那不是林夏平时清亮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和玻璃碎裂般的尖锐!充满了非人的痛苦!
陈默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冲到门边,透过猫眼死死盯着外面空无一人的昏暗楼道。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对真相的执着、对自身安全的担忧、甚至是对那个正在痛苦消亡的东西一丝复杂的怜悯——驱使着他。
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那个镜像体,正在崩溃的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拉开了自己家的门!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冰冷、干燥,带着浓烈的、令人鼻腔刺痛的矿物粉尘气息!正是那晚在浴室里闻到过的玻璃粉尘味,但此刻浓郁了十倍不止!这气味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让陈默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隔壁林夏的房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那浓烈的粉尘味如同实质般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陈默的心跳如鼓。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道门缝,向内窥视。
借着楼道里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房间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杂物散落一地。所有可能反光的表面——窗户玻璃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电视屏幕、金属水壶、甚至一个不锈钢保温杯——都被各种布料、胶带、甚至是撕下来的墙纸,一层又一层地严密包裹起来,像一个疯狂的茧。而在房间中央,一个人影蜷缩在地板上,痛苦地扭曲着。
是林夏,但又不是。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米色针织衫,但此刻那衣服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过,变得褴褛不堪。她的身体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诡异角度蜷曲着,四肢剧烈地抽搐。更恐怖的是她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质感,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冷光的裂纹,如同蛛网般从她的脖颈、手臂、脸颊蔓延开来!那些裂纹深处,似乎有细微的、银灰色的粉尘在不断地渗出、飘散!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粉尘味,源头正是她!
呃……呃……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每一次抽搐都让更多的裂纹蔓延,更多的粉尘逸散。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陈默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张曾经清秀的脸,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玻璃裂纹,裂纹深处是令人心悸的黑暗。她的眼睛——瞳孔完全扩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浑浊,如同两颗蒙尘的玻璃珠!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哀求或伪装,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对存在的疯狂眷恋和即将彻底瓦解的绝望!
陈……默……
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破碎不堪,如同砂砾摩擦,看……看到……了它……它来了……它要……带走我……
她还在坚持那个镜中怪物的谎言!身体已经开始玻璃化崩解,她仍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看着这个正在从分子层面碎裂消散的人,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愤怒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就是她!这个镜像体!取代了真正的林夏!现在,她还想用谎言把自己拖下水!
够了!林夏!
陈默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踏进了这充满死亡粉尘的房间。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冰冷地撕碎了对方的伪装:或者,我该叫你……镜子里爬出来的影子!
蜷缩在地上的林夏身体猛地一僵,玻璃裂纹蔓延的速度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那双浑浊的玻璃珠般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默。
别再演戏了!
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没有什么镜中怪物在追杀你!那个怪物,就是你!是你取代了真正的林夏!指纹!你的指纹是反的!这是铁证!一个从镜子里爬出来的复制品才会有的印记!你只有七天时间!现在,你的时间到了!
他每说一句,地上那个林夏的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裂纹更深,粉尘逸散得更快。当陈默吼出你的时间到了!时,她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
不——!!!
那尖啸充满了绝望、不甘、怨毒和一种被彻底揭穿的疯狂!她身上逸散的粉尘骤然加剧,如同扬起一阵小小的银色沙暴!她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力量和速度,完全不顾身体正在加速崩解,直扑向门口的陈默!
都是你的错!是你发现了!是你逼我的!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破碎的玻璃裂纹在她脸上蔓延,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即将碎裂的恐怖面具,我要活下去!你必须帮我!把你的时间……给我!
她的目标清晰而疯狂——抓住陈默!这个知晓真相、可能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生存希望!她的双手如同枯枝,指甲在昏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寒光,带着浓烈的粉尘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抓向陈默的脖颈!
第八章:碎镜中的来客
陈默早有防备!在林夏(镜像体)扑来的瞬间,他猛地向后急退!
砰!
林夏扑了个空,身体重重撞在门框上。包裹着门框边缘的一块薄金属装饰条被她撞得凹陷下去,发出刺耳的金属变形声。碎裂的玻璃粉尘从她撞击的部位簌簌落下。
她毫不在意,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崩解的痛苦早已超越了物理伤害),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扭转过来,再次扑向陈默!她的动作虽然迅捷,但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和不协调感,仿佛一具被执念驱动的提线木偶。
狭小的楼道成了生死搏斗的战场!
陈默利用楼道狭窄的空间和翻倒的杂物(一个被林夏之前拖出来的旧纸箱)作为障碍,拼命闪躲。他不敢和对方硬碰硬,那不断剥落的玻璃化皮肤和粉尘,让他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他抓起旁边一个空的金属垃圾桶,狠狠砸向再次扑来的林夏!
咣当!
垃圾桶砸在林夏格挡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她的手臂皮肤瞬间裂开大片,更多的银灰色粉尘喷涌而出,像一团冰冷的烟雾!但她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反手就抓住了垃圾桶边缘,那非人的力量竟然将沉重的金属桶捏得变形!
跟我一起……进去!
林夏嘶吼着,声音夹杂着玻璃摩擦的噪音,她的目标竟然是陈默家那扇敞开的门!她似乎想将陈默拖进一个封闭的空间,也许是她的房间,也许……是陈默的家那里有镜子还是她绝望中想进行的某种仪式
陈默亡魂皆冒!他死死抵住门框,用尽全身力气与对方角力。林夏的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正在崩解的女人!冰冷的粉尘扑在陈默脸上,带着刺鼻的矿物味,呛得他几乎窒息。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冰冷和坚硬,仿佛在推搡一块正在碎裂的冰雕!
搏斗中,两人撞翻了堆在楼道角落的几个杂物箱。箱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其中,一个被旧报纸层层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滚落出来,包裹散开——正是陈默上次做实验时摔碎的那面化妆镜的残骸!几块较大的、边缘锋利的三角形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幽的寒光!
林夏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地上的碎镜片,身体猛地一僵!那双浑浊的玻璃眼珠里,瞬间爆发出比死亡恐惧更甚的、源自本能的、刻入灵魂深处的极致惊恐!仿佛那不是几块玻璃,而是通往地狱深渊的入口!
不——!!
她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绝望的尖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躲避那些碎镜片!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刹那!
陈默抓住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狠狠一推!同时身体猛地向侧面一闪!
失去重心的林夏(镜像体)踉跄着向前扑倒!她的前方,正是那几块散落在地的、尖锐的碎镜片!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破碎又混合着血肉撕裂的怪异声响!
林夏的身体,不偏不倚,重重地扑摔在了那堆锋利的碎镜片上!最大的那块三角形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深深刺入了她的肩胛骨下方!其他的碎片也深深扎进了她的手臂、腰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鲜血喷溅。
只有……更加汹涌澎湃的、银灰色的冰冷粉尘,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全身的伤口和裂纹中狂涌而出!瞬间在楼道里弥漫开,形成一片浓厚的、闪烁着微光的尘雾!
呃……啊……
林夏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被碎镜片钉在地上,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她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玻璃化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恐怖程度加剧!裂纹瞬间爬满了她裸露的每一寸皮肤,她的脸庞在粉尘中迅速变得模糊、扭曲,五官像是融化的蜡像般失去了形状。她伸向陈默方向的那只手,手指正在一点点崩解成粉末!
她的第七日时限,在碎镜的致命刺激下,终于走到了尽头!她的身体如同沙堡般开始加速瓦解!
然而,异变陡生!
就在林夏身体崩解的中心,那块深深刺入她后背的最大三角形碎镜片,突然爆发出一种妖异的、深邃的幽光!那光芒并非反射外界的光线,而是从镜子碎片本身的深处透射出来!幽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将周围弥漫的玻璃粉尘都映照得一片迷离!
紧接着,更加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那块散发着幽光的碎镜片,表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剧烈地波动、荡漾起来!镜面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楼道顶棚的昏暗景象,而是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黑暗漩涡!
一只**手**,缓缓地从那黑暗的漩涡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
苍白、枯瘦,皮肤紧贴着骨骼,仿佛没有一丝血肉。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古老瓷器冰裂纹般的细密纹路。指甲长而弯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这只手仿佛承载着千年的尘埃与冰冷的死寂,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缓缓地、坚定地探出了破碎的镜面!
它按在了冰冷、沾满玻璃粉尘的地面上。
接着,是另一只手。
然后,一颗头颅缓缓地从那幽深的镜面漩涡中浮了出来!
藏青色的、洗得发白甚至有些褪色的旧式长衫布料的立领包裹着枯槁的脖颈。一张清癯古拙的脸庞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纵横交错,同样布满着那种瓷器冰裂纹般的细微纹路。他的头发稀疏花白,在脑后挽着一个同样古旧的小髻。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古井,冰冷、锐利,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看透无尽岁月的漠然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整个身体,如同从深水中升起,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从那块不过巴掌大的三角形碎镜片中爬了出来!长衫的下摆没有沾上一丝尘埃,仿佛他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维度。
民国镜匠!那个存在于都市传说和冰冷规则背后的神秘存在,就这样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降临在弥漫着死亡粉尘的狭窄楼道里!
他站直身体,藏青长衫在弥漫的粉尘中纹丝不动。他无视了惊骇欲绝、如同石化般僵在原地的陈默,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手术刀,缓缓扫过正在加速崩解、已经几乎不成人形的林夏(镜像体),最终定格在她那张正在化作粉尘的、模糊扭曲的脸上。
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磨砂玻璃在相互摩擦,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古旧腔调:
哼,时限已至,徒劳挣扎。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你这镜像,倒演得投入。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陈默,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陈默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像一只被钉在解剖板上的青蛙,连呼吸都停滞了。
年轻人,
镜匠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猜错了方向。
陈默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镜匠枯瘦的、布满裂纹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堆正在快速消散、只剩下大致人形轮廓的银灰色粉尘(林夏镜像体最后的残骸):
指纹为逆,确是镜影之证。
他肯定了陈默的发现,但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霄惊雷,在陈默耳边轰然炸响!
然,此女(他指的是粉尘残骸),非是原主遭劫后被替……
他微微停顿,那冰冷的、深井般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是嘲讽还是怜悯),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致命的真相:
她,本就是那夜镜中所生的幻影。**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意思!她本就是幻影那……
镜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隔壁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看到了那个雨夜,看到了真正林夏站在镜前的绝望身影。他的声音如同古墓中吹出的阴风,带着审判般的冰冷:
你所寻之‘真身’林夏呵呵……**
一声干涩的、毫无笑意的轻笑,让陈默浑身汗毛倒竖。
**那晚立于镜前逾卅秒者,便是她自己。**
镜匠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陈默的认知壁垒!
**她心魔缠身,孤影自怜,长久凝视,终招此祸。**
**镜中之影噬主而出,鸠占鹊巢……**
镜匠的目光落回地上那最后一小撮正在消散的银灰粉尘,声音冰冷如亘古寒冰:
那‘真林夏’……早已在她踏出你浴室之门时,便化作齑粉,散于虚无了。
轰——!!!
陈默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推测、所有的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碎!
他猜到了林夏(镜像体)的身份,却完全猜错了因果!
不是镜像体杀死了本体并取代了她!
是本体林夏自己!在那个雨夜,因为某种深沉的心魔(孤独抑郁绝望),长时间凝视镜中的自己,超过了那致命的三十秒!结果,她的镜像体被激活、复制,反客为主,从镜中世界噬主而出,瞬间取代了她!而真正的林夏,在她自己的镜像体踏出浴室门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规则抹杀,化作了最初的玻璃粉尘,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这个热情主动、恐惧着第七日的林夏,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从镜子里爬出来的、窃取了本体生命和身份的、只有七天寿命的倒影!她所有的谎言、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接近,都源于她对自身存在本质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本能渴望!她甚至可能……在记忆深处,残留着吞噬本体时的某种罪孽感
残酷!冰冷!荒谬!
这真相远比陈默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
**第九章:尘归尘,镜归镜**
镜匠那冰冷残酷的真相,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了林夏(镜像体)彻底消亡的终曲。
随着镜匠的最后一个字落下,地上那仅存的一点人形粉尘轮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银光,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形态,化作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尘埃,如同细沙般簌簌飘落在地,融入楼道本身的灰尘之中,再也分不出彼此。
那个名为林夏的镜像体,那个热情又诡异、恐惧又疯狂的邻居,那个在最后时刻还试图抓住陈默的镜中之影,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弥漫在楼道里的浓烈粉尘味,也随着她的消失而开始迅速消散,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冰冷矿物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破碎的镜片失去了妖异的幽光,变回了普通玻璃的模样,静静地躺在地上,映照出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和镜匠那枯槁的身影。
镜匠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摊迅速冷却、融入尘埃的遗迹,又缓缓转动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看向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陈默。
陈默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神空洞,充满了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茫然和恐惧。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镜匠带来的真相,比林夏的崩解更加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寒意。
镜匠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又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涟漪打散。他身上那种来自镜子深处的冰冷气息也在快速消退。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冲击中强行挣脱出一丝神智!不!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还有太多疑问!这规则到底是什么镜中世界在哪里他又是谁!
等等!
陈默嘶声喊道,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他踉跄着向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正在消散的身影,你是谁!这规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镜中世界!
镜匠那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微微一顿。他缓缓转过头,最后一次看向陈默。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是怜悯是警告还是无尽的疲惫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飘渺,如同从遥远的时空深处传来,带着古井回音般的悠远和空寂:
吾乃守界之人,亦是被囚之影。
他的身影更加透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
镜非虚妄,心映其形。
轮廓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最后的话语如同呓语,却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深深烙印进陈默的脑海:
莫久视深渊,深渊亦久视汝……
……好自为之。
话音落,镜匠的身影彻底消失无踪。
楼道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地上,只有几块普通的碎玻璃片,反射着冰冷的光。还有那一小片颜色稍深的、混入了银灰粉尘的地面尘埃,是林夏(镜像体)存在过的唯一证明。隔壁林夏的房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的黑暗,像一个无声张开大嘴的墓穴。陈默自己家的门也敞开着,里面是他同样被恐惧笼罩的安全屋。
陈默呆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镜匠的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
守界之人……被囚之影……
他是规则的维护者还是同样被困在规则中的囚徒
镜非虚妄,心映其形……
镜子照出的,从来不只是皮囊,更是内心的深渊林夏(本体)的悲剧,源于她内心无法排解的心魔长久凝视,终招祸端
莫久视深渊……
这是警告!最严厉的警告!凝视镜面超过三十秒的规则,只是表象更深层的危险,在于人心对自身深渊的沉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后怕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几块碎镜片。
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鬼,头发凌乱,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茫然失措和一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对世界认知崩塌后的巨大恐惧。
他赢了他活下来了
可他感觉自己失去的更多。他失去了对真实的信任,失去了对常识的把握。这栋老旧的安馨公寓,他熟悉的房间,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充满了无数隐藏的眼睛。每一扇窗户,每一块玻璃,甚至光滑的瓷砖表面……所有能映出人影的地方,都变成了潜在的、通往那个冰冷镜中世界的陷阱!
他踉跄着,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走回自己的家。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关上了门,拧紧了所有的锁。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坐在地。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住了客厅一角——那块之前被林夏用深色绒布盖住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装饰圆镜。
绒布的一角,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无意中扯落了一点点,露出了一小片光洁的镜面。
那片小小的镜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房间的轮廓,也清晰地映照出陈默此刻瘫坐在地上、充满恐惧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陈默,也死死地盯着他。
窗外的第一道惨白闪电撕裂了浓重的乌云,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栋老楼都在微微颤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窗户,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指在叩击。
但屋内的陈默,已经听不到任何雨声。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镜中那双充满了无尽恐惧的眼睛。
以及镜匠那如同诅咒般萦绕不散的最后警告:
莫久视深渊,深渊亦久视汝……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