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晚恨了沈倦三年。
>他总在醉酒后摸她头发喊阿月,直到她在阁楼发现一张泛黄的素描——
>画上的少女穿着蓝裙子,眼角泪痣和她一模一样。
>原来她只是白月光的替身。
>毕业那晚她当众撕了画:沈倦,你永远得不到她!
>三年后同学会,有人递来沈倦的遗物:
>他临终前一直画星星,说欠你十八岁生日礼物...
>泛黄的画纸背面写满小字:
>那年火灾救我的女孩眼角有颗星。
>可阿月说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星晚,我快瞎了,最后的光只想记住你的样子。
---
三年来,林星晚心头始终盘踞着一根淬毒的刺。
它总在夜深人静时悄然钻出,狠狠扎进她最柔软的记忆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尖锐的疼。那根刺,叫做阿月。
此刻,这根刺又毫无预兆地扎了过来,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酒气。
沈倦沉重的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瘦削的肩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浓烈酒精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廓。他滚烫的手胡乱摸索着,最终停留在她的发顶,像抚摸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动作带着一种失焦的、梦游般的缱绻。
……阿月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从深水里捞出来的梦呓,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林星晚无法理解的思念和痛苦。头发……又长了……
林星晚浑身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咽喉。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当场将他推开。
又是阿月。永远都是阿月。
她咬紧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甜腥。挺直的脊背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枯枝,支撑着他沉甸甸的重量,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间位于别墅顶层、被遗忘的阁楼。那里,是沈倦每次烂醉如泥后的归宿,一个堆满了灰尘和秘密的角落。
阁楼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林星晚推开。灰尘在昏黄的壁灯灯光里狂乱飞舞。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沈倦弄到那张铺着旧毯子的单人沙发上。他毫无知觉地陷进去,眉头紧蹙,唇边还无意识地呢喃着那个名字。
林星晚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她猛地转过身,视线像失控的探照灯,疯狂地扫视着这个杂乱压抑的空间。角落堆积的旧纸箱,蒙尘的家具轮廓,墙上模糊的挂影……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松木矮柜上。最上面的抽屉,不知何时被醉醺醺的沈倦撞开了半掌宽的缝隙。
一种近乎宿命的直觉攫住了她。
她一步步走过去,脚下腐朽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血液冲击着耳膜。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拉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
里面很空,只有一本边缘磨损的旧速写本,和一个用深蓝色丝带系好的硬纸卷筒。
丝带被她轻易扯开。纸卷在她手中徐徐展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灰尘在昏黄的灯光里悬浮,无声地落在泛黄的素描纸上。
画纸上是一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少女。她微微侧着脸,对画外的人展露着一个清浅羞涩的笑容。风拂过她的发梢,几缕碎发调皮地贴在颊边。最刺眼的,是她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位置精准无误的泪痣。
像一滴凝固的黑色眼泪。
林星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猛地抬手,指尖颤抖着,狠狠按上自己左眼下方那个几乎完全一致的位置。触感冰凉,带着皮肤下血液奔流的微弱搏动。
一模一样。
画纸的边缘已经有些发脆,显然年代久远。右下角,用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沈倦的笔迹,签着一个日期——整整比他们认识早了五年。
日期下方,是两个力透纸背的字:阿月。
嗡——
林星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震得她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寒冷。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矮柜边缘,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原来如此。
那些醉酒后深情的呢喃,那些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的恍惚眼神,那些在她穿着蓝色裙子时骤然失神的瞬间……所有的疑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自欺欺人,此刻都被这幅泛黄的画残忍地串联起来,构成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她林星晚,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一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可怜虫!
阁楼里死寂一片,只有沈倦沉重的呼吸和窗外呜咽的风声。林星晚攥着那张薄薄的画纸,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画纸上少女羞涩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了最恶毒的嘲讽。
那根淬毒的刺,终于连根带血地扎穿了她的心脏。
***
毕业晚会喧嚣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礼堂华美的穹顶。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空气中混杂着香槟的甜腻、离别的感伤和青春最后的肆意狂欢。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每个人都试图抓住这最后的放纵。
林星晚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从阁楼里带出来的、已经微微发皱的素描纸。纸的边缘深深嵌入她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持续灼烧的、名为屈辱的火焰。
她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钉在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的沈倦身上。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优越。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正与身旁的人举杯交谈,姿态从容,矜贵得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与那个在阁楼里烂醉如泥、只会喊着别人名字的醉鬼,判若两人。
林星晚看着他,看着他被众人追捧的完美表象,胃里那股翻搅了三年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上。他凭什么凭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活在光鲜亮丽里,享受着众星捧月凭什么把她当作一个可以随意替代、随意欺骗的玩偶
那幅画上少女羞涩的笑容和那颗刺眼的泪痣,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斥着冰冷的决绝。在毕业典礼上彻底撕碎他精心维持的假面,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彻底的报复。
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声响,像一声声倒计时的鼓点。她一步步走向那个光芒中心,走向沈倦。喧闹的声浪似乎在她周围自动分开一条通路,无数道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沈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侧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林星晚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以及她手中紧攥的画纸时,他脸上那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骤然僵住,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愕和慌乱。
星晚他试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星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她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个因为恨意而面容扭曲的自己。她高高扬起手臂,捏着那张承载了她三年屈辱的素描纸。
嘶啦——
刺耳的、布帛碎裂般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礼堂的喧嚣。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谈笑,所有的碰杯,所有的音乐,都在这一声撕裂中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凝固在她高举的手上,看着那幅泛黄的画纸在她指间被生生撕成两半,再撕成碎片。
雪白的纸屑如同祭奠的雪片,纷纷扬扬地从她指缝间飘落,洒在光洁的地板上,也洒在沈倦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上。
沈倦,林星晚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意和彻骨的寒意,看清楚了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角的泪痣在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嘲讽的眼泪。
看清楚这张脸!这张你藏在阁楼里、心心念念了五年的脸!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向对面那个僵立如石像的男人。
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你花点心思、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当她的影子林星晚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字字泣血,你做梦!
她猛地抬手,指向画纸上少女眼角那颗和她一模一样的泪痣,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看清楚这颗痣!它长在我脸上,不是让你透过它去看另一个女人!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了三年的委屈、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化为燎原的恨火,沈倦,收起你那套深情的把戏!我告诉你——
她停顿了一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刺穿他眼底翻涌的震惊和某种她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痛楚。
你永远,永远也得不到她!你只配抱着你这堆可笑的、见不得光的破纸片,烂在你那个堆满灰尘的阁楼里!
最后一个字落下,死寂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礼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突然上演的、充满毁灭性的一幕。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和震惊。
纸屑还在无声地飘落。
沈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他死死地盯着林星晚,那双曾让她无数次沉溺的深邃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痛、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林星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灰败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拿着酒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细微地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但林星晚没有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让她交付全部真心、如今只剩下满腔恨意的男人,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然后,她决绝地转过身,踩着满地的纸屑,在无数道惊愕、探究、同情的目光洗礼下,挺直了单薄却无比倔强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也走出了沈倦的世界。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声声,敲在死寂的礼堂里,也敲在沈倦骤然空茫下去的瞳孔深处。
身后,再无声息。
***
三年时光,足以冲刷掉许多痕迹,却冲刷不掉刻在心上的那道疤。
林星晚坐在市中心那家名为旧时光的咖啡馆靠窗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窗外车水马龙,霓虹初上,映照着她妆容精致却难掩一丝倦意的脸。眼角的泪痣被精心描绘过,像一颗固执的黑曜石。
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换了城市,换了号码,拼命工作,努力生活,试图用忙碌填满每一个可能想起过去的空隙。直到班长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以及那句小心翼翼的同学聚会,大家……都很想见见你。
鬼使神差地,她回来了。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班长周宇走了进来,他比三年前成熟了不少,眉宇间带着奔波的风尘。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林星晚,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星晚,你来了。他在对面坐下,声音有些干涩。
嗯。林星晚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班长,好久不见。
短暂的寒暄过后,空气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周宇低头搅动着面前没加糖的咖啡,几次抬眼看向林星晚,又飞快地移开目光,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林星晚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班长,她主动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关于沈倦这个名字从她口中吐出,舌尖依旧残留着苦涩的铁锈味。
周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沉重的了然。他深吸一口气,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硬物。那纸包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微微磨损。
他将纸包轻轻推到林星晚面前的桌面上。
这个……周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重,是沈倦的东西。他……他走之前,托我保管的。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他说……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你,让我一定转交给你。
走林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瞬间冰凉,他去哪里了
周宇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怜悯,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林星晚心上。
星晚,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沈倦他……半年前……去世了。
……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还在流淌,窗外的车流声也依旧喧嚣。但林星晚的世界,却在去世了三个字落下的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光线也暗了下去。她只看到周宇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去世了
那个在毕业晚会上被她当众羞辱、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挺拔如松的沈倦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在醉酒后只会喊别人名字的沈倦那个……她恨了整整三年、以为会永远活在她憎恶阴影里的沈倦
死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指尖的温热早已褪尽,只剩下刺骨的寒。
怎么……可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他……他怎么会……
胃癌。周宇的声音沉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下来,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他……没撑多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牛皮纸包上,他最后那段时间,人已经不太清醒了,瘦得脱了形,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偶尔清醒的时候,他手里总是紧紧攥着一支笔,在纸上不停地画……不停地画……
周宇的声音哽了一下,眼圈微微发红:护工说,他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星星’……‘生日礼物’……‘对不起’……我们都不明白。直到后来整理他留下的东西,看到了这个……
他的手指指向那个牛皮纸包,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特意叮嘱过,这是欠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欠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林星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朴素的纸包上,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感。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她,几乎是粗暴地、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急切,一把抓过那个纸包。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冰冷而坚硬。她用力撕开。
里面是一个保存得很好的硬质画夹。
她颤抖着打开画夹的搭扣。
哗啦——
厚厚一叠画纸散落出来,铺满了小小的咖啡桌。
全是星星。
各种各样的星星。
铅灰色的、用力极深的素描,凌乱却执拗的线条。有的像是夜空中孤独的寒星,光芒微弱却倔强;有的如同爆炸般在纸面迸裂开,带着一种绝望的绚烂;还有的,被涂改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执笔的人耗尽了所有力气,只为捕捉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轮廓……
每一张纸上,都只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其他任何景物。只有无边无际的、孤寂的、重复的星星。
林星晚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她疯了一样翻动着这些画纸,纸张哗哗作响,像是在替那个逝去的人发出无声的悲鸣。她的指尖拂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笔触,仿佛能触摸到作画之人最后时刻的挣扎与痛苦。
突然,一张夹在画纸中间、对折起来的、明显更旧一些的纸片滑落出来。
她捡起那张纸,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预感,颤抖着将它展开。
是当年那张被她撕碎的素描——阿月穿着蓝裙子的那张。
它被小心地、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地重新拼贴了起来。胶带纵横交错,覆盖在那些狰狞的裂痕上,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永远地铭刻着那晚的决裂。
林星晚的呼吸停滞了。目光死死地胶着在拼贴的裂痕上,每一道都像是在切割她的心脏。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纸的背面。
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不是签名,也不是日期。
是字迹。是沈倦的字迹。但那笔迹已经变了形,失去了往日的遒劲有力,变得歪歪扭扭,虚弱颤抖,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有些地方甚至被笔尖戳破,墨水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污迹。
林星晚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碎裂开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剧烈颤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去辨认那些穿透纸背的、浸满血泪的文字:
>【星晚:
>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真好,你终于不用再看到我这副令人生厌的样子。】
>
>【对不起。这句道歉迟到了太久,也太轻了,轻得可笑。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星晚。对不起。】
>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喊‘阿月’,恨我那些醉后的胡话。你恨得对。我该死。】
>
>【可那不是因为阿月。从来都不是。】
>
>【你还记得我们高二那年,城西那场烧掉了半条街的化工厂大火吗我那时被困在顶楼的培训教室,浓烟灌进来,什么都看不见……我以为我死定了。】
>
>【后来,消防梯架起来了。有个女孩……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硬是把我从浓烟里拖了出来。我的眼睛被烟熏得剧痛,睁不开,只模糊感觉到她左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凸起……像一颗……硌在我心上的星星。】
>
>【我昏迷前,只记住了这颗星星的位置,记住了她费力拖拽我时,手腕上一条很特别的、编织粗糙的蓝色手链。】
>
>【醒来后,我在医院。阿月守在我床边。她说,是她救了我。她手腕上,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蓝色手链。她说她当时也在那栋楼里参加活动,听到呼救……】
>
>【我信了。因为那颗泪痣的位置,和她说的细节都对得上。我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当成了黑暗里抓住我的那束光。我感激她,照顾她,甚至……以为自己喜欢她。直到她全家移民,断了联系。】
>
>【遇到你,星晚,是在大学新生报到那天。阳光很好,你穿着白色的T恤,站在人群里,笑得那么明亮。】
>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眼角那颗星。那颗位置和触感都一模一样、曾在我濒死绝望时被我死死记住的星!】
>
>【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我以为……是命运把她送回来了。】
>
>【我拼命接近你,了解你。可越了解,我就越困惑。你的性格,你的习惯,甚至你手腕上干干净净……没有那条蓝色的手链。一切都和阿月那么不同。】
>
>【我混乱了。我分不清……我到底是被你这个人吸引,还是……仅仅被这颗痣、被那个救命恩人的影子困住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阿月的话……我不敢问,怕冒犯你,更怕得到一个摧毁我所有认知的答案。】
>
>【我变得怯懦,变得犹豫。我不敢真正靠近你,却又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我像个卑劣的窃贼,只能在醉酒后,借着阿月这个名字,去触碰你的头发,去感受你眼角那颗痣的存在……仿佛这样就能确认,那个在火场里没有放弃我的人,此刻就在我身边。】
>
>【我恨透了这样优柔寡断、卑鄙无耻的自己!可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更恨我,恨我居然把你当成了谁的替代品……哪怕这个谁可能根本不存在。】
>
>【直到毕业晚会前两个月……我查出了胃癌。晚期。医生说,机会渺茫。】
>
>【那一刻,除了绝望,我竟然感到一种扭曲的解脱。我终于有理由……彻底推开你了。用最混蛋的方式。】
>
>【我故意在你面前醉酒喊‘阿月’,故意让你看到阁楼里那张画……我知道你会恨我,会彻底离开我。这样……也好。】
>
>【毕业晚会那天……你撕碎那张画的样子,真美。也真疼。疼得我五脏六腑都像被掏空了。看着你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就知道,我成功了。也彻底……完了。】
>
>【后来……我辗转联系到了当年参与救援的一位老消防员。他记得很清楚,他说,那个冒死冲进去拖出一个男学生的女孩,瘦瘦小小,扎着马尾,手腕上戴着的不是什么蓝色手链,而是……一条浅紫色的、印着卡通兔子的运动发带。】
>
>【我托人找到了当年医院门口的监控录像……虽然模糊,但我看到了……阿月,是在我被抬上救护车之后,才匆匆赶到现场的。她手腕上那条蓝色手链,是在街边小摊随手买的。】
>
>【骗子。】
>
>【而我,是比骗子更可恨的瞎子。】
>
>【星晚……对不起。对不起。】
>
>【我弄丢了真正的光。我活该承受这一切。】
>
>【我的视力……恶化得很快。医生说,癌细胞压迫了神经。最后那段时间,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远擦不干净的毛玻璃。】
>
>【真奇怪。当世界在我眼前一点点熄灭的时候,我拼命想抓住的、唯一还清晰的画面……竟然是你眼角那颗小小的星星。】
>
>【我画了那么多星星……可没有一颗能画出你万分之一的好看。】
>
>【我知道,欠你的生日礼物,永远也送不到了。十八岁那年,我本该亲手为你戴上那条挑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的星星项链。】
>
>【现在……只能画这些难看的星星给你……抱歉啊,星晚,我画得太丑了……】
>
>【别哭。】
>
>【能记住你的样子……是我瞎掉之前……最后的光。】
>
>【沈倦绝笔】
最后一个颤抖的笔画,无力地拖曳着,消失在纸张的边缘,像一个戛然而止的叹息。
林星晚死死攥着那张写满字的纸。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几乎要被捏碎。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映着纸上那些歪斜的、力透纸背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火场……浓烟……眼角的星星……蓝色手链……阿月的谎言……
胃癌……晚期……故意推开她……
视力……最后的光……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死死咬住的嘴唇。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那些歪斜的字迹在泪水中晕开,扭曲变形,像一张张嘲讽而悲怆的脸。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试图堵住那汹涌的、撕心裂肺的悲恸,却只尝到满手苦涩的咸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的椅子发出细碎的哀鸣。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她恨了他三年!整整三年!恨得刻骨铭心,恨得夜不能寐!她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欺骗、被利用、被当作他人影子的可怜虫!她以为毕业晚会那场当众的羞辱,是她对他最痛快淋漓的报复!
可原来……原来她才是那把最锋利的刀!亲手捅进了那个早已伤痕累累、独自在黑暗中走向生命尽头的人的心脏!
他一直在找她!那个在火场里救了他的女孩,从来都是她!他靠近她,不是因为阿月,而是因为那颗曾被他绝望记住的星星!
他所有的犹豫、挣扎、醉酒后的呢喃……不是因为对阿月的念念不忘,而是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因为那该死的、可笑的、迟来的真相!
他推开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他快死了。
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了她最恨的人,只是为了让她毫无负担地离开,让她……恨着活下去
骗子……林星晚从指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泪水疯狂地涌出,砸落在桌面上那些画满了星星的纸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绝望的花,沈倦……你这个……大骗子!
她恨!恨他的自以为是!恨他的懦弱隐瞒!恨他独自承担这一切!更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看穿他那拙劣的伪装!
咖啡早已冷透,在杯中凝成深褐色的绝望。周宇坐在对面,眼眶通红,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轻轻推到那堆散落的星星旁边。
这是……葬礼的时间和地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上周刚下葬,在城西的静安园。他……走得很安静。
林星晚的目光空洞地移向那张纸片。黑色的边框,冰冷的铅字。沈倦的名字,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她世界里所有的光和热。
***
静安园。
深秋的风带着萧瑟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衰败的气息,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林星晚站在一座崭新的黑色墓碑前。
墓碑上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沈倦穿着干净的浅色衬衫,面容清俊,唇角带着一丝她记忆深处、尚未被恨意涂抹时的温和笑意。那双曾经深邃明亮、总是让她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的眼睛,隔着冰冷的石面,静静地看着她。
可她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这双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拼命想抓住的,只是她眼角那颗星星模糊的光影。
林星晚穿着一件从未尝试过的、天空般纯净的蓝色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动,轻轻拂过冰冷的墓碑基座。及腰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柔顺地贴在耳后,露出那颗此刻在惨淡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泪痣。
她曾那么痛恨这头长发,痛恨他醉酒后抚摸它时喊出的名字。现在,她亲手剪断了它。
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洋桔梗,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她弯下腰,将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挨着前面已经摆放的几束花。白色的花瓣衬着黑色的墓碑,刺眼得令人心碎。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石面,沿着照片上他微笑的轮廓,轻轻滑过。
沈倦……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我来了。
风呜咽着穿过松林,像是回应,又像是无边的叹息。
她慢慢蹲下身,从随身带来的帆布袋里,取出那个硬质的画夹。里面,是所有他画给她的星星。
一张一张,她将它们拿出来,小心地、虔诚地,放在洁白的洋桔梗旁边。厚厚的一叠素描纸,在深秋的寒风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无数只翅膀在扇动。
你画的星星……我带来了。她低声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石阶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一点都不丑……很好看。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上面是无数凌乱却执拗的线条,构成一个爆炸般的星团。指尖抚过那些深深浅浅的笔触,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最后时刻倾注其中的、所有的痛苦、思念和不甘。
你说……欠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的声音哽咽住,巨大的悲伤堵在喉咙里,让她几乎窒息。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继续,你画了这么多星星……够了……真的够了……
她抬起头,望着照片里他温柔的笑脸,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
沈倦……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你看看……我剪了头发……我再也不是谁的影子了……
我穿了蓝裙子……是你喜欢的蓝裙子吗……
你看看……我的星星……还在……她颤抖的手指,用力地点着自己眼角那颗小小的、此刻被泪水浸透的痣,它一直在这里……一直在等你啊……
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呢……
压抑了三年的悔恨、迟来的真相带来的灭顶之痛、以及那从未真正熄灭却在真相揭晓后燃成灰烬的爱意……所有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堤坝。
林星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墓碑前。额头抵着那坚硬、没有丝毫温度的石面,如同抵着一座无法跨越的绝望深渊。
她蜷缩着,单薄的蓝色身影在深秋的墓园里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太久的悲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哭声起初是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很快便演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喘不上气,哭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哭得天地间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悲恸。
对不起……对不起沈倦……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冰冷的尘土,狼狈地糊满了脸颊,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你……是我把你推开了……
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
凄厉的哭声在空旷寂寥的墓园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石碑上,又被无情的秋风卷走,消散在铅灰色的天幕下。
只有那叠厚厚的、画满了星星的素描纸,静静地躺在洁白的洋桔梗旁,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仿佛那个再也无法回应的人,在无声地安慰着他弄丢的、心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