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寒冬,冻死了爹娘。
冻病了贺府的小少爷。
我身热,活了下来。
被选中成了贺小少爷的暖脚婢。
贺府的床又香又软。
贺归一的脚也是。
他红着脸抽回脚,咳嗽两声,有辱斯文。
我眨巴眼,斯文是谁为什么会侮辱他
1
贺归一默了片刻,你没读过书吗
我摇摇头,爹娘说我笨,不让学。
烛火月影中,贺归一眼眸沉了沉,然后抱起一床被褥,横在床榻中间。
犹豫再三,我探出脑袋,这样,我没法给你暖脚。
我也没法给贺家主母交代。
我被买回来,就是做这个活计的。
贺归一脊背僵直,鼻音浓重,我今天不冷。
带着高烧后的嘶哑。
我不放心,主母会生气……
未说完的话被嘶声打断。
贺归一灭了蜡烛,不耐烦道,再说话,我现在就告诉母亲,赶你出府。
我嗯了声,缩进被子。
我伸出手,五指分开。
可一片漆黑里,我看不见屋顶。
也不能透过指缝看星星。
今晚看不见星星。
真好。
我蹭了蹭被子,软绵绵的。
今晚不用盖干草。
真好。
可贺归一骗了我。
2
贺家主母呷了口茶,温和开口,小芜,贺儿说不想你伺候了。
你就去乡下庄子吧。
我盯着足尖,轻声应是。
其实,我不想去。
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
伺候土地的活我干得也好。
可土地听老天爷的。
今年雪太大了,冻死了麦苗。
爹娘交不起地租,被赶了出来。
土地庙很冷。
我哆嗦着闭上眼睡觉。
再睁眼,爹娘鬓发染霜,僵硬如铁。
怎么晃也晃不醒。
夏劲迷迷糊糊地拽着我的衣角,阿姐,我好烫。
我是姐姐。
我还有亲人。
所以,我抱着夏劲跪在进城的岔路上,装潢豪华的马车一辆接一辆。
直到我膝盖下融了一片雪水。
骏马嘶鸣,铃铛作响。
鎏金的贺字明亮刺眼。
轿帘被掀开,贺家主母素手纤纤,你这女娃倒是身热。
五两银子,走吗
我巴不得。
轿帘合上瞬间,我隐约听见咳嗽声。
我讨好地开口,主人,大蒜白糖水可以止咳。
马车内默了半晌。
我听见一道男声,母亲,我不喝。
3
鹅毛大雪落在我肩头,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盯着天,轻声祈祷,希望贺家庄子仁善些。
我没什么东西。
来之前,我把五两银子和夏劲给了学堂。
那里的夫子人很好。
夏劲喜欢读书。
所以,我只带了把伞。
贺家主母给的。
穿过亭廊时,伞下挤进来一个人。
高高的。
我只能昂着手臂。
贺归一抖了抖衣袍上的雪,吐出白气,这雪怎么说下就下。
你要出门正好送我去趟首饰铺。
日渐迟暮。
再晚我就赶不上去庄子的驴车了。
我把伞塞到贺归一掌心,小主人你自己去吧。
贺归一长眉微挑,带着询问。
我耐心解释,您让主母送我去乡下庄子,我要出发了。
贺归一眼睛睁大,我什么
4
贺归一拽着我去了正堂。
母亲,您要把夏芜送走不是刚买回来吗
贺家主母搁下茶盏,微微颔首,你不是说不想要她做暖脚婢
贺归一噎住,瞧了我一眼,我又没说把她送走。
我偏过头,盯着贺归一泛红的耳垂。
他不自然地咳了声,我是说让她干点别的。
贺家主母恍然,笑着开口,那就去浆洗衣物吧。
心口的石头坠了地。
我终于不用靠天吃饭了。
行礼的动作被拦住。
贺归一薄唇微抿,嗓音清冽,要不,做我的书童吧。
两双眼睛瞪大。
我心下讶然,紧紧攥着手腕。
贺家主母轻笑,轻斥,哪有女子做书童的。
你身子凉,有小芜给你暖脚挺好的。
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跟着点头。
是这样的。
就像爹娘说的那样。
女孩子……不该读书的。
贺归一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轻声叹气,好。
6
回房的路上,贺归一走得很快。
我只能小跑跟上。
风雪擦着他的衣角,急声呼驰。
我鼓足勇气,谢……谢,小主人。
贺归一停下脚步,哭笑不得,说了,别叫我小主人。
叫我贺归一,或者喊我少爷。
我只敢叫少爷。
贺归一浅浅笑了下。
他停在廊前,微微仰头,在赏雪景。
我不明白雪有什么好看的。
冷的会冻死人,烈的会把手吹裂。
就像现在,贺归一右耳红肿。
我掬了一捧雪,在手心搓化。
贺归一侧过头,疑惑开口,你在干嘛
我踮起脚,左手抚住他右耳。
这样,不会冻。
斜阳最后一抹晕落在贺归一眼底。
讶然、仓惶。
贺归一轻咳,推开我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你没读过——
我不明所以。
贺归一话堵在喉咙,啧了声,以后教你。
7
贺归一还想把我赶走。
被褥横在床铺中间。
我无措开口,你……你不要我给你暖脚了吗
贺归一膝盖磕在床沿,倒吸一口气,今晚也不用。
我觉得,我的眼睛也需要用雪水洗一下。
不然,怎么会出现两个贺归一。
贺归一放下书简,认真道,母亲问起来,你就说,你做了份内的事。
撒谎吗
我擦了擦眼角,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撒谎,就说明这个谎值得撒。
烛火幽微。
贺归一修长的指节翻着书页,像是温润的糖人。
看着又香又甜。
眼皮沉沉,我蹭了蹭被子。
真好。
今天没有被送走。
可我很惶恐。
贺家主母买我回来是做暖脚婢。
可贺归一不让。
那我……是不是就没用了
我不想做没用的人。
我想在贺府好好活下去。
8
贺归一去学堂前,咳嗽了两声。
我喜出望外。
我可以做大蒜白糖水。
偏方,尤其管用。
我弟弟咳嗽,都是这样治的。
可贺归一好像不喜欢吧。
他捏着鼻子,后退几步,你下毒
我摇摇头,急切地开口,真的有用,你试试。
贺归一嗅了嗅,摆摆手,这东西是人喝的
我不信。
我急红了眼,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大蒜辛辣,我没忍住,咳嗽不止。
贺归一拍着我的背,轻斥,吐出来。
我抬头,对上贺归一微皱的眉。
我顺了顺气,清声证明,没毒。
真的可以治病。
我又倒了一杯。
蒜香冒着热气,晕染了我的眼眶。
贺归一阖上眼,视死如归,咳……咳……
好了,我喝了,你别哭了。
大蒜辛辣,贺归一眼尾被呛红。
他嘴唇翕张,剩下的倒了吧。
我抱着茶壶,点点头。
贺归一松了口气,脚步不稳。
我笑了笑,是药起作用了。
9
我做了三个月的大蒜白糖水。
春天到来时,贺归一真的没再咳嗽。
贺家主母唤了我,笑意盈盈,伺候得不错。
放你一天假。
我捧着五十文的月俸,乐滋滋的。
做奴才真好。
不用听老天爷的。
我去看了夏劲。
春雨初霁,我鞋边沾了些泥点。
河边柳树抽芽,飘在学堂窗前。
夏劲咬着笔尖,垂眉思索。
我仔细看了半晌。
他好像更高了,也更瘦了。
夏劲若有所感,转过头,阿姐!
我扬了扬驴肉火烧。
夏劲四下瞧了瞧,猫着腰溜出学堂。
他眼睛垂下,你……怎么来了
驴肉火烧还带着温。
我塞给他,关切开口,来看你啊,在这里习惯吗我寄给你的钱都收到了吗
夏劲抽回手,嗯,贺府挺远的,阿姐……你有事可以传信。
铜锣声响,学生下堂。
夏劲蓦然烧红,催着我,天色不早,阿姐快回去吧。
我攥着夏劲的手臂,带着不满,袖口开线了,怎么不缝一下
学生三两出门。
直到调笑声响起,夏劲,这就是你卖身葬父的姐姐吧
在贺府做暖床的哈哈哈哈。
太阳跃入地平线下。
夏劲脊背弯了下去。
我是暖脚婢,不是暖床的。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暖脚婢好像也不好听。
夏劲昂着头,眼眶蓄泪,阿姐,可以不做吗
我们回庄子。
驴肉火烧凉了。
我转过身,你年纪小,不懂。
10
当然不可以。
我不想把命交给老天爷。
可鬼使神差,我凑到书桌前,一个月五十文,什么时候可以凑到五两啊
贺归一练字不停,一两等于一千文,十几年吧。
也不久。
贺归一搁下笔,偏过头,我让你练字,你练了吗
我点点头,抽出几张纸,芜字,我写了二十遍。
贺归一眼底闪过笑,略有长进。
他搁下纸,让我研墨。
墨块消了半截。
贺归一悬着的手发抖,依旧不停。
我试探开口,练字可以换钱吗
贺归一摇摇头。
我又问,那你一定很喜欢读书吧!
贺归一轻笑,不是。
夜风微凉,我拢了拢衣服,那你为什么还练啊
月色打在贺归一身旁,像打了层银光。
贺归一沉默好久,声音很轻,为了母亲开心。
我了然。
那很有意义了。
我想让夏劲开心。
我要攒钱赎身!
可一点点攒钱太慢了。
我想快一点。
11
我熬了一个通宵,腰酸背痛。
贺归一坐在椅子上,懒洋洋,这是你一晚上的战果
他扬了扬手,布条上下摇晃。
我郑重点头:这样写字不累。
少爷好用吗
贺归一笑了笑:旁门左道。
还算好用。
我笑弯了眼,小心开口,少爷,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书斋吗
竹筐里放了好多不同颜色的腕带。
贺归一扫了眼,一条多少
我想了想,五……一文
贺归一站起身,摇摇头。
心沉了沉。
贺归一垂首,眼睛发亮,十文。
我瞪大眼,斟酌开口,会不会太贵
贺归一起身,语气淡淡,要看对谁。
对他们,不贵。
我似懂非懂。
应该是对的。
12
贺归一的书斋好大啊。
比夏劲的大了好多好多好多倍。
贺归一转了转我的帏帽,我下学带你回去。
别乱跑。
我点点头。
我将竹筐反转,把腕带一条条摆好。
有人驻足,我就卖力推销。
直到喉咙干涩,我卖出了三条。
三十文。
顶我半个月月俸了。
太阳西斜时,铜锣声响了,下雪了。
摊前停了人。
很浓的脂粉味。
小娘子,会绣香囊吗
我抬头,面前人折扇轻摇,像是画中仙,俊美无双。
他挑眉,递给我一个裂开的香囊,五十文,怎么样
要一模一样的。
乞巧节前,交给我成品。
我凑近看了看。
我不会。
但我可以学。
我大着胆子,云淡风轻,好……
伸出的手被扯回,肩膀被人掰正。
贺归一挡在我面前,声如脆玉:沈溪石,你想干嘛
13
回去的路上,我和贺归一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竹筐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气氛凝滞。
贺归一眉心微蹙,语气不善,我是不是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
你贴沈溪石那么近干什么
我吸了吸鼻子,我们在谈生意。
可生意没了。
贺归一把我的五十文赶跑了。
他停下脚步,额角青筋隐隐浮现,多少钱,我给你。
我应该是病了。
喉咙好酸。
我摇摇头,主母给我开工钱了,不用再给一份的。
贺归一走得飞快。
我想,他可能不会带我来书斋了。
14
贺归一好像在生气。
他把我铺好的被褥弄乱,没好气道,两条被子,你想弄死我
我认真解释,倒春寒。
贺归一翻身躺下,沉默不言。
窗户被吹的呼呼作响。
我熄灭了蜡烛,小心爬上床。
片刻后,贺归一咬牙,你在干嘛!
怀里空空的。
我实话实说,给你暖脚。
今天确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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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洗了热水澡,身上很热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贺归一的神情。
他语气不善,我说过,不用!
可贺归一不会替我瞒一辈子。
我要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我清了清嗓子,可主母说,要我给你暖脚。
贺归一翻身背对我,冷冷道,你可真听母亲的话。
我小声开口,我刚刚贴你更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月光暗淡。
贺归一没理我。
我恹恹躺好。
五两银子和两条被子。
真的有点重,挤着我脑中的弦。
直到天色破晓。
贺归一动了动,轻声唤我,小芜……别动。
我没动。
贺归一喘着气,嗓音嘶哑,乖,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贺归一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我爬起身。
贺归一脸颊发红,朱唇微张。
不要生病。
不要生病。
我摸向贺归一的额头,少爷,少爷……
要叫大夫吗
霎那间,贺归一眼皮掀起,迷蒙瞧我,夏芜
他推开我的手,偏过头,出去。
我不肯,凑近贺归一,你身上好热,我去叫大夫。
贺归一耳垂染红,低吼,我是少爷你是少爷
我说——不用。
半刻钟后,贺归一出了屋子。
神清气爽,看起来身体倍棒。
我悬着的心放下。
他真的没生病,只是面色不好,不许动床榻。
你以后搬去东厢房。
茶碗倾斜,姜茶洒出几滴,手背一阵刺痛。
我怯怯开口,主母……
我自会去说。
贺归一没瞧我,径直离开。
我只能放下茶碗,任由姜茶冷却。
我大概能留下吧
16
事实证明,我是错的。
贺家主母瞧着我做的腕带,含着审视,你做的
我迟缓点头。
贺家主母眉目冷了下来,旁门左道。
我心凉了半截。
滚滚烟气中,我等着最后通牒。
日薄西山时,贺家主母揉了揉眉心,轻叹,原以为,留你在贺儿身边,能磨一磨他的性子,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我不明白,人又不是石头,为什么要磨。
贺家主母挥挥手,去乡下庄子吧。
乡下庄子月俸只有二十文。
我怕养不活夏劲。
可我只是奴婢。
所以,我垂首应是。
下一瞬,门帘被掀开。
是下学的贺归一。
贺归一喘着气,厉声质问,母亲,我说过,留她在府,做厨娘也好,浆洗衣物也罢,您这又是为何
贺家主母眉尾下压,淡淡开口,你去陪郡主游湖也好,放花灯也罢。
回府,又是为何
我瞧见贺归一的手握紧。
他像是怒极,又生生压下,母亲。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一定要付出代价
贺家主母移开眼,云淡风轻,你想买夏芜回来,那我就让她做你的暖脚婢。
你想让夏芜离开,我就让她走。
我侧目盯着贺归一,心下讶然。
买我回来的不是主母吗
17
满室静寂,空余炭盆噼啪呜咽。
贺归一紧皱的眉松开,轻笑,母亲那时逼我读书。
这次是想逼我成婚吗
跪的有些久,我膝盖有些酸。
成婚
怎么就从乡下庄子跳到成婚了
贺家主母波澜不惊,柔声劝慰,你娶了木云郡主,何愁仕途
郡主、仕途。
我听的脑袋发昏。
贺归一指尖浮白,像是被无形的水浸泡许久。
他胸腔微动,像是野兽低鸣,对的。
手臂被人捞起。
贺归一紧紧攥着我,笑意盈盈,母亲,您总喜欢打折扣。
我跟在贺归一身后,偷偷转头。
贺家主母微怔,这孩子。
距离有些远了。
我分不清,她的嘴角是向上还是向下。
可我认得,这是出府的路。
18
贺归一走的很稳很重。
手腕隐隐有些发麻。
我纠结了一路,还是开口,少爷,是您想买我回来吗
贺归一声音有些闷,母亲说,只要我肯读书,就答应我一件事。
可我不想读啊。
我就想啊,我要找一件母亲绝对不会同意的事。
贺归一脚步慢了下来,缓缓走在我身侧,马车走啊走,我听见了你的哭声。
我静静听着。
我就说,我要你做我妹妹。
风声有些急了,呼呼往衣领灌。
贺归一停下脚步,紧了紧我的衣衫,然后母亲卖了你。
安排你做了我的洗脚婢。
19
原来如此。
贺归一笑得轻松,怎么不算抗争成功呢
我想辩驳。
可面前是我的救命恩人。
贺归一伸手盖住我的眼,温热的气息落在我耳边,夏芜,别这样看我。
我命很好了。
我想点头。
是的,贺归一穿狐裘枕金丝,佩玉环摇银铃。
比我命好得多。
可眼眶还是湿湿的。
所幸,贺归一没有移开手,默默推着我走了一段路。
春风很干,吹干了泪痕。
日辉将近时,眼前浮现光亮。
我停下,盯着匾额上的字——绣坊。
某月某天,贺归一教过我的字。
贺归一偏头,背着光,夏芜,你的刺绣还可更进一步。
20
安排我去乡下庄子的事像是一阵风。
刮过,就没人记得。
生活好像又回归正轨。
不同的是,我搬到了东厢房。
早上去绣坊,下午去书斋卖腕带。
可我很少见到贺归一。
他不教我写字了。
他也不去书斋了。
偶尔,我经过他身边,总是有很重的脂粉气。
是木云郡主的吗
手指被刺了下,血珠滴在香囊上。
我放下针,急忙擦净香囊。
还好是褐色。
我不放心,又用朱红丝线为鸳鸯点了眼。
栩栩如生,像是饮血而泣的怨侣。
沈溪石拿到时,有轻微愣怔。
我咽了咽口水,不像吗
那天我只看了两眼,凭着记忆做的。
沈溪石笑意很淡,像,很像。
这样,她应该不会再生气。
我松了口气,伸出手,五十文。
沈溪石收起香囊,潇洒挥手,给你。
我捧着钱,一个一个数。
头顶烟花炸响,沈溪石的话听不真切,你还挺执着的。
话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街上游人如织,灯笼高悬。
我心下欢喜,乞巧节呀,你又是浪荡子,自然会来城里最大的胭脂铺——
我及时闭嘴,讪讪开口,我就是来人多的地方碰碰运气。
沈溪石笑意渐浓,贺归一告诉你的
他垂首凑近我,吐气如兰,那……贺归一是不是也不让你和我做生意
偷跑出来的吗
我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笑,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溪石摁住我的肩,下巴微扬,宠物跑丢了,主人会生气的。
贺归一,您说对吗
21
如芒刺背。
我僵硬地转身。
贺归一神色冷沉,幽深的目光落在我肩头。
他手里,提着首饰盒。
身旁,站着俏丽美人。
沈溪石松开我,口吻讶然,木云郡主,您也在啊
原来,是木云郡主。
木云郡主秀眉微蹙,不悦地开口,我家厨房好像着火了,贺公子,再见。
贺归一微微颔首。
莫名地,我觉得木云郡主好像剜了我一眼。
沈溪石拍了拍头,唇角微勾,忘了,我是出来找猫的。
二位,告辞。
顷刻间,喧闹大街只剩我同贺归一。
我讨好笑了笑,少爷也来买脂粉啊
贺归一眼眸沉了沉,我让你学刺绣,是让你做香囊送人的
后背冷汗直冒,我着急否认,我是来做生意……
贺归一面色越来越冷。
我垂首道歉,对不起,我没听话。
手心的五十文炙热滚烫。
贺归一沉默许久。
我鼻尖发酸。
他是为我好,我好像辜负了他的信任。
夏芜,怎么总是让人失望呢。
小时候,没看好夏劲,让他掉下水潭,差点淹死,害爹娘伤心。
现在,不识好歹……
脸颊微凉。
贺归一叹气,指腹擦掉我的泪,别哭了。
我知道你想赎身。
我只是怕你太着急,走了弯路。
这世上,有些交易可以做,有些不行。
我抬起头,愣愣盯着贺归一。
他眼下乌青,像是许久没睡好。
疲惫至极。
贺归一直起腰,笑道,你好棒,今天赚了五十文。
所以,可以请我吃糖葫芦吗
我点头如捣蒜,又差点被鼻涕泡呛到。
糖葫芦真的好酸。
我捂着牙,囫囵说话,少爷,你会娶木云郡主吗
贺归一走得很慢,不疾不徐:沈溪石可能不同意。
眉头皱在一起。
我疑惑开口:关他什么事
贺归一手中首饰盒叮咣作响。
他把吃了一颗的糖葫芦塞回我手中:夏芜,你知道人什么时候会珍惜吗
我认真思考片刻:有的时候就珍惜。
就像你教我那样,有花堪折直须折。
贺归一脚步微顿,自嘲笑笑:是啊。
可很多人,只会等快要失去,才会珍惜。
尤其是沈溪石这种人。
所以啊,最近我一直围在……
我竖着耳朵,等着下文。
贺归一不说了。
他唇角扬起,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贺归一望着我,眉头微挑,你的糖葫芦快化了。
我听得糊涂,只好先顾着眼前。
糖葫芦进了肚。
很开心。
可三天后,木云郡主订亲了。
和贺归一。
22
来贺府三年,我头一回见贺归一挨打。
三指宽的藤条簌簌落下,掀起一阵阵腥风。
贺归一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贺家主母捻着佛珠,神色淡淡,木云郡主腿被打断了。
话不关己,像是在谈论天色是否晴朗。
我捂着嘴,冷汗直冒。
贺归一唇角溢出血,眼尾通红,为什么
贺家主母挥退了打手,贺儿,你太天真了。
就算沈溪石和木云郡主表明心意又如何呢
木云郡主心悦沈溪石又如何
沈家手握兵权,注定娶不了郡主。
贺家主母眼中闪过不忍,柔声规劝,贺儿,乖一点。
娶了郡主,参加科考,平步青云。
贺归一勾起嘲讽的笑,然后,像我爹一样,做你争权夺利的刀
死在官场诡谲上吗!
树叶打圈下坠。
贺家主母神色如常,那是因为你爹爬得还不够高。
所以,母亲要给你搭更高的起点。
她手中佛珠碰撞,清脆作响。
扶少爷回房。
贺归一好高。
他松松坠在我肩头,沾湿了我的衣襟,夏芜,我是不是很没用
只会自作聪明。
说实话,贺归一没有很重,比我在庄子搬的麦子轻了很多。
可我却走得很吃力。
我叹了缕气,轻声开口,从前,我努力伺候庄稼,可一场风啊、雨啊,就会颗粒无收。
这怪老天爷。
贺归一低低笑了声。
我肩膀一阵发麻。
他气息微弱,怪庄稼心太软,不敢和老天爷作对。
庄稼怎么能和老天爷作对呢
这不对。
23
贺归一发烧了。
浑身滚烫,意识不清。
偏偏,又不肯喝药。
我掰不开贺归一的嘴,急得直打转。
贺归一嗓音嘶哑,别转了,头晕。
我只能一遍遍给贺归一擦身子。
贺归一虚虚拍开我的手,嘴角含笑,有辱斯文。
一本正经。
我故作不懂,斯文是谁不认识。
其实,贺归一已经教过我了。
贺归一眼底闪过无奈。
他闭了嘴。
室内,只剩下水流哗哗声。
可还是好烫啊,像是会把人烤干。
我压下酸涩,贺归一,你吃药好不好
下个月是你的生辰呀。
我还给你做了礼物。
贺归一转过头,炙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虎口,什么礼物,给我看看。
我乘胜追击,喝药嘛。
贺归一只是看着我。
我败下阵来,掏出绣了一半的方帕,你舞剑的时候,我看见了。
还差一半。
贺归一怔了片刻,指尖磨过丝线。
小心翼翼。
他喉结滚动,哑声问我,你赎身的钱,攒够了吗
还差好多。
我模糊开口,总会攒到的。
贺归一盯着屋顶,带着坚定,会好的。
不会好。
帷帘被拉开,贺家主母细眉紧蹙,不赞同地开口。
不吃药怎么会好呢
我恭敬地退到一侧。
贺归一眼波流转,悄然收起方帕。
贺家主母眼角起了泪花,贺儿,你一定要如此折磨母亲吗
为娘只有你了。
贺归一侧过身,打开枕边的首饰盒。
我瞧的眼熟,像是乞巧节的那一个。
泛白的手指夹着精巧的玉簪。
贺家主母神色微异,这是
贺归一摸索着,声音很轻,母亲,眼熟吗
直到膝盖隐隐作痛,我依旧没听见贺家主母开口。
贺归一自嘲笑笑,自问自答,爹每年都会为您打支玉簪。
没娶您之前,他本来就是一个小玉匠。
母亲,生辰极乐。
25
夜色很浓。
贺家主母落荒而逃,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我隐隐觉得,贺归一很难过。
我只能坐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
贺归一斜倚着我,手心滚烫。
明月换旭阳时,房门被推开了。
小厮身后跟着大夫,语气恭顺,少爷,婚约取消了。
贺归一捏了捏我的手,气息微弱,夏芜,你看。
人定胜天嘛。
说完,贺归一软软倒下。
我盯着空空的手心。
是这样吗
我抓住小厮,塞了十文,婚约真的取消了吗
小厮眉眼弯弯,低声开口,木云郡主和沈家少爷私奔了。
这件事,是木云郡主对不起咱们公子。
心脏一阵抽痛。
我分不清,是不是造化弄人。
可贺归一教我,论迹不论心。
结果一致,就好了。
26
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贺家主母的笑越来越多了。
贺归一不再疯狂读书了。
偶尔,他会去练武。
没人阻止了。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快乐。
大概,是我想多了。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冬。
我蹲在火炉边,数着铜钱。
二十三、四十五、七十六……
贺归一披着狐裘,眉尾上扬,够了吗
我昂着头,藏不住笑,前天,我做了一件成衣!
卖了二两!
我还差一两,就可以赎身了。
贺归一颔首,尾音拉得很长,孺子可教!
我喜滋滋地收起钱袋。
过了新年,就是春节。
夏劲科考前,我就能给自己赎身。
日子真的在变好。
发顶一阵发痒。
贺归一攥住我的手腕,别动。
贺归一说话像翡翠,很好听。
我听话不懂。
半晌,贺归一递给我一面镜子,喜欢吗
我抬头,昏黄的镜面映照我的侧脸。
木簪下坠着圆圆的圈,明艳动人。
我下意识伸手,这是……糖葫芦吗
贺归一不置可否,咳嗽两声,上次我生辰,你送我方帕。
这是回礼。
他耳尖泛红,转身朝外走,今晚守岁,我得去看看母亲。
可能是门槛太高。
贺归一绊了一脚。
好可爱。
我摸着木簪,喃喃自语。
27
灯笼挂了满府,喜气洋洋。
贺家主母朝我挥挥手,视线流转,小芜来三年了吧
今年多大
木簪叮铃作响。
我笑着回话,回主母,十七了。
贺家主母微微颔首,漫不经心,也该成亲了。
贺归一眉心微蹙,倒了杯酒,母亲,您吃酒。
贺家主母笑得良善,朝我伸出手,我做媒。
你嫁给安二如何
安二是我远方世侄,又在府里做管家,也不算亏待你。
我瞧了眼安二。
柳叶细眉,蚂蚁软腰,看着比我还弱不禁风。
我张了张嘴,奴婢……
未说完的话被打断。
贺归一站起身,急急开口,母亲,安二好男风!
贺家主母笑意淡了些,松开我的手,是吗
贺归薄唇微抿,缓缓道,求母亲恩典,将夏芜嫁给……
烟花升空炸响。
我没听清贺归一后半句话。
贺家主母神色微滞,唇角微勾,好啊。
只要你能考上功名。
贺归一回头望我,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屋内炉火正盛。
我有些恍惚。
这,像是一场美梦。
28
春闱前。
贺归一不练武了,专心读圣贤书。
我陪在一旁,细心研磨。
可时间太久,我眼睛有些发酸,只好看向窗外的喜鹊。
它们或立,或飞。
自在无比。
在看什么
贺归一笔尖点了下我的额头,轻声问我。
喜鹊却已被惊飞。
我只能摇头,在祈祷,希望少爷高中。
贺归一唇角荡开笑,势在必得,会的。
手中被塞了毛笔。
贺归一挑眉看我,好久没看你写字了。
他替我铺开纸,鼓励开口,试试。
宣纸上的阳光被我一点点推开,墨色染就了一行字。
莫愁前路无知己。
贺归一嘴唇翕张,声线清朗。
他双臂虚虚环住我,低声开口,夏芜,你攒多少钱了呀
我算了算,还差五十文。
就是一个月。
鼻尖是熟悉的药草香。
贺归一埋在我脖颈,正好放榜那天。
我们会得偿所愿的。
29
放榜前夜。
贺家主母唤我去了前厅,笑意温婉,小芜,月钱。
香囊沉甸甸的。
我拨开上层的五十文,漏出一片金黄。
亮晶晶的,花了我的眼。
最底下还有一张身契。
贺家主母笑意难藏:你知道月华县主吗
我茫然摇头。
贺家主母耐心极好:她爹是吏部侍郎。
贺儿中了状元。
吏部侍郎特意来告知。
我最近跟贺归一读了好多书。
比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拿走五十文,欠身道谢。
贺家主母笑意不减,缓缓叹息,好可惜,你弟弟没有上榜。
他好像还有作弊的嫌疑。
贺家主母瞧着我,无奈摇头,我应该帮帮你们……吧。
眼前一阵发昏。
我想起被厚雪覆盖的庄稼。
我想起贺归一趴在我膝头,笑着说,人定胜天。
夏劲的天是我。
我是奴婢。
人是贺家主母。
我忽然觉得夏天说得对,做奴婢真的不好。
离开前,贺家主母语气轻松,不无赞同,其实,你只是贺儿抗争我的胜利品。
仅此而已。
我脚步没停。
君子论迹不论心。
贺归一,没有对不起我。
30
贺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有两件喜事。
一是,贺家公子高中状元,前途无量。
二是,贺家公子喜结连理,花好月圆。
彼时,贺归一正揽着我写婚联。
他嘴角笑得都僵了,人生三大喜,我占了两份。
阿芜,你是我的幸运星。
窗外月色正浓,我搁下笔,我脚有点凉。
你给我暖暖,好不好
我摸索贺归一的眉眼,一笔一画。
贺归一面色涨红,捉住我的手,我给你换双鞋袜。
树影梭梭,我挤进贺归一怀里,就要小主人给我暖。
贺归一僵住,磕磕巴巴,有……辱斯文。
我咬住贺归一的唇,含糊不清,我改名斯文了。
斯文说,没关系。
床纱放了下来。
红烛好晃。
床也有点小。
贺归一,好烫。
……
贺归一拨开我颈后浸湿的发,嗓音暗哑,阿芜,三天后,我们就成亲了。
我累极了。
没有回答。
朦胧中,贺归一吻了我的指尖。
小心翼翼,又珍之重之。
晨光熹微时,我睁开眼,拨开贺归一放在我腰间的手。
我留了一张纸条。
成亲三天前不能见面,贺归一,要听话。
想了想。
我拿走了昨夜被摘下的糖葫芦发簪。
送我的,就是我的。
31
有钱真的很好。
自由真的很好。
我盘了一家绣楼,做衣裳,做丝帕。
生意不好不差。
但总归,不看天,不听人。
夏劲白天读书,晚上帮我算账。
两年间,他成熟了很多。
可总喜欢蹙眉,整个人沉沉的。
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我搁下一碗银耳粥,叮嘱道,早点休息,别太累。
算盘珠子停了。
夏劲仰头看我,阿姐。
我们可以多做些小孩子的衣服。
利润高。
我赞同点头。
转身之际,夏劲喊住我,阿姐。
对不起。
从前,别人骂你暖脚婢,我没有替你说话。
后来,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姻缘。
其实,我有点想反驳。
做洗脚婢的时候,我没有很难过。
可房门被拍响,有人大声喊,请问有人吗
我们的马车坏了,可否在屋内暂住一晚
我只能转身去开门。
夜雨袭来,我遮了遮眼。
门前站着一行人,马夫、护卫。
还有一女子,怀里抱着孩子,笑容温婉。
我侧身让过,请进。
那女子俯身拜了拜,多有叨扰,月华日后必定报答。
愣神之际,夏劲引着人上了二楼。
护卫冲我拱手,姑娘,这是月华县主,您有福。
我扯了扯唇角。
京城的人,怎么会来宿州呢
我斟酌开口,月华县主孤身一人,她官人岂能放心
护卫笑笑,突逢大雨,我家主子困在半路上,明日便到。
手心一层薄汗。
我僵直转身。
夏芜啊,夏芜,为什么不再跑远一点呢
32
关店,跑路
临县在打仗,不太安全。
赶人
不太道德。
装病。
可有大客户订了一千件冬衣。
我赔不起。
我翻来覆去,盯着秋雨初霁。
然后,蒙了层面纱。
不会记得的。
早就过去了。
所以,我照常开店,扫落叶,除灰尘。
月华郡主抱着新作的成衣不撒手,满是赞赏:这手艺,和京城绣坊不相上下。
店家,我买了。
她掷下五两,云淡风轻。
我犹豫片刻,还是闭嘴手下。
其实,这件衣服只要二两。
门旁的护卫大声喊道:主子,我们在这里!
心脏猛烈跳动。
街巷两侧袭来铺天灰尘。
片刻后,两队人马同时停下。
三道声音响起。
娘子!
相公!
夏芜。
我心下一惊,摸了摸脸上的纱。
分明没掉。
我来不及抬头,就被摁进熟悉的怀抱。
可这次,没有药草香。
是浓浓的灰尘味,呛出了我的泪。
我用力推着。
我不要做小三,不要被月华县主打死。
下一瞬,月华县主的声音响起,贺归一,你是不是有病
打仗就打仗,干嘛非喊我夫君来
我愣在原地。
直到头顶响起懒洋洋的声音,为国尽忠,臣子本分。
县主,多包涵。
33
月华县主气呼呼走了。
她身边,是一个文弱书生。
两个人,柔情蜜意。
我不明所以,掐着腰间的手。
贺归一搂的更紧了些。
我张了张嘴,眼泪却先掉了下来,贺归一,疼。
贺归一叹气,指腹扫过我眼尾,骗子。
好重的茧,好心疼。
我垂首,不敢让眼泪流出来,却瞧见贺归一手腕一道深深的疤。
我颤抖抚摸,这是什么
贺归一贴着我的额头,戏谑道,新手链,好看吗
我紧紧咬着唇,仓皇摇头。
绣楼的门不知何时被关了。
屋内,只剩我们。
贺归一摸着我发尾的糖葫芦木簪,笑道,阿芜。
你不是我抗争的胜利品。
我微怔,口中弥漫淡淡的血腥味。
贺归一眼底带着歉意,母亲说,你是被我寒了心。
可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
胸口闷闷的。
贺归一伸手,不许我咬唇。
他神色郑重,阿芜,人和人,有时候,比的是谁更破釜沉舟。
新婚当晚,血流了一地。
心口像是刺痛。
贺归一神色自若,右手费了,写不了奏折。
吏部侍郎不想女儿前途葬送在我手里。
我刺绣时,偶尔会被针扎。
然后,我就会哭一晚上。
我哽咽开口,贺归一,你疼不疼啊
贺归一侧头,挥了挥左手,还好,我练剑用左手。
还好,武将只看实力,不看官场诡谲。
我这才注意。
贺归一身上是重甲,寒光凛凛。
他摸了摸我的鼻子,阿芜,其实,我早就找到你了。
我的一千件冬衣,做好了吗
34
夏劲回来时,我正坐着发呆。
他语气惊诧,阿姐,你的灯笼木簪呢
我回过神,再次纠正,那是糖葫芦木簪,不是灯笼木簪。
夏劲点头,在哪
我笑笑,被人借走了。
夏劲不放心道,阿姐,有人欺负你了吗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我擦了擦眼尾,笑着摇头。
贺归一离开前,摘下了我的木簪。
他从容不迫,阿芜,月华县主的夫君会做火药。
我看着贺归一身后的人,心中不安。
贺归一摸了摸我的耳垂,笑道:阿芜,当年你写,莫愁前路无知己。
你会的。
我红了眼,质问:那你干嘛来找我
他喉结滑动,笑道:我想,我是自私的。
当年,向母亲求娶你,没问你愿不愿意。
现在,我怕回不来呢。
阿芜,对不起。
我合上贺归一的手,凶巴巴道:木簪是我借你的。
35
宿州冬天好冷。
夏劲拨着算盘,眉头凝着霜,小孩子的成衣卖得不好。
我靠着火炉,打仗嘛。
保命优先。
夏劲放下笔,神情严肃,阿姐,临县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也走吧。
理性告诉我,是的。
所以,我点点头,那你收拾包袱吧,我们后天就走。
夏劲收了账本,随口问,阿姐,你的糖葫芦木簪呢还给你了吗
炭火极盛。
熏的我眼睛疼。
36
我又盘了一家绣楼。
牌匾处特地挂了两串糖葫芦。
工人笑呵呵,你这灯笼真别致,前面还有包浆。
夏劲站在我身边,耐心纠正,这是糖葫芦。
工人摸了摸鼻子,
干笑两声,独特,独特。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去吃馄炖。
夏劲应了声,神色有些不自然,
阿姐,
我……我能叫上梅招娣吗
梅招娣,
后街杀猪家的女儿。
我想,
或许过阵子,
就是我弟媳了。
我大方挥手,叫!我请。
夏劲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梅招娣有点能吃。
吃了我五碗馄炖。
她红着脸,
嗫嚅开口,我……我不白吃,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夏劲又在她面前摆了碗馄炖,乐呵呵,你吃……不是,你说。
梅招娣望向我,是我爹去隔壁县送猪肉知道的。
阿姐,
听说你很关心宿州战事。
我们赢了。
勺子掉落,重重砸在我心上。
我慌忙低头,嗓音艰涩,好……好。
梅招娣嘴里含着馄炖,
匈奴真是坏。
这场仗拖了咱们三年。
可算赢了。
就是可惜,
死了个将军……
我站起身,带翻了馄炖。
汁水滚烫,
浇红了我的手背。
我颤声开口,
是姓贺的将军吗
梅招娣愣住,不清楚。
只知道,
那位将军神勇无比,
喜欢左手使剑。
37
我又等了三个月。
挣的钱都去买消息了。
真好。
贺只说将军深入大漠,英雄杀敌,
尸骨无存。
我不信。
可我怕贺归一没钱吃饭。
大红灯笼下,我摆了铁盆。
我低声抱怨,你没还我木簪。
还有,你手上的茧磨得我很疼。
黄纸翻飞,
转眼成烬。
我又放了一沓,忿忿不平,你雕的糖葫芦很像灯笼你知道吗
夜风乍起,这叠纸散了。
我慌乱去追,
可雪地路滑,
我踉跄好远。
我才抓住一个。
手心光滑,
一点不粗糙。
我握紧拳头,
又张开。
那是一块方帕。
上面,
是一个人在舞剑。
我愣了片刻。
身后一阵咳嗽,嗓音尴尬。
木簪丢了。
我雕个新的送你,成吗
我抬起头,
眼泪汹涌而出。
我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不撒手,成。
今晚就成亲。
贺归一:啊有这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