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佛不渡你,我渡。 > 第一章

佛玲渡
楔子
我死的那天,佛铃碎了。
小沙弥说,佛子为我破了戒。
他红着眼眶,将沾了我血的袈裟递给明湛,师叔,她死了。
明湛垂眸看我,指尖抚过我眼角的泪痣,阿蛮,佛不渡你,我渡。
第一章
暮春的古刹,檐角的佛铃随风轻响。
我跪坐在蒲团上,听着明湛讲经。
他声音清润,如潺潺流水,抚平了我心中的躁意。
施主,可听懂了
我抬头看他,他身着灰色僧袍,颈间挂着一串佛珠,面容清俊,眼神澄明。
我摇摇头,大师,我心有执念,难以放下。
他双手合十,施主,执念如苦海,唯有放下,方能解脱。
我苦笑,若能放下,又何必来此。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忽闻佛铃大作。
狂风骤起,吹落了满树的花瓣。
我回头看明湛,他站在蒲团前,衣袂翻飞,宛如谪仙。
那一刻,我心动了。
第二章
自那以后,我常来古刹。
明湛总是在佛堂里讲经,我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有时,我会带一些点心来,与他分享。
他起初不肯吃,我便说,大师,这是俗家的心意,你若不吃,便是嫌弃我。
他无奈,只得接过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我问。
他点点头,施主手艺很好。
我笑了,大师喜欢就好。
一来二去,我们渐渐熟稔起来。
我告诉他,我叫阿蛮,家中还有一个父亲。
他说,他自幼在寺中长大,从未见过父母。
我们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古刹中找到了慰藉。
第三章
那日,我如往常般来到古刹。
却见明湛站在银杏树下,神情有些恍惚。
大师,你怎么了我走上前,关切地问。
他抬头看我,眼神中竟有一丝痛楚,阿蛮,明日不要来了。
我一愣,为何
他垂下眼帘,贫僧即将闭关修行,不便见客。
我心中一紧,闭关多久
三月。
我有些失落,那好吧,大师闭关结束后,我再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的难过。
原来,我早已习惯了有他的日子。
第四章
回到家,父亲见我神情低落,关切地问,阿蛮,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父亲叹了口气,阿蛮,你也不小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心中一烦,父亲,我不想谈这个。
父亲有些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娘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我就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想与父亲争执,便点点头,知道了,父亲。
没过多久,父亲便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镇上的富家公子,名叫李轩。
我本不想答应,可父亲苦苦相求,我只好同意了。
然而,就在成亲前一日,李轩却悔婚了。
他说,他喜欢上了别人。
我深受打击,跑到古刹去找明湛。
可他还在闭关,我见不到他。
我跪在佛堂前,哭了很久很久。
第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一看,竟是明湛。
他刚闭关结束,身上还带着一丝寒气。
阿蛮,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我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说完,我哭着问,大师,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阿蛮,人生在世,难免会有挫折。但这些挫折,都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只要我们坚强面对,就一定能挺过去。
我看着他,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谢谢你,大师。我说。
他笑了笑,不用谢,贫僧只是说了些心里话。
从那以后,我常常去找明湛倾诉。
他总是耐心地听着,然后给我讲一些道理。
在他的开解下,我渐渐走出了阴霾。
第六章
一日,我去古刹时,天下起了雨。
我没有带伞,只好冒雨前行。
到了古刹,我浑身都湿透了。
明湛见了,连忙拿来干毛巾给我擦头发,阿蛮,你怎么不等雨停了再来这样会着凉的。
我笑了笑,我想见你,等不及了。
他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我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说,大师,我父亲病了,我很担心他。
怎么回事他问。
他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我说,我真怕他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明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阿蛮,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你要放宽心,好好照顾你父亲。
我点点头,我知道。
那天,明湛留我在寺中用膳。
饭后,雨还在下。
明湛便让我在寺中住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寺中过夜。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宁。
第七章
第二天,雨停了。
我准备回家,明湛送我到门口。
阿蛮,路上小心。他说。
我点点头,大师,你也要保重身体。
说完,我便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大师,过几日是我父亲的生辰,你能来吗
他一愣,贫僧恐怕不便前往。
我有些失望,好吧,那就算了。
他看着我失落的神情,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不过,贫僧可以为你父亲祈福。
我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你,大师。
他笑了笑,不用谢。
过了几日,我带着明湛为父亲祈福的经幡回家。
父亲见了,十分高兴,阿蛮,这位大师真是好心人。
我笑了笑,是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从那以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古刹取经幡。
明湛总是早早地为我准备好,有时,还会为我父亲写一些祈福的话。
我看着那些话,心中暖暖的。
第八章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
父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一日,我正在家中照顾父亲,忽然有人来报,说父亲快不行了。
我连忙跑到父亲床前,握着他的手,哭着说,父亲,你不要离开我。
父亲艰难地笑了笑,阿蛮,别难过,父亲……已经很知足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父亲便闭上了眼睛。
我悲痛欲绝,大哭起来。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又一次跑到古刹,去找明湛。
他见我满脸泪痕,连忙问,阿蛮,怎么了
我哭着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叹了口气,节哀顺变,你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好孤单。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阿蛮,贫僧可以陪你说说话。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从过去聊到现在,从现在聊到未来。
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明湛了。
第九章
一日,我忽然意识到,我对明湛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依赖了。
那是一种更深的情感,是爱。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明湛是佛子,我怎么可以爱上他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又怎么能控制得住
从那以后,我每次见到明湛,心中都会小鹿乱撞。
我不敢告诉他我的心意,只能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然而,有些事情,越是想隐藏,就越容易暴露。
那日,我与明湛在银杏树下聊天。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一片树叶,正好落在明湛的头上。
我伸手去帮他拿掉树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头发。
我连忙缩回手,脸却红了。
明湛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阿蛮,你怎么了他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阿蛮,贫僧觉得,你最近有些不一样了。
我心中一紧,有吗
他点点头,嗯,你好像有心事。
我笑了笑,可能是父亲刚去世,我还没缓过来吧。
他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十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感情也越来越浓烈。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决定向明湛表白。
那日,我来到古刹,找到明湛。
大师,我有话想对你说。我说。
他看着我,你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大师,我……我喜欢你。
他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阿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问。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是认真的。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说,阿蛮,贫僧是佛子,早已斩断了七情六欲。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
我心中一痛,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阿蛮,放下吧。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哭着说,我不要更好的人,我只要你。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贫僧累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这是在拒绝我。
我哭着跑了出去。
第十一章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古刹。
我知道,我和明湛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的声音。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一日,我在街上遇到了李轩。
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子,看样子,应该是他的新欢。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我没有理他,直接走了过去。
可是,他却追了上来,阿蛮,好久不见。
我冷冷地看着他,有事吗
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哼了一声,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记恨我啊。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没想到,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阿蛮,你别这样,我们好歹相识一场,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我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
就在这时,明湛出现了。
第十二章
明湛的僧袍下摆沾着尘土,他伸手握住李轩的手腕时,我看见他指尖微微发颤。
那串檀木佛珠在他腕间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我们初见时檐角颤动的佛铃。
施主,请放手。他声音平稳,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李轩酒气熏天地笑起来,哟,大和尚还会英雄救美你抱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清规戒律——
耳光声响彻街巷的刹那,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明湛的右手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转身时,袈裟扫过我脚边的落叶,阿蛮,跟我走。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动怒。
他带我躲进后山的竹林,风穿过竹叶发出沙沙声响,像极了佛堂里经卷翻动的声音。
疼吗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查看李轩攥出的红痕。
我抬头看他,却发现他耳尖红得要滴血。
喉结滚动间,他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靠在竹树上,贫僧……贫僧失仪了。
当晚,古刹的戒律院传来消息。
我躲在墙外听见小沙弥们窃窃私语,说明湛师叔被罚在佛前跪足三日,手抄《大般涅槃经》百遍。
我攥紧手中为他准备的金疮药,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第三日深夜,我翻墙潜入藏经阁。
明湛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宣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他的右手指腹缠着布条,墨迹顺着指缝洇开,在纸上晕出深浅不一的灰。
阿蛮,出去。他头也不抬,声音却哑得像是含了把碎沙。我踉跄着跪到他面前,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黑,是我连累你……
施主该称贫僧‘明湛师父’。
他忽然抬头,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烛火,佛门禁地,岂容你随意出入
我被他的冷脸刺得眼眶发酸,却见他左手悄悄攥紧了袈裟下摆。
那处布料早已被冷汗浸透,显出褶皱的纹路。
我突然想起他替我治伤时,指尖落在我皮肤上的温度,比此刻烛火更烫。
明湛,我伸手去碰他缠着布条的手指,让我看看……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佛珠却在这时突然断裂。
十八颗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有一颗停在我脚边,上面还沾着未干的墨迹。
施主请回。他垂眸去捡佛珠,却在弯腰时踉跄了一下。
我这才发现他左膝的僧袍上渗着血迹——原来这三日,他一直跪在碎瓷片上。
第十三章
我是被戒律院的长老们拖出藏经阁的。
临走前,我看见明湛伏在经卷上的背影,像一尊被香火熏黑的泥塑佛像。
长老们的叱责声混着晨钟响起,我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执念如苦海,唯有放下,方能解脱。
可我早已是沉入苦海的人了。
三日后,我带着血书的《心经》再来古刹时,被小沙弥拦在山门外。师叔说,施主不必再来了。
小沙弥垂眸看着我手中的经卷,他还说,施主若再纠缠,便是毁了他的修行。
血珠顺着指尖滴在色即是空四个字上,洇成难看的褐红色。
我忽然想起明湛抄经时,总爱用狼毫笔蘸着朱砂,在经首画一朵小小的莲花。
他说,那是往生咒里的接引之花。
那天傍晚,我翻墙进了后山的佛铃林。
这是寺中禁地,传言擅入者会被佛铃索魂。
五百零八颗铜铃在暮色中轻轻摇晃,像极了明湛念咒时微动的唇瓣。
阿蛮熟悉的声音从铃阵深处传来,我转身便看见明湛手持灯笼走来。
他左膝还缠着绷带,走得很慢,谁带你进来的快出去,这里……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
五百零八颗佛铃同时炸响,如万马奔腾般震得我耳鸣。
明湛脸色大变,猛地扑过来将我护在身下。
铃铛的碎片划破他的后背,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疼吗这次换我问他。
他抬起脸,睫毛上沾着血珠,贫僧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我摇头,却看见他颈间的血珀吊坠晃出碎光——那是我送他的生辰礼,他说出家人不能收俗物,却还是偷偷戴在贴身之处。
铃阵终于平息时,天已经全黑了。
明湛扶着我往外走,忽然踉跄着栽进我怀里。
我这才发现他后背的僧袍已被鲜血浸透,绷带早不知崩到哪里去了。
明湛!我惊呼着扶住他,触到他额角的冷汗。
他却笑了,笑得比佛前的烛火还虚浮,阿蛮,贫僧……好像破了杀戒。
我这才看见铃阵深处躺着具尸体,李轩的半张脸被佛铃碎片划得血肉模糊。
明湛的佛珠缠在那人手腕上,檀木珠子上沾着暗红的血。
第十四章
戒律院的审问持续了三日。
我被关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看见明湛被绑在大雄宝殿前的银杏树上。
他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却始终垂眸念着《大悲咒》。
他替你挡了杀劫,你可知罪长老们的戒尺拍在我肩头时,我听见明湛念咒的声音突然顿了顿。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痛楚,有隐忍,还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忽然想起他说过的佛不渡你,我渡。
原来他早已渡了我,用他的修行,他的戒律,他的命。
那日深夜,我偷了寺中的通关文牒,翻墙去找明湛。
他被关在戒律院的密室里,双手锁在铜柱上,面前摆着一碗断情水。
喝了它,便断了俗念。戒律院首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否则,便逐出佛门。
明湛抬眸看我,眼神平静得像是深潭。
我想起初见时他眼中的澄明,此刻却只剩一片晦涩的灰。
阿蛮,回去吧。他说,贫僧本就该受此劫。
我摇头,从怀中掏出那串断了线的佛珠,一颗颗重新穿好。
檀木珠子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明湛,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很远的地方,不再管什么清规戒律……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悲凉,阿蛮,你看这密室的墙,都是用往生咒砌的。贫僧早就被锁在这里,哪里也去不了。
我这才注意到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每一笔都像是扎进心里的针。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忽然想起他抄经时的背影,想起他为我挡下佛铃时的温度,想起他颈间的血珀吊坠——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明湛,我握住他被锁链勒出血痕的手,我喜欢你,不是执念,是真心。
他猛地闭上眼睛,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
当他再次睁眼时,我看见有泪珠从他眼角滑落,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
阿蛮,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佛铃的余韵,贫僧……亦心悦你。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戒律院首座带着一众僧人闯进来,手中的戒尺泛着冷光。
明湛猛地将我护在身后,锁链在他手腕上割出新的伤口,首座师叔,此事与她无关,贫僧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首座长老叹了口气,明湛,你可知你犯的是佛门重罪他转身看向我,至于你,竟敢蛊惑佛子,扰我清修……
不!明湛突然打断他,是贫僧动了凡心,与她无关。求首座师叔,放她走。
我看着明湛染血的僧袍,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忽然想起佛铃林里他说的佛不渡你,我渡。
原来他早已做好了准备,用自己的一切,换我一世安宁。
好,我答应你。首座长老沉吟片刻,但你须在佛前剃度,永不再见她。至于她……他看向我,即日起,不得踏入古刹半步。
明湛闭目合十,贫僧答应。
我想开口反驳,却被明湛用眼神制止。
他看着我,眼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阿蛮,忘了贫僧吧。
我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原来这就是结局,他归佛门,我归红尘,中间隔着的,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明湛的锁链声在身后响起,还有他极低的、像是碎在风里的呢喃:阿蛮,愿你……余生安好。
第十五章
离开古刹后,我在镇上开了间绣坊。
每日绣些经幡、佛垫,托人送去寺里。
我知道明湛不会见我,但至少,这些物件能替我陪着他。
转眼已是深秋,银杏叶染成金黄,像极了明湛抄经时用的金粉。
那日我正在绣坊里配线,忽然听见街上有人议论:古刹的佛子要升座了,听说年仅二十五,是最年轻的住持……
手中的绣针猛地扎进指尖,血珠滴在绣了一半的莲花上。
我想起明湛颈间的血珀吊坠,想起他念咒时微动的唇瓣,想起佛铃林里他护着我时的体温。
原来他已经放下了,而我还困在过去的执念里,不肯解脱。
深夜,我带着绣好的经幡来到古刹后山。
佛铃林在月光下寂静无声,五百零八颗铜铃不再作响,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我将经幡系在银杏树上,看见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明湛穿着崭新的住持僧袍,颈间挂着九环锡杖,面容清俊如谪仙。
他抬头看我,眼神澄明如古井,施主,贫僧已升座住持,从此心向佛道,再无俗念。施主请回吧。
我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脸,忽然笑了。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明湛,我轻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他垂眸合十,阿弥陀佛。
我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的佛铃忽然轻轻响了一声。
回头望去,明湛已不见踪影,只有一片银杏叶落在经幡上,像极了他抄经时画的莲花。
原来,有些爱,注定只能藏在心底,化作佛前的一炷香,随风而散。
第十六章
升座大典的钟声撞碎晨雾时,明湛正手持佛珠站在大雄宝殿门前。
九环锡杖在他身侧投下冷硬的影子,僧袍上的金线绣着二十四尊飞天,每一道褶皱都像被香火定了形。
山匪闯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给信众们摸顶祈福。
刀刃劈开殿门的巨响中,我看见他瞳孔骤缩,指尖的佛珠突然绷断——十八颗檀木珠子滚落在地,有一颗停在我脚边,上面还沾着未干的金粉。
明湛!我推开挡在身前的香客,朝他跑去。
山匪的刀光在他背后闪过,像极了那年佛铃林里割裂空气的碎片。
他转身时,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刀刃刺入身体的瞬间,我闻到了熟悉的檀香。
明湛瞪大了眼睛,伸手想抱住我,却被山匪的刀柄击中肩膀。
我跌进他怀里,看见他僧袍上的金线被我的血洇开,像极了我们初见时他画的朱砂莲花。
阿蛮!他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为什么要来……我想笑,却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
喉间涌上来的温热让我说不出话,只能伸手去够他颈间的血珀吊坠——还好,它还在。
佛铃林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不知道是哪颗流弹击中了铃阵,五百零八颗铜铃在同一刻炸响,如惊雷滚过天际。
明湛抱着我往密道跑,我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混着佛铃的轰鸣,像一曲荒诞的离歌。
坚持住,他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烫得惊人,贫僧带你去找药师僧……
我摇头,指尖划过他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原来他已经很久没剃度了。
密道的风卷着落叶吹来,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是我上次送他的金疮药。
明湛,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是佛铃的余韵,你说过……佛不渡我,你渡。
他猛地闭眼,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吞咽破碎的心脏。
当他再次睁眼时,我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巨浪,几乎要将我吞没。
我爱你,他的声音碎在风里,从你第一次碰响佛铃时,就爱了。
第十七章
佛铃碎了一地,像散落的星子。
明湛跪在废墟里,怀里抱着渐渐冷去的我。
我的血浸透了他的袈裟,在地上洇出巨大的红色莲花,花瓣边缘还沾着几片银杏叶。
阿蛮,别睡,他颤抖着伸手按住我胸前的伤口,贫僧带你去看桃花,你说过想看寺后那片野桃林……
我想告诉他,其实我早就看过了,在他闭关的那三个月里,我每天都会偷偷去那里,对着桃树说他的名字。
小沙弥们举着灯笼跑过来时,明湛正在用僧袍下摆擦我脸上的血。
他抬头看向戒律院首座,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澄明,只有一片浓稠的黑,首座师叔,求你,救救她。
首座长老叹了口气,明湛,她伤及心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话音未落,明湛突然站起,抱起我就往藏经阁跑。
他的僧鞋踩过佛铃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我们初见时檐角的风。
藏经阁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明湛将我放在经卷上,指尖颤抖着翻开《华严经》,菩萨说……若诸菩萨以爱染心,供养如来,不如以恭敬心,供养病者……阿蛮,你等等贫僧……
我想告诉他,不用找了,我知道自己命数已尽。
但我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在经卷间慌乱地翻找,僧袍下摆扫落了无数古籍。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背上投下破碎的影子,像极了佛铃林里他为我挡下的那场劫。
明湛,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别难过……能死在你怀里,我很高兴。
他抓住我的手,贴在唇边轻轻亲吻,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我手背上,贫僧后悔了,后悔没在你第一次说喜欢时,就带你走……
我笑了,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恍惚间,我看见少年明湛站在佛铃下,朝我轻轻招手。
他没有穿僧袍,而是一身青衫,颈间挂着我送的血珀吊坠,笑容比春日的桃花还灿烂。
佛铃又响了。
这次不是狂风骤雨,而是微风轻拂,五百零八颗铜铃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是谁在耳边轻声呢喃。
我听见明湛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混着晨钟与暮鼓,阿蛮,佛铃渡不了你,贫僧便用余生渡你……
第十八章
我死的那天,明湛剃光了头发。
小沙弥说,他跪在佛前整整三日,任谁劝都不起来。
戒律院的戒尺打断了三根,他后背的旧伤裂开,血浸透了新换的僧袍,却始终闭着眼睛念《往生咒》。
第七日,他抱着我的骨灰上了后山。
佛铃林已经被重建,五百零八颗铜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将我的骨灰埋在银杏树下,又亲手栽了一株野桃树。
小沙弥说,他对着桃树说了很久的话,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眼泪落在树根上,像落了一场春雨。
从那以后,明湛变得更加沉默。
他每日除了讲经,便是在佛铃林里抄经。
有人看见他对着银杏树发呆,手中握着一串断了线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蛮字。
三年后,古刹来了个云游的老尼。
她在佛铃林里坐了三日,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佛子心中有红尘,红尘尽处是佛心。
明湛听了,只是笑笑,继续抄他的经。
又是一年暮春,野桃花开了。
明湛站在树下,看着粉色的花瓣落在墓碑上。
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他亲手刻的一朵莲花。
风起时,佛铃轻响,有花瓣落在他掌心,像极了当年阿蛮递给他的那块点心。
阿蛮,他轻声说,桃花开了。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几只飞鸟。
明湛转身走向寺门,袈裟在风中扬起,露出里面贴身戴着的血珀吊坠。
阳光穿过琥珀,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光影,像极了阿蛮眼角的那颗泪痣。
佛铃继续响着,像是在诉说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而故事里的人,一个葬在了春天,一个,永远留在了冬天。
尾声
十年后,古刹来了个年轻女子。
她站在佛铃林下,指尖轻轻碰响铜铃。
正在抄经的明湛忽然抬头,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晕开一朵墨莲。
施主可是姓蛮他问。
女子惊讶点头,大师如何知晓
明湛笑笑,看向窗外的野桃树,贫僧有位故人,也爱碰响佛铃。
女子走后,明湛摸了摸颈间的血珀吊坠。
吊坠里隐约可见一丝红线,那是阿蛮当年绣经幡时落下的。
他闭上眼,听见佛铃轻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暮春的午后,少女站在佛堂前,笑着对他说:大师,我叫阿蛮。
阿弥陀佛。
渡人者,难自渡。
而他,早已在那场红尘劫里,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