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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裂镜
梅雨季节的第七天,我蜷缩在沙发里,电视机屏幕闪烁着无声的新闻画面,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茶几上摆着半盒已经皱巴巴的香烟,烟灰缸里堆满烟头,烟灰上还沾着些许饼干碎屑——这是我一周以来的全部食物。
陈默的死像一把生锈的刀,在我心里剜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警方的结论简单而冰冷:意外失足。可我无法相信,那个连站在椅子上换灯泡都会双腿发抖的人,会独自爬上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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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的天台。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难以忍受的口渴惊醒。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嘴唇也干裂起皮。我摸索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饮水机。饮水机的蓝光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影子,像一具蜷缩的人形。我晃了晃水壶,空的。咒骂了一声,转身想去厨房,眼角余光却瞥见玄关的穿衣镜——那是陈默去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胡桃木框已经被岁月磨得失去了光泽,镜面蒙着层经年累月的灰蓝,他说这叫时光滤镜。
现在,滤镜里的人不是我。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我的睡衣,长发披散,背对着我,正用指尖一下下刮擦镜面。她的指甲很长,像是淬了毒的黑曜石,每刮一下,镜面就漾开一圈涟漪,像投入石子的死水。那声音虽然细微,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直接钻进我的耳朵,又顺着耳道爬进脑子里。
我僵在原地,喉咙里像卡了块冰。客厅的钟摆声滴答、滴答,每一声都砸在耳膜上。我知道那是我的镜子,我的睡衣,甚至连她发尾那撮天生的浅黄都和我一模一样——但我明明站在镜子外头,裹着空调被,脚边还散落着昨晚吃剩的薯片袋。
你是谁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镜子里的女人停下动作,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笑。她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气音,含混不清,却让我脊背发凉——那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划过玻璃,又像溺水者吐出的气泡。
突然,玄关灯被我撞亮。强光刺得我眯起眼,再看镜子时,里面只有我自己,脸色惨白,睡衣领口歪向一边,头发乱糟糟地翘起。镜面光滑如旧,别说刮痕,连指纹都没有。
幻觉。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用力掐了把胳膊。疼。但刚才那画面真实得可怕,尤其是她刮擦镜面时,我仿佛能听到那种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声响。
回到卧室,我躺回床上,陈默的枕头还残留着他惯用的雪松味。我把脸埋进枕头,贪婪地呼吸着那渐渐消散的气息,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七天前,他就是从这张床上消失的。
我打开手机,相册里全是他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出事前一天拍的,他在书房对着电脑笑,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我放大那张照片,突然发现他身后的书桌上,放着一面小镜子——和玄关那面旧货镜一模一样,只是尺寸更小。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铃吵醒。开门是快递员,送来一个没有寄件人的牛皮纸包裹。拆开后,里面是一本旧相册,封面印着褪色的烫金花纹,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破烂。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穿着一样的碎花裙子,梳着一样的羊角辫,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她们长得太像了,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右边女孩的发尾,有一小撮浅黄,和我一模一样。左边的女孩抱着一只黑猫,眼睛看向前方,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笑。那笑容让我不寒而栗,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而她们身后的背景里,赫然立着一面胡桃木框的镜子,镜面反射出半棵槐树,和女孩们模糊的倒影。我仔细端详着照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两个女孩是谁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样还有这面镜子……
我翻到下一页,照片上是同一个场景,只是时间似乎过去了几年。两个女孩长大了些,站在镜子前,左边的女孩正对着镜子比划剪刀手,右边的女孩却背对着镜头,脸埋在左边女孩的肩窝里,只露出那撮浅黄的发尾。镜子里,左边女孩的笑容依旧僵硬,右边女孩的倒影却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头,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仿佛有魔力,让我看得头皮发麻,仿佛那倒影能透过照片看到现实中的我。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爬。我猛地合上相册,扔到一边,胸口剧烈起伏。这到底是什么陈默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的死和这些照片有关吗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头痛欲裂。
这时,玄关的穿衣镜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我浑身一激灵,循声望去,镜面中央,竟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从顶端延伸到底部,像一道狰狞的伤疤。那裂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我明明没有碰过它。
第二章重影
裂痕像活物一样,每天都在蔓延。到了第三天,镜面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纹路,照出来的人影都变得扭曲破碎。我想把镜子扔掉,但每次伸手去搬,都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对我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警告。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仿佛镜子里藏着另一个世界,而我一旦触碰,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开始失眠,一闭上眼睛,就看到照片里那两个女孩,看到镜子里那个刮擦镜面的女人。我甚至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有一次在公司开会,我盯着会议室的玻璃幕墙,突然看到里面映出的不是我的同事,而是那个发尾浅黄的女孩,她正对着我无声地张口,像是在说什么。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恢复了正常。但那短暂的画面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苏晴苏晴!组长敲了敲桌子,你发什么呆这份报告下午就要。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汗。周围的同事都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异样。我勉强笑了笑,低下头假装看文件,手指却抖得握不住笔。自从陈默死后,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工作也开始频频出错。同事们的目光像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陈默的公司。我想找到他出事前的更多线索。保安认得我,没拦我。陈默的工位还保持着原样,桌上堆着文件,电脑设了密码。我试了试我们的纪念日,不对。他的生日,也不对。
突然,我想起那张旧相册。照片里的女孩,会不会和陈默有关系我拿出手机,翻到那张两个女孩的照片,放大她们身后的老槐树,突然发现树干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母:CM。
陈默的缩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又试了试那两个女孩可能的生日,比如照片拍摄的年份推算,或者其他可能的日期。当我输入0714时,电脑滴的一声,解锁了。
0714,是照片上左边那个女孩抱着黑猫的日子。
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名字叫镜渊。我点开,里面是一段视频,拍摄时间是陈默死前一天,地点是他的书房。
视频里,陈默坐在书桌前,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面前放着那面小旧货镜,和玄关那面一模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然后拿起桌上的钢笔,对着镜子说: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安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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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他没有反应。陈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说:我找到她了,苏晴……不,应该叫你『小影』,对吗你们当年为什么要分开还有,『她』到底在哪里
镜子里的陈默突然笑了,那笑容和照片里左边女孩的笑一样,僵硬而诡异。接着,镜面开始波动,像投入石子的池塘,陈默的倒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脸——发尾浅黄,眼睛狭长,正是我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对着镜头,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视频没有声音。陈默的表情从恐惧变成震惊,再变成绝望。他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椅子,指着镜子大喊: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坐在陈默的工位上,浑身冰冷。小影苏晴她们是谁那个女人又是谁陈默到底发现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炸开,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跳却越来越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这时,我注意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突然想起一件事——陈默死前那天,我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没接,后来回短信说在开会。但视频里的他,明明在书房对着镜子说话。
他在骗我。
这个事实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现在看来,他背着我调查了那么多事,却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关掉电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楼。夜色浓稠,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街角时,我下意识地看向一家服装店的橱窗,里面映出我的倒影。
但那倒影,正对着我笑。
她的嘴角咧得很开,露出尖尖的牙齿,眼神里充满了嘲弄。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垃圾桶。路人奇怪地看着我,以为我喝醉了。我顾不上别人的目光,拔腿就跑,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阴森的笑声。
我不敢再看橱窗,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了家。推开门,玄关的镜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那些裂痕像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打开灯,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的自己。突然,我发现镜子里的我,发尾那撮浅黄,似乎比平时更长了些,而且……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你到底是谁我对着镜子低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镜子里的我歪了歪头,嘴唇动了动,这次,我听清了她的声音,那声音从镜面深处传来,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我是你啊,苏晴。或者说,是你丢掉的那一半。
第三章割裂
丢掉的那一半我对着镜子喃喃重复,脑子一片混乱。你什么意思
镜子里的女人——或者说,另一个我——轻笑起来,那笑声透过镜面,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意思就是,我们本来是一个人,后来被劈开了。
她伸出手,指尖贴在镜面内侧,我下意识地也伸出手,贴在外侧。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我们的指尖似乎要碰到一起。那一刻,我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寒意,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很多年前,在那棵老槐树下,她的声音变得悠远,你害怕黑暗,害怕打雷,害怕那个总是打骂我们的男人。于是,你把这些恐惧都打包,塞进了镜子里,变成了我。
老槐树打骂我们的男人我想起那张旧照片,想起照片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难道……
你是说,照片里的那个发尾浅黄的女孩,是我另一个是你我颤抖着问。
对,也不对。她笑了,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严格来说,我们都是苏晴,只是你选择了忘记,选择了扮演『阳光开朗』的那一个,把所有不堪的过去都推给了我。
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阴暗的房间,刺鼻的酒精味,一个男人暴怒的吼声,还有……一面摔碎的镜子,满地的玻璃碴,映出两张哭泣的小脸。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却让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不……不是这样的……我捂住头,蹲在地上,我没有……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镜子里的声音带着嘲讽,你把我锁在镜子里,锁了二十多年。现在陈默找到了钥匙,你就慌了,对不对
陈默……钥匙……我猛地抬起头:陈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镜面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她的脸变得扭曲,眼神里充满了怨恨:是他自己找死!他想把我们重新拼起来,他以为那样就能『拯救』你可笑!我们早就被割裂了,强行拼凑只会一起毁灭!
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让我不寒而栗。我终于明白,陈默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悲剧。而我,很可能就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
你杀了他!我尖叫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我只是让他看到了真相,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让人毛骨悚然,就像现在,我也要让你看到。
说完,镜面的裂痕开始发出微光,那些纹路像血管一样跳动。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镜子靠近。我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镜面。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镜子里的女人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我整个人都被拽进了镜面。
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有一点微光。我跌跌撞撞地朝光源走去,发现那是一扇门,门后传来隐约的哭声。推开门,我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背对着我,穿着碎花裙子,发尾浅黄。
喂,你是谁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女孩猛地回头,我吓得后退一步——那是我的脸,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恐惧和沧桑。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像两口深井。
你终于来了,小女孩的声音沙哑,我等了你二十年。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那里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和玄关那面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破旧,裂痕遍布。小女孩指着镜子说:你看,这就是我们的过去。
镜面开始播放影像,像一部老旧的电影。我看到了那个老槐树,看到了那两个女孩,看到了那个酗酒的男人——他是我的父亲。我看到他喝醉了就打我们,骂我们是赔钱货。我看到小影,也就是那个发尾浅黄的我,总是挡在前面,替我挨打。每一次挨打,她都紧紧地抱着我,用自己小小的身体为我挡住父亲的拳头。
有一天,父亲又在打我们,小影突然抓起桌上的镜子,砸向父亲。镜子碎了,父亲也被激怒了,他抓起扫帚,狠狠打在小影身上。我吓得躲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小影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不敢上前。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懦弱,也恨透了父亲的残暴。
就在那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说:只要忘了她,你就不会再害怕了。于是,我闭上眼,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没有小影,只有苏晴。她是坏孩子,她不存在。从那以后,我的记忆仿佛被人硬生生地切割开,那段痛苦的过去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再也不愿去触碰。
影像消失了,镜子里只剩下我和小女孩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你把我当成了替罪羊,把所有痛苦和恐惧都推给了我,小女孩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以为忘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你错了,苏晴,被割裂的灵魂永远无法完整。
我看着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原来那些噩梦,那些幻觉,都是真的。我不是忘了,我是选择性地抛弃了她,抛弃了我自己的一部分。
对不起……对不起……我泣不成声,小影,对不起……
小女孩伸出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现在说对不起,太晚了。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因为,现在轮到你了。
第四章渊底
我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身体失控的瞬间,后颈撞上镜面凸起的胡桃木框,尖锐的木纹刺进皮肤,咸腥的血珠顺着脊椎滚落。碎玻璃在身后炸开,锋利的残片擦着脸颊划过,在右眼下方划出细长的伤口。我本能地伸手去挡,掌心顿时被割出三道交错的血痕,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铁腥味。
但这疼痛转瞬即逝。失重感裹挟着我坠入更深的黑暗,像被吸入真空的尘埃。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混合着小影逐渐模糊的笑声。我的倒影在无数玻璃残片里扭曲变形,左眼瞳孔里映出她正在蜕变的身影——原本佝偻的孩童身形节节拔高,浅黄发尾如融雪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我及腰的黑发。她伸手抚过脖颈处淤青的伤痕,那是父亲当年用皮带扣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在她指尖化作蝴蝶形状的胎记,与我锁骨下方的一模一样。
你要干什么!我的嘶吼在虚空里撞出回音。黑暗中浮现无数光点,像坠落的星辰碎片,拼凑出记忆的残片。
第一幅画面是天台的风。陈默白衬衫的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的小镜折射出刺目的光。镜中的小影正诡异地笑着,唇瓣开合间吐出细密的黑线,缠住他的手腕。你以为找到真相就能拯救她黑线钻进他的袖口,看看她藏在心底的深渊,连我都不敢直视。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松开镜子的瞬间,镜片在空中划出半道银弧,映出他扭曲的脸——那上面交织着恐惧、悔恨,还有一丝解脱。
第二幅画面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垂危的父亲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张黑白照片,浑浊的眼球转动着,在两个女孩的脸上来回逡巡。心电监护仪发出绵长的蜂鸣时,照片边缘被他的指甲抠出破碎的缺口,露出背面用钢笔写的小字:对不起,我的双子星。原来他把我们比作星辰,却亲手将我们摔碎。
最残忍的画面是母亲的葬礼。我站在人群边缘,听着亲戚们议论她抛夫弃女的恶行。而在角落的相框里,年轻的母亲抱着两岁的我,脖颈处的淤青还未消退。她藏在身后的手紧握着一张车票,目的地是千里之外的城市——那是她最后一次试图带我逃离。
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撕扯着我的意识。突然,所有光点汇聚成巨大的漩涡,将我卷入镜面深处的核心。那里悬浮着数以万计的镜子,每一面都映出不同时空的我:五岁那年躲在衣柜里发抖的小女孩,高考前夜撕碎诊断书的少女,婚礼上对着陈默微笑却在深夜痛哭的新娘……这些画面里,我的眼睛始终蒙着层白雾,像是被无形的手捂住了真相。
漩涡中心,小影端坐在我的客厅沙发上。她涂着我最爱的豆沙色口红,双腿交叠的姿势与我如出一辙。手机屏幕亮起时,她指尖划过的弧度精准得可怕——那是我解锁手机的专属习惯。喂,妈,是我,苏晴……她的声音裹着蜜糖,却让我后颈发凉。电话那头传来陈默母亲关切的询问,她笑着应答,不时发出恰到好处的轻笑,连尾音上扬的角度都复刻着我的语气。
挂掉电话,她走到窗边,阳光穿透纱帘洒在她肩头。我看着她仰头去够那缕光,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像极了某个清晨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的模样。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窗台的灰尘,你知道我在镜子里数过多少粒尘埃吗三千二百零七颗,每一颗都刻着你的名字。
我在深渊里徒劳地挣扎,破碎的镜面映出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小影突然转身,眼神穿透层层镜面与我对视。她走到玄关那面完好无损的镜子前,指尖划过光滑的镜面:你看,现在连裂痕都消失了。镜中倒影里,她锁骨下方的蝴蝶胎记正微微颤动,他们都说苏晴变了,变得更开朗,更温柔——多可笑,这些本就是我被你剥离的特质。
她从茶几上拿起我的香烟盒,薄荷混着焦油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火苗跃起的瞬间,橘色光晕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暗潮。记得十八岁生日吗她吐出的烟圈在空中聚成扭曲的笑脸,你在巷子里偷偷抽烟,被陈默撞见。他抢过烟说『以后别抽了,对身体不好』,你却笑着说『这是我唯一的解压方式』。可你忘了,真正染上烟瘾的人是我。她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发颤,在镜子里的二十年,我只能靠想象烟草灼烧喉咙的痛感,提醒自己还活着。
烟雾缭绕间,镜面泛起细密的波纹。我看到小影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她被困在镜面夹层里,四周是循环播放的童年噩梦。父亲的皮带一次次落下,她蜷缩在满地玻璃碴中,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某个雨夜,镜面突然裂开缝隙,她伸手触碰外面的雨滴,却发现指尖穿过雨幕,什么都抓不住。绝望啃噬着她的理智,她开始用头撞击镜面,额头的血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最终凝结成暗红色的蛛网。
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我的声音在深渊里破碎成无数片。小影掐灭香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叠成小小的坟茔。你连自己的存在都否定了,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二十年积压的怨毒,当你把我锁进镜子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被抛弃的灵魂会变成厉鬼。
她从抽屉里取出陈默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夹着那张黑白照片。他花了三年时间追查我们的过去,她的指甲划过照片上我的脸,从老槐树的拆迁档案,到精神病院的尘封病历。当他发现你每年生日都会无意识地画镜面裂痕时,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治愈你的钥匙。她突然将照片撕成两半,可真相是最锋利的刀,剖开你的心脏,里面全是被你遗忘的、属于我的血。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小影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晕中,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动作优雅得如同参加晚宴。明天要去见陈默的母亲,她对着镜中的我挑眉,她想把传家宝项链送给『准儿媳』。你说,当她发现戴着项链的人是我时,会是什么表情她伸手触碰镜面,我的指尖下意识地迎上去,却只触到一片冰冷。别担心,我会替你演好这场戏,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作呕,毕竟,我已经练习了二十年。
深渊开始震颤,无数镜面碎片重新组合,拼成巨大的囚笼将我困住。小影的身影在镜外逐渐模糊,最后定格成她点燃第二支烟的画面。烟雾中,她的嘴唇翕动:欢迎来到你的永恒,我的……倒影。
黑暗彻底吞噬视野前,我听到玄关传来开门声。新邻居的问候混着电梯升降的嗡鸣飘进来,小影甜美的回应声渐渐远去。而我,将永远被困在这由记忆与谎言交织的镜中渊底,看着她以我的身份,在阳光下呼吸、微笑、拥抱,而我连一缕影子都算不上——只是她灵魂深处,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终于懂了,原来从父亲皮带落下的那个雨夜开始,我就把自己劈成了两半。一半藏起所有恐惧与伤痕,戴着乖巧的面具活着;另一半被锁进镜面深处,在黑暗里腐烂成怪物。陈默找到的不是真相,是潘多拉的魔盒,当他打开的瞬间,我们都成了祭品。
此刻的我,正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寸寸透明化。那些曾被我视作累赘的伤疤,那些我拼命想要忘记的童年,此刻都成了维系我存在的锚点。原来逃避从来不能让痛苦消失,只是把它养得更狰狞。小影说得对,被割裂的灵魂永远无法完整,而我用了三十年才明白,完整的代价是坠入深渊。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是儿时的我们在槐树下玩耍。那时的镜子还完好无损,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如果能回到那一刻,我不会再推开她,不会把所有黑暗都丢给她独自承受。可镜子碎了就无法复原,正如被撕碎的灵魂,即便拼凑起来,裂痕也会永远存在。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最后一丝清明中,我望着镜外的世界。小影正站在落地窗前,月光勾勒出她的轮廓,与记忆里那个替我挨打的小女孩渐渐重叠。她举起酒杯,对着虚空轻碰,仿佛在与我碰杯。那一刻,我突然不再恨她——我们本就是一体,恨她,不过是在恨懦弱的自己。
再见了,苏晴。她的声音穿过镜面,带着释然与解脱。我想回应,却发现自己已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或许这就是我的归宿,在镜渊深处,永远守护着那些被遗忘的真相,而她将带着完整的灵魂,替我们继续活着。
最后的最后,我终于明白,真正困住我的不是镜子,而是不敢直面过去的自己。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小影对着镜子微笑,而我,成了她眼中那道转瞬即逝的阴影,永远封存在记忆的裂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