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给惨死的父母复仇,我带着慢性毒药潜入仇人的豪门。精心设计偶遇,我成了病弱少爷陈默的私人护理师。他咳血时我轻抚他后背,他说我手心温暖得像春天。我笑着在维他命里添了一勺毒:春天是很容易死人的。后来他奄奄一息攥着毒药问我解恨了吗雨夜我抢过解药冲出豪宅。他的葬礼上我看见陌生女人对着墓碑哭诉:当年你爸妈骗完我家产又纵火时,怎会想到儿子爱上仇人之女翻过女人留在他墓前的照片——正是我父母和幼年陈默的合影。
窗外,陈公馆庭园的景色精致得如同印刷品。鹅卵石小径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绿油油的草地上,水珠凝结的露珠如同细碎的钻石。一切都干净、华丽、死气沉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和刚刚割过的青草气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得发腻的花香。这气味让我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腾。虚假的芬芳,像裹在毒药外层的糖衣。
指尖冰凉。我坐在靠窗的沙发里,那昂贵丝绒的触感本该舒适,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皮肤。宽大的睡衣口袋深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硬物。冰冷、光滑,如同一条盘踞在黑暗里的、等待时机的蛇。那是我的武器。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指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摩挲着那个冰冷的小玻璃瓶。瓶壁上蚀刻着的微小花纹,是精密仪器刻录的防伪标记——一种只有专业人士才懂的伪装。毒理学硕士的毕业证锁在抽屉最底层蒙尘,现在却成了我这场复仇最致命的通行证。
父母焦黑的照片叠放在书房角落里,永远定格在扭曲的尖叫瞬间,那是我无数个日夜的噩梦源头。陈正雄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油腻嘴脸,和照片上焦黑的轮廓在我眼前反复重叠,撕裂着我的理智。
心口那股熟悉的灼热感猛地窜上来,一股腥甜直冲喉咙。我狠狠咬牙,硬把那口淤血压了回去,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这不是脆弱的时候。仇恨是唯一的药。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我插在口袋里的手指骤然蜷缩,死死捏紧了瓶身,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后背瞬间绷紧,每一寸肌肉都蓄满了警戒的力道。
陈默,这座金丝牢笼的主人,陈正雄唯一的儿子,我的目标。他出现了。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停在门口,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吸了口气。苍白,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一种常年不见日光,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惨白。他的身体裹在质地优良的灰色家居服里,依然显得异常单薄,宽大的袖口空荡荡地垂着,露出的手腕骨节突出得像嶙峋的枯枝。那张脸是病态的俊秀,深黑的眼睫下,瞳孔的颜色很淡,是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此刻这双眼里没什么神采,只有长途跋涉般的疲惫,像蒙着一层薄灰的琉璃。
新空气他薄薄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声音低弱却清晰,带着刚睡醒的微哑。琥珀色的眸子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没什么攻击性,但很细,像无形的探针。他扶着门框的手很稳,指节也同样泛着用力过度的白。
周薇。我强迫自己的声音带上职业化的平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像每一个初来乍到的护理师,您叫我小薇就行,陈先生。今天负责您的护理。我站起身,走过去。他很高,却瘦得厉害,走近了才感受到那清瘦身形下的脆弱气息。
他没动,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两秒,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很轻地点了下头,像是对空气中飘散的淡香回应:很清新的味道。他的视线掠过窗帘飘动带来的气流,又落回我脸上,带着极细微的审视,和你身上那种……药水味儿混着阳光的味道,很特别。
他说话时语速不疾不徐,但气息很短促,句子结束时,需要微微停顿才能接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次轻微的抬手甚至是一次浅短的呼吸,都流露出一个信息:这身体是一张绷紧的薄纸,濒临撕裂的边缘。
他缓步走向房中央宽大的单人沙发,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平衡感。坐下时,他需要借助扶手的力量。我安静地跟在侧后方,像一个标准的、无声的影子。
沙发柔软地包裹住他单薄的身体。室内温度并不低,他却下意识地拉紧了衣领,手指似乎总是无法克制的微凉。
咳……喉咙里压抑的声音响起,一阵短促而压抑的咳嗽猝然爆发。他的身体猛地向前躬起,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胸腔,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指节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料,力道之大,指节处泛出触目惊心的青紫颜色。那张异常俊秀的脸瞬间扭曲,惨白底色迅速被急促喘息带来的病态潮红覆盖,像是白纸上被粗暴涂抹开的劣质颜料。
琥珀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瞬间盈满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完全是未经思考的本能。我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猛力拉紧,脚尖在地毯上划出一道急促的摩擦音。人已经扑到他身侧。我的手掌带着自己的体温,几乎是半强迫地贴上他那剧烈起伏、嶙峋得硌人的后背。掌心的温热覆盖处,清晰地感受到了皮肤下骨骼的每一次惊悸跳动和撕裂般的紧绷。
放松,声音冲出喉咙,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不稳,像是沉船的人在徒劳地抓住一块浮木,慢一点……呼……吸……
引导的指令苍白无力,只剩下最原始的动作。我的手掌上下用力地搓过他的脊柱,动作甚至有些粗鲁,指腹压着他凸起的每一块脊椎骨,试图用外力撬开那痉挛的枷锁,将他从窒息边缘拽回。
我的身体前倾,几乎和他蜷缩的背部形成一个压迫性的弧度,能清晰感觉到他呼出的滚烫气体喷在我的手背和小臂上。肺叶里压抑的空气艰难地在我的推动下寻到一丝出路,又更加艰难地倒灌回去,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破碎声响,抽打着我的耳膜。他身上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汗意和一种微弱的、接近凋零草木的衰败气息,浓烈地钻入我的鼻腔。
时间被拉扯变形,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针毡上磨过。终于,那致命的痉挛缓缓平息。他猛地往前一倾,发出一声破败风箱般的抽气声,整个人瘫软下去,几乎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靠背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一呼一吸都带着嘶鸣的杂音。胸口的起伏幅度变小,频率依旧快得惊人。
我僵硬的手指还贴着他微凉的脊背,指尖残留的震颤还未彻底消褪,与衣料下他微弱的生命力形成诡异的共鸣。
这时,他的手抬了起来。不是拂开我的手,而是轻轻地、极为轻微地覆盖在我的手背上。
一个很轻、很缓的触摸。
他的掌心冰冷得出奇,像一块刚从深潭里捞起的寒玉。
我本能地想抽回手,但他的指尖微微向下压了半毫。极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虚弱力量,像蝴蝶翅膀煽起的无声气流。掌心下他嶙峋的脊椎骨,带着某种病态的生命力,以一种执拗的姿态拱着我的手心。
暖的……低哑的气音擦过他的唇瓣,微不可闻。视线短暂地迷蒙了一下,随即聚焦在我脸上。那层朦胧的水汽还没来得及散尽,像雨后凝在深潭上的薄雾,此刻却清晰地映出我的轮廓。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一下,如同冰川上一道不易察觉的、正在融化的裂痕,像春天…落在了背上…
那声音虚弱得像一吹即散的尘埃,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滚烫,烙铁般灼穿了我竖起的层层冰墙。
心脏在肋骨下猛力撞击,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我猛地低下头,几缕滑落的发丝成了绝佳的掩护,挡住了一切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咽下的不是唾液,是带棱角的碎冰。手背依然被他冰冷的指尖覆盖着,像被毒蛇的鳞片纠缠,每一秒都浸透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暖
我的手心怎么会暖那里分明只剩下冻僵的坚冰和刺骨的毒。
data-fanqie-type=pay_tag>
巨大的原木书桌宽阔得如同一方小型舞台。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和我自己略显模糊的影子。左手边是那摞厚厚的药盒,金属材质、玻璃材质、塑料材质,棱角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点。右边是一套小巧精致的英式骨瓷茶具,浅淡优雅的蓝玫瑰缠绕在杯壁上。两件东西安静地躺在同一张桌面上,像一场无声的宣战。
房间隔音极佳,昂贵的实木和软包将外界的杂音过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壁炉里仿真火焰电子装置发出的轻微白噪音,不真实地流淌着暖意。
我拉出靠背椅坐下,皮质椅面冰凉地贴合着皮肤。打开最上层那只银色的药盒,翻盖式的设计,内部是塑料的分格,井然有序。取出今天的维生素片——小小的,淡粉色,被铝箔包裹着。剥开的动作精准而机械。粉色的药片躺在洁白的骨瓷茶碟中央,小得像个无害的装饰物。
手指探向睡衣口袋深处。指尖触碰到一片熟悉的冰凉,那个小小的、瓶壁带着细微蚀刻纹路的玻璃瓶被无声地抽出。瓶身贴合着指尖,带来稳定、熟悉的冰冷触感。
另一只手拿起桌旁那个细小的银勺。勺柄微凉,尾端镶嵌着不起眼的蓝宝石——这件豪奢之屋里最小的点缀,此刻成了我手中最致命的工具。
窗外没有一丝风,连庭园里高大的橡树都凝固着。
细小的勺尖轻巧地没入药瓶中,挖起一层薄如初雪的白色粉末。粉末在瓶子里时,是一种不起眼的、带着实验室严谨气息的白。一旦落入光线下,竟泛出一点点极淡的、几乎令人产生错觉的微金光泽,如同被夏日正午的阳光短暂亲吻过的尘埃。那光芒微弱却真切,带着病态的华美。
勺尖稳稳地悬停在粉色的药片上方。药片安静地躺着,在洁白的骨瓷碟面上显得无辜而纯净。空气仿佛凝固在这一刻,成了固态的玻璃。勺尖微微倾斜,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撒落下来,覆盖在淡粉的药片上,如同最温柔的落雪。
完成了。粉色的药片微微膨胀了一点点,表面覆盖了一层细细的绒。
心脏在胸腔里有节奏地撞击,沉重而规律,像精准的计时器,无声地标记着这不可逆的进程。我把沾着微量落雪的银色小勺伸向旁边的英式茶杯。温热的茶水包裹着勺体,那层薄薄的白色瞬间消散、融化,不留半点痕迹,像是从不曾存在过。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茶碟是洁白的,药片包裹着死亡的华衣安放在中央。银勺在水流中冲洗,光亮如新。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性的降雪,只是一个过于清晰的幻觉。
小薇他的声音从门外走廊传来,穿透昂贵的实木门板,带着惯有的低弱和温驯的试探。
我猛地吸了口气,胸腔里空气微凉。转过身时,脸上已经铺开一层毫无破绽的温和。来了,陈先生。声音透过门板,平稳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拉开厚重的房门。他站在门外不远处,扶着走廊冰冷的墙壁,微喘着气,那张苍白的脸在廊灯下薄得像半透明的瓷器。琥珀色的瞳孔望过来,穿透一层疲倦的水雾,里面有着纯粹的信赖,如同幼兽看向唯一能投喂它的手掌。
那目光落在我脸上,然后,他极轻地勾了勾嘴角。
一个清浅得近乎虚幻的微笑。
春天到了,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在话尾显得有些支撑不住,顿了一下才接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你说对吗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窗外初绽的新绿,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扇形阴影,唇角残留着那个虚幻的、满足的弧度。
我的指尖在口袋边缘不易察觉地蜷紧了一下,几乎掐进布料纤维里。唇边肌肉牵动,勾勒出一个无可挑剔、温和顺从的护理师式微笑。
是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湖面,仿佛带着一缕真实的感叹气息,春天嘛,最容易死人的季节。
雨不知何时落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沙沙声拍打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很快,这声音就变成了密集的、令人心悸的鼓点。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管家严严实实拉上了,隔绝了窗外墨汁般翻涌的夜色和疯狂甩动的树影。可那雨声、风啸声、偶尔夹杂的遥远雷声闷响,依然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固执地钻进这个隔绝的小世界。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最角落的壁灯,光线浑浊黯淡,如同浑浊的胆汁。巨大的主卧空间被压缩成一小团粘稠的阴影。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漂浮着苦药、消毒水、久卧的汗气,还有一种更浓重的、近乎腐朽的东西——死亡悄然逼近时无声无息溢散的威压。
陈默躺在那张宽大得过分的定制大床中央,被几床柔软的羽绒被簇拥着。可他依然在无法控制地颤抖。露在被子外面的头颅此刻显得异常小,几乎被周围过于厚实的寝具淹没了。颧骨高耸得像个危险的陡坡,蜡黄皮肤紧紧绷在骨架上,仿佛一个手艺粗劣的陶俑匠随意捏出的失败品。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粘滞的拉锯声,像是破旧门轴摩擦生锈铰链。呼出的气音又尖又细,像断线一样虚弱。
眼窝深陷下去,曾经像琉璃一样清浅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像蒙了厚厚一层浑浊的、干涸树脂。瞳孔艰难地转动着,目光在昏暗里费力地搜寻,如同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他的视线努力转动,终于吃力地聚焦在我的脸上。一丝微光似乎穿过浓重的雾霾,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干裂的唇微微翕动,像离水的鱼艰难开合着鳃盖。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砾磨过无数次才艰难挤出:
冷……
这个单薄的音节似乎耗尽了力气,后面几个字更是破碎得不成样子,……好冷……
我站在原地,就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双脚却像是被无形的强力胶水牢牢粘在脚下的绒毯里,冰冷从脚底板窜上来,顺着脊椎一路侵蚀。手臂僵硬得抬不起来,指尖在身侧麻木地蜷缩着。我的药,我的意志,我多年深植于骨髓的仇恨……此刻通通都在这极速衰朽的生命面前,脆弱得像冰片遇到烈火,只在我灵魂深处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崩塌声。
春天……他的喉咙里又咕哝了一声,含混不清,眼神里只剩下动物般对温度最原始的、濒死的乞求,……你说……它真来了吗
那句话在我混沌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无法言喻的残忍。春日在我手心投下的那一丁点虚假的暖意,已经将他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渊。
床上那只枯槁的手掌极其艰难地移动着,动作幅度微小得几乎无法觉察。几根瘦得只剩一层薄皮包裹骨头的手指费力地弯曲,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他的嘴唇哆嗦着,每一次开合都异常困难,仿佛用了全身仅存的一点气力,才让那沙哑的耳语勉强飘出:
薇……
我僵硬的身体被这个撕裂般的音节狠狠刺穿,脚下生根的感觉瞬间碎裂。身体前倾,手臂像提线木偶般抬起,缓慢而沉重地靠近床头那碗温热的、散发着一丝清苦药气的参汤。我端起碗,目光落在水面倒影的自己脸上——那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空白。他的手腕,冰冷、嶙峋得如同冻土里挖出的古木,此刻却爆发出一种迥异于之前垂危、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力道,铁箍般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凶猛得不像是这个垂死躯体所能发出的,带着一种野兽临死前撕咬般的决绝。枯槁的手指像冰冷的铁钩,猛地插进我僵硬半开的手心!
一枚冰冷的硬物,瞬间被粗暴地塞进了我的掌心!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冻结成冰。
我低下头,目光凝固在摊开的手心里。那东西很小,通体呈现出一种冰冷光滑的银色金属光泽,质感沉重得超乎它渺小的体积。外形是精确的圆柱体,顶端覆盖着严丝合缝的黑色旋盖,侧面蚀刻着一排微小但清晰得让人心脏骤停的字母:CYANTIDE
ANTIDOTE。
解药。
这不可能!它怎么会在这里它应该还在我……还在我锁在梳妆台最隐秘隔层里的药箱最底层!
指尖触到光滑冰凉的金属瓶身,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一抖,瓶子几乎脱手而出!
你……喉咙被彻底堵死,窒息感狠狠扼住了我。我试图抽手,被他钳制的手腕却无法撼动分毫。他那双深陷眼眶里浑浊的目光此刻却透出一种骇人的清明,像是穿透了所有伪装,直刺我的心脏深处。那里面翻涌着什么不是恨,不是愤怒,甚至没有质问。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一种洞悉了一切之后绝望的疲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褪尽血色,只剩下灰色的余烬。
我被迫看向他那双枯竭的眼睛。浑浊的琥珀色深处,曾经所有脆弱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空洞、寒冷和一种……了然的、悲恸的平静。
恨……他每个字都像是破碎的冰渣,从破裂的喉管中艰难地往外迸溅,够……了吗
他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从我的脸,极其缓慢地移到被我攥得滚烫、快要融化在掌心里的解药瓶子。那目光落定,如同一个临终的判决。
……现在,他的声音如同风中最后一缕叹息,能解恨了
窗户猛地发出一记刺耳撞击!狂风卷裹着巨大的雨点,像失去理智的拳头,疯狂捶打着整面厚重的双层落地玻璃!碎裂的雨幕疯狂地冲刷,将窗外所有的光与形扭曲成一片混沌、咆哮的漩涡。
胸腔内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摧毁一切的力量。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扬起!
手中的骨瓷药碗被我狠狠砸向墙壁!撞击声清脆刺耳,伴随着碎片炸裂溅开的尖响!浓稠的、带着苦涩气息的参汤洒在昂贵的墙纸上,像一幅抽象暴力的泼墨画。
当啷!哗啦——!
碎裂的不仅是瓷片,还有紧绷如弦的最后一丝理智。我不再去看床上那双悲哀的、洞悉一切的眸子。转身,几乎是凭借一股蛮力冲破那个牢牢攥紧我手腕的禁锢!那枯瘦的手指猛地松开,如同被烈焰烫到。
我死死攥紧那枚冰冷的解药金属瓶,用尽全身的力气!
推开厚重隔音门的瞬间,走廊里刺眼冰冷的光线像潮水一样涌过来,瞬间将我淹没。我像个被地狱追捕的亡魂,一头撞了进去。脚步踉跄,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楼梯的方向。
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脚步声,都被我甩在身后震耳欲聋的恐慌里。背后,卧室门内死一般的沉寂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猛地张开,向我扑来,要拖我沉沦。
雨声、风声、雷声、我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疯狂的心跳……所有声音都粘稠地搅拌在一起,塞满了耳朵和大脑。
冲!冲出去!
脚下的地毯突然变软、变粘稠,像陷入一片冰冷绝望的沼泽。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飞快地倾斜、模糊、扭曲。背后那片属于他的死寂,如同实质,带着无法抗拒的重量,沉重地压了上来。
初春的风本该微凉,裹着一丝泥土返潮的清冽气息,拂过面颊。可此刻站在墓园入口处,这风却像一把把沾着霜凌的刀片,一下、一下,精准地刮擦在裸露的皮肤上,钻进骨头缝里,带走最后一点暖意。
我穿着全身的黑色。裙摆是垂感极佳的哑光羊绒,剪裁精确得如同手术刀,昂贵得无声。刚结束的资产清算流程,那些曾经属于陈家、庞大得令人眩晕的财产,如今冰冷地躺在几个离岸账户的数字里。律师推过来的签字笔沉得像生铁。每一步程序都顺利得可怕,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异议,遗产文件上列着唯一的受益人:周薇。这份文件,是我复仇成功最讽刺的勋章。钱买不回命,更舔不干净沾血的灵魂。每次签字,胃里都会翻滚起带着血腥味的恶心。
墓园里松柏森然,空气被雨后的湿土与草木腐烂的气息浸透。一块块灰白的墓碑无声地肃立着,上面凝固的名字宛如叹息的印记。远处依稀可闻低弱的啜泣,被风撕碎了又勉强拼凑起来,断断续续,更显得凄怆。
脚步沉重地踏上湿滑的草皮,泥泞几乎吸住了昂贵的鞋跟。鞋底每一次抬离地面都会带起黏腻的声响,如同地狱恶灵在身后拖拽锁链。
近了。
灰白色大理石墓碑在清冷的天光下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照片里的人,依旧是我曾日夜精心照顾的面孔,此刻凝固于一种失真的平静。他安静地镶嵌在这里,眼睛看着前方空旷的风,眉宇间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永恒的、冰封的疲倦。
解药瓶塞子冰冷的金属棱角抵着口袋内衬,每一次移动都摩擦着皮肤——冰冷、坚硬而沉默。那里面是空的。
迟了。
一切都迟了。
一个身影佝偻在墓碑前,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弯了脊梁。灰色的连帽风衣裹着瘦削的轮廓,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此刻剧烈地抽搐着。
我脚步停顿,隔着几棵肃穆的松树和冰冷的空气,像一块生锈的铁桩钉在原地。
压抑的呜咽从那人紧捂嘴唇的指缝间泄出,带着心肝碎裂般的绝望尾音。不是普通的伤心。那是从骨缝里、从裂开的魂魄深处迸发出的嚎哭,却被人强行捂死在喉咙里,堵得喘不过气,只留下更残忍的碎片在风中颤抖。
……你怎么……怎么那么傻……含糊的哭声在风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溺毙般的痛楚,陈正雄……他们夫妻俩……就是两条披着人皮的毒蛇!骗走了我爹妈半辈子心血……还不算完……还要灭口!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连看门的狗都不放过!你是他们生的孽种!你怎么敢……你怎么还敢爱上……她!
每个字都像冰冷的、淬毒的刺!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心脏如同骤然被人用冰锥刺穿又狠狠搅动!血液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灌回四肢百骸!父亲温厚的笑容,母亲眼角的细纹,还有火光中……他们最后的影像……模糊了太久太久的画面,被人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骗灭口陈正雄!
那哭泣的女人猛地抬高了声音,尖厉到撕裂:你到死都不知道真相是不是!他们只告诉你……只告诉你那场大火是意外对不对!骗子!一家人都是天杀的骗子!
帽檐猛地甩开!露出一张瘦削到脱形的、布满泪痕的陌生面孔。因为过于激动和悲伤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眼中燃烧着焚天的恨意,狠狠投向我所在的方向,像是要扑过来,将我连同这墓碑一同撕碎!
她爸妈造的孽!陈正雄!赵丽芬!她嘶吼着我仇人父母的名字,指关节发白地指向墓碑上冰冷微笑着的陈默照片,又猛地指向我!那目光像两把淬血的刀,要将我的血肉一片片剜下来,血债!就该用命还!你死了!他们那贱种的女儿就该……她剧烈地喘息着,声音戛然而止,如同折断的刀锋,只剩下空洞的颤抖。
下一瞬,她像是被自己即将出口的、可能毁掉一切的刻毒诅咒噎住了,绝望而仓皇地低下头。
那动作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她俯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与刚才的疯狂判若两人,将紧紧攥在手里的什么东西,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放在了陈默墓碑旁那片被雨水打湿的、微微凹陷下去的草地上。
然后,她像一抹不存在的幽魂,甚至没再往我这个方向看一眼,猛地拉起风衣的帽子,弓着背脊,踉跄着冲进旁边松柏夹出的窄径阴影里,迅速被斑驳的树影吞噬得无影无踪。
风还在刮。寒意顺着脊柱一路往下爬,麻痹了我的四肢。
血液在太阳穴猛烈地鼓噪,心跳的轰鸣撞得耳膜发麻。双腿像灌满冰冷沉重的铅水,带着无法抵抗的麻木感,拖着我向那块突兀的、被新放置的祭品移动。
几米的距离,如同在浓稠的血浆里跋涉了一个世纪。
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张照片。尺寸不大,四四方方,白色的卡纸相框边角已经泛黄、磨损,显出陈旧的痕迹。
照片正中是两个人。
我几乎无法呼吸。眼睛死死盯住画面左侧那个年轻女人温暖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和眼尾细细的纹路都无比熟悉——那是二十多年前的母亲,还未被生活的风霜彻底侵蚀,笑得如此宁静满足。
我艰难地、几乎失控地,把目光从母亲的脸上,一点点挪开半寸。
在照片右侧,紧挨着母亲的肩膀,站着一个穿着当时样式老气西装的男人。他微弯着腰,笑容是那种成功商人惯有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谦逊的虚伪。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包容,镜片在相机的闪光灯下反射出两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陈正雄!那张在我记忆中被恨意浸透、扭曲得如同魔鬼的脸,此刻以一种如此平凡、甚至带着一丝莫名温情的面貌,出现在我父母的照片里!
照片里母亲的手臂,甚至还亲密地、毫无芥蒂地,挽在陈正雄的臂弯上!
照片下方还有空间。时间在此刻彻底冻结,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就在照片的右下角,紧挨着母亲挽着陈正雄的手的位置,安静地坐着一个孩子。
三四岁的模样,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不太合身的白色小西装,脸蛋圆乎乎的,被头顶一盏温和的灯罩着。
他依偎在陈正雄的腿边,身体朝照片左侧,也就是我母亲的方向倾斜着。
孩子仰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脸上带着那种毫无防备的、全然依赖和快乐的神情,笑容像初春融化的第一道溪水,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那双望向左方的、大大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浅,如同冻结在时光琥珀里的碎金。
那是陈默。
照片背面,贴着相框卡纸边缘的地方,歪歪扭扭地用蓝黑墨水钢笔写着几行字。墨水已经深深浸透了老旧发脆的纸张:
生意顺利!老陈,丽芬,小默今天可算见了‘姑姑’真人了,粘得不行!以后我们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小薇还小,等她长大认个干妈就好啦!——兄,周家安,妹,李秀芬
赠
雨水带着无法穿透的寒意落在我脸上,也落在冰凉的墓碑照片上。那上面凝固的笑容和墓碑前照片中那个依赖笑容的小男孩在眼中重合、错位,像一场永无尽头的噩梦。风穿过墓园的松林,呜咽着灌进我的领口,冰冷刺骨。
口袋里那枚曾装着解药的金属瓶,仿佛还残留着那天他手掌冰冷的温度,如今空空如也,如同我的心。
我猛地转身,死寂的墓园里只有我单调、空洞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冰层上,向山下那栋巨大的灰色别墅走去。它盘踞在初春稀薄的光线里,那精心打理的外墙和昂贵的窗户,像极了冻结在时光里的、巨大而冰冷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