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快要死了。天光璟静静地站在窗前,像我醒来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木屋的外面缠绕着许多翠绿色藤蔓,偶尔还会有一两朵玉白色的花娇俏地探到窗口。
师傅,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说着,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跌落,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天光璟轻轻笑着,转过身来。他苍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容貌俊美,二十四年来,他的外貌无一丝变化,即便现在快要死了。
而每次看到师傅的面容,我的眼睛总会盯向他的额头。
那里有一处漂亮的伤痕,现在只剩下一条漆黑的细线,宛若一只紧紧闭合的眼睛。
你找不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能救我的东西了。
他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在他这里我一直像个孩子。
或许就是一个孩子,三十年在他那比江河还要绵延的生命里,只是打个盹儿的时间。
我曾经问他：师傅,你活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
那你收过几个弟子
这时候他就会看着我,用他那深邃的眼睛。
只有你一个。
那我有师娘吗
这时候他就不会再看着我了。
也许要等很久,他才会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
然而这两个字只是冰山一角,在他的舌底和齿间,藏着许多不想言说的秘密。千千万万字都说不尽。
02
我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东竹山。
在信上,我告诉师傅,我一定会找到能够救他的方法。
我在一本古籍上找到,在上古时代,世界上存在一个名为仙庭的势力。
古仙庭由仙人组成,其中有无数奇珍妙法、仙丹灵药。
当时我坚信,只要能找到古仙庭的遗迹,就一定能寻得救师傅的方法。
只是那时候我未曾想过,东竹山上的藏书,师傅怎么会没看过。
他法力高强,千百年不可计数的生命中怎么会没听过古仙庭的名字。
但我当时却顾不得,我只觉得我抓到一丝希望,这是上天给予我的怜爱。
我带着今年初春时师傅送我的宝剑,以及他第一次说快要死时托付给我的手链,离开了居住了三十年的东竹山。
03
我要去寻找古仙庭。
那个残缺古籍上记载,古仙庭曾屹立在九天之上,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共存。
我只觉得那是废话。倘若真的能与日月共存,为什么现在日月还昼夜轮转,反而古仙庭已经了无踪迹
在最后,那古籍上说,仙庭四分五裂,坠落在大地上。而唯一有明确记载的,却是在天元界的南方。
这个世界,被自古以来,被称为天元界。
天元界共有五洲,以东南西北中命名。中央秦洲,东方灵洲,北方泸州,西方明州,南方幽州。
其中,中洲又名秦洲,仙秦屹立,秦皇威震天下。
东洲又名灵洲,仙宗众多,归于三大上宗统辖。东竹山就位于灵洲一处偏僻之地。
北洲又名泸州,气候苦寒,多妖魔。
西洲又名明州风景亮丽,但其重力异于其他大洲,是天下炼体修士偏爱之地,佛门明王一脉躲在明州修行。
南洲又名幽州,多鬼怪,孤魂野鬼数不胜数,相传九幽地狱的入口——鬼门关,就在幽州。
04
天光璟快要死了。
这件事他没有瞒着自己的弟子。
就像当年无忧也没有瞒着他。
他面对东方玥的时候,总是对死亡表现得很淡然。
死亡并不值得恐惧。这是所有生命都要经历的过程,没有人能避免,连上古年间修为通天彻地的三帝君都如此,何况是我。
但其实,天光璟也害怕。死亡本身并不值得他恐惧,让他无法平静的是死亡代表的意义。
死去之后,也许一切就都结束了。十万年前的无忧,恍惚间竟然如同迷离梦幻的泡影。
也该到我轮回了,三千年前就该如此了。
只是若能轮回,
下一生,
我是否还能找到你。
我是否还能记得你
天光璟忧愁地看着天际云卷云舒。
大道恒长,人心易空。
你会来找我吗
日升日落,
人生几何
云散云聚,
去日苦多。
05
我认为,师傅是因为我才会耗尽了寿命。虽然他一直说是自己寿数已尽。
两年前我突发恶疾,全身被诡异而邪恶的黑色纹路缠绕,那些黑色纹路如同一只只鬼手,想把我扯进无底的深渊。
疼痛、窒息似汹涌的潮水把我淹没。
我自己在小竹屋里坚持了三天,撑到了师傅归来。
我给他说,幸好修行了师傅的上等法门才活下来。实际上我是想着他的容貌才没有晕厥。
我把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来,细致到每一根白发。我想象着他手持神剑把禁锢着我的黑色枷锁一一斩断。
每斩断一根,我的痛苦就会减少一分。
只是我不敢说。他不知道。
当我近乎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而我也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死亡并不可怕。如果死亡出现在他的身后。
06
临昏迷前,我听到了师傅冷厉的声音,如彻骨寒冬。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愤怒,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被蔑视之物引燃。
涂诡,我要你不得好死。
等我再醒过来时,只看见他神色疲惫,月白色长袍上沾染着腥黑血迹,甚至多处被撕裂。
他依旧负手立在窗前。好像只要透过窗户,他就能见到整个世界,见到他想见的所有。
我轻声唤道：师傅……想喝水。
他为我盛了一碗百灵汤,由血灵芝配以百种药草熬制而成,服用后能温养血脉,强身益气。
好好休息。
在踏出屋子之前,他开口说道：
以后不要去幽州。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去幽州。
并且师傅让我以后连涂诡这个名字也不能提。
07
而现在,我的目的地正是幽州。
我能感觉到师傅的修为在日渐减少,境界一降再降。所以我要尽快寻到古仙庭的遗迹。
前往幽州最快的方式就是乘坐白龙船。
白龙船不仅仅是船,它实际上是一条龙,一条死去的龙。
数百年前,东海中有蛟龙翻江倒海,兴风作浪,水淹七城,导致东海沿岸民不聊生。最后镇海王出手将蛟龙镇压,斩其魂魄,交由工部以龙身为材,制成能够遨游四海的白龙船,既震慑海中万千妖族,又彰显仙秦浩浩天威。
我的修为比之那些最顶尖的修士还有着差距,想要最快到达幽州,白龙船是我最好的选择。
交过灵石,我登上这高大宏伟的龙船,船上之人尽是朱紫加身,似我一样的简素白衣之辈少之又少。
他们携妻带子,周游天地。
我站在角落,不去看那些人鄙夷、轻浮、好奇、打趣的目光。
我只想快点到达幽州。
但,世道如此,总有恶狗不开眼。
小姑娘,如此良辰美景,何不与我等一同畅饮一番,坦白相见呐！哈哈哈哈！
08
师傅赠我的宝剑名为照痕。
剑身光亮如镜,见之照影。
我很喜欢这把剑,就像我常年用的檀木发梳、品茶喝水的琉璃杯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眼前的几条恶犬衣衫华贵,酒水顺着嘴角在淡金色的袍子上留下道道痕迹。
仙道贵生,我不欲轻取人性命。
便开口劝它们：
滚。
这是我认为对它们最温柔的语言了。
几人脸色骤变。世家贵族们最看重的,不是有没有能力,而是行走在外有没有面子。而现在他们显然是觉得丢了面子。
当然,我觉得已经给够了面子。
为首的那人环顾四周,见船上其他名门望族之辈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它脸色狰青,咬牙切齿：
小娘皮,真是给你脸了。现在跪地求饶,乖乖侍奉好我等,像她那样。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哼哼……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向船的另一侧,一个婢女被满脸褶皱的贵族踩在脚下,一脸讨好地吞咽掉它的口水。
当然不止一例,长相阴柔俊美的男子正匍匐着像狗一样舔舐着华贵女子的脚趾。那女子手指轻轻在他的下颌上一勾,他便谄笑着抬起头。
我从古籍上看过无数皇亲贵胄声色犬马的故事。
我只能想到在途中听说书人捏着嗓子唱的一句：宵小且看我盛世呐~
人间不好看,我想念东竹山。
照痕无影,出鞘一瞬便斩了几人的头颅。
血液溅了一地。
围观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颗头颅滚到一个女眷的脚下,叫喊声才此起彼伏起来。
人只能和人说话。而我已经说过最温柔的言语。
仙道贵死,而我有慈悲之心,当然要成全它们。
哦,这句话是师傅说的。
我笑起来。
不过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慌乱的人群让开一条路,一个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呔,妖女！
09
以前我没杀过人,但我杀过妖魔。杀过很多。
师傅对我说,斩杀妖魔一命,胜造七层浮屠。
照这样说,隔壁山的洗尘寺都应该改名叫东竹寺。
所以斩了这几条恶犬后,功德一定又多了几分。
哪里来的魔道妖人,敢在仙秦镇海王所属的白龙船上擅自杀戮,还不速速弃兵跪地俯首！
我的眼睛从四季葱郁的东竹山拉回到身前。
此人鼻梁上有一道疤痕,露出的双臂上纹着两只吞云吐雾的凶猛恶虎。
我双目打量一下,心中便已了然,这一定又是一个妖魔之辈,不然也是恶犬之流。
我相信我的眼睛。
功德不嫌多,我还要多赚功德。因为等我死后,我得求一求阎王,看在功德的面子上让我投胎到东竹山。
照痕无影,剑过无痕。
又一颗头颅落地。
船上众人惊骇地看着我,一哄而散,丝毫不敢在我的身边停留,仿佛我是那六道恶鬼,会吃了他们一样。
这这,这妖女竟然敢杀镇海王世子的心腹……
快、快躲远点,要是被这妖女一剑砍了,都没处说理！
我不关心他们怎么看我。
我只关心何时能到幽州。
只要船不停就好。
10
东竹山上,有着一株梨树。
我很喜欢梨花。刚好,师傅也喜欢。
我们的饭桌就架在梨树下,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养着几条鱼。
鱼不好看,但好吃,所以我也不讨厌它们。
我大吃了一口喷香的灵米,鼓着腮问道：
师傅,我们为什么要杀那么多妖魔啊
说话间隙,吃掉一块千年妖牛的牛肉。牛肉嫩滑,肉香在口腔中绽放。
师傅抬头看我一眼,说道：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行。
我觉得很有道理。
师傅,你常说仙道贵生,杀太多会不会上天震怒降下天罚
你记错了,仙道贵死,我这是慈悲为怀。
那前些年为什么救那只大乌龟
那时候仙道贵生。
......
我觉得很有道理。
看来师傅你不是一个正道仙师嘛。
你也不是一个正经修士。
我觉得很有道理。
师傅的话就像另一个盘子里的万年野猪肉,耐嚼。
11
在白龙船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应该说在很多能呼吸的生命里看到了一个人。
他叫做李世清。
他带着一个小厮,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在我斩妖除魔时他似乎正修气养神。
那小厮对他说：
仙官,那妖女斩杀了镇海王世子的心腹,还是当着您的面,您是不是要管一管
那少年睁开眼,眸光冷清透亮,定定看了我一眼,对小厮说道：我是斩妖仙官,她不是妖。
这……小厮心中忧虑,若是镇海王和皇室问责又要如何是好。
旁人只以为李世清看的是我,分辨我是妖是人。
只有我知道,他看的是我的剑。
是我的照痕。
剑身如镜,照彻他的眸子。
真是把好剑。
当然是把好剑。
12
意外发生在白龙船驶过东海,进入南海的时候。
天色骤变。
乌云密布,风急浪高,波涛汹涌。白龙船底,一条漆黑如墨的巨大身影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船底。
我睁开眼睛,衣袖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李世清走到船头,眼中黑金两色的流光乍现。
来了。
什么来了我好奇地问。
妖来了。
哦。功德来了。
吼！
苍凉的龙吼突然响彻天地,如同苍天降罚,雷公震怒。闪电在乌云间游走,似一根根雷矛蓄势待发。
李世清的长剑出鞘,天地间宛若骤起阵阵秋风。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剑首是一片红透的枫叶。
他的口气也是大得很。
我有一剑,可搬山、破城,可屠魔、灭鬼,可斩妖降魔！
此剑,归宗！
凌冽的剑光如同化作万千神剑,齐齐斩向冲破水面的漆黑妖龙。
那妖龙双目猩红,菱形的鳞片组成黑色甲胄,头生独角,额有蓝晶,腹下四足,足生三趾。
黑龙捣击大海,激起的海浪似要将船上众人淹没。
不能让这艘白龙船翻覆,我还要仰仗它尽快到达幽州。
我右手掐诀,口中颂念。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今祝咒,扫尽不详……吾奉东耀帝君急急如律令！
赤金色的灵力汹涌,抵挡住倾泻而下的海水。
在空中御剑的李世清似乎也惊叹于我这法咒,即使在战斗之中都分散一缕目光扫视一眼。
好手段。
东竹山上的东西是好东西,我师父的手段当然是好手段。这可是我缠了好久才传授的神通咒法,是上古年间修为通天彻地的东耀帝君留给弟子的护身法咒。
别说是这区区海浪,就算是那黑龙全力攻击都未必能打破我施展出来的东耀灵光。
但李世清斩龙却不顺利,他那万千剑光被黑龙一一挡下,只是斩碎了许多甲胄似的鳞片,却并未造成多重的伤势。
反观李世清,却因为灵力消耗过多,此时已经稍显颓势。
不过他却是当得起斩妖仙官的名号,一身修为底蕴支撑下,竟然再度起剑,而且这一剑的声势似乎比第一剑还要浩大。
在李世清的背后,似乎出现一个朦胧高大的虚影,它与李世清有同样的动作。
长剑凌空,铮铮剑鸣。
灰黑色的火焰骤然将长剑缠绕,与归宗剑式的恢弘正大相比,此剑却显得有几分奇诡。
灰黑色的火焰把周遭的灵力一一吞噬,作为柴薪来滋养火焰。
火焰越来越盛大,点燃了整片天空。
李世清的声音有些虚弱,我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是什么。
灰烬这一式剑招的名字。
黑龙被灰烬之火灼烧得巨吼,血肉、骨骼在灰黑色的火焰下寸寸消融。
但越是痛苦,黑龙就越是疯狂！
我读懂了它的疯狂。师傅曾经说过,任何生命在濒临绝境时都会去搏一丝希望。哪怕是同归于尽的希望。人是如此,妖也如此,仙亦如此,天道如此。
而那黑龙,现在想的赫然是同归于尽。
13
它声音沧桑悲凉：天道何其眷顾人族！尔等修士杀我海族取宝作羹,杀我妻子造船渡海,仇若不周难摧折！今日本王就拉尔等一同坠入幽冥！
原来我脚下的白龙船是这黑龙王的妻子。
不过我不是个好人,倒也没生出恻隐之心。
我在想的却是,这条黑龙王好没文化。天柱不周山都断了十万年了,哪来的难摧折当年天塌的时候,不周山像个脆嫩多汁的西瓜,啪一下就碎了,溅了一地的碎石头被各大宗门当成锻造法器的宝贝。
黑龙龙魂脱壳而出,它自知逃不掉,若不殊死一搏,今日定当形神俱灭。龙魂比黑龙近千米的肉身要小一些,但此时漆黑如墨的龙魂上却有着道道裂痕,而裂痕之中,仿佛是血红色的岩浆在流淌。
这是龙族的秘术,用之则神魂破碎,再无轮回之机,但与此同时会产生极其强大的威力,想以此毁灭白龙船上的所有人。
但它却没想到,除了李世清,白龙船上还有一个我。
思绪没有影响我出剑。
照痕飞出,无光无影,向着黑龙龙魂射去。
我还在思索要用什么剑诀。对了,就用那一剑吧。好像叫落雪,据说适合祭奠死去的心上人。古籍上说,这一剑是三千年前的在世剑仙所创,当年一剑,雪落五洲,天下皆白。
我想,那该是多漂亮！
可是我现在还没有那样的本领。师傅也没有。他说他用不出这一剑,这不是他的剑。
我的落雪有些粗糙,只有几片孤零零的雪花。
不过好在照痕锋利,配合李世清的灰烬,在扭曲龙魂的惊恐惧怕中,一剑将龙魂斩灭,化作飞灰。
乌云退散,阳光清亮。
不过东竹山早上的阳光更漂亮,穿过树林,洒在嫩青的草地上。我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拿一本书,倚着一块石头打瞌睡。早上最适合睡觉,尤其是盖着清亮的阳光。
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的剑叫什么名字李世清有些虚弱,但斩龙之后,他的目光从未从我的剑上移开。
我瞥了他一眼,握紧照痕。
照痕。
好名字。
你的叫什么
逐花。
为什么不叫红叶
因为……不知道。
连自己的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练剑的我学着师傅训人的架势。
......
不知为何,我竟然伸手摸了摸那片枫叶。
逐花,真是个好名字。
14
古仙庭在幽州。
凑巧的是,这个叫李世清的斩妖仙官也要去幽州。
你去幽州干什么有什么大妖怪吗
如果有的话我其实希望在救完师傅后能和他一起积一积功德。在中洲有一座紫霄宫,在其中能够以玄之又玄的功德兑换各种仙药宝物。最著名的便是九转金丹,丹成九转,立地成仙。
不过这也是个传说……
而且,根据那本《群仙传》中记载,紫霄宫每九千年一开,距离下次开启,还有四千五百年三百一十二天。
师傅等不到,我也等不到。
四千五百年,现在这个世道,不修至在世仙境界,又何谈能在红尘苦渡三千年。
而且即便是在世仙,如若没有特殊的延寿之法,最多也只能活三千年。
如今灵气渐渐衰退,在世仙都不如万年前大乘期修士的寿命长。
命终有时,唯有争渡。但在现在的天元界,飞升成仙,早就成了镜花水月。
在世仙终究不是真仙。
所以许多年前,中州出现了一个流派,他们提出了一种时空说。他们认为,只要能够回到远古年间,就能成就真仙,天资极好之人甚至能够修成帝君尊位。
时空说宣扬,远古时代,灵气充裕,大道完整,即便中等资质之人都能一搏真仙之境,上等资质甚至能时常受到仙庭三大帝君的指点,修行之路必然一帆风顺。
他们还说,只要能够成就帝君,就能自由穿梭时空,回返两界,挽救如今日渐衰落的世界。
而他们,已经拥有了能穿梭时空的大道法器,只差能启用这个法器的强大能量。
这种学说在五洲被很多人追捧。
不过师傅却对此嗤之以鼻。
歪门邪理,自大非常,不知帝君可畏。
为何修成帝君很难吗
非也,帝君岂止难修成……况且仅论穿梭时空,就已经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帝君也不能轻易扰乱时空的秩序。而且,说到这,他冷哼一声,即便也让它们侥幸回到了过去,也只会被帝君一掌拍死。
除非他们能找到……声音渐不可闻。
15
李世清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他此行去幽州竟然不是为了斩妖。
他的目的同样是寻找古仙庭。
我警惕起来,虽说此行斩龙积了不少功德,而且你小子的逐花剑也不错,但这都不是你能够抢我仙丹灵药的理由。即使我的仙丹灵药现在还不属于我。
你找古仙庭干什么
李世清扫了我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最后似乎看在照痕的面子上,他挥手布下了一个隔音法术,我要找一个名为无忧令的东西。
无忧令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对此物又没有任何印象。
我问他：无忧令是什么
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李世清原本冷峻的脸一时间有些呆滞,僵硬地说：不知道。
……我心中武断地下了定论,这家伙除了在斩妖上有些本事,别无长处。那你是怎么知道有无忧令这个东西的
家族记载,每一代斩妖仙官都要尽力去寻找无忧令。
谁让你们找的你们族长吗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我的话有点多了。半晌,开口：李古封。三千年前,第一代斩妖仙官。
这小子在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想看出我知不知道这个叫李古封的人。
我显然不知道嘛！拜托,我东方玥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几次山,连斩妖仙官这个称号都是第一次听说,至于三千年前的人物,我怕是要托梦请我太奶奶照着族谱挨个去问。
当然,如果我太奶奶还在地府没有转世投胎的话……
当然,我太奶奶一个漂亮善良的人一定早就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了......
当然,如果我记得我的太奶奶、我的家人就好了……
当然,还好师傅在很多年前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我……
我狠狠瞪回去。
他装作咳嗽一声,不再看我。
不知道怎么找没关系,无忧令听名字像一壶酒,就像那什么春华令、冬雪令等名酒。你们这些喜欢斩妖的,大多都喜欢喝酒。到时候找一找就好了。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我的腰间,一个青翠色的葫芦上。我又警惕起来,右手按在葫芦上,替我的宝贝美酒挡住他的目光。
我是斩妖仙官,但我……不喜饮酒。
我按在葫芦上的手没有松开。不喜饮酒,不是不能饮酒。
我决定换个话题：你知道古仙庭具体在幽州哪里吗我也要去。
他清澈的眼睛中满是疑惑：你不知道在哪还要去
你不是也不知道无忧令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犹豫片刻,问道：你……也要找无忧令吗
放心放心,我不要无忧令,我只要其中的仙丹灵药。我还能帮你找一找无忧令……
好！
……我其实只是想客气一下。你家老祖宗要找的宝物,正常人怎么会让外人插手啊！
古仙庭,在幽州墟境。
我的面色沉重起来。
16
墟境是曾经仙神陨落之后形成的特殊空间,凶险异常。准确来说,墟境是附属而又独立于神州大地的。
我看过许多古籍,毕竟在东竹山上,值得消磨时光的事情并不多,从书中见天地是我最大的乐趣。
墟境十分危险。《玄天宗主自传》中记录,在中州一个墟境第一次出现时,当时玄天宗派出一名大乘期修士,七名合体、十余名化神前去探查,但全部深陷其中,无一返还.......
我想过寻找古仙庭会很困难,但我没料到,即便是古仙庭所在的地方都如此凶险。仙神陨落之地,众神归墟之境,如若不小心,我和李世清估计就要给里面的众多白骨殉葬了。
怕了李世清看出我凝重的神色。
只是担心罢了。
可还去否
去。
危险归危险,但,断没有后退的道理。
我握紧照痕,提起葫芦大饮一口。
这酒不烈,十分醇香,酒香在口齿间经久不散。但这酒的名字却十分奇怪。
酒色透亮,其名多苦。
这多苦酒是我在来的途中所买。
多苦不苦,奇哉怪哉。
长风掀飞衣袖,我又痛饮一口。
乘龙破浪,山海重重皆相让。
17
喂,李世清,你家在哪
中央秦州。
离我家有些远,我家在东洲。但白龙船不从那走,我只得绕道中州。
仙秦皇都在中洲,世家大族也多在中洲,所以白龙船从中洲启航。
哦。
你的剑法是跟谁练的
跟家族中的长老。
你的父母不教你吗
我没有父母。
刚好,我也没有。怪不得我看你顺眼。我拍拍他的肩膀。
那你家......
我跟我师傅在山上修炼,我师父家就是我家,山上的鱼啊、牛啊、猪啊都很不错。
看来你师傅对你很好。
那当然！那可是我师傅。天下最厉害的人,天下最好的人。虽然他平常也冷着脸,和你有一点像,不过他比你要好看一些。
你……喜欢你师傅他说的时候有些迟疑,却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一句多少显得大逆不道的话。
啊！我有些震惊,这么明显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笑起来,笑声像东竹山上午间聒噪的鸟儿！
因为,说起你师傅的时候,你的眼睛很亮很亮。就像——他用手指指天上的太阳。
我不再和他说话,温暖的阳光缠着风拂过我的脸颊,未经我允许便俏皮地留下一抹浅红色的妆。
前方,是幽州。
18
在东方玥踏上幽州的时候。
天光璟自闭关修炼中醒来,双眼睁开。
小家伙怎么不听话……怎么还是去了幽州。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竹门、山林、浩瀚海洋、陆地、城池、烟火袅袅……最终落在一处深渊之中。
深渊无底,无数猩红的粗大锁链自虚空中出现,交叉缠绕。
一个看不清身形的漆黑生灵被猩红锁链束缚在无底深渊之中。
寂静中,只能听到心脏在缓缓跳动。
当天光璟的目光所及,
这个漆黑生灵似乎有所感应,洞穿他躯体的锁链轻微晃动。
虚无缥缈的声音在深渊中响起：
呵,天光璟……
我感受到诡婴了,诡婴在靠近深渊……
心脏跳动愈发剧烈,锁链剧烈颤抖,重重寒光乍现,重新将它镇压。
哈哈哈哈哈,好啊,天光璟,我看你和寒飞霜还能困我多久！
天心在我,你的天心迟早会是我的。
这次想救诡婴,可没那么容易。
三千年,诡婴这枚果子,也该成熟了！李古封和寒飞霜都死了,如今只剩你天光璟,让我看看这三千年来,你又有多少长进,怕是伤势都压不住了吧桀桀桀……
快了,快了,我很快就去找你……
深渊寂寂,归于无声。
19
师傅,你为什么收我为弟子
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是为什么
你可以认为是命中注定。好好练剑。
天光璟挥手,用法力将我的嘴巴封住,说不出话来。
一只长羽彩翼的鸟儿落在树上,叽叽喳喳。
哼！琼音这小东西一定是在嘲笑我！
过分！
我运起法力,脚下生风,一剑朝着琼音刺过去。
咔哒,将树枝斩落,吓得琼音慌乱飞到空中,掉落下一片彩色的羽毛。
琼音是天生异鸟,有着凤凰的血脉。《异闻录》上记载,这种异鸟音色空灵,能够涤荡人心,清心平念。因此师傅为其取名琼音。
不过我对这《异闻录》上的记载将信将疑,这小鸟明明叫起来叽叽喳喳的,难听死了！
你看！它又落到师傅身上了！
琼音把小脑袋贴到师傅的脸上,鸟喙开合不停,肯定是在向他告状！
20
抵达幽州后,凭借着李世清的家传手段,我们很快找到了墟境。
这片墟境极为隐秘,似乎鲜少有人涉足,几乎没有探索的痕迹。
当然,墟境这种地方,一般人和不一般的人都不会轻易涉足。
若不是这里可能存在师傅的一线生机,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
咳咳......
李世清侧目：你生病了他并不是在乎我生病与否,他在意的是我这样高的修为也会生病这件事。
寻常修士已经百病不侵,到我们这等修为,更不会生病。
李世清是在担心,莫不是墟境已经在暗暗影响着我们……
我当然理解李世清的担忧。
我沉吟许久,运转灵力内观周身,浑身经脉如玉,灵气奔涌若大江东下,畅通无阻。再观紫府识海,神魂紫气氤氲,气完神足,丝毫不见病变魔秽之气。
莫非变故不在我身还是墟境的影响强大到我连察觉都做不到
不对。
在迈入墟境的时候,似乎心脏轻微一痛。原以为只是因为跨越两界的影响,没有仔细感应。
我以神魂合之灵气,用出在这方世界都算得上一等一的神通。
李世清瞳孔微缩,看着我眉心亮起的两条金色细线,这两条金色细线简单勾勒出眼睛的轮廓。
于心中缓缓道出这个神通的名字：天眼。
李世清心中震惊,这女子究竟有什么背景。先前在白龙船上用出的那道护盾就有着昭昭烈日的气息,所有魑魅魍魉仿佛在那灵光之下都要魂飞魄散。
而现在用出的这一种神通,李世清是在天下神通榜中见过,因此要比见到那灵光时还要惊讶,甚至是惊骇。
天眼,位列天下神通榜第四。
据说传承于上古帝君,修至大成,眉心天眼一开,足以洞悉天地万物。
相传是上古帝君以先天灵气为笔墨,以天地万物为纸张,描绘出了一个原初符箓,这是天地中最早的关于符箓的记载。此后帝君将所掌握之大道之力注入其中,遂成一道绝世神通。
据说每个参悟天眼的修士,在使用天眼神通时,都能够得到上古帝君的青睐,领悟功法、参悟大道事半功倍。
而我现在所用的正是天眼,或者叫做：东耀帝君显圣威临观天察地神通。
从传承方面来讲,东耀帝君确实有许多神通术法传承下来。最起码在东竹山上有许多。
所以上古三大帝君中,我最熟悉的名号就是东耀帝君尊名。
东竹山上,师傅只说过两个帝君的名号,东耀帝君和长寂帝君。至于第三个帝君的名号,我不曾听师傅似乎并不想提起。
虽然和落雪那招剑式一样,天眼神通我也修炼得并不纯熟,甚至只是堪堪到了小成境界。但天眼这式神通的位格毕竟摆在这里。自天地初辟,还有谁的位格比得过三大帝君,谁能胜过曾经建立古仙庭的东耀帝君一筹
自然没有。
在天眼神通的照彻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一根根黢黑的如网罗的诡异丝线在我那琉璃般的心脏上若隐若现,而与此同时,另一股熟悉的气息也因此浮现。
那是一条条清亮如同阳光的锁链,这种清亮是与东耀灵光的炽烈不同的,就像师傅的名字,仿佛是一缕天光。锁链晃动,晃动出不可闻的轻响,再度将那诡异的黑色罗网压制。
师傅......
我认出了师傅施加在我身上的红尘锁。那是号称身在人间,红尘锁天的神通,是那位不知名号的执掌人间的帝君所创。
我同样也认出了被红尘锁封印的黑色网罗,那是曾经差点将我拖拽进地狱的魔鬼。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或许来自那个师傅口中的涂诡,但是,我却知道,我与它……不共戴天！
李世清先是看我脸色一白,转瞬眸子中又怒火升腾,问道：可是因为墟境
我收敛心神,语气平淡：非也,与墟境无关。
李世清点点头,又说道：你的情况能支撑你继续走下去吗
这里可是墟境,再强的修士也有可能陨落其中。
不若你将你要找寻的东西告诉我,倘若有机会,便寻来予你。
我冲他一笑,摇摇头,提起酒葫芦痛饮一口,衣袖一甩,便往前走。
放心,不会拖累你……
李世清闻言,呆愣片刻,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旋即洒脱一笑,也没有解释。
他手中逐花剑首的红枫闪过一瞬流光。
它想说什么
或许是,我认得你。
或许是,相识于某个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秋季。
或许是……我还记得你。
21
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往墟境深处走愈甚。
修士的预感不能不当回事,但也不用太当回事。
修行,修性命,修身神,修大道,本就是与天争命。
所谓顺则凡,逆则仙。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定要找到那夺天地造化的仙丹灵药。
我和李世清一路往墟境深处走,同时小心戒备着周围。
周围都是过去世界遗留下来的残骸,灰色的迷雾中,它们仿佛在呻吟着。
呻吟着过去的辉煌……
呻吟着曾经的故事……
呻吟着那些以为不朽却已腐朽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已知的恐吓以及对未知的警惕,我注意到,李世清的眼睛变得有些不一样。
他的眼睛隐隐有黑金色的光纹闪动,显得神秘而尊贵。
这时我才发现,他竟然是重瞳者。
这不是神通,而是天生的天赋,也或许是命定的诅咒。
师傅说过,天道尚衡,阴阳有定。
每一个具备独特天赋的修士,都背负着既定的命运。
而这命运,选择遵循或者违逆,不一而论。
师傅又说过,上古帝君有言,命在己心,不在天心。信命如何,不信命又如何
我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想走。也许哪天我厌倦了这条路,就会走上另一条路。
师傅还说过：重瞳者,累世不移。那时候,他的声音像冬日雪花的轻声叹息。
我不懂什么意思,我只记着。
师傅说过很多我听不懂的东西,但我都记着。有些东西,过去很久很久,或者我见到了某些事情,我才会突然明白,原来师傅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很有意思。
所以,我很高兴自己能听到师傅说各种故事。
所以,我很害怕没有意思。
22
不清楚过去多久。
我和李世清终于见到破碎的宫殿。
我们很幸运,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什么危险。
只是我的心脏隐隐作痛。
不过对于我来说,暂时不算大碍。
原本我以为古仙庭的宫殿即使破碎了,也依旧会是金碧辉煌的,会仙气缭绕,仙音阵阵,甚至各种仙珍宝药会像东竹山上的草一样因为无人打理而疯长得遍地都是。
但显然,眼前的仙庭遗迹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大不一样。
破碎的楼宇,金砖玉瓦只剩下黯淡的灰色,上面坑坑洼洼,像一堆烂石头堆积起来的,毫无美感、毫不宏伟的废墟,比我十岁那年第一次给琼音搭建的鸟巢还不如。
李世清用重瞳打量着这片废墟,似乎在他的眼睛中,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在他的眼中,黑色和金色的丝线交织缠绕,这是重瞳者眼中世界最原本的样子。
跟我来。李世清说道。
他们经由杂乱的坍塌石块,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
像是一个广场,又像是曾经广阔的宫殿已经彻底倾塌后留下的地方。
满地石屑。
在最中央,立着一块石碑。
我们来到石碑前,我看着这块三米多高的不知材质的石碑,心底泛起波澜。
石碑上灵纹遍布,龙章凤篆即便沉寂千古依旧静静流转着莫名的道蕴。
李世清双手掐诀,灵力涌现,与石碑上的纹路交相辉映。
转瞬光华大放,周围雾灰色的墟境竟然被五彩神光所替代。
她们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才是仙庭。李世清说道,石碑是仙庭的镇界碑,想要通过镇界碑进入九重天,需要特殊的法诀。
真正的仙庭和我们所处的世界并不在一处,而是相互连接的独立空间。我们所在的世界,通常称为人间界。而天庭所在的世界,称之为九天界。相传上古仙庭之主曾于人间界之上开辟九重天,地府之主曾于人间界之下打造十净地。但九重天和十净地虽独立于人间界,但又依附于人间界,故而,人间界又称为真界。又有言曰：欲要得道,唯有求真。这里所说的真,其中一层意思,便是真界之真。只有在真界之中,才能得道成仙。
23
那这里……是九天界我好奇问道。
因为,除了初进来时看到的五色光华,与外面那些塌陷的琼楼玉宇,倒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
李世清也顿住了,半晌开口说道：应该是,也应该不是。
我很讨厌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要不是觉得李世清是个好人,我已经要盘算给他找块风水宝地了。
好在他解释得很快：这里应该是九天界的一部分碎片,古仙庭屹立在九天之中,二者相互依存,古仙庭破裂的同时,九天界也一同破碎,坠落到人间界之中。
那我们接下来往哪走
李世清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罗盘。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上面看起来似乎有着斑斑锈迹。
李世清用灵气催动古朴罗盘,罗盘上的指针飞速转动,最终锁定一个方向。
它可以带我们找到这片范围内灵气最充盈的地方,一般来说,各种宝物所在的地方,灵气都会更加丰沛。
周围还是灰色的迷雾,像是自古老天空落到此处的尘埃。
根据罗盘指引,我们拨散迷雾,踩在破碎坍塌的宫宇上,一路向前。
寂静。
我们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即使我们站在这里、行走在这里,依旧仿佛被隔离于这片世界之外。
它与古老的秘密相拥而眠。
又穿过一道门。
这道门本应十分宏伟,龙纹凤篆,万类皆存。但破碎了,像是被通天的强者硬生生轰碎。
到这里,灰色迷雾渐少。
我和李世清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他左手把罗盘托得离眼睛更近一些,似乎他也对眼前的景象有些疑惑。
我戳戳他的后背,僵硬地问道：你这罗盘坏了吧还是说,你们家把这种东西……当宝物！
在我们前面,有一道怪异的身影。
似是万千尸骨黏连起来的怪物,巨大,怪异,黑色的黏液不断从它身体上掉落,发出呲呲般类似腐蚀的声响。
而在它的身体上,无数看似蛆虫的苍白色残魂不断游动。
当看过去的时候,我似乎能听到它、它们的哀嚎,无声、无尽、无止境的怨念。
它的身边,倒插着一柄巨刃。如同怪物本身,这柄巨刃也由各种残缺不全的兵器组成。
有麻烦了……李世清收起罗盘。
废话,当然有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照痕轻鸣,落入我手中。
我们已经走不掉了,因为那怪物,已然睁眼！
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痛苦、愤怒、怨恨、不甘……交织成恐怖的精神压迫。
那些黑色粘液突然大片掉落,又重新汇集在怪物的身上,形成一副漆黑而粘稠的铠甲。
那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遥远的怒喊。
但回荡在我耳边的,
只有一句：
尔等……来战！
24
握住照痕的时候,那怪物已经起身。
它挥舞着巨大而诡异的兵刃朝我和李世清劈砍而来。
不能硬扛！
在一瞬间,我做出判断。
这怪物的力量绝对要超过我和李世清,或许只有同等境界的炼体修士才能硬抗一二,而且还需是炼体修士中的天才。
李世清腾空而起,翩若惊鸿。
而我则单手结印,仙光乍现,宛若一道金色虹光,一瞬出现在怪物的身侧。
竟是化虹之术！李世清短短时间内已经被连续震惊好几次。
化虹之术,全名乃是：金乌化虹之术,又名长虹遁。
金乌是上古异种,天地神兽,其速度堪称绝顶,或许除去传说中的三大帝君,天地中难有能快得过金乌的神兽和修士。
而金乌化虹之术,正是神兽金乌的本命神通！也是神通榜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位列十七,名传天下。
李世清不曾想过,某一日竟然能在一个人族修士的身上,看到神兽金乌的本命神通。
更离奇的是,这个人族修士更是具备神通榜第四的天眼神通。
让自小受尽夸耀,名动秦洲皇城和仙宗圣地,称之三千年来天资第一等的李世清,都有了一种井底之蛙的感受。
但李世清也不是善妒之人,修心修性,此为李氏古族、斩妖仙官的修行第一步。
灰烬！他低声喝道。
逐花剑上灵气点燃起微小的灰黑色花朵样火焰。
灰黑色花朵飘离剑刃,而后迅速膨胀、变大,在李世清周围环绕,灰黑色的花瓣飘离,并非落下,而是飘向天空。
我好像听到了剧烈的轰响,但实际上并无声音传出。
李世清的灰烬,似乎连声音都焚烧殆尽！
而那飘离的花瓣,此刻如同一朵朵各自盛开的火焰,似烈火烹油一般,一瞬间,点燃了我们眼中的整片天空！
这一剑,比此前斩龙时威力更甚！
25
灰烬一剑,烈焰焚天,如天公震怒。
此剑自天而落,携天威怒火,霹雳之间,落在那怪物的身上！
灰烬之剑,将怪物劈成两半。
灰烬之焰,在怪物的伤口上纠缠燃烧。
吼！啊！怪物大喊。
是愤怒、是焦躁、是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暴。
它身上的漆黑粘液再次大片大片掉落,把伤口上的灰烬之火一一扑灭,而伤口处不断渗透出的浓稠粘液,竟然把被劈成两半的躯体再次粘连！
这怪物竟然没有痛感还能自我恢复……没有痛感尚在我预料之中。
但它居然能在李世清那一式灰烬下还能恢复如初,这便极为不同寻常了。
我可以肯定,李世清这一剑已经拼尽全力,加之此剑立意高远,本就不凡,即便我面对此剑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但这怪物似不曾受过伤一般。
呵,倒是有趣！我东方玥修行至今,倒还不曾怕过妖魔鬼怪。
今日,便让尔受此剑,此为汝之幸也！
我周身灵力猝然催动,恍若汹涌奔腾的江河,双手结印,照痕剑气如龙。
我结之印,名为紫微星辰统摄四方印！
此印又非印,实乃天道灵阵之核心,驾驭周天星斗大阵之根本！
周天星斗大阵,大威大凶至高至圣之阵是也！
浩瀚奔腾的灵气此刻尽数化作金紫色,而照痕亦如此色。
这里居然出现了星辰！李世清忽然发现,随着东方玥结印起剑,这片本应灰暗的空间中,竟然出现了星光！
并非虚影,是真实的星光。
这究竟是什么仙法,居然能在古仙庭遗迹这片空间之中,把真界的星辰之力接引而来！李世清大为震惊。
这已经超出了神通的范畴,唯有仙法才能如此,才可能如此！
但李世清也看出,想要动用此等仙法,需要时间,他再次飞身上前,拦住攻向东方玥的怪物。
随着我紫微星辰统摄四方印缔结完成,空中最先出现的是代表斗数之主、帝王之相的紫微帝星。
而在紫微帝星的统辖之下,诸天星辰一一映现,将这片古仙庭遗迹映照得如同出现在广袤星空之中。
此刻,照痕升空,入主紫微！
周天星斗光芒大盛,万千星光似乎将这片沉寂腐朽空间中的灰色雾霭一扫而清,在一瞬间,那昔日金碧辉煌、恢弘壮阔的仙庭,如同跨越了时光长河,在已经落幕的时代,掀起阵阵波澜,荡漾出刹那光彩。
然而还未完！
星光涤荡、星辰照耀之下,曾经以极品玄元灵玉铺就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似虚似实的光影。
那是万千人家,欢声笑语。
那是万千灯火,不逊星辰！
而在此光景之中,有一座高峰屹立。
勉强可看出,高峰之上,有两人共同放着一盏盏祈天灯。还有一只聒噪的鸟儿四处飞舞。
与此同时,万千人家,烛火辉煌,无数祈天灯在星光的照耀下飞向天际的星辰！
紫微混元,统摄万方,周天星斗,皆遵吾令！
今有妖魔,为祸人间,号令星辰,斩妖除魔！
星光和灯火一瞬间彼此交融,照痕轻鸣,星辰化剑,周天星斗,奉命斩魔！
无数星辰灯火之剑从天而落,携着无尽之威,蕴有无尽之力,绚烂而充满杀机,璀璨而毫无怜悯之意！
李世清在剑落如雨之时便疯狂施展神通惊鸿之术躲离,实是如此威势,望之即知不可敌,晚一步,他怕这星辰灯火之剑不分敌我,把他也射成筛子。
也正如他所料,在这恐怖的星辰灯火剑雨之下,那怪物竟然毫无抵抗能力,那恐怖扭曲的身躯被无数剑光洞穿,漆黑的粘液想要修补,却无济于事。
吼！啊啊啊啊！！！
如同蛆虫的苍白魂体此刻痛苦地阵阵哀嚎,那些肮脏的粘液却出现的越来越少。
于惨叫和剑吟之间,李世清听到了这一剑、这无数剑的名字。
此剑,取自天地,应于人间,受星辰之佑,斩魑魅魍魉。
此剑,千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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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清被震惊得合不拢嘴,一时间竟顾不上李氏古族和斩妖仙官的颜面。
这可是帝君道法李世清问道。
算是吧。我轻声说道。
这确实是大道之法,但并非帝君之法。取自天地并非一句空话,紫微星辰统摄四方印、周天星斗大阵图,本就是天地大道所蕴生,只是自古而来,无人能得此先天至宝垂青。
即便上古年间三大帝君,也无一人能被此宝认主,只能以帝君权柄勉强动用而已。
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被周天星斗大阵图认主,得传紫微星辰统摄四方印和结阵之法时,师傅那种惊讶和不可思议的样子。
之所以只有这等威力,不过是因为我的修为尚不足够。
师傅曾说,倘若我能达到帝君之境,再全力动用周天星斗大阵图,必然会有毁天灭地之威能！
而千帐灯一剑,又是我在周天星斗大阵图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感悟所成的一剑。
这是专属于我的剑。就像那落雪剑式,只有雪剑仙才能用出天下皆白的威效。
而千帐灯,即便有修士习得,用出来的效果一定与我用出的不同。
李世清沉吟良久,才苦笑道：道友一身修为与传承,当真让李某觉得自己不过一井底之蛙而已。
这个在白龙船上结识的姑娘,让他望之如见青天。
昔日旁人见他李世清,皆如一尾游鱼见沧海。
今日他见这姑娘,却如蛙出井底,方见天之高远。
什么蛙不蛙的。我却懒得理会李世清的自谦之词。吞下一枚灵丹,盘膝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之前一剑,消耗极大。
又痛饮一口多苦酒,此酒倒是没有恢复灵气的功效,但味道意外的不错,算是我在下山这段时日里为数不多能让我挂念的东西。虽然比之东竹山上那群傻猴子酿的猴儿酒还有些差距。
但这时,本以为彻底死透的怪物,却突然传来破碎的轻响。
咔嚓......
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破碎声。
我和李世清俱顾不上恢复灵力,蹙眉望去。
心中惊疑,这怪物莫非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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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那怪物周身的黑色粘液和苍白魂体,此刻仿佛蒸腾的浑浊水汽,不断从怪物身上抽离。
伴随着破碎声,原本丑陋扭曲的怪物赫然变换了一副样貌。
铜褐色的厚重盔甲,上面有一道道被神兵利刃劈砍过的痕迹。
金玉色的骨骼撑起这副巨大的盔甲。
眼眶中两盏魂火似风中之烛飘摇不定。
从其口中,竟传来声音：
受之......
李世清纵身而起,惊鸿一跃,逐花剑随之飞舞,一股王霸浩荡之气激发而出。
扫六合,平八荒！
此剑乃大秦仙朝始皇帝当年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囊括四海、包举宇内之时所创,当时在世仙修为的始皇帝一剑过后,六王俯首,成为第一个一统中州的仙朝。
而那怪物,应已强弩之末,在我看来,李世清这一剑足以让它化为飞灰。
然而此时,却听得一声破空之声。
歘！
一杆描龙画凤、虎啸狮狂的黑金色长枪飞驰而来。
砰！
两个兵器本非凡物,猝然相撞,声音刺耳。
秦皇曾一统寰宇的剑式,此刻却被那杆黑金长枪轻描淡写地挡住,而后长枪插落在地。
李世清则落在我身前。
他右手握拳藏于身后,难以控制地轻微抖动,可见那杆黑金长枪究竟有着多强的力量。
道友且慢,我并无恶意！
我起身,把挡在身前的李世清推开。偶尔觉得,这家伙意外得像东竹山上的猴子。
在那声音传来的同时,我们身前的空间变得如同荡起波澜的水面,一个垂垂老矣的道人从中踏出。
此人鬓发皆白,佝偻携杖,瘦如秋草,双眼浑浊,握住木杖的右手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苍凉感。
老道展宇,忝为此界之灵也。
我不做声,照痕清鸣,已然替我作答。
展宇老道见状苦笑一声,歉然解释道：两位道友来得端是不巧,老道在三年前沉眠,若非两位和巨灵大打出手,惊扰了界域,否则我本应于三十年后再醒来。虽是如此,但究其原因,还是老道之责,未能约束巨灵。
听其所言,情真意切。
我暂且信他所说,照痕归鞘,和李世清一同还礼。
道友方才说,这怪物名为巨灵我好奇地问道。
展宇老道神色复杂,挥出一片灵光,笼罩在巨灵身上。巨灵眼中的魂火像是得到滋养,旺盛起来。
巨灵本非妖魔鬼怪,乃是先天神明。
我看着骷髅一般的巨灵,心中不解：既是先天神明,又怎会落得这般……模样
展宇老道长叹,而后说道：不如我给两位道友讲个故事。
他的木杖轻敲,声音拽动此方时空,一幅幅画面呈现在我们眼前。
上古年间,帝君与一众仙君、神明创立仙庭,统辖九天,监管仙神。帝君麾下,有一神,名为巨灵。此神先天而生,力大无穷,擎天撼地,斗战无双,降妖除魔,俱为先锋,天地人间,莫不敬崇。然三界生劫,应劫消灾,帝君之责也,仙神之职也。巨灵死守仙庭,力战不退,仙兵神将,尽皆战亡。然此劫奇诡,仙魂神体,堕为诡怪,寄于其身……
展宇老道又长叹一声,画面消散。
两位道友不必急于斩灭巨灵。他看向我,说道：虽然那奇诡之力在仙庭之中镇压万万年已经消磨许多,但也幸得这位道友那一式星辰之剑,威力无双,直接将无数寄存于巨灵神体上的仙兵神将魂魄中的奇诡之力斩除。
如今,巨灵已经恢复神识,展宇老道再叹一声,只是恢复之日,亦是身陨道消之时。
巨灵神眼中魂火澄澈,我从中看到了安详宁静之意,毫无被折磨万万年的仇恨和怨愤。
我似乎听到了这片天地的叹息,
我似乎听到了跨越时光的战吼,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豪迈的赞叹,
此剑,受之吾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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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我之幸也……不知为何,在巨灵神烟消云散之际,我的心中却有些悲伤。
是对古老英雄的尊敬吗
还是对其命运的哀叹
我不清楚。
但我未曾忘记我的目的,我还有属于我的使命。
道友,我曾听闻,仙庭之中,有能逆天改命之仙珍,不死不灭之神药,不知如何能求得这般仙珍神药我颇有些急切。
展宇老道点头示意已经知晓我之所求。
他又看向李世清：这位道友又为何而来
李世清悄无声息地收敛重瞳,重瞳覆映下,这名自称展宇的老道周身虽然有诡异黑线缠绕,但内里却无有侵染,非诡怪之流伪装。
为无忧令而来,不知道友可知此物在何处李世清再礼而问。
展宇老道露出一丝笑容,周身的空间产生波动,泛起道道涟漪,两位道友请随我来。
说罢,他便率先走进凭空产生的空间门户之中。
照痕在手,我随之进入,李世清跟在后面。
跨越空间,对我等修为之人已经不会产生任何不适,更多的像走过一座架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上的桥。
不过或许因为展宇老道作为这片破损世界之灵,亦或者其在空间之道上造诣极高,跨越的空间长河竟然毫无波澜,没掀起一片浪花。
好似那座他挥手之间搭建的桥本就该在这里,本就是空间的一部分。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跨越空间后,映入我眼帘的,不是浩宇高楼,而是一片美丽的山谷。
鲜花遍地,红枫满谷。
我弯腰摘下一朵浅白色的花,轻轻别在鬓边。
我没有什么首饰,师傅也不懂这些,索性我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
不过漂亮的花总会让人开心,我还能闻到那浅浅淡淡的花香。
一时间竟勾动我的心澜,想起东竹山上那春光灿漫的日子。
我笑起来,明明下山没多久,竟然已经开始想家了,这就是凡人常说的思念吗会是那些绝美的诗词歌赋中流传的思乡之情吗
再摘下一朵花,是一朵浅黄色的花,花瓣由内向外从白色渐变成浅黄色,花蕊缀着点点金光。我想,给师傅戴上,一定很好看。
我笑得更开心,不知是因为花朵好看,还是恶作剧般的心态。
李世清在旁边看着,渐渐沉进去,不知是沉进花海红枫里,还是沉在了那簪花女子的笑声里。
良久,他回神,也想弯腰裁一朵与笑声相称的花,然而,他的手穿过花丛,花儿从他指掌之中一一拂过,又随着那笑声轻轻地摇头晃脑。
不过这时,却有一片红枫飘落,落在他肩头。
他也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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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走了！你傻笑什么呢
李世清回过神来,当红枫落在他肩头的时候,他似乎觉得这里熟悉了很多,熟悉了很多花、很多叶,包括剑,也包括人。
只是所有,仍隔着一层雾,像墟境中的尘埃,积淀已久。
前面,有一座木屋。
木屋四面,都有青翠色的藤蔓缠绕,各色的鲜花同样盛开在木屋上。像一条条色彩缤纷的蛇,在木屋上攀爬。
而木屋的最上面,却是荒凉的。
没有青翠色的藤蔓和叶子,没有像太阳似的金红色花蕊,或者像玉石一样温润的花,也没有落下来的红枫,便是连枯草都没有。
而那长着各色花朵的藤蔓,拼命向上爬着,渴望着屋顶这片尚未被占领的空间。
我们要进去。展宇老道指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屋说道。
他停下脚步,一手横在胸前,枯瘦手指引动灵气变化,犹如一根根线在空中飞快地彼此穿插,像是于天地中织就一幅栩栩如生的刺绣。
那是谓之万山之祖、地脉之源的昆仑帝山。据说长寂帝君在此山证道,证道之时,昆仑山无限拔高,欲要刺穿天穹。后长寂帝君分化其本源,演化五岳,终成真界天地山脉格局。
昆仑掌山印我在心中惊叹。
东竹山上虽然修士极少,但传承极多,底蕴极厚,即便山下各大仙宗、仙朝少有的帝君之法,山上都有不少。
但昆仑掌山印,东竹山上是没有的。
此为长寂帝君大道法,用之,能驱使天下万山,高深处,甚至能驱山为兵,为之御敌。若多积功德,广佑生灵,甚至可在秉明长寂帝君后,敕封山神。
至于若是长寂帝君用此大道法会有何等威力,师傅只说过四个字：
在地囚天。
如此神妙莫测之法,这个自言困守在古仙庭残界中的界灵居然掌握,超出我的预料。
东耀帝君的仙庭,和长寂帝君的地府,明明是两个泾渭分明的势力。
而古仙庭的界灵,居然掌握地府的大道法,无疑有些奇怪。
但更令我不解的是,面对木屋、藤蔓、花朵,这些明显与五行之木相关的东西,为何不用木灵公的木灵尊敕道法,或者百花仙子的天女散花道法,反而用昆仑掌山印呢
然而,我的困惑在下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那缠绕在木屋上的藤蔓,在昆仑掌山印的驱使下,竟然扭攥成五根极为粗壮的藤蔓。
然后开始疯狂生长,连同那木屋也不断变大、变高。
李世清睁开重瞳,目光凝重：那居然是一座墓……
原本似世外桃源之地居所的木屋,其本质,居然是一座接天连地的墓！
而在我天眼观映中,那五根似上古异蟒般的藤蔓,赫然是五座山。
昆仑衍脉,五岳撑天。
五岳,又称为天之柱。传说,五方岳神掌握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彼时,地府未立,百鬼夜行,后长寂帝君敕封五岳,非是点化五岳成山神,而是自天地众生中寻有德行、具天命者,承山岳之神力,行走四方,除灾镇恶,还世清平。
五岳自此也称为天之柱,意味着是撑起人间天地的支柱,是护佑人间的神明。
后世记载中,也将这五位神明称为五岳府君。
五岳如锁,困封着一座墓。
此为,五岳镇魔玄元封天道阵。
我紧紧盯着这座墓,究竟是什么大凶之物,能用这种威力的大道之阵封印
展宇老道最后用木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五岳神山的虚影缓缓移动,墓地的大门就此打开。
看过去,里面是诡异的黑暗。黑暗无光,本应无形,但此时,我却觉得那些黑暗在缓慢的流动。
我能感觉到来自黑暗深处的窥探。
像一双双紧紧闭合却又想睁开的眼睛
不......
是一根根琴弦,流动的是……声乐……我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我心中告诉我,就是我猜测的那样。
展宇老道的语气依旧平常：两位道友请随我来。
30
进入大墓。
那些诡异的黑暗宛如一道屏障,似是墓地的另一扇大门。
跨越诡异流动的黑暗,出现的竟然还是……满地的花朵。
在摇曳的花海中,有一个木屋。
只是,这个木屋的周围,没有爬满藤蔓。
展宇老道笑着说道：您能影响的范围更大了,不过,今日之后,封印会再次加固,您也会最终磨灭在这里,和老道我一起。
一瞬间,原本鲜艳盛开的百花骤然凋零,苍寒渗骨,冷风呼啸。
展宇老道用木杖在枯萎的大地上刻画出一道道纹路,这些纹路是赤金色的,在所有纹路的中间,是一个太阳。
东耀启明,神临万方,赫赫真阳,灼幽之光！
无数赤金色的光芒从纹路中迸射而出,像是真的有一个太阳在这里诞生,在这里绽放永恒的光。
这是……灼幽之阳这个明显与东耀灵光一脉相承的阵法,我自然认得。
和昆仑掌山印不同,东耀帝君灼幽之阳道阵,在东柱山是有传承的,不过有严重的残缺。
我下山时不曾料想过,会在一个古仙庭界灵身上,同时看到长寂帝君和东耀帝君的大道法。
想来师傅肯定也想不到吧。
这个名为展宇的界灵,真的只是个界灵吗
而在我思索之时,我脚下的大地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那灼幽之阳光芒的照射下,大地先是变得一片赤红,无数黑色而诡异的细线像是虫子一样被灼烧得扭曲,消散。
进而,大地干裂,更多的赤金色光芒从地下射出。
我以眉心天眼洞观,顿时有些骇然：这地下居然还有一个灼幽之阳圣元明华道阵！
展宇老道布下的阵图只是一个引子。
真正的大阵,本来就在这墓中！
此时,正在复苏！
我能感受到灵气变得狂暴,疯狂地涌入地下的大阵中。
或者,并不能说是地下……
赤金色的神光如同真正的太阳真火,把我们原本站立的大地焚烧殆尽。
我和李世清各用所学,立于空中。
展宇老道脚下凭空凝聚出一团云气,载住他。
此时,下面真正的面貌展现在我们眼前。
是无尽的火海,以及统御火海的浩大真阳！
而在那真阳之中,有三足金乌自由翱翔,每挥动一次翅膀,灼幽之火就更旺盛一分,更强大一分！
但,那个木屋,依旧静静立在那里。
31
任凭恐怖万分的灼幽之火焚烧,那个木屋也不见丝毫破损。
我们靠近木屋。
展宇老道指着说道：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困住它、磨灭它。
它它是谁
展宇老道看着我的眼睛,凝重地说道：它是诡尊,生于天地大道,是大恐怖、大灾难。
我本还想问清楚诡尊是什么,展宇老道却已经转身把手印在木屋的门上。
此时,似乎听到金乌鸣叫,炽烈的灼幽神火汇聚在展宇老道身上,再由那个看起来遍布伤痕的手掌传递到木屋上。
而他手上,看起来被灼烧过的伤痕,同样展现出赤金色的光华,形成一个简易而尊贵的印记,与庞大的灼幽之阳彼此呼应。
木屋在灼幽神火焚烧下,渐渐变得虚幻,似乎处于存与不存之间。
最终,呈现出了另一个模样。
那是一个祭坛。
祭坛下真阳烈烈,四周五岳镇压,而最中心,则有一枚破损的月白色发簪。
这枚发簪极美极美。
并非只是看起来美,而是它给人的感觉便是美,它似乎集合了世人所有对美的定义,所有对美的赞誉,所有与美好相关的故事。
看到它,即明白何为美。
发簪上,有悲欢离合,有生离死别,有干柴篝火,有野果炙肉,有桃符新衣,有菊花柳树,有误闯荷花渡后酣眠的少女,有带着思念飞过天空的信鸽,有捎回战友遗愿的兵士。有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有一枕黄粱南柯一梦……有一整个人间。
展宇老道眼底闪过一抹回忆,然后对我说道：那半枚发簪,便是道友所求。所救之人,只要身处人间,便可为其续命,簪不离身,即不死不灭。
32
我心旌摇曳,这不就是我的希冀吗
要如何取得我急忙问道。
欲要取之,须以天心更替。展宇老道解释,此处封印有大恐怖,无论是此物,还是灼幽之阳,亦或是五岳封镇,都是为了镇压和磨灭这大恐怖。若是让其脱困,恐再现当年天地浩劫,而当初浩劫之下,仙庭地府俱毁,三界大军俱灭,无数仙神归于虚无,或是堕为诡异,怕是连传承都断了代……
现在想要将此宝取下,须以『天心』替代,当作阵眼,再以三君咒令为引,不仅能巩固封印,甚至还能有机会将其彻底镇杀！
听完这番话,我却犯了难,不说天心这种我未曾听闻过的东西,想来既然能替代半枚发簪,定然也不是随处可见的花草石头,更何论还带着个天字,必是非凡。
虽然当初师傅说我也不是个正经修士,师傅也不是个正道仙师,但师傅一直对我的教导却是除恶诛邪,庇护黎民。我和师傅,一直走在这一条路上。
我当然可以强抢这枚发簪,李世清虽然实力不错,但却不敌我。展宇老道虽然看不出深浅,但我也有未曾展露的底牌。
只是,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天平,两边的砝码于我而言都不可舍弃。一个代表师傅,一个代表天下人。一个代表亲情、师徒情,甚至是朦胧着的爱情,另一个则代表着理念、修行路,以及问道之心……
这时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很多修士去修无情道了,无情不受缘拘,无道不受心劫。
只是无情无道,虽能遥问仙途,可还能见人心吗
我苦涩地问道：不知何处能寻到『天心』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展宇老道的话却让我心中摇摇欲坠的天平稳定住了。
何须外求,道友不是已经带来了吗
33
天心在我身上我的声音有困惑,更有着惊喜。
我想往前历数二十年,都没有什么事情像今天这句话一样让我惊喜！
展宇老道同样含笑点头：当然,这便是『天心』。
说着,他手指飞出一道光,光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咒印,落在我的手腕上,准确地说,是落在师傅送给我的手链上。
手链上有一块半枚阴阳鱼一样的石头,原本朴实无华,但在融入了那道光之后,却突然大放光彩。
石头表面的尘垢消失,露出洁净宛若晶石的内里。
而后脱离手链,飞到空中。
展宇老道继续说道：这就是『天心』,原本被封印,道友的手链便是一个封印阵法。
有了这『天心』,是否就能得到那断簪我急忙问道。
自然,虽然只是半枚『天心』,但应该也足够了。展宇老道接着说：但更换『天心』,需要道友亲自出手。
我清楚为什么要我亲自出手,但还是问道：要如何做我并不会这种神通术法……
展宇老道则用食指点在我的眉心,笑着问道：道友可想起来了
我一阵恍惚,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篇秘法。
此法为：《井中捞月》。
上古时代,天地初开,天道之源气氤氲,神明自生。然先天神明之中,有三者圣心仁德,神通广大,证道帝君。其中东耀帝君证道于太阳,故太阳脱离星辰大道约束,唯听令于东耀帝君。然,日月乃同源而生,今却殊途,月神不忿,亦想证道帝君,但终不得道。
后堕入魔道,月生血色,欲要献祭众生,成杀戮之道,成血魔之道,以证魔君尊位。
帝君者,泽佑众生,庇护万灵。
魔君者,杀戮不绝,灭世称尊。
此二者相对而存,但有幸,上古证道者,皆为帝君。
而在月神欲行灭世之举时,却被身处人间的帝君阻止。
那日,血月升空,血光映照三界。
帝君感念苍生,于一水井,探手捞月。
竟然真将那血色月亮从一方小小的水井中捞出！
月神被禁锢成萤虫大小,束缚于帝君掌中。
今有月神,堕天命,入魔道,欲行灭世屠灵之举,今我以无忧之名,聚众生信仰,号令天地：
一,碎其神源。
二,斩其神躯。
三,灭其神魂。
不复轮回之机！望天地神明、真界万修,皆以此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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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神恍惚,实在是出现在我记忆中的场景太过离奇。
我只听师傅说过帝君如何之强,却从未亲眼见过。
只觉得,帝君又如何,我不过修行二十余年,便已经这般修为,寻常门派的掌教都未必能打得过我。终有一日,我也能摘下那帝君尊位。
想来,天下英才莫不如此作想。
但在那记忆中的画面里,如同亲眼观摩。
方知帝君可畏……我这才真正明白师傅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让千百个在世仙、神明一起,都不能把有着月神的月亮从天上拽下来。
而帝君,却只是伸手一探,于普普通通的水井中一捞,却从井中虚影里,抓出了真正的月亮！
这远远比直接把月亮从天上拽下来更令人震撼！
这就是……无忧帝君吗……这就是师傅不想说的第三位帝君的名字吗。
不过来不及感慨,我要先把断簪拿到手,回去给师傅治伤。
这半枚天心虽然是师傅交给我保管的,但为了给师傅治伤,想来师傅也不会怪罪。
我凝心聚神,开始尝试用出井中捞月这门道法。
自修行开始,我便知道自己是个天才。当年我不过修行三载,就把隔壁山的洗尘寺从下到上打了个遍,哦,除了那个一直闭关的主持老和尚。
此后,万般道法,千般神通,我大都看一眼便会,只不过很多强大的道法神通需要不断使用和磨砺才能精通,才能变成自己趁手的武器。
但在井中捞月这道法面前,我却失败了。
明明在记忆中看无忧帝君亲手用了一次,但依旧尝试了足足三次才堪堪入门！
道友,我已掌握道法,之后要如何换取
展宇老道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说道：道友只需将发簪观想作明月,从中捞出即可。过程中一定要紧守心神,莫要被诡尊蛊惑。
我示意明了,运用道法。
掌心的灵气泛起波纹和点点碎光,在我身前,一口看似普通的水井渐渐由虚凝实,在平静的井水中,正倒映着一枚弯弯的月亮。
不是血月,而是洁白的、干净的、通透的月牙。
我学着记忆中无忧帝君的样子,轻轻地却又紧张地朝着月亮捞去,或许因为这门道法实在太过生疏,亦或那枚断簪于我又太过重要,以至于我额头生出细汗。
我的手深入水井中,井中水波荡漾,井水清凉,它们在我的指尖轻跳,似是孩童嬉闹。
我的手掌渐渐靠近那枚静静躺在井水中的月牙,任由我拨动井水,它也不被打扰,就像它才是真正的月亮。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当我把手伸入水中的时候,真界中的月亮却荡起了波纹,引起无数修士的关注,占卜问卦、飞天近观,各显神通,想要探明万古以来,悬挂于高天的明月因何而变,为谁而变。
唯有静立在空中的白发道人,望着荡漾的明月,一时失了神。
久久不语,泪眼凝噎。
许久许久,才低声地说给自己听：井中捞月……无忧,我终于又见到了你的大道法,是你回来了吗……
35
在小心翼翼地去触摸井中月的同时,我也艰难地观想着。
我与当初的无忧帝君不同,我的目标不是捞月,而是捞断簪。
所以我要观想断簪的样子,让井中月变成断簪的模样。
如此,我才能无视祭坛上的五岳封镇和灼幽之阳,把断簪从上面取下来。
但这是十分艰难的一步。
要改变的,不是井中月在我眼前的模样,也不是在其他人眼中的模样,而是规则。
这一步是要让天道承认,让天地规则承认,我所言所为,即是大道真理。
我欲要捞出明月,明月必从井中来。
我欲要捞出断簪,断簪定于井中现。
我知道,仅凭我现在的修为,天道必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但我也知晓,若我能观想出断簪,便一定能成功,因为此时已经不仅仅是我自己在使用井中捞月,而是万万载之前的无忧帝君在一同施展。
我不清楚为何如此,但此时,定然有位格极高的存在,正在拨动整个天地的大道规则。
这位存在不可能存于现在连在世仙都少有的时代,只能是创出这一大道法的无忧帝君。
相隔万古,天地遵服。
我双目渐渐赤红,神魂疼痛欲裂,体内灵气也急速消失。
终于,我观想出了断簪的样子。
我听到繁乱又美妙的声响,这时我知道,只要我能握住它,我便能捞出它！
然而,这时,断簪上却流淌出一条条漆黑的丝线,织成黑网,拦住想要捞取断簪的我。
一道嗤笑的声音渗入我的神魂：呵,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回来了……
36
我的神魂似乎被拉入一个奇特的场景中。
隐约看到一个黑袍身影,斜倚着一块石头,右手手指在石头上不断敲击,似乎跟随着某种声乐律动。
所以,你知道答案了吗
我不明所以：什么答案
呵呵,当初你是否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被轮回束缚。虽然你不完全是祂……
也罢也罢,我便再问你一次。他的声音遥远又接近,你是否知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不解。
不过展宇老道对我说莫要被诡尊蛊惑,想来这个看不清的黑影便是诡尊。
我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发问,我决定不理会。
黑影再次嗤笑一声：井中捞月确实是一等一的大道法,便是东耀和长寂都未必能破除,古遗和暮夕同样无法插手其中。呵,但我不同,无忧的道、无忧的法,除去无忧本尊,没人比我更熟悉。我若不想,你便取不走你想要的东西。
他的话很平静,满是威胁。
我尝试几番,既难以脱离这个黑影所在的地方,又无法继续捞取断簪。
我没听过古遗和暮夕这两个名字,但他说连东耀帝君和长寂帝君都无法更易的大道法,这黑影却能对我进行阻拦,显然有所依仗,认为我破不去他的法门。
但事实却也如此,我只得说道：既然你问我是谁,我便告诉你,我名东方玥。青草的青,樱花的樱。
黑影笑着问道：你觉得,你真是你吗
自然是我。我笃定如此。
呵,如此说也不算错。祂本就不希望有人像祂,你确实也不算是祂。
我困惑：祂是谁
但黑影不答,他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没有丝毫兴趣。
继续问道：我是谁
我怎么清楚你是谁
我感受到这处地方正在凝固,充满危险。
你答应过我,再见之时,告诉我我是谁,虽然你也不完全是她,但在我看来,于这个问题本身而言,你们本质上并无差别。
我并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
我们自然见过,我记得。那是描述事实的语气。
可否提示一二我打算与他周旋,同时分出一部分心力分析此处奥妙,看能否将之破除,脱离其中。
那黑影起身,但我依旧看不清他的面貌。
当初我以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九天三光圣水与你交易。你为我取一字,得大道认可,曰君。今日你应当偿还另一字。
只需一字
他呵呵笑道：你觉得一字容易九天三光圣水的分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抵消的。这一字,要得天地认可。他又指着我,继续说,而你,也必将承担因果。
我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能影响周围环境的变化外面的花草、木屋,是否都是你变化出的
自然。
不如取『花』或者『草』『枫』、『红』、『木』其实也未尝不可……我一口气说出好几个字。
呵……这次,黑影明显是被气笑了。
他抬手一挥,无数黑色丝线如同在操控傀儡,我周围开始长满盛开的花,而后,花朵凋零,变成一把把剑,随后剑又泛起红光,开始融化,长成参天神木,神木的叶片卷舒,形成一朵朵白云,云朵又长出翅膀,变成鸟儿飞走,化作雨滴落下……
他是在告诉我,他不止会变花变树。
既然精通变化之道,『易』字可好
然而我话音刚落,却莫名地听到一声巨响。
而后是那黑影的哈哈大笑。
好好好,君易,君易,我是易,我也终将会成为一,会取代你源一！
得名君易后,他的身躯在我眼中渐渐凝实,面部虽然依旧朦胧,但勉强可看出五官。
他抬起手,隔空在我心脏处轻轻一点。
而此时,我的神魂也陡然脱离,手掌不再受阻,握住了井中的发簪。
随着我要把井中簪取出,井水生成漩涡,一股力量正与我争夺。
这是规则的力量,即便是有无忧帝君的位格承担,我依旧十分艰难地在捞取。
咚！
是规则震颤的声音。
井中断簪终于被我取出。
而祭坛上的断簪在荡漾过一阵波纹后消失不见,似从未在上面存在过。
展宇老道趁此时机,同时动用五岳镇魔玄元封天道阵和灼幽之阳圣元明华道阵,同时口中颂念：天地山海,万古红尘,五洲生灵,无忧敕令！
展宇老道居然同时施展出了三位帝君的传承,祭坛光芒大盛,而半枚天心也落入其中,落在之前断簪的位置。
但我却没看到这一幕,捞出断簪的时候,我已经耗尽灵气,甚至遭到道法反噬,昏迷过去。
断簪漂浮在空中,李世清握住断簪,想要帮我收起。
但当握住断簪的那一刻,他却也昏迷过去……
37
我是李古封,天生重瞳。
出身李氏仙族,一个具有在世仙的家族。
但先祖年迈,且重伤难愈,终于风雨飘摇、雷声轰鸣之日,还道于天,魂归天地。
自此,我李氏仙族备受打压。
修士与凡俗,有何差别
蝇头小利,用尽算计,人心鬼蜮,更胜妖邪。
我六岁修行,十三岁承剑于祖祠。
剑身光亮如镜,见之照影。
我为之取名曰：照痕
留痕于过去,持剑于当前,愿洞观未来。
此剑,与另一剑同为我李氏仙族至宝,传承至今,从未有主。
而当日,却一同认主。
另一剑之剑主,是笑家的孩子,一个很喜欢笑的女孩。
笑家,是我李氏仙族衰落后唯一没有倒戈的附属家族,忠诚可鉴,故也可选族中天骄入我李氏祖祠承剑。
只是,那日一瞥,她眼中的笑意便留在了照痕上。
后来,女孩给那把剑取名为逐花。
她很喜欢花,也喜欢红枫叶。
我们曾一起练剑,
我们曾承诺振兴仙族,
我们曾约定一起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后来,我们遇到妖王之一天光璟,
后来,我们交识寒飞霜,
后来,我和她分散,
后来,我们又相聚。那日,我已是斩妖仙官,而她也名动真界。
那日,她托我寻无忧令,我拜托所识亲友,竭尽探查,无果,后将之定为后代李氏仙官之使命。
后来,我们又分散,
后来,魔龙吞天心,
后来,我……死了……
......
重瞳者,身具天命。
重瞳者,累世不移。
我名,李世清。天生重瞳。斩妖除恶,还世清平。
38
我醒来时,李世清把断簪交给我。
我笑着对他说：我们现在可以去找无忧令了！
他却说：我已经找到了。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看,我拿个断簪又是学大道法,又是被那个诡尊困住强迫取名字,又是力竭昏倒,怎么到你这儿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你怎么找到的
李世清有些僵硬的脸上泛起笑容。
我忽然觉得他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的灵觉很敏锐,师傅老早就说过,我的灵觉比之一些神体道胎都要敏锐。如果去修大悬柯寺的他心通,肯定会进展神速。
我没见过大悬柯寺的和尚。我不讨厌洗尘寺的和尚。但也没有想拜入空门的想法,况且人家也未必收我。
天眼乍现,发现李世清周身都是干净的,并无异样。
李世清笑着,用手想要触摸我的天眼。
连忙拍掉他的手,故作嫌弃地说道：没大没小！什么档次,也想碰我的天眼！
似乎从在白龙船上认识到现在一起经历了墟境和古仙庭遗迹,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一些。
喂,你还没给我说你怎么找到无忧令的。
他指着我手中的断簪：这就是无忧令。你帮我找到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李世清接着说：我不需要这东西了,你拿去救你师傅就好。
那……以后你来东竹山,我请你喝酒,猴儿酒！我如释重负,但心中还有一丝愧疚。
说定了,勿要食言。
哎哎哎你不是不好饮酒吗
现在喜欢了。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种耳熟的感觉
他看着我腰间的酒葫芦,我则冲他咧嘴一笑,把酒葫芦往身后别了别,这酒不好喝,嘿嘿,等你来东竹山,我一定让你喝个够,把那群傻猴子的老底都掀出来！
而在我和李世清说笑的时候,展宇老道似乎也彻底完善了封印。
老道倒是也想喝一杯东竹山上的猴儿酒,可惜我无法离开这里。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算了算了,今天喝我这多苦酒吧！
我以灵力凝作酒杯,一人斟满一杯酒。
多苦酒是偶然所买,本就不多,一人一杯,此时已经见底。
展宇老道和李世清看着我颇有些心疼的模样,哈哈大笑,但也不客气,各自满饮了一杯。
离开仙庭遗迹前,我和展宇说了在使用井中捞月时的所见所闻,以及取名君易之事。
展宇老道觉得无妨,似乎对这里的封印有着十足的信心。
确实也应该有信心,毕竟在这个用作镇压磨杀的祭坛上,足足有着三大帝君的道法大阵。
若不是要急着赶回去,我还真想拜托展宇老道传授一二。
同时,他也给我们说明,此处封印的,其实只是源一诡尊的一部分魂魄,真正的源一诡尊其实封印在他处。
之后,我和李世清离开古仙庭遗迹。
展宇老道望着我和李世清的身影彻底消失。
他手中的木杖消失,时光在他身上开始倒流,身形不再佝偻。
那杆黑枪嗡鸣,似乎在为其欢呼。
眉目如刀,器宇轩昂,甲胄披身,威武不凡,颇有大将之风范。
然而,他却拜倒在地。
他身后是崩碎的山石、焚天的火焰,以及坠落的月亮。
他声音中有感怀,有解脱,有多苦酒的余甘：
弟子展宇,拜别帝君……
39
昔日九天界。
几个年龄尚小的仙女正偷偷摸摸捧着一本书看,两眼放光。
她们几个都是仙庭仙官的后代。
这上面记载的都是展宇真君的事情吗
当然,这可是我偷偷从仙籍殿里抄录的！可麻烦了！差点被朱老头发现！
朱老头就是看管仙籍殿的仙官。他平素最爱看书和睡觉,兴致来时,还会饮酒高歌,吟诗作对。
哎呀,还是快看看展宇真君的经历吧！我长大一定要成为展宇真君的道侣！
呸！那是你道侣吗那是我道侣！
叽叽喳喳中,她们翻开书籍。
正元历三五六年,降生于明洲清都镇。
六岁启蒙,然贪图玩乐,至八岁方才入修行门径。
好行侠仗义,秉性疏狂。
十二岁,清都现宝,展家遭劫,唯余其一人流落灵洲。
彼时困苦,然良善之心不减,多接济遗弃孩童。
后因灵药之事被孙氏截杀,携一十二孩童逃至帝君庙。
帝君显圣。
诚心叩首,欲拜为弟子。
帝君不允,缘分未到。
然,帝君曰：见汝多忧愁,赐汝无忧咒,愿以解烦忧。
后,拜入百兵门。日夜念诵无忧咒,刻苦修行。
本天资非凡,一日千里。
正元历三九八年,枪镇灵洲同辈天骄。
正元历四零五年,自悟神通,万兵共鸣,名动五洲。
正元历四一八年,持枪行走天下,未尝一败。
正元历四二三年,枪挑明洲天罡门,报灭族之仇。
正元历四五六年,于人间无敌,一日飞仙。
正元历五三七年,魔国动乱,担任仙庭先锋。
时麾下有神巨灵,天生神力,战力无双,然多次挑战,终被折服,后结为兄弟,互相帮扶,战功显赫,共受嘉赏。
正元历六三七年,魔祸平息。其枪压三界,神威无敌,魔族闻之,莫不惧服。
三位帝君于凌霄殿,各赏其功。
书上内容到此为止。
忽然,其中一个惊呼：快走,封赏要开始了！
但见殿前一人,万仙陪衬。
披龙鳞甲,戴凤翎冠,手持荡魔神枪,眉目如刀,锋芒毕露。
帝君谕令,敕封真仙展宇,号广极正德真仙,尊妙华灵法真君,位神威荡魔大元帅,总掌无忧、东耀、长寂三界仙军。另赏,于帝前听训。
此时风华正茂,三界无双,风头无两。
朱老仙官笑吟吟的记载：彼时无果,今日得缘。三君正传,展宇真仙。
又作诗文：
本是清都山水郎,
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历劫难寻真道,
累行侠义问天章。
枪万遍,酒千觞,
几曾着眼看侯王
......
此时,已入殿内,
只听见：
弟子展宇,拜见帝君。
40
白龙船上。
有两人立于船头。
一者年轻,穿石青色长袍,上有金色蛟龙腾云驾雾。
一者年迈,着墨色衣衫,上绣东岳府君捉鬼镇狱图。
年轻者问：泰冥玄君,此物真能寻到令我等穿梭时空之物
泰冥玄君摇头：十三皇子,能穿梭时空之物本就在我手中,名为混元道天镜,不过此宝残损,若想使用,仍需一种强大的能量支持。就像是修炼突破,须有一定的力量才能打破瓶颈。而如意绳,便能指引我们找到能为混元道天镜提供强大力量的宝物。
在泰冥玄君和十三皇子面前,一根近乎透明、宛若蚕丝一般的,便是灵宝如意绳。
如意绳是因果一道的先天灵宝,具备着连因续果,顺心如意之功效。
此前,泰冥玄君在大秦仙朝翻遍典籍,终于找到一个和混元道天镜同源的宝物。
混元道天镜,是天地之初,天道蕴生,能通过去,渡未来,奥妙无穷,威能无尽。
不过,完整的混元道天镜早已不知因何原因破碎成无数碎片,隐匿于各个时空,他手中所持的,也仅仅只是其中一块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一块混元道天镜,他才能从一个天资中庸之辈,修行成在世仙,高居红尘千余年。
时至如今,他寿命将尽,唯有再上一层楼。也唯有回到繁盛至极的上古时代,他才有机会摆脱寿命的枷锁。
但想逆流万万年,横渡至上古年代,仅靠一块混元道天镜的碎片是不够的,或者说,这块碎片中残留的力量无法支撑他溯洄遥远的过去。
所以,他联合当代秦皇,创立时空学派,搜罗天下典籍,终于在不久前找到一个能够和混元道天镜相适配的宝物。
那便是,天心！
天心是天道本源的一部分,本应是闻名天下的至宝,但却自六千年前传闻渐少,甚至天下修士鲜少听闻。
记载中,天心上次出现,还是在六千年前魔龙吞天心一案中。
但所有史料却均语焉不详,难窥全貌。
好在他曾借混元道天镜碎片短暂溯游仙秦之前的近古时代,不仅侥幸得了部分东岳府君的传承,更是得到了如意绳这件玄奇宝物。
只需握住如意绳一端,将心中所求诉与如意绳,并祭炼如意玄气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借此连因续果,指引所求之物在何方。
如今,便是要仰仗这件宝物找寻天心。
正这时,一股清气落在白龙船上,转眼再一看,赫然是一名身着羽衣鹤氅,眇映云松者。其人样貌年轻,发黑而杂白,戴一木簪,如若谪仙下凡。
他先是对泰冥玄君行礼：见过玄君。
泰冥玄君回礼。
此人名唤简行天,乃灵洲大派问仙宗当代掌教,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年龄已在千岁以上。
之所以会随行,自然也是因为天心。
实际上,泰冥玄君得知天心的古籍,正是秦皇遣人从问仙宗中借来的。
而问仙宗之所以知晓天心,除了其传承久远。
盖因在魔龙吞天心之前,天心一直是问仙宗的传承至宝。
只不过问仙宗为了隐藏天心,将其伪装成了问道台,于上修行,宛若受天道眷顾,能增悟性,悟神通,加快修炼速度。
后来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先是被窃,后被魔龙妖王所吞,而魔龙妖王死后天心更是离奇失踪。到现在,问仙门都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小太监将一幅画卷小心翼翼地递给十三皇子,见泰冥玄君和简行天在,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十三皇子接过画卷,声音故作不满：想说什么便说！这两位俱我之长辈,但言无妨！
不过泰冥玄君和简行天毫不在意,行至另一处交谈。
见状,十三皇子目光渐冷,打开画卷,上面画着一个极美的女子。
小太监适时说道：这是镇海王世子遣人送来的,请殿下到幽州时能擒住这女子。
十三皇子嗤笑一声：因何莫不是镇海王府的侍女还不够他祸害
听说是这女子在白龙船上斩了镇海王府的一个旁支,不过那人算是世子的心腹……世子说,若是帮了这个忙,日后定站在殿下这边。
呵,他敢不站在我这边十三皇子手中画像化作纸屑散落大海,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思胸无大志,整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为此甚至求了门颠鸾倒凤、采阴补阳的双修奇功。
然而,十三皇子虽满口嫌恶,却未拒绝：且给他传信,说我允了。让他把当年镇海王以龙珠炼制的天龙塑神丹给我拿来一枚,反正他已服用过不止一枚,于他也无用了。
41
苍平王府。
一少年着急忙慌地穿好华丽的服饰,声音焦急：洛华,真感应到逐花的剑气了
鸣！鸣！一柄雪白色长剑兴奋长鸣。
什么！还感受到照痕了！少年更着急了,嘴里更是骂骂咧咧,他丫的,李古封这狗东西早死了那么多年,怎么他的剑还能和逐花碰上这么阴魂不散吗！
走走走！抓紧走！
少年急冲冲地往外跑,惹得一众侍女仆从惊异。
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往外跑
是啊,慕氏仙族上门提亲,怎么世子……
一个机灵的侍女见状立马往王府大堂跑去,告诉王爷和王妃。
少年跑到王府门外时,苍平王也已用神通跨越空间出现,问道：骄儿缘何如此匆忙可是那慕氏女不合心意
韩骄嘿嘿一笑：老头子,那慕氏女天资不凡,心高气傲,是个修行的好苗子,何必拴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你便回绝了吧。
怎么如此说！一个面容柔美的妇人从王府中出来,听到韩骄自比歪脖子树,拧起韩骄的耳朵。
韩骄立马讨饶：娘亲,轻些轻些,孩儿错了,是孩儿这麒麟子,怎能误于慕氏这棵歪脖子树！
王妃这才罢手,问道：拒绝了便拒绝了,你这匆忙离府算什么样子旁人怕不是还以为苍平王府的世子要逃婚……
嘿,我可不是要逃婚,反而打算给您二老带个媳妇儿回来！
王爷和王妃顿时一惊。
但韩骄也不给他们发问的机会,直接动用神通跑路！
老头子,娘亲,等着,孩儿给你们拐个世子妃回来！
王妃嗔怒：你怎么不拦着骄儿
王爷却摆摆手,笑道：那你怎么不拦偏要我来当这个坏人
王妃低声叹气,她和王爷又如何不清楚,骄儿自小虽然看起来放浪,但主意正,也从不让他们忧心。
只是这次,她心知不一样。
想着想着,竟然落下泪来。
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年少时尚不懂娘亲送自己离家修行时为何垂泪,而今却是明白了。
王爷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哎呦,我的萍儿,这是闹哪般,莫哭莫哭！
自草莽而起的苍平王,最看不得自家夫人落泪。
萍儿莫要忧心,我已让灵兽风麒麟随行,保证万无一失！
不够……王妃说,骄儿此去,我心不宁,让三千苍甲军一并去,世子妃抢也给我抢回来！
王爷颇有些踌躇,三千苍甲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一经动身,秦皇必然知晓。
但看着自家夫人凶狠的目光,王爷心一横,就这么定了！
......
韩骄御剑未远,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道风声,下一瞬,一头青碧麒麟便出现在韩骄身下,俯身将他驮起。
后又听得军士高歌,那是本地专为迎亲的歌谣。
韩骄眼睛颇有些湿润,父母亲情,上一世,他何曾如此有幸。
42
东竹山隔壁,洗尘寺。
今日钟声九响,主持出关。
师傅,大悬柯寺又来信了,还是请您去做在世佛祖。
住持老和尚却闭着双眼,静静说道：大悬柯寺的佛祖岂需我来做若有心,见天下何不是见佛祖。何况老和尚我,双臂尽失,配不上他们的金砖玉瓦。
中年和尚却苦笑：师傅,您可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在世佛,何故自贬……
不过些许名号而已。况且今日为师便要离寺,怕是也回不来了,以后洗尘寺的住持,便交给你了。
中年和尚顿时大惊失色,跪伏在地,泪水湿襟：师傅,师傅,何至于此,非去不可吗
老和尚却笑道：痴儿,此非我之劫,实乃我之缘法,是为师封身养灵六千载之所求,非去不可、非去不可,哈哈哈哈。
这番话若传出去,定引得天下震惊,当今这时代,竟有在世仙延寿三千,寿六千载。这等延寿法门,便是秦皇和各大仙宗掌教都要为之疯狂。
痴儿,可还记得拜师时,为师给你说的话
记得,当日师傅说：做和尚,要管住嘴,莫渡人。
正是！当年我师傅也是对我这样说的,也不知道他一个野和尚怎悟出了这种大道理。只是我没管住嘴,偏想渡天下人,失了双臂。后自封于此。你可莫要重蹈覆辙。
师傅可曾后悔
老和尚哈哈大笑,想起六千年前少女问他的那句话：
问心无愧乎
无愧！那时他尚敢指天地证佛心。
此时,又何谈有悔
寺中一尊立在水池中的石象活化,驮起老和尚离寺。
莫渡人偏渡人！此去舍身,只渡一人。
......
无尽东海之中,有一岛。
岛于海中漂流不止。
岛上植美景宜,薄雾环绕,日照虹霞,称得上人间仙境。
然而今日,岛屿却忽然晃动,一声龟鸣响彻东海,海族震动。
覆海妖尊醒了
怎么今日便醒了,不是说要闭关三百年吗,如今应当还差十五年！
蠢货！是才闭关了十五年！
呸,你们两个都没脑子,明明是妖尊觉得已然突破,这才结束闭关！
三只虾兵蟹将谁也说服不了谁,互相扭打起来。
巨大的龟甲从海底浮现,约有千丈之长,龟身龙首,实乃天地异种,玄水龙龟。
覆海妖尊睁开双眼,宛若两颗降落人间的太阳,目视幽州。
随后身形变化,缩至百米大小,渐隐入海。
此去幽州,为履旧约,为偿恩情。
43
我和李世清离开古仙庭遗迹。
心情雀跃。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我别在鬓边的花在离开古仙庭后不久就消散了。
别发呆了！抓紧找出去的路！我瞪了一眼李世清。
墟境中的方位是一直变化的,不能按原路返回。
这家伙一直盯着我看,比之前更像东竹山上的傻猴子了。
哦,好……李世清取出罗盘,开始辨别方位。
然后,墟境的空中却传来巨大的撕裂声。
我们抬头望去,瞳孔骤缩。
我戳戳旁边的李世清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原本灰扑扑的天空,居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李世清凝重地说道：有强者,撕开了墟境,要直接进入其中……
有多强
在世仙。自仙庭陨落,地府崩塌之后,墟境形成。能徒手破开墟境空间的,只有在世仙。李世清解释道。
而随着天空缝隙越来越大,我的灵觉也开始疯狂预警！
李世清,上面的东西似乎是冲我来的……我有些艰难地说道。
我们还能回到古仙庭遗迹吗
李世清尝试过后,摇头说道：进不去。
要不你先跑吧,帮我把无忧令带到东竹山……我的笑容有些苦涩。
虽然我和李世清的修为并不弱,但在在世仙面前,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如果把我们比作几乎快要爬到山顶的人,那么在世仙就是天上的云。
跑不掉。
李世清又说道：把我的剑给我。
你的剑
……把照痕给我。
我把照痕递给他,但还是说道：那是我的剑……
李世清接过照痕的同时,也把逐花放在我手上,逐花剑柄的红枫。
他重瞳显现,两道黑金色交织的光芒映照在照痕上。
照痕剑身晃动,浮现出三道黑金色的锁链,而后寸寸断裂。
照痕剑鸣高亢,陡然剑气冲霄,似尘尽光生,欲要照破山河万朵！
李世清透过裂缝看向墟境之外,那在世仙还未降临,裂缝还在持续扩大,说明敌人并非只身前来.....
而我看到,照痕剑身上,出现一条蜿蜒的黑色印记,龙首,四足,血瞳,背生两翼,关节处生有苍白骨刺。
李世清开始闭目养神,这种状态下,他有一剑,能敌在世仙。
但只有一剑……
44
好强的剑气,好刚烈的剑意！
泰冥玄君察觉墟境之中冲天而起的玄奥剑意,心中也忍不住赞叹。高居人间千余年,他多久没见过这等剑意了。
这种剑气,即便未曾到在世仙的程度,也相差不远了。而剑意之立意,已然若天边之云,不与世同。
不过强则强矣,却似无根之木,过时则衰。问仙宗掌教简行天也是站在修行一道山巅之人,他也从剑气中看出些许门道。
十三皇子眼中多出些火热,猜测道：莫非是有灵剑现世,尚未有主
简行天迟疑：也不无这种可能。
好好好！此乃天缘,真是天佑我等！十三皇子大笑。他虽为仙朝皇子,但却位列十三,一直没寻到强大且适合的兵器。
此时,他即将进入墟境,其内已有煌煌剑气直冲霄汉,此不谓天命乎
此剑虽强,但泰冥玄君和问仙宗主俱有强大的灵宝傍身,未必看得上,事后再启禀父皇给予二位些许补偿即可。
他心中大定,模仿老师那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自言自语：此剑天命所赐,合该归我所有。
浩大不凡的白龙船如同一条活生生的真龙一般,挤进泰冥玄君挥手撕裂的空间裂缝中。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宛若无声的天雷滚滚不息。
有幽州的修士和鬼物远远旁观,毫无敢靠近的想法。这般手段,远看已是撼动心神,近观怕是顷刻毙命。
十三皇子、泰冥玄君和简行天立在船头,俯瞰墟境中的一切。
泰冥玄君此时却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因为,如意绳……断了！
如意绳一旦断了,便说明,所求之物已经消散于天地,或者已经不存在于真界之中。
瞬间,庞大而浩瀚的神魂之力向周围扩散,笼罩整个墟境！
在世仙虽不是上古之时与天地同寿的真仙、神圣,但在如今的人间,便等同于几乎无所不能的仙人,故此称之在世仙。
十三皇子脸色苍白,处在一尊威能全开的在世仙旁边,即便不曾针对他,也让他身神颤抖不止,几乎要跪伏在地。
就算是简行天也不算轻松,他距离在世仙境界实际上还差一步,但这一步,便是天地之隔。若是幸运,千年内或可跨越。若是无缘,千年后便是一抔黄土。
片刻之后,泰冥玄君却又从容起来。
十三皇子如释重负,方能顺畅呼吸。
方才,我发现如意绳断了,说明此处『天心』已无……
这下轮到简行天和十三皇子惊骇,但还不待二人询问,泰冥玄君接着说：不过,『天心』虽失,但在此处,我却以混元道天镜发现了另一种同源之物。
便在那个地方。
泰冥玄君指向一处。
十三皇子望去,有些惊奇的同时脸色变得难看：竟是之前剑气冲霄之处那灵剑已经有主！虽然那股强横的剑气已经收敛,但此刻墟境中还残留许多离散剑气。
再动用瞳术一望,他脸色却变得更为古怪：没想到竟在这看到了这女修,倒是省了一番寻找的。果然是生得极美,比之七皇姐还要美上几分。
这一刻,他心中有些动摇,这般貌美的女修,称得上一句倾国倾城,若是送给镇海王世子当作鼎炉,岂不可惜
何不收做自己的玩物
至于成为他的正室呵,还不配。
一想到这般美人会匍匐在他脚边,羞怯娇美,任他采撷,顿时心旌摇荡,连灵剑有主的恼怒都冲淡了几分。
十三皇子立即说道：玄君、简宗主,必是那二人窃了灵宝,定是有缘无得之辈,且容我遣兵士将灵宝取来。
与混元道天镜同源之物,必然不是他能觊觎的。
但若是让泰冥玄君和简宗主出手,灵剑必然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他也不好索取。
反而,落在他手中,以那两位的尊位,看在仙秦皇室的面子上,也不会开口讨要。
见泰冥玄君点头,十三皇子唤了两个身着金甲的强者。
去擒下那两人！
遵命！
瞬间化作两道金光飞驰而去。
简行天说道：仙秦的《十二灵明金甲铸兵法》确是一种天下少有的奇功。
十三皇子佯装谦逊：简宗主谬赞了,问仙宗的《亘古一念》我也向往已久……
简行天不接话,他刚才只是见到曾经践踏中洲的仙秦十二金人的传承,心中有所感慨。
《十二灵明金甲铸兵法》是一部奇功,但却不是正法。
修行此功,能食兵噬金,体外铸甲,最终修成不坏金甲,不仅防御力惊人,而且能增幅实力。如果再继续修行,便要把金甲融入体内,成就不坏金身,也就是所谓的金人。
而之所以不是正法,皆因自体外铸甲开始,其最终目的就是把人修成一个灵兵,修成一个无欲无念,没有自己思想,只听令于仙秦皇室血脉的傀儡。
这两个金甲将已经开始将金甲融入躯体,实力……怎么会！
十三皇子失声叫喊,两目圆睁,满是惊骇。
简行天和泰冥玄君被意外吸引。
在他们两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竟然有两张书页从天而落,如若天刀,瞬间把号称有不坏金身之能的金甲将斩成两截！
此时,一本白玉书落在死亡的金甲将前。
声似冷冽寒风,
越过此书者,死。
45
我看见白龙船居然进入墟境,心中猜测,怕不是镇海王来寻仇了吧。
又见两道金光疾驰而来,我正想起剑。
却看到那两道金光轰然落地。
然后一本白玉书出现。
我笑起来。
我认识这本白玉书,我也熟悉那道声音。
我更盼望着见到拾起白玉书的那个人。
我的师傅,天光璟。
他像一缕天光坠世而来,恍如墟境中唯一的星辰。
师傅！
我把半枚无忧令交给他。
他却并无意外的神色,只是有些感慨。
他摩挲着无忧令,心中叹息,这半枚无忧令对他有用吗
有用,因为无忧令是人间权柄和亿万万生灵信仰凝聚升华而成,身在人间,便可不朽。
但对他又不完全有用,因为他不止处在人间……
这半枚无忧令,只能让他的道伤不恶化,境界暂时不再跌落,继续苟延残喘罢了。
泰冥玄君见到天光璟,先是一怔。
他对此人有印象,当初溯游先秦时代时,他曾见过此人的壁画。
妖王,天光璟。
万余年前就存在的在世仙级别的大妖王。
他何以渡过近万年岁月此妖身上必然有大秘密！不过看其境界已经跌落,倒是可以先擒来再说！泰冥玄君打定主意,若是能从天光璟身上挖出能延寿的办法,即便无法依靠混元道天镜回到上古,也能依靠延寿来寻找其他方法。
他双手结印,口颂玄音。
他影子一阵扭动,随后竟站立起来,化作人形。
其青面獠牙,眉心嵌有真火玄阳晶,披焰纹虎豹甲,十指如刃,鬼纹遍身。
此为赤僵。
以尸祭炼,能通幽冥,声如炼狱,赤地千里。
泰冥玄君低喝一声：去！
赤僵应声而动,噌一声,如离弦之箭蹿出白龙船,若巨石坠落砸向天光璟。
简行天有些咂舌,现在这天下,都喜欢搞这些看起来就阴邪的术法吗
能炼制赤僵的,肯定不能归为正法。
毕竟实力越强的人,越不希望等自己死后还被炼成僵尸、傀儡给别人甚至仇人当打手。
若是这都能归为正法,简行天都不敢想象近来已经风气渐歪的修行界会乱成什么样。
泰冥玄君自然懒得管天下风气,他本就是个靠盗墓崛起的穷小子,别说以尸炼僵,便是腐化的尸体都吃过。
一个天资平庸之辈想成为在世仙,厉鬼怨魂都想象不到他吃了多少苦头。
驱使赤僵先去试试天光璟的成色。
谨慎,是他踏上修行路以来的习惯。只是成就在世仙后大多数情况不再需要他谨慎。
但这个曾闻名于久远年代的大妖王,即便看似境界跌落了,他也不曾小觑。
他以《炼魄塑魂赤僵冥声法》炼制的赤僵,能极大的保留尸体的实力,再融入强大的厉鬼操纵赤僵,几乎相当于半步在世仙。简行天对上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眼见赤僵逼近,天光璟也不敢怠慢。
若是放到十万年前,这种不属生灵的东西,他一个眼神就能湮灭。
若是放到六千年前,这种算作人间大能的东西,他也需出上一拳。
但现在,境界一跌再跌,面对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赤僵,也得全力以赴。
运用身法,躲过赤僵的轰砸。
麒麟踏瑞！
天光璟身后有麒麟光影,五色祥云凭空而现,他脚踩祥云,手结千钧印,轰击在赤僵胸膛。
赤僵倒飞百里,砸入山体。
但下一息,赤僵又看似毫发无损地出现。
这种傀儡,毫无痛觉,唯有摧毁其躯体,方能彻底斩灭。
天光璟暗道一声：麻烦！
手中白玉书无风而动,一张玉页飞出。
玉页出现的瞬间,周围的墟境似乎受到牵引,地面上忽然群山倒塌,似若朝拜。
而天光璟却在无限拔高,不是他的躯体巨化,而是在他的身下,有一座山,拔地而起！
其高也,欲破天穹。
其贵也,名曰昆仑。
天光璟于山顶盘坐,这一刻,仿佛化作帝君,一掌递出,天地变色。
此掌,坐昆仑！
位于白龙船上的泰冥玄君在天光璟动用此掌的时候,就已经暗道不好。
闪身出现在赤僵周围,想要替赤僵挡住这一掌。
虽说赤僵是一个傀儡,但也是他的大半身家,这一掌之下,怕是得灰飞烟灭。
这大妖王的实力确实强横,即便跌落了境界都需小心应对。
因此,他才急忙加入战局,既不想赤僵就此毁坏,又想与赤僵合力擒住天光璟。
至于强者的面子
那些曾经试图在战斗中和他讲面子的修士,早都成了孤魂野鬼,有甚者更是魂飞魄散。
他走到今天,信的是,不管如何对敌,只要赢了,便是脸面。
但天光璟又何尝看不出他的想法。
一掌递出,再起一拳！
又一玉页出现。
昆仑消散,化为万千祥云。
仙音阵阵,异兽灵珍无数。
仙神乘云御风,落至凌霄大殿。
似有,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天妃掌扇,天将临朝。龙飞凤舞,麟龟呈祥。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阙银銮,万仙朝王。
此拳,拜凌霄！
浩浩荡荡的东耀神光自凌霄宝殿绽放。
天之大宝,只此一轮红日。
万物之生由乎阳,万物之死亦由乎阳。
泰冥玄君直面坐昆仑和拜凌霄,只觉得正在与天地为敌,压力倍增。
当下,也顾不得珍惜赤僵,只能催使赤僵承受坐昆仑。
而他自己则运转自己的根本道法《东岳宝诰》。
五岳称赞于东方,三界独尊于中界！
东岳太山定世印！
巍峨雄伟的太山凝为泰冥府君手中一方宝印,与天光璟的拜凌霄碰撞在一起。
玄黑之印与赤金之阳的碰撞散发出恐怖的威势。
我和李世清不得不飞掠到远处躲避。
白龙船上,十三皇子被余波冲击得两股战战,其余太监和御林军更是被压得跪伏在地。
而简行天不同,他则双目炽热。
登上山顶的人,远比山脚下的人更想站在云端。
余波消散。
泰冥玄君负手而立,但依旧能看出来他的宝衣有许多破损。而赤僵,已经死透了,渣都没剩下。
天光璟则伤势更甚,他现在的境界不如泰冥玄君,刚才几乎已经底牌尽出了。
好一个太山定世印,好一个《东岳宝诰》……天光璟抹掉嘴角的血迹,半枚无忧令正在修复他的伤势,虽然于道伤无益,但泰冥玄君的。
他想起来,刚修行的时候,他似乎还把五岳府君当作目标来着,不过是想成为无忧帝君行走天下的使者。
你的手段比我还要惊世骇俗,我从其中看到了长寂帝君和东耀帝君的影子,你若是能把这一拳一印献给我,再种下冥声咒,听命于我,倒是能留你一命。
呵,眼光不错,脑子却不怎么灵光。天光璟平静地说道,既想要帝君的传承,又想逆流上古,在帝君的注视下证道,不如听我一句劝,放下执念,尚可安度余生。
泰冥玄君讥笑：听你哈哈哈哈,一个手下败将,一个苟延残喘的妖王你竟然冥顽不灵,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了你这大妖！
泰冥玄君负在身后的手中出现一枚白底黑纹的丹药,然后丹药转瞬化作一团灵体,融入泰冥玄君体内。
这是一种特殊丹药,以自身的灵气炼制,需要时吸收,能极快地补充损耗的灵气。
为了接下那一拳拜凌霄,他的消耗也很大。
若是天光璟也是在世仙,他早就跑路了。
泰冥玄君再度动用东岳太山定世印。
天光璟的白玉书凌空,之前的伤势虽然在无忧令的加持下恢复,但坐昆仑和拜凌霄已经无法再使用,白玉书中只剩一张不完美的白玉页……
但此时,天空中却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此声之下,定世印应声而碎！
46
施主杀心太重,不如随我去吃斋念经。
石象驮着断掉双臂的老和尚出现在墟境之中。
泰冥玄君心中已经怒火燃烧,今日是他成为在世仙后最憋屈的一天。
先有一个跌落境界的妖王用出了超乎他想象的手段。
后有一个断臂和尚破了他的定世印。
自从成为在世仙后,何人敢捋他虎须
没胳膊的老和尚,也敢口出狂言
老和尚依旧笑呵呵的,但周身澄亮的佛光大盛,坐下生金莲。
袈裟渲染成金色,六条金色手臂幻化而出。
中间双手合十,其余四臂各持法器。
你若喊我一声断臂佛陀,我不挑你理。但你喊我没胳膊的老和尚,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和尚面映佛光,神态庄严。
他虽失了双臂,但却锻了六臂金刚法身！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佛祖我有几个胳膊！。
泰冥玄君虽然心中怒火升腾,但却没有冲动。
显然也是看出,老和尚不是好惹的货色。
《东岳宝诰》威能尽显,似有太山护持周身。
仰奉行于大道,俯纠察于阴司。
掌人间善恶之权,字天下死生之柄！
泰冥玄君大喝一声：汝今违道,以东岳之名,定汝罪,判汝死！
大道之力显化,太山虚影化作缠满怨力、遍布凄惨哀嚎的漆黑铡刀,悬于老和尚的头顶,下一刻便要斩其首级,以正视听。
但老和尚依旧不慌不忙,面色庄重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令人摸不透的笑意。
违道违谁之道若我违道,便是道逆天下人也。道若不仁,何以敬天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一出,天地之中,万千金莲一齐绽放,似有琉璃佛国,往生净土,似有万千信众,虔诚诵经,似有和尚洗尘,普度众生。
那悬于天上的大道铡刀,此刻却无法斩落。
老和尚接着说：施主,不如同我一同归去。
此时,金刚六臂,同时结印,老和尚体内的灵气似涓涓不息。
泰冥玄君见此一幕,目眦欲裂,忍不住大骂：狗日的贼秃驴！
这老和尚有病吧
都是在世仙境界,哪有上来就玩自爆的
老和尚依旧笑呵呵的：贫僧今日寿尽,觉地狱之广袤孤寂,忧无与论道者,故邀施主同游。
泰冥玄君此时双目通红,甚至颇有些怒极攻心,他本也寿命无多,即便能从这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老和尚手中脱身,也必然身受重创,不日归天。
呵呵,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泰冥玄君也是果断,既然进是死,退也是死。
你敢同归于尽,难道我不敢吗
自小混迹在墓地的泰冥玄君,畏惧死亡,只因见惯了生死,又有大道在前。却又不惧死亡,只因见惯了生死,也明了路在脚下。
判天下死生之权柄。
仁以德仁,回阳手于掌上。
此为书生！
似有一笔落下,万气回转。
泰冥玄君气息高涨,转眼竟重回巅峰。
定世印再现,勉强挡住老和尚的佛光。
再颂：
赫赫玄英之祖,金轮少海之宗。
圣心益圣,丽日月于天中。
位镇坤维,功参乾造。
示慈尊垂慈之相,开众生生化之门！
东岳府君显化,太山独尊,千山洞开,万鬼司迎,三十六署、七十二曹判凶惩恶。
泰冥玄君一手抓向天光璟,看似要与之同灭。
但有一道浩荡剑气劈来,化作燃烧着灰烬之火的魔龙！
魔龙凶威,救下天光璟,但那半枚无忧令却被摄取而去。
或者说,泰冥玄君的目的,就是那半枚无忧令。
剑气消散,李世清遭到反噬,照痕剑生裂痕。
泰冥玄君哈哈大笑：和你一个将要坐化的贼秃驴换命,可真是亏到家了,不过便是你想求死,也挡不了我开启时空之门！
混元道天镜的碎片浮现,与摄来的无忧令合为一体,形成一道旋涡之门。
山石、尘埃、佛光、剑气……墟境中的一切都在被混乱的时空旋涡吞噬！
而后,泰冥玄君悍然撞向佛国,拳砸净土。
老和尚此时转身,面向我,看向我。
他的眼中没有沧桑和痛苦,有慈悲,有安宁。
我听见,一声断裂的声音。
我听见,他的声音：
昔结千愿锁,今见旧时人。
贫僧洗尘,终此一生,于心无愧。
昔日你以千愿锁,渡我回人间。
今日锁断,缘尽此生。
太山消融,金莲凋零。玄君归寂,佛国坠塌。
47
然而,风波未平。
我突然觉得周遭变得古怪。
我的心脏有些绞痛,但不如以往剧烈。
似乎所有的一切开始染上一种墨色,仿佛有人在以墟境作画！
无数的水墨乍然出现,又交汇化作密密麻麻的水墨竹林。
然而这些墨竹却锋利非常,宛如神兵利刃,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师傅带着我和李世清飞离地面,但这些墨竹又从四面八方生长,如同狠戾刺来的长枪。
阴森的声音响起：呵,天光璟,现在的你只会躲了吗
涂诡……天光璟。
所有的墨竹重新分解成水墨,进而化作一个千面万手的扭曲巨人。
呵呵,终于又见面了,妖王天光璟,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几千年！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把你的皮剥下来,让你成为不死不忘的怨魂,终世被诡火焚烧！可惜寒飞霜那蠢货死了！
失去半枚无忧令后,天光璟的状态并不好。
你倒还是很喜欢竹林,我一直好奇,妖王涂诡,当初出水墨仙宗到底做了什么,创造出了你,又被你反噬,甚至连绵延千万里的水墨竹林,高耸入云的万画竹楼,都一夜消失,乃至清灵河都永久消失了一段。
闻言,涂诡身上的千面都死死盯着天光璟,像是想把他吞噬干净。
妖王这个名号倒是许久未曾听过了。你、我、九梦楼、魔龙,四大妖王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个笑话！至于水墨仙宗,一群丧心病狂之徒而已。他们想造诡吞诡,却被诡吞了罢了,既然你好奇,不如就葬在那里！
声落,墨起。
墨竹浓密,高楼层起,黑色的河水蜿蜒流过,只剩下白骨的灵鱼跃出水面。
落下的竹叶像刀。
听不到风的声响。
一张张残破的画卷像尸体一样歪七扭八地被雨水浸湿。
材质,是水墨竹林特产的青缕丝。
以此制衣,延年益寿。
乌云遮蔽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是一根根沾染剧毒的细针。
天光璟深吸一口气,白玉书飞回手中。
挥手散出两道灵光庇护我和李世清。
一张白玉页飞出,同时也是白玉书中最后一张玉页。
我一直不敢回想过去,所以我未曾落下最后一笔。
天光璟的声音很淡很轻,像袅袅炊烟,像冬日哈出的白气,散作轻灵的白雾。
无穷无尽的白雾,遮蔽了墨竹,托起了细雨。
清亮的光芒在他手中凝成一只画笔,轻轻一触,为白玉页画下最后一笔。
此时,我似乎看到墟境之外,落下了一片月光,似乎跨越了万千时光,带来一缕祝福,一缕温柔的念想。
亘古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白雾变幻,白玉京城凭空而现。
有一女子,绰约而立,看不清面容,不可知未来和过去。
她身前跪拜着一小童,行礼奉茶。
女子一指点在小童眉心,而后忽然转头,似是看向了未来,看向了你我。
而后,她随手挥散一片月光。
天光璟的眼角泪水滴落。
这曾是他不敢回忆的回忆,是他仅有的怀念,是一开始的相逢。
最美的,才最能杀死一颗孤寂的心。
懒回顾,只缘君……
涂诡惊疑,方才那道目光竟然让他颤栗！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涂诡歇斯底里。
它忍受数千年,不是为了再被击败一次！
但是,它感受到,若是让天光璟完完整整用出这一法,它怕是又要一败涂地。
这一法,若是完整用出,因那一片月光,因那一道目光,要比拜凌霄和坐昆仑加起来的威力都强！
它忽然想起什么：对,对！还有诡婴！
涂诡忽然向我掠来,漆黑如兽的利爪上黑线缭绕。
诡婴已经成熟了,只要吞了诡婴,我便能把天光璟杀死！
怎么……怎么可能！
我怎么感受不到诡婴了！
近乎疯狂的涂诡想要挖出我的心脏。
但还未曾触到,它悬空的恐怖躯体却突然僵直,似被定身一样。
而天光璟也顾不得完整激发白玉页的能力,只能匆忙结印,白玉京化作一方月白色的印玺,携无尽怒火,镇压向涂诡！
而在这之前,我的脑海中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48
因果因果,种因得果。
没想到只是想帮你解决诡诅,却让我得了一线生机！
我惊骇道：君易
自然是我。
怎么可能,展宇老道明明以三位帝君道法镇压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体里！
君易笑道：怎么没有可能。
你为我取名,为因果。
我起善念为你祛除诡诅,是因果。
展宇与界俱灭,而我得一线生机,亦为因果。
我声音颤抖地问道：展宇老道死了
自然,他亲自引动了阵法,想以那半枚天心为引,彻底摧毁我。
我心中懊恼,是我救了这诡尊吗是我让展宇老道的谋划毁于一旦吗
呵呵,因果一道,本就如此。即便没有你,半枚天心就真能毁灭我吗我本是道,四九存一,此为常理。
我不清楚君易所说是真是假。
但他接着说：但现在我能帮你灭了这个诡,如何
我仿佛能听见他的笑声。
我没有别的选择。
在涂诡抓向我的时候,一朵近乎透明的花一瞬融入涂诡的躯体。
涂诡被定格在空中,被师傅的月白色印玺轰落。
周围墨色尽去。
而师傅也昏迷了过去。
我急忙把师傅揽入怀中,他的境界又跌落了,而且在不断地跌落,几乎眨眼间,就变得像一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凡人。
他的生命,像风中飘摇的烛火,似即将断裂的琴弦。
我疯狂地把体内所剩无多的灵气渡入师傅体内,李世清也如此。
但没有用……
没有用！
师傅的身体像布满了窟窿,所有进入体内的灵气都会消散于天地。
我第一次尝到如此悲痛的味道……
49
白龙船高悬于天上。
泰冥玄君的陨落,涂诡的出现,反而让白龙船上的简行天和十三皇子成了透明人。
看着大战落下帷幕。
十三皇子虽然依旧有些颤抖,但眼中更有疯狂。
是贪婪的欲望！
他猛地转头,看向简行天：简宗主,那白发修士已经力竭昏迷,不如你我联手,把那几人擒住！我只要那女子和灵剑。而那白玉书和白发修士,便交给你们问仙宗处置！问仙宗定然能够更进一步,甚至一统灵洲！
他虽然贪婪,但也知道,只凭他自己,得不到所有的东西。
相反,拉简行天下水,他得到了,就一定能守住吗
待他回到仙秦,禀明父皇,再联合灵洲其他大宗,就算问仙宗再强,也强不过几大顶级势力的压力。
到时候,他未必不能修行这个白发大修的道法！
简行天本想退却,闻言却有些意动。
若说只是让宗门更进一步,他也未必能下定决心。但那白发修士的道法,却有可能让他更进一步,登上长阶,立在云端！
好！
十三皇子哈哈大笑：简宗主,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将来我们一定能共举大事！
简行天没再理会十三皇子说什么,化作一道轻烟,飞向天光璟。
十三皇子也不甘落后,目光火热。心中感叹,此女真乃人间尤物,我见犹怜,定要好好享用一番！
然而此时,忽然有雪花从空中飘落。
越下越多！
一柄霜蓝色至美长剑斩向简行天和十三皇子。
天下灵剑,至美洛华。
同时,一个桀骜的声音在片片雪花中响起：还好小爷没来晚！
洁白的雪花越来越多,要把天地间的所有污秽一一埋葬。
空中,韩骄骑乘着风麒麟,身后战将三千,煞气冲天,更有一只龙首巨龟驮山而来！
50
苍平王世子十三皇子震惊道。
作为有志竞争皇位的皇子,他当然清楚各个王府世子的情况。
苍平王世子韩骄,便是天资最强的一个,降生就有伴生灵剑相随。
他的三皇哥多次在公开场合透露,想要让韩骄追随于他。
但十三皇子没想到,这个天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而且看这架势,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危急时刻,十三皇子也毫不犹豫,一脸肉痛地取出一枚九龙缠绕的金色令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为六合八荒至尊令,是父皇赐予他的,其内存有当代秦皇一击。
虽然除了初代始皇帝,后来的秦皇基本被称为水分最多的在世仙,得到皇权,便可继承在世仙的力量。
但即使水分再多,在世仙也是在世仙！
一个身着黑金九龙皇袍,戴十二旒冕,腰挎灵剑,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其目光垂落,似天地将倾。
一音出,万音寂。
镇！
秦皇虚影单手下压,似要将韩骄等人镇杀。
不是真身还敢如此嚣张,今天小爷也想试试砍皇帝狗头的滋味！韩骄吐一口唾沫,洛华铮铮高鸣,似在附和。
历经千载,洛华里仍存有他巅峰一剑。
六千年前,雪落五洲,天下皆白。
六千年后,落雪再现,锋芒不减。
在韩骄落雪的剑域里,
每一片雪花,都是一把剑。
每一片雪花,都蕴含着冰封天时的剑意。
时光,在这一剑下似乎都要被定格。
雪花席卷,洛华幻作冰雪白凰,斩灭秦皇虚影,斩落十三皇子人头。
简行天见势不妙,已然欲逃,但被玄水龙龟阻拦,最后动用损寿秘法,才逃离而去。
51
我哭泣着。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们被冰冷的雪花埋葬。
也许,我希冀着,会像东竹山上的玉仙兰在春天再次绽放。
他还未死。
平静的声音在我耳中似惊雷乍响。
我猛地回头,看见涂诡。
不！
不是它！
是君易！
那黑色诡异的躯体正不断变化,变成君易的样子。
他身着黑色长袍,绣有百花春草、红枫白霜。说不出的怪异。
我死死盯着他,像是要噬人的野兽。
君易并指,点在师傅的眉心,点在眉心那道黑色的裂痕上。
他有收集什么东西的怪癖吗他忽然问道。
我脑子像短路了一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既好奇又觉得离奇：你师傅体内,竟然同时存在着源一、古遗和暮夕的诡诅。
不是因为涂诡吗……我一直以为师傅身上的伤是涂诡所致。
君易不屑地说：就凭一个画道之诡还不够格。能承受三大诡尊的诅咒还能活下来,可真是了不得。
三大诡尊,那可是能和帝君相抗衡的大恐怖。
但我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君易,你不也是诡尊吗你能不能救救我师傅,或者能不能把无忧令再取回来我尝试过井中捞月,但那被泰冥玄君开启的时空旋涡中有强大的力量,干扰了大道,混淆了规则,我无法把无忧令捞出。
君易抬头看向渐渐扩大的时空旋涡,摇头道：现在我也取不出来,它此时已经和混元道天镜融为一体,只有等时空之门彻底开启,方能再次分离出这半枚无忧令。
他又以手指点在师傅的胸膛,一缕缕黑色幽诡之力被牵引而出,我也救不了,我暂时只能化解他体内关于源一的那一部分。我能感觉到,即使有那半枚无忧令,也只能让他暂时不死。
不过他继续说：但我还有一办法！能让他彻底恢复的办法！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像深渊一样,我却又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什么方法
他指向正在吞噬一切的时空旋涡,他的声音中是激动的疯狂：我们回到过去！回到源一最虚弱的时候,只要我吞了它,我就能解决你师父身体里的诡诅！
现在的源一虽然还在被封印,但他能感受到,如果去找现在的源一,相当于去给源一送菜,送大补之物。
只有回到过去,他才有机会既成为易,又成为真正的一！
君易和源一之间,只存在,也只会存在互相吞噬的命运。
他热切地抓住我的手,冰凉,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像有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正在喷发,他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我需要你帮我！只有你才能帮我！此为因果！我们的因果！
我沉默。
然后我点头。
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达成约定。
52
时空之门消散,混元道天镜的碎片没入时空。
也许在将来,或许在过去,会有另一个生命捡到它。
李世清把落下的半枚无忧令放在天光璟身上。
无忧令黯淡无光,本源损耗严重。
似乎连让生灵于人间不死的权能都削弱了。
天光璟仅存的生命力仍在极为缓慢地消散。
只能暂时不死。
韩骄一脸不忿,甚至将剑举起来指向李世清：你刚才就在笑枫的身边,为何不拦着她！你难道不清楚时空旋涡的危险吗
李世清则很平静：拦,用什么拦她的心已经不在这里,她有她的选择,你以为你能改变她的选择
为什么不能！李古封,我百岁而至在世仙,斩尽妖邪,功德无数,以近三千寿换得今生一面,真当我的落雪破不掉你的灰烬
李世清拨开身前的灵剑,洛华有灵,不会伤他：我只是希望她能坚持她所坚持的。
如果……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呢韩骄冲着李世清咆哮,却似乎又在质问自己。
如果再也见不到,那会如何他能如何
去找她。李世清抚过照痕,既然能打开一次时空之门,那就还有办法打开第二次。
李世清拍拍韩骄的肩膀：所以,寒飞霜,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哭丧着脸,或是怨恨我。而是再次成为雪落五洲的在世剑仙,去成为她的靠山,而不是曾经躲在她身后的人。
沉默良久,韩骄平静下来：你也是,斩妖仙官。莫要再像以前那样潦草地死了。
53
东竹山。
山上又多了两个竹屋。
李世清近来遍历天下剑法,悟出一剑雏形,名曰真武。
韩骄修为高升,不断完善自己的落雪剑域,他希望,终有一日,能冻结时光,一瞬永恒。
而琼音,每天都会飞到天光璟身边,给他或是唱歌,或是读曾经他读过的书籍。
喂,洛华！韩骄突然大喊。
只见,水池旁边,有个赤着脚丫,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白胖丫头匆忙回头,想到自己嘴里还叼着一个鸡腿,又心虚的转过头去。
装作没听见。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韩骄只觉得头痛,天下至美之剑的剑灵,怎么就成了一个贪吃鸡腿的丫头！
忽然,一只猴子匆忙跑上来,吱吱唧唧,手舞足蹈。
韩骄大惊：你说有人来踢山！
李世清走过来,给了猴子一颗灵果,猴子高兴离去。
韩骄头更痛了：哎呦,我的姑奶奶哎！你说不会是那个慕璇玑又找过来了吧
李世清毫不怜悯：谁让你说人家是歪脖子树的。
我都说多少遍了,我说的是慕家,又没单说她！
琼音在旁边叽叽喳喳：你还不如单说她！蠢蛋！
忽然,白日现星,星斗闪耀。
......
山脚下,
一紫衣少女骑啸月银狼而来。
她上下打量,似是很满意东竹山。
眼睛转动,满是狡黠。
故意踢走一只想要来讨食的猴子。
然后结紫微星辰统摄四方印,剑出星现,但只有两盏祈天灯飞向星辰。
那是师傅和她一起放的祈天灯！
此剑斩向山顶。
同时,她高声喊道：
本座姬玉珩,
奉我师命,来此登山！
家师,东方玥！
..................
《无忧令·上》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