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为明朝废太子朱见深那日,我正被太监泼冰水。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死法。太监狞笑着抢走最后半块硬馍。
>前世记忆告诉我:成化帝本该是我,如今却成了冷宫弃子。
>我装疯卖傻啃树皮时,偷听到万贵妃要让我病逝。
>当夜我用冻僵的手在破布上写下七个血字。
>老太监颤抖着将破布传进内阁:郧阳流民,秋后必乱。
>朝堂嗤笑:痴儿呓语。
>三个月后八十万流民席卷湖广,血书预言震动紫禁城。
>密探潜入冷宫,只见我蓬头垢面对墙傻笑。
>他转身时,我舔掉嘴角的树皮渣轻声冷笑:
>万贞儿,你的死棋…该翻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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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钻进朱见深单薄的中衣,割着他每一寸皮肤。他是在一片刺骨的湿冷里醒来的。意识沉浮,最后的记忆是刺耳的刹车声和玻璃碎裂的刺眼光芒,紧接着便是这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尘土与腐朽木头的气息。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看到头顶是布满蛛网、漆皮剥落的藻井,歪斜地悬着。身下是冰冷的硬板,铺着薄薄一层散发着霉味的稻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冷的白气。
唔……一声虚弱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逸出。
哟,咱们的‘前太子爷’醒啦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立刻在破败的殿门口响起。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宦官服、面皮蜡黄浮肿的中年太监,抄着手,倚在掉了漆的门框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脸上同样满是鄙夷和懈怠。
朱见深艰难地转动眼珠,浑浊的目光对上那太监——记忆碎片猛然炸开!王振的余党景泰旧臣的报复不,都不是!是废物太子朱见深!是被父皇明英宗朱祁镇亲自下诏废黜、打入这西苑冷宫的弃子!而他,一个刚经历车祸的现代灵魂,竟在这地狱开局里重生成了他!
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历史上的明宪宗朱见深那个在位二十三年、开创了成化中兴(虽然后期荒怠)的皇帝可那是将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因天资愚钝,不堪大任被废黜的废物,一个随时可能无声无息消失在这冷宫里的可怜虫!
王…王公公…他下意识地模仿着记忆里原主懦弱结巴的语气,身体因寒冷和残留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
王公公也是你这废人能叫的那王太监猛地直起身,几步跨到板铺前,脸上横肉抖动,眼神像毒蛇,记住喽!你现在就是个比咱家脚下泥还不如的玩意儿!他猛地抄起旁边一个破木桶,桶里是刚从外面井里打上来的、带着冰碴的脏水。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死法!醒醒神吧!
哗啦——!
一桶冰水兜头盖脸泼下!
啊——!彻骨的寒冷瞬间穿透皮肉,冻得朱见深灵魂都在尖叫。他像离水的鱼一样弹跳起来,又重重摔回硬板,咳得撕心裂肺,冻僵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湿透冰冷的衣襟,那感觉如同被活埋进冰窟。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狼狈不堪。
哈!瞧瞧这怂样!王太监叉腰大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朱见深脸上,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怪万岁爷不要你!他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板铺角落一个粗陶碗里,那里面放着半块颜色灰黑、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馍。
哟,还有口粮呢王太监伸手一把抓过那半块硬馍,在手里掂量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意,就你这废物点心,吃了也是糟践粮食!饿死拉倒,省得污了西苑的地界!说着,他随手就把那半块救命的馍扔给了身后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把接住,谄媚地笑:谢干爹赏!迫不及待地狠狠啃了一口,咯嘣作响,挑衅地瞪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朱见深。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朱见深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身体冻得麻木,胃里因饥饿灼烧般绞痛。前世的记忆、今生的处境、死亡的恐惧、刻骨的羞辱……无数情绪疯狂撕扯着他。他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朱见深了!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骨子里浸染的不屈和愤怒在冰冷的绝望深处猛地炸开!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改变这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爆燃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意志。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湿透冰冷的稻草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听上去像是崩溃的嚎哭。然而,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那双被湿发遮住的眼睛深处,所有懦弱和恐惧被瞬间烧尽,只剩下冰冷、坚硬、如同淬火黑铁般的求生欲和滔天恨意。
他需要时间,需要伪装。这废物的壳,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护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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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西苑的破败宫殿里缓慢爬行,每一刻都浸在刺骨的寒冷和难耐的饥饿里。朱见深将自己彻底缩进了痴傻的躯壳。他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板铺角落,目光呆滞,对着掉灰的墙壁念念叨叨些谁也听不懂的呓语。送来的饭食——通常是些带着馊味的稀粥和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他常常捧在手里,对着碗傻笑半天,才慢吞吞地舔食,有时甚至会抓起地上的草根或剥落的墙皮往嘴里塞,引得看守的太监们一阵哄笑。
真真是个活宝!一个年轻些的太监指着朱见深对王太监笑道,干爹您瞧,又啃树皮呢!
王太监抱着胳膊,啐了一口:哼,天生的贱骨头!猪狗不如的东西!也就配吃这些玩意儿!份例再减三成,饿死这废物,咱们也好换个轻省差事!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尤其是掌控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
朱见深仿佛完全没听到,只是专注地啃着一块从墙角抠下来的、带着霉斑的树皮,咀嚼得津津有味,嘴角还流出浑浊的口水。然而,在那呆滞浑浊的目光下,是高度凝聚的警觉。他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兽,用全身的感官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他在等待。
一个寒冷的深夜,朔风在破窗棂间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朱见深蜷在薄得像纸的破被里,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却异常清醒。殿外廊下,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王太监和另一个有些陌生的、略显尖细的嗓音。
……万娘娘那边……催得紧呐……陌生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谄媚。
急什么!王太监的声音透着不耐烦和隐隐的得意,这破地方,耗也耗死他了。前几天下那么大的雪,份例又减了,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我看这废物,熬不过这个月了。
话是这么说,可上头……总觉着不踏实。娘娘的意思是……要‘万无一失’。这废人,终究是姓朱……留着夜长梦多。陌生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森然的杀意,最好……让他‘病’得顺理成章点。风寒还是饿病干爹您手段高明,给个准信儿,小的也好回去禀报,娘娘定有重赏……
寒风似乎瞬间穿透了破被,直刺朱见深的骨髓。万贵妃!万贞儿!果然是她!这个历史上宠冠后宫、心狠手辣的女人,连一个被废黜、囚禁冷宫的痴傻少年都不肯放过!她要用最自然的方式,让他无声无息地病逝!
巨大的危机感像冰水浇头,但随之而来的,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不能再等了!蛰伏,是为了致命一击!
机会很快来了。几天后,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太监被派来给冷宫送一筐勉强能烧的劣炭。这老太监姓邓,是宫里的老废物,因为笨手笨脚、不善钻营,被排挤到这最苦最没人愿来的地方。朱见深早已暗中观察他多日,发现他每次送炭,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和悲苦,分炭时手脚笨拙却尽量均匀,偶尔看向缩在角落的朱见深时,浑浊的老眼里会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怜悯。
当邓太监又一次费力地将炭筐挪到殿内角落时,朱见深动了。他像往常一样,目光呆滞地在地上爬,口中念念有词。爬过邓太监脚边时,他无意地绊了一下,整个身体扑倒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哟!邓太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扶。
就在这一刹那,朱见深猛地抬起头!所有的呆滞、浑浊瞬间褪去,那双眼睛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死死地钉在邓太监脸上!
邓太监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绝不是那个痴傻的废太子!这眼神……
朱见深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意志:别动!别出声!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笨拙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茫然的傻笑,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邓太监的幻觉。他摇摇晃晃地走回角落,继续对着墙壁发呆。
邓太监的心脏在破旧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来。他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炭筐。他不敢再看朱见深一眼,匆匆放下炭,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冷宫。然而,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惧之外,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悄然燃起。也许……也许这冷宫里的废人,并非真的废物
几天后,朱见深在疯癫中,用一块捡来的、边缘锋利的碎石片,在殿后一处无人留意的破败墙角,反复地、笨拙地刻画着什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儿歌。王太监远远瞥了一眼,嗤笑一声走开。他刻画的,是几个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象形符号,组合起来像山、像水、像一群人——这是他回忆中关于郧阳地理位置的模糊印象。这是给邓太监看的。
又过了两天,一个极其寒冷的清晨,朱见深发病了。他缩在墙角,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脸色青紫,似乎下一刻就要冻僵。邓太监恰好来送一点勉强能入口的米汤。看到朱见深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眼中挣扎之色闪过,最终还是佝偻着身子,慢慢挪了过去,想把手里的破碗放下。
就在他俯身靠近的瞬间!
朱见深猛地抬起一直紧攥着的左手!那手冻得乌紫,满是冻疮和污垢。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样东西狠狠塞进了邓太监同样冰冷粗糙的手里!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
邓太监的手像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一缩,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入手是一小块粗糙、冰冷、带着血腥气的布片!
他惊骇地看向朱见深。朱见深已经重新蜷缩起来,抖得更加厉害,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塞只是他的错觉。但邓太监清晰地看到,朱见深那满是冻疮的左手食指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裂口,正渗出暗红的血珠!
邓太监的心沉到了谷底,又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使命感攫住。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东西,佝偻着背,像来时一样,颤巍巍地、一步一挪地退出了冷宫。每一步都重若千钧,那小小的布片,在他袖中紧贴着手臂,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直到回到自己那间比冷宫好不了多少的、散发着霉味的小偏房,插上门闩,邓太监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里衣。他颤抖着,像展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打开一个装着魔鬼的盒子,将袖中那块染血的破布一点点摊开在掌心。
昏暗的光线下,七个用暗红近黑的、粘稠的液体写成的字,歪歪扭扭地呈现在肮脏的布片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铁锈般的绝望:
**郧阳流民,秋后必乱!**
字迹笨拙扭曲,如同孩童涂鸦,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狰狞和决绝!邓太监认得出来,那暗红,分明是凝固的血!是刚才废太子手指上的血!
嗡——邓太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双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牙齿咯咯作响。郧阳流民乱废太子用血写的预言
他是谁他真的是那个痴傻的废物吗这血书……是通天的大案!是催命的符咒!也是……唯一渺茫的生机
恐惧几乎将他淹没。告发把血书交给王太监或者万贵妃的人他立刻就能得到一笔赏钱,甚至离开这鬼地方。但……那个废太子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那眼神里似乎看透了他所有的挣扎和卑微。还有这七个血字……如果……万一是真的呢
邓太监抱着头,在冰冷的地上蜷缩了不知多久。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昏暗。最终,他颤抖着爬了起来,浑浊的老眼里,恐惧依旧,却多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决断。他用一块更干净的旧布,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染血的破布包裹好,贴身藏进了最里层的破棉袄里。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几年前在宫里当差时,曾对他有过一丝善意的、如今在内阁当个不起眼小吏的同乡——刘文书。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许不会立刻将这血书当作疯话撕碎、或许能向上传递一点消息的缝隙了。他要用这条老命,赌一个渺茫的希望!为了那个冷宫里的废人或许,更是为了自己这卑微如尘的一生,能在这深宫的黑夜里,留下一点不一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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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书在邓太监贴身藏了三天,才找到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避开所有眼线,将它塞到了在内阁廊下当值的同乡刘文书手中。刘文书拿到这散发着霉味和隐隐血腥的布包时,惊疑不定。在僻静处打开,看到那七个歪扭的血字,他吓得差点失手掉落。
老邓!你疯了!这是从哪儿弄来的污言秽语,还是……还是……刘文书脸色煞白,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邓太监只是死死抓住刘文书的手腕,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如破锣:同乡……看在……看在我们几十年情分……递上去……递到能看见的人手里……要出大事了……要出天大的事了!他语无伦次,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绝望和哀求。
刘文书看着老同乡枯槁绝望的脸,又低头看看那触目惊心的血字,想起邓太监平日的老实巴交,心一横,咬牙道:好!我……我试试!但老邓,不管结果如何,你我都当没见过这东西!要掉脑袋的!他将破布重新包好,手心全是冷汗,匆匆离去。
这染血的预言,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在庞大的帝国官僚机器中激起的涟漪微乎其微。它被刘文书夹在一堆不太重要的、关于地方粮价波动的抄报里,几经辗转,最终落到了内阁一位姓李的年轻中书舍人案头。
李舍人皱着眉头,用指尖嫌弃地拈起那块肮脏的破布,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血字:郧阳流民,秋后必乱
嗤!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他鼻腔里发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犄角旮旯的疯子写的呓语还血书晦气!他随手将破布往旁边一扔,正好落在一叠待处理的文书上。
李兄,什么东西旁边另一位当值的舍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喏,李舍人用下巴点了点,不知哪个疯汉写的,说什么郧阳流民秋天要造反。简直荒谬!流民年年有,地方官是吃干饭的还用得着这血呼啦擦的东西来报他满脸的不屑。
哦郧阳那舍人拿起破布看了看,也笑了,这字写得……怕是连蒙童都不如。八成是哪个想哗众取宠的刁民,或是失心疯的囚徒。李兄说得对,腌臜东西,扔了便是。他也随手将破布丢开。
破布飘落,被一个小吏扫进了专门盛放废弃纸张杂物的竹筐。它躺在筐底,沾满了灰尘和墨渍,无人再理会。关于郧阳流民的只言片语,如同投入火堆的雪花,瞬间消融在庞大的信息洪流和官僚体系的冷漠之中。紫禁城的红墙依旧巍峨,金銮殿的琉璃瓦在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朝堂之上,大臣们争论着北方的边患、江南的赋税、后宫的用度,无人知晓,也无人关心,一块来自冷宫的染血破布,曾试图传递一个关于帝国腹心之地即将燃起冲天烈焰的警告。只有深宫冷苑里那个蜷缩的身影,在死寂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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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西苑的寒风愈发凛冽,刮过枯枝败叶,发出呜呜的悲鸣。冷宫的日子似乎凝固了,只有朱见深日益瘦削凹陷的脸颊和邓太监眼中日益沉重的忧虑,无声地诉说着煎熬。那份血书,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朱见深依旧每日扮演着痴傻的废太子,对着墙壁念念有词,偶尔啃食些枯草树皮。只是,在无人窥见的深夜里,那双眼睛在黑沉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焦灼、不甘,以及一丝丝被时间消磨却愈发坚韧的狠戾。他反复推演着关于荆襄流民大起义的有限记忆:成化元年……饥荒……苛政……刘通、石龙……烽火席卷湖广……震动朝野……这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也是唯一能撬动这死局的支点!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如果……
十月初,一道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裹挟着血腥与烟尘,以最暴烈的方式,狠狠砸碎了紫禁城虚假的平静!
报——!!!
凄厉的嘶喊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一名风尘仆仆、铠甲染血、头盔歪斜的驿卒,几乎是滚爬着冲进了兵部大堂,手中高举着插着三根染血翎毛的紧急军报卷筒。
湖广急报!郧阳府房县!流民聚众数十万!反了!反了!贼首刘通、石龙僭称王号!攻城掠地!房县、竹山、上津相继陷落!官军……官军大败!死伤无算!郧阳府……危在旦夕!
轰——!
整个兵部瞬间炸开了锅!紧接着,如同瘟疫蔓延,恐慌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席卷了整个六部,直冲九重宫阙!
数十万流民!
僭号称王!攻陷州县!
刘通石龙哪里冒出来的逆贼!
郧阳府……那可是腹心之地啊!
金銮殿上,一向沉稳的明英宗朱祁镇惊得从龙椅上霍然站起,脸色铁青!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跪在殿下,额头冷汗涔涔,语无伦次地禀报着那如同噩梦般的消息:流民啸聚,势如破竹,官军一触即溃,地方糜烂!
废物!一群废物!朱祁镇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御案上的白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数十万流民!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为何事前毫无征兆!地方官都是死人吗!厂卫呢!都干什么吃的!
大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群臣压抑的恐惧。就在这时,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细节,如同鬼魅般,突然闪现在内阁首辅商辂的脑海中!那个污脏的破布!那七个歪歪扭扭、如同诅咒般的血字!
郧阳流民,秋后必乱!
轰隆!商辂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抬头,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失声惊呼:陛下!血……血书!预言!是预言!
什么预言商阁老你在说什么朱祁镇怒目而视。
商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形:陛下容禀!数月前……数月前!内阁收到一份……一份极其污秽的布条!上面……上面以血为墨,写了七个字:‘郧阳流民,秋后必乱’!臣……臣等当时只以为是疯汉呓语,荒诞不经,未加重视,将其……将其弃置废纸堆中……臣……臣死罪!死罪啊!他老泪纵横,以头抢地。
整个金銮殿,瞬间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可怕的死寂!落针可闻!
朱祁镇脸上的暴怒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叩头不止的商辂,又猛地扫视殿内群臣。兵部尚书、侍郎们,那些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显然也都想起了那份被他们嗤之以鼻、随手丢弃的呓语!
血书预言朱祁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谁写的
商辂颤抖着,头埋得更低:据……据下吏查问,那布条……那布条……似乎……似乎是从……西苑冷宫……流出来的……
西苑冷宫!
废太子朱见深!
这几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上!那个被所有人视为痴傻废物、早已遗忘在冰冷角落的名字,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力量,穿透了深宫的高墙,回荡在这帝国权力的巅峰!
痴儿呓语呵……好一个痴儿呓语!朱祁镇怒极反笑,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冰冷刺骨,充满了自嘲和一种被愚弄的狂怒,朕的朝廷衮衮诸公,竟不如一个冷宫痴儿看得分明!废物到底谁是废物!
群臣噤若寒蝉,汗出如浆,羞愧和恐惧几乎将他们淹没。
查!朱祁镇猛地一拍御案,声如雷霆,给朕彻查!那血书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西苑冷宫那个……给朕盯紧了!
皇帝的暴怒如同实质的雷霆,狠狠砸在紫禁城上空。关于废太子血书预言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宫闱的每一个角落,烧得所有人心惊胆战,尤其是万贵妃一党。翊坤宫里,名贵的青花瓷盏被狠狠掼碎在地上。
废物!一群没用的废物!万贞儿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一片铁青,丹凤眼中燃烧着淬毒的怒火,连个冷宫里的痴儿都看不住!让他弄出这种幺蛾子!王振那个干儿子呢是死人吗!她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梳就的发髻都散乱了几分。那份血书,那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第一次对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太子,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忌惮和……恐惧。
娘娘息怒!心腹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公公……王公公那边……
息怒本宫怎么息怒!万贞儿尖声打断,陛下已经派人去了!要是让那贱种攀咬起来……不行!她眼中凶光毕露,给本宫传话过去!西苑那边,给本宫把眼睛擦亮!一只苍蝇飞进去飞出来,本宫都要知道!还有那个老东西(邓太监)……找个机会,让他永远闭嘴!杀机,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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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冷宫,依旧是那副破败死寂的模样。然而,变化却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王太监脸上的刻薄和嚣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惶的谄媚。送来的食物虽然依旧粗糙,但分量明显足了,偶尔甚至能见到一点油星和肉末。取暖的劣炭也换成了稍好一些的、烟气没那么呛人的炭块。两个新来的小太监,低眉顺眼,手脚麻利,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角落里那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敬畏。
朱见深依旧蜷缩在他那个角落,对着斑驳的墙壁,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毫无关系。他蓬乱的头发沾满草屑和灰尘,脸上污垢结成了块,身上那件破旧的袍子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气味。他时不时傻笑一下,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衣襟上。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痴傻废物。
冷宫残破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深青色不起眼袍服、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他脚步轻得像猫,呼吸绵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而细致地扫过殿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精准地落在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上——皇帝最信任的暗卫之一,影子般的密探,陈七。
陈七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穿透力,试图从那副肮脏痴傻的皮囊下,挖掘出任何一丝隐藏的锋芒或伪装的痕迹。他无声地移动,角度变换,从正面、侧面观察着朱见深。他看到的是呆滞浑浊的眼神,是毫无焦点的视线,是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嘴角,是下意识啃着指甲、然后又把沾着污垢的手指塞进嘴里的动作。他甚至看到朱见深抓起地上一点掉落的墙皮碎屑,好奇地看了看,然后塞进嘴里嚼了嚼,随即呸呸地吐了出来,像个真正不懂事的痴儿一样皱起了眉头。
一切完美无瑕。这就是一个被彻底摧毁了神智的废人。陈七心中那份因血书预言而掀起的滔天巨浪,此刻也渐渐平复,只剩下深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难道……那血书真的只是巧合或是背后另有其人,利用了这废太子
他停留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最终什么也没发现。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去。就在他脚步即将挪动、视线最后扫过朱见深那张污秽脸庞的瞬间——
朱见深似乎被嘴里墙皮的怪味刺激到了,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瘦弱的身体都在剧烈抖动。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流出的口水和咳出的涎水。就在手背擦过下唇的那零点一秒的间隙!
陈七鹰隼般的目光,捕捉到了!捕捉到了那肮脏手背抬起时,嘴角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勾了一下!那不是傻笑!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丝嘲弄,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如同深渊中一闪而逝的刀光!快得如同幻觉!
陈七浑身剧震!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定住身形,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然而,当他凝神再看时,朱见深已经放下了手,脸上只剩下咳出来的眼泪鼻涕混合着污垢的狼狈,眼神依旧空洞茫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真的只是光影交错下的错觉。
冷风从破窗灌入,吹得殿内残破的帷幔轻轻晃动。陈七僵立在原地,背脊一片冰凉。他死死盯着那个重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废太子,那张污秽不堪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迷雾。是幻觉吗不!他相信自己千锤百炼的眼力!那绝不是痴傻!
巨大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警惕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再停留,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冷宫残破的大门,轻轻将其掩上。
沉重的宫门隔绝了内外。门内,是依旧死寂的冷宫和墙角那个蜷缩的、肮脏的身影。
门外,陈七站在萧瑟的秋风中,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他最后回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的破旧宫门。
门缝里,透出殿内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落在门外冰冷的石板地上,形成一道狭窄、黯淡却异常清晰的光带。那光芒,比他来时看到的,似乎……顽强了那么一丝。
门内。
当宫门彻底合拢、陈七的气息完全消失的刹那。墙角,那个仿佛已经与污垢和痴傻融为一体的身影,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头。
蓬乱肮脏的发丝下,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所有呆滞、浑浊、空洞,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深潭般的底色。冰冷、锐利、深不见底,燃烧着压抑已久的野火和刻骨的恨意。
他伸出同样肮脏的舌头,缓慢而仔细地,舔掉了沾在干裂嘴角的一点树皮碎渣和泥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
然后,一丝极淡、极冷、如同淬毒冰刃般的弧度,在他沾满污垢的唇角悄然绽放。一个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翻盘的狂澜,在死寂的冷宫中低低响起:
万贞儿……你的死棋……
……该翻盘了。
冰冷的余音消散在破殿的尘埃里。窗外,深秋的天空阴沉如铁,寒风呜咽着掠过紫禁城千万片琉璃瓦,预示着这个冬天,将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加漫长酷烈。棋局已乱,执棋者,终将被棋子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