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吞下药片时,我以为,我终于解脱了。
可笑的是,我变成了孤魂野鬼。
我甚至阴魂不散地在我的丈夫,陆明希的身边,看他与白月光之间暧昧流转。
他恨了我五年,因爷爷临终逼他娶我,拆散他与他所爱之人。
我爱了五年,一心想要做好他的妻子,可就在我父母车祸离世那晚,我流着血,一遍打着他的电话。
而他守着感冒的白月光,手机静音放在客厅。
1.
意识昏昏沉沉的,身体的感觉就像是在空中飘浮着。我睁开眼,视野有些模糊地晃动。眨眨眼,花了几秒眼前才恢复清明。眼前的事物我太熟悉了,那是我和陆明希婚房,干净的床头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结婚照上,新郎板着张脸,新娘笑得勉强,似乎是注定了这场婚姻的不幸。
我抬手,想要抚摸一下照片上那张英俊的脸庞,可指尖却穿过相框的玻璃。
奇怪。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紧接着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带走。
再度睁眼,眼前的景象就显得有些陌生了。
似乎是在医院。
妍妍……
是谁在哭
我露出一个苦笑,现在还有谁会喊着我的名字哭呢
顺着声音的方向,我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我自己。
而在我病床旁哭泣的,是我那本应该在法国的闺蜜,林瑜。
林瑜穿着一身干练的制服,头发竖起一个马尾,只是脸上哭花的妆容看起来显得有些邋遢。
而病床上的我,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一张脸毫无生气。
我……是死了吧我喃喃自语着。
声音在的病房里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我飘到林瑜的身边,想抱抱这个许久未见的姐妹,可是我的双手再度穿过了她的身体。
抱歉,现在我没有办法为你擦眼泪……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身体再度不受控制地,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猛地牵引着我。我的身体像一阵风般飘穿过医院的墙壁,穿过大街上来往的车流,人群……
我停在一家高档法式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
2.
这是一间氛围温馨浪漫的餐厅,悠扬的小提琴声隔着玻璃隐隐传来。
陆明希就坐在里面。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优雅的女人。
那张清丽的面孔,我不会忘记,她是陆明希心中永远重要的白月光——叶舒雅。
看着他们气氛融洽的交谈,四目之间暧昧流动。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尖锐的痛楚贯穿了我。
我飘了进去,无视了落地窗玻璃的阻隔,停驻在陆明希的座位旁。
他今天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挺括的剪裁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线条。
这件衣服,是去年他生日,我跑遍了半个城,刷光了自己攒下的一笔微薄奖金才咬牙买下的。
当时,他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连手都不曾伸出来接过。
浪费这个心思做什么,我不会穿的!
之后,这件衣服就被随手丢进了衣帽间最深的角落,我也不再提起。
没想到,他今天穿出来见叶舒雅了。
叶舒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槟色连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微微倾身向前,纤白的手搭在陆明希的手上,她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明希你还好吗今天你看起来很疲惫,黑眼圈都出来了。
陆明希正低头切着盘中的牛排,闻言只是微微摇头,没有抽回被叶舒雅覆住的手背,但他的声音很温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嗯,公司最近几个项目都到了关键期,有点忙。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叶舒雅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他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眼神关切,你爷爷去世也有一年了,该放下包袱,真正为自己活一次了,别总被过去的事情束缚着。
束缚包袱叶舒雅字字句句,都像是剑刃刺进我的心里,可我却无力辩驳,因为这场婚姻正是由陆爷爷临终心愿促成的,而陆明希就这样被裹挟着,被迫接受了这五年的婚姻。
五年了,整整五年,我们的婚姻是一片荒芜的沙漠,每一次争吵就像是沙漠的烈日灼烧着我们的感情,最后只留下我孤寂地留在孤独寒冷的夜晚里。
陆明希从未主动向我分享过任何事。
有一次公司遇到难题,他彻夜不归,心情烦躁。我看着他日渐疲惫的面孔,也轻声问着:工作还顺利吗是不是遇到麻烦了需不需要我……
可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说了你也不懂!别烦我了!
叶舒雅端起红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流转:下个月巴黎有个很重要的时尚艺术展,我拿到了邀请函……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不如,我们一起去散散心调整一下身体就当……告别过去,重新开始
陆明希握着刀叉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重新开始
陆明希的脑海里这时却闪过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疲惫地看向叶舒雅。望向了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原本能抚慰他心中烦躁的目光,此刻却让他躁动不安。
重新开始听到这个话,我气笑出了声。
和谁重新开始答案不言而喻。我看着叶舒雅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志在必得,再看着陆明希直直望着她的眼神。
此刻我真的很想尖叫,想冲过去掀翻那张碍眼的餐桌,想质问陆明希,五年婚姻到底算什么,不爱她为什么娶她,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放抗!
我心里也是有恨的,这五年,被困住的何止陆明希一个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一个被彻底排除在陆明希人生之外的孤魂野鬼。
3.
臭小子,你敢去试试!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陆明希的身边响起。
我猛地循声看去去,看到一个和我一样呈现半透明状态的,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人。
陆爷爷我惊讶得喊出了声。
陆爷爷穿着他生前最常穿的那身深灰色西装,听到我的声音,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眼中满是错愕,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眼里尽是心疼。
爷爷!我瞬间飘了过去,巨大的委屈,在见到亲人时,让我的眼泪再难以忍住,夺眶而出。
陆爷爷颤抖着伸出手,想替我擦去泪水,许是我们都是灵魂,他粗糙的手掌能够碰触到我挂着泪水的脸颊。
傻丫头,傻孩子啊……老人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沉痛的自责,你怎么会……你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我……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承载着万钧的重量,我撑不下去了,爷爷。太累了……太疼了……我什么也没有了爷爷……
想起意外离世的父母,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种无法忍受的痛楚再度要把我撕碎。
陆爷爷沉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满是心疼和无奈。他锐利的目光转向餐厅里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孙子。陆明希正低头听着叶舒雅说话,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却又透着一丝疲惫。
那傻小子……他还不知道吧陆爷爷的声音低沉下去,看着身旁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那瘦弱的身躯,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和起来。
我摇摇头,目光也落在陆明希的身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搬走了,留下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他……应该已经看到了。我想这样也好,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我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解脱陆爷爷猛地提高了一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愤怒的笃定,他早晚会后悔的!肠子都会悔青!妍妍,你信爷爷的话!明希那小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你们俩都是我从小看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从小就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只是他那颗心啊,被他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骄傲和固执给糊住了,死活不肯承认!拧巴!别扭!
爷爷的情绪有些激动,气虚不顺,胸膛起伏着:你还记不记得初三那年,隔壁班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小子明希知道了,二话不说冲过去跟嘲讽了一番,激怒了对方还和人打了一架,自己鼻青脸肿回来还嘴硬说是打球摔的!还有高一那年,你发烧肺炎住院,他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课,天天偷偷往你病房里坐,一坐就是一下午,被我抓到了还死不认账!
过去的回忆被爷爷带着愤怒和心疼的语气翻出来,可那些美好的过去,现在就像细小的针,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当然记得。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至于那个叶舒雅……陆爷爷看向叶舒雅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哼!明希大学时遇到她,追得那么紧,你真以为是因为她本人不就是因为那姑娘眉眼间,有那么三分像你的样子吗那时候你考得好去首都上大学,那不争气的臭小子挽留不下你,就找个替身安慰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像我我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投向叶舒雅。
像吗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神态瞬间,有极其微弱的相似。
我摇摇头,只觉得爷爷气昏了头。
叶舒雅是清丽的兰花,面容精致,永远的自信优雅。而我,更像是花束里做陪衬的满天星,习惯了安静,习惯了付出,习惯了仰望陆明希这轮永远无法触及的太阳。陆明希喜欢的,从来都是叶舒雅的自信与优雅,怎么会是我这个寡淡的影子
爷爷,都过去了。我的声音疲惫不堪,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怎么没意义!陆爷爷急急地说,妍妍,听爷爷说,你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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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看着他。
你的灵魂的颜色更深,说明你可能还没死去!陆爷爷的语气变得严肃,有带着希望,如果你的身体还有一线生机,那现在的情况只是一时的,你必须尽快回去!否则,就真的回不去了!
是会消失的意思吗我的心湖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一片死寂。
我望向餐厅里,陆明希似乎被叶舒雅的某个提议逗笑了,虽然那笑容很淡,嘴角只是牵动了一下,却是我五年婚姻里从未见过的轻松。叶舒雅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神专注而热烈。
我不在乎了,爷爷。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解脱,活着……太疼了。就这样飘着,看着他,或者消失都行。至少,现在……不疼了。
陆爷爷看着我眼中那片沉寂的灰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充满了悲凉。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拍拍我的肩膀给予安慰,这次却是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想,爷爷这次真的走了。
餐厅里,叶舒雅不知说了什么,陆明希微微颔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4.
深夜。
陆明希开着车,神情漠然地在车道上行驶着。我就安静地飘在副驾驶的位置,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叶舒雅的香水味——那是一种淡雅的兰花香气,可是在我看来又极具攻击性,她的味道强势地覆盖了我曾经留在车上的那点若有似无的气息。
陆明希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霓虹光影下显得棱角分明,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我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
他在想什么是叶舒雅提议的巴黎之行是终于要摆脱我的轻松
我猜不透。五年了,我从未真正读懂过他。他的情绪像一座幽深难测的迷宫,我永远也绕不出来,找不到终点,只能无力地徘徊。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是他们购置婚房的地方。陆明希停了车,却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抬手用力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一丝纠结。
终于,他推开车门,思索了一番,输入别墅大门的密码,之后大步走进了别墅。
他没有开灯,径直穿过黑暗的客厅,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目标明确地走向那间他极少踏入的房间。
我的房间。
我搬走的时候,收拾地还算干净,只留下了放在床上的离婚协议,里面还夹着一张怀孕的报告单,那个因为醉酒而稀里糊涂产生的孩子,也稀里糊涂地离开了。
离婚协议书上在女方签字那一栏,我娟秀工整的名字清晰可见——乔妍。
陆明希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名字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突然,他像是被那个名字烫到了一般,手臂猛地一挥!
啪!
文件被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纸张散落开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愤怒的声音在空荡荡房间里回荡。
说走就走!乔妍!你把我陆明希当什么了你以为陆家是什么!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那声音里的愤怒让我愕然。我飘到他面前,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孔。
明希……我无力地开口,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放过你自己吧。签了它,一切就都结束了。你自由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叶舒雅在一起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不理解他愤怒的原因,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我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额头。他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愤怒里。
我的触碰,她我的存在,她我的意愿,对他而言,从来都是不存在的。
陆明希眼眸猛地一缩,他的指尖颤抖着伸向那张报告单。突然他就像是石膏像一般,被定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陆明希的声音颤抖着,那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难以置信。
突然,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再次冲出了家门。
这时那股牵拉的力量,再度牵扯着我被迫跟上。
陆明希车速快得惊人,在空旷的道路上飞驰。二十分钟后,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停在了我父母家那栋居民楼的单元门口。
陆明希跳下车,几步冲到门前。他抬起手,用力地,近乎疯狂地按着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而尖锐的门铃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无人应答。
陆明希不死心,又用力拍打着门板,发出砰砰砰的闷响。乔妍!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他猛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布满阴霾的脸。他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通讯录里翻找,然后重重地按下了拨号键。
手机铃声从房子里传来。
我飘进了房子里,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号码。
我笑了,笑得可悲。
那场雨夜,我的父母,因为交通事故,双双殒命,那时的我觉得整个都世界崩塌,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蒙上白布的父母,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陆明希号码!
可每一次,回应我的,只有那漫长而冷漠的忙音,最终一切归于绝望的死寂。
现在,疯狂拨打电话的人变成了他。
一遍,无人接听。
两遍,依旧无人接听。
陆明希的脸色在手机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变得越来越难看,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挂断,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转而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几乎是刚接通,他就对着手机低吼出声,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戾气和焦躁:林瑜!乔妍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充满愤怒和鄙夷的尖利声音:陆明希!你现在知道找她了!你怎么还有脸问!
林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还带着颤抖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朝着陆明希扎了过来,:你配吗!啊!你告诉我,你配吗!她父母出事那天,两车相撞,人当场就没了!医院通知她去认尸的时候,她怀着孕一个人流着血,在医院的走廊上,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道吗陆明希!你告诉我,你当时在哪!你在干什么!你现在找她我告诉你,你永远看不到她了!
陆明希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他脸上的血色在陈悦的控诉中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高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什……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干涩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惧,流产她……她父母……死了他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斤的重量。
看着陆明希的痛苦,我恍惚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天,所有的细节再次清晰地涌来。
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医生冰冷的宣告,身下不断涌出的温热粘稠的液体,耳边医护人员的声音,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只能听见那一阵阵的轰鸣声刺破我耳膜。
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林瑜在电话那头发出嘲讽的声音,也对,也对!你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妍妍!她对你来说,连个摆设都算不上!她就是个碍眼的绊脚石!她已经从你的世界里滚得远远的了!你别找了!永远都别找了!她不稀罕你了!你给我滚远点!别再打扰她!你不配!
告诉我她在哪!陆明希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的疯狂,林瑜!告诉我地址!现在!
林瑜沉默一刻,然后冷冷地开口。
xx公寓,512,不过你……
嘟…嘟…嘟…
陆明希没等林瑜说完,就猛地掐断了电话。
车子再次在路上有一种疯狂的速度行驶,平时三十分钟的车程,陆明希硬生生在十五分钟里赶到了。
陆明希冲进单元楼,手指不断按着电梯,可电梯此刻却慢得令人发狂,他直接冲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地狂奔上五楼。
512的门紧闭着。他再次疯狂地拍打门板,嘶吼着乔妍的名字。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邻居,有人不满地开门斥责:别敲了!住这的人前两天被送去医院了!
医院哪家医院你告诉我!陆明希死死抓着那人的肩膀,眸色猩红的样子,吓得人不敢开口。
邻居叫来了保安和物业,陆明希只能先离开。
他坐在车里,大声地喘息着,像是脱水的鱼一样,感觉他几乎要窒息了。
平复了一会儿,他再度拨通了林瑜的电话。
哪家医院陆明希的声音沙哑,好像发出每一个声音都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
这次林瑜没有再激动嘲讽,只是平静而冷漠地报出来了医院的名字。
陆明希赶到时,他身上这件西装已经不再整齐得体,造型凌乱的外套,被汗水浸湿的衬衫,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狼狈。
咔嚓。
门开了。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明希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站在病床旁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我也停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
病床上的我,脸色是死寂的青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面罩盖在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轰——!
陆明希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毫无知觉,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体上,仿佛要将其看穿。
陆明希的手颤抖着覆在她苍白的手腕上,上面还松松地挂着一条细细的银色手链。
样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廉价。陆明希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大概是乔妍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路过街边小店随手买的,大概只花了几十块钱。他当时只是觉得敷衍了事总得送点什么,就随手丢给了她。他甚至不记得她当时是什么表情,有没有道谢。
他从未想过,她一直戴着。
你别碰她!林瑜扯开陆明希的手,眼里都是愤怒和戒备。
林瑜盯着陆明希,咬着牙,语气凄然:她就要死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她吃了大量的药品,被送进医院抢救了很久,医生说她的求生意志很薄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我问你!你开心了吧!
死去
乔妍,会死
陆明希呆滞地看着林瑜,嘴唇颤抖着,几乎是从牙缝里将声音挤出来:不可能……
我飘在他身旁,看着他跪在地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看着他英俊的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茫然。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明希。脆弱得像一张一戳就破的纸。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漠疏离,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坍塌成了一堆绝望的废墟。
6.
之后,我随着失魂落魄的陆明希离开了医院。
陆明希再次回到了别墅,再度走进我的房间。我看着他拾起地上的报告单失声痛哭。
哎……
这时陆明希的手机响起来,是叶舒雅打来的。
折腾了一夜,陆明希没去上班,身为他的秘书,叶舒雅着急地打电话来。
难得,陆明希没接。
他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西装,可衣服却皱巴巴的,像是被人随意揉搓过又勉强套上。头发凌乱,一夜之间,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
叶舒雅找来的时候,很熟悉地就输入大门密码走了进来。
看见抱着报告单憔悴难堪的陆明希,叶舒雅很是吓了一跳。
她伸出手,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搭上他僵硬的臂弯,声音放得极低极柔:明希,你怎么了
她的触碰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陆明希压抑的怒火。他猛地一甩胳膊,力道之大,直接将叶舒雅掀倒。
滚!陆明希猛地转过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叶舒雅,那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给我滚开!
叶舒雅猝不及防,顾不上摔倒后身体的钝痛,她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男人,声音有些委屈:明希,我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对我
你,你……陆明希喘着粗气,向前逼近一步,他死死抓着叶舒雅的肩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如果不是你那天装病!装得快要死了的样子!我会错过她的电话吗!叶舒雅!你知道吗!她爸妈死了!她肚子里我的孩子也没了!现在她也要死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叶舒雅惊愕地看着陆明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初的震惊和委屈迅速被愤怒取代。
她挣开陆明希的双手,脸上流露出一丝嘲弄:呵!陆明希!你现在装什么深情!装什么悔不当初!你爱她你爱乔妍吗!
她的声音不再温柔小意,而是充满尖锐的:陆明希,你要是爱她,你会跟我藕断丝连会跟我暧昧不清!会在你爷爷刚去世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地跟我一起出差!陆明希!收起你这副恶心的嘴脸!别在这里自欺欺人了!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受不了她先离开你!受不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你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懦夫!混蛋!
我……我……似乎是被叶舒雅的话刺痛了,陆明希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撕裂,我不知道……我……我以为我恨她……因为爷爷逼我娶她……逼我和你分手……我以为……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那五年的冷漠,那无数次与叶舒雅的暧昧,那些他刻意施加给乔妍的忽视和伤害。
这一刻,也刺痛了他。
陆明希,我问你,你真的爱我吗叶舒雅想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她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陆明希爱的是她,乔妍不过是陆家老爷子用来束缚陆明希的工具。
可现在陆明希的反应,给她当头一棒。
陆明希愣愣得看着叶舒雅,似乎没想过叶舒雅会问他这个问题。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像乔妍吧叶舒雅此刻脸上的笑容扭曲又苦涩,语气里满是自嘲。
陆明希沉下头,他好像也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对叶舒雅的感情,源自于谁了。
看着陆明希,叶舒雅气笑了,眼泪已经晕花了她的眼妆。
陆明希你真是混蛋!叶舒雅扇了陆明希一巴掌后愤然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叶舒雅。
7.
从那天起,陆明希开始了一场自我放逐。
他不再去公司,电话关机,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主动联系。
白天,他像幽灵一样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游荡,目光空洞,对满室的狼藉视若无睹。
夜晚,才是他活着的时间。他沉浸在酒精麻痹神经的快感中,一杯接一杯,像喝白开水一样灌下去。
我的灵魂好像是被迫跟随着他。
看着他醉醺醺无法自拔的样子,我心中腾起一丝厌恶。
我居然为这样一个男人,寻死觅活吗
他的胃病很快就犯了。剧痛袭来时,他脸色惨白,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但他只是粗暴地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止痛药瓶,胡乱倒出几片,干咽下去。
我飘在他身边,也想过阻止,可伸出手想打翻他手中的酒杯,却一次次徒劳地穿过。我对着他大喊,让他停下,去看医生,可没有任何用处。
8.
这天他已经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喝得烂醉,丢开一个空瓶,他歪七扭八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里走,目标似乎是酒柜。就在他快要摸到酒柜把手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砰!
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挣扎着爬起来。
黑暗中,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起初很低,断断续续,渐渐地,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妍妍……妍妍……他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眼瞎……是我该死……对不起……对不起……
我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蜷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被痛苦彻底摧毁的模样。
我伸出手,这次奇迹般地搭在了陆明希的身上。
算了吧,陆明希。我轻声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很虚浮,又很清晰,都过去了,放过你自己吧。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上的陆明希,哭声猛地一顿!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涕泪纵横,狼狈不堪,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然而,此刻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却不再涣散,他死死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妍妍他颤抖着,试探性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伸出一只沾满泪水和污渍的手,朝着我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探了过来,是……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瞬间僵住,怎么回事他能看见她!他真的能看见她!这怎么可能!
你看得见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你在说话陆明希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我不是在做梦!我听见了!妍妍!真的是你!你在这里!你一直在这里!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急切地想要拥抱我。
他踉跄地扑过来,双臂张开,试图将我拥入怀中。
然而,他的身体却还是毫无阻碍地穿过我的身体,重重地扑倒在我身后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
这……这不科学……我喃喃自语。
你一直在,对吗陆明希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再次跪在她我面前,贪婪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吞下,他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你一直在这里……看着我看着我……和叶舒雅在一起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
巨大的悔恨让他说不下去,只能发出痛苦的哽咽。
我沉默地看着他。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爱你,妍妍!陆明希跪在我面前,泪水再次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声音嘶哑地向我告白,我真是个瞎子!白痴!彻头彻尾的蠢货!我早就爱上你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是我自己太蠢!太固执!被那些该死的骄傲和莫名其妙的怨恨蒙住了眼睛!不肯承认!不敢承认!
他伸出手,徒劳地想要触碰我的脸,手指却再次穿过那虚幻的光影:大学时我追叶舒雅……就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样子……有点像你!你离开了,我居然就找了个赝品!我真是……该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看着他绝望的样子,心中一片空茫的悲凉。
迟来的甘霖,已经救不了干枯的花了。
我轻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叹息,我得走了,陆明希。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回不去了。
不!不要!陆明希激动地摇头,别走!求你别走!一定有办法!我能看见你!我能听见你说话!说明你还没完全离开!说明我们还有机会!妍妍!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求求你!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徒劳地伸出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想要留住我即将消散的身体。
明希……我的声音变得缥缈而遥远,我走了……
不要!求你了!不要走!陆明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他跪行着向前,徒劳地张开双臂想要拥抱那越来越淡的光影,别丢下我!妍妍!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不能……我不能……
9.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透轻,意识却也越来越轻松了。
滴滴……滴滴……滴滴……耳边是一种规律的,带着节奏的电子音。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气息,灌入鼻尖。
眼前的光感越来越强,眼皮轻轻颤抖,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呃……喉咙干涩的我,从我干裂的唇缝间溢出一声轻吟。
妍妍你醒了!天啊!你醒了!医生!护士!快来啊!她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在我耳边炸开,充满了欣喜,还带着些许哭腔!
我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沉重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林瑜那张憔悴的面孔,带着泪水凑到了她的眼前。
小瑜我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
是我!是我!妍妍!是我!林瑜紧紧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的颤抖,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两个月!我都以为……以为你……
昏迷两个月
那那些事情,都是梦吗
陆明希……
林瑜脸上的欣喜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取代。
大好的日子,提那个晦气东西干什么。他每次来,都是醉醺醺的,像个疯子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胡话,说什么看见你的灵魂了,说什么你跟他说话了,还说什么……他爱你……陈悦的语气充满了讽刺,真是可笑!早干什么去了!听说他把叶舒雅彻底赶走了,公司也一团糟,好像快破产了……整天就知道酗酒,喝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报应!
我静静地听着,原来是灵魂出窍……不是梦。他真的看见她了。那绝望的拥抱,那撕心裂肺的告白……都是真的。只是,太迟了。迟来的深情,如同葬礼上的鲜花,再美,也毫无意义。
小瑜,谢谢你……我转头看向我此生最主要的朋友,我是真的很感谢她。
谢我什么,你以后就给我好好的活着!你听见了吗把那些烂人烂事,统统都丢进垃圾桶!再也不要想了!
看着林瑜激动地反应,我笑着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窗外,阳光正好。
充满了生命力的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那光,如此耀眼,如此温暖,如此……真实。
生命重新开始的力量,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我早已荒芜的心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