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晚任由池明礼被小二拦在楼梯处。
上一世，池明礼是个什么结局？洛晚前世在池府待了半个月，没和东院正面起过冲突，她不屑于和这群人勾心斗角，但东院暗地里的针对她却没忽略。
最后池府的人际关系摸清得差不多，对池绾绾好坏的人都理清后，她就直接动手了。
恶毒的冯玉芸、无赖的刘嬷嬷、作孽的池明诗，以及最重要最不能忽略的，这悲剧的始作俑者池敬安，还有几个不起眼的恃强凌弱的下人，都死于洛晚纵的火海中。
至于池明礼，他和这世一样痴迷射艺，洛晚上一世没见过他几次，但依旧记得他自己冲向火海，死于火海。
至此，洛晚和池绾绾的缘分也算尽了。
楼下歌女嗓音轻轻柔柔，随着鼓乐琴声模糊地传进楼上雅间，但天字一号的贵人豪无雅趣，也无心听曲。
裴少川端坐案前，手中的竹股烫金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烦躁地扔在桌上，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
刚走到门口，就与迎面而来的洛晚撞个正着。
裴少川顿时展颜一笑，方才久等的郁闷与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棠梨拿着面纱斗笠守在门口。
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各式糕点，裴司七很殷勤地给洛晚沏了茶，道：“洞庭的碧螺春，前两天刚运来的，尝尝。
”裴司七指指案上的糕点：“还有这些，京师很多姑娘都爱吃。
”裴司七知道池绾绾外祖父家是茶商起家，她又跟随外祖父多年，肯定对茶特别将就，特地选了适宜女子喝的绿茶，糕点挑的也都是醉仙客栈最贵的，卖的最好的，这个年纪的女娘爱好都差不多，爱吃甜食。
洛晚忍不住抬眼去看裴少川脸色，从他紧抿的唇角中读出一丝紧张。
她拈起一块糕点轻咬，绵密甜腻。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人来。
“好吃吗？”裴少川笑问，少年眼神炽烈纯粹。
“好吃。
”洛晚不欲与他在这些事上耗费时间，问道：“你找个那个大夫了？”裴少川叹了口气道：“哪有那么好找，京师这么大，大夫那么多，十余年过去了，有的大夫早就告老还乡了，有的改行做别的，还有的已经死了。
”如裴少川料想那样，洛晚失落地低下了头。
见洛晚神色黯然，他话锋一转：“但是呢——”他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是京师小霸王，岂有办不成的事？昨日便找到了。
”裴少川掏出张纸，有点皱巴，他一边展开一边道：“眉头有痣是个很少见特征，京师现如今眉头有痣的大夫只有两位，都在画像上了，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
”洛晚将纸张铺平，左边男人叫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方腮，眉间的黑痣明显，右边男人年纪要更大一点，但看起来更瘦弱，有一颗较小的黑痣隐入眉头。
都不是。
棠梨说过，当年为叶氏诊治的大夫年约四十，体态丰腴，眉间黑痣醒目。
左边男子年纪不符，右边则体型、痣相皆不相符。
裴少川补充道：“你左边的叫潘左，仁德堂的掌柜，你右边的叫徐宣，承志堂的大夫。
”“都不是。
”洛晚道。
裴少川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我查过京师这几年离京、转行的大夫，并没有眉头有黑痣的。
”洛晚冷笑。
一个干了坏事的人，怎么会留着自己明显特征，任由他人来日报复。
她见过太多亡命之徒，为了活命不惜自残去除身上特征，令她印象最深的一个，不惜削下左脸，只为剔除胎记。
如果这颗痣会带来灾难，该当如何。
他自然会剔除。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洛晚思索道：“他把痣点了。
”裴少川听了这话，醍醐灌顶般，他家世代做生意，最信风水之说。
痣相风水学认为，痣有凶吉之分，凶痣会影响命运，包括婚姻、事业、财运等，为避免噩运，被认为凶痣者，必须设法点除。
裴少川附和：“眉头黑痣，大凶。
”这样一来，连唯一明显的特征都没有了，再想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裴少川不是一般人，京师首富之子，自诩京师小霸王，自认为没有他办不到的事，裴家在京师在做了几十年生意，各行各业都有裴家的身影，药材供应方面更是一家独大，裴少川当即想到操办药材供应的钟掌柜。
没有任何一个京师大夫是钟掌柜没见过的，既是如此，哪个大夫从前有痣，现在没痣，钟掌柜必定一清二楚。
裴少川承诺道：“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那个大夫。
”“小七，多谢。
”裴少川踌躇了番，有些羞赧：“其实……我就是裴少川。
”“裴少川，多谢。
”裴司七愕然：“……？”洛晚察觉裴少川震惊的眼神，解释道：“第一次见面，你穿的衣服，我就知道你不就是金缕行的伙计。
”非也。
裴少川有苦难言。
“你不认识我？”裴少川本还为隐瞒了自已的身份有点羞愧，但方才说出来，对方的反应分明就是不认识这个人。
他可是她的未婚夫！显然，她并不知晓。
怎么可能，虽说这门亲事是儿时订下，但他知道，池绾绾就没理由不知道。
裴少川转念又意识到，池绾绾儿时母亲去世，跟随外祖父生活，如今才回池府，不知道倒也说得过去。
洛晚有些不解地与他对视。
裴少川挣扎许久，最终决定等事情解决再说。
不知情的未婚妻子有求于他，他却突然提出婚约一事，总觉得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裴少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话题拉向正轨，他道：“明天你去弘文馆么？我到时有消息告诉你。
今日画像也本打算在弘文馆给你的，不过找了整个弘文馆都没看见你，还被先生骂了一顿，只能让墩子传话了。
”他虽然与池明礼池明诗并不相熟，但知道他们也在弘文馆就读，自然认为洛晚回来后也会在弘文馆学习，但他今天找了一整天，都没见着她。
他还想着以后每天都能在弘文馆看见她，那他就再也不逃课了。
洛晚还在思索大夫一事，随口道：“我不在弘文馆学习。
”“什么！”裴少川一掌拍在案上。
池敬安怎么说也是个进士出身，竟然对于子女的教育如此不上心，但他另两个子女分明在弘文馆学习，裴少川当机立断，一定是那位冯姨娘从中作梗。
裴少川又开始心疼这未过门的妻子了，犹豫了片刻，问：“是那位冯氏不让你去？”虽说冯姨娘没有提过让洛晚去弘文馆，却也没有明令禁止不让她去，就在洛晚准备否认时，她突然想起棠梨转述冯氏的话——贱商之女，岂能与名门闺秀的女儿同日而语。
若是能让冯氏不痛快，那她就痛快，于是洛晚点了点头。
裴少川郑重道：“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洛晚有些意外，她于裴少川，不过是利用，连今天算起，也只见过匆匆两面，他未免过于热心。
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人心险恶。
横竖只是暂时利用，对于裴少川也没有什么损失，顶多付出点时间和精力，她迟早要离开，大不了她到时满足裴司七一个愿望，算是还人情。
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忘了。
天底下的男人不都是这样么。
十年，三个月就可以忘掉，三个月，更是转瞬即忘。
洛晚离开天字一号，棠梨见洛晚手中收起的画像，笑着道：“小姐，找到了？”“还不确定。
”洛晚道：“回去你认认画像。
”毕竟真正见过那人的是棠梨，她听的棠梨描述得再多，终归是自己脑海里想象出来的，况且过了那么多年，棠梨的记忆模糊，描述未必没有偏颇。
让棠梨辨认，是最稳妥的选择。
走到醉仙客栈门口，长街不如方才明亮，人也少了许多，池明礼还蹲在门口，抱着弓箭已然睡着。
在客栈门口睡着的不止池明礼一人，角落还有几个醉汉，鼾声如雷。
他守在这干嘛？洛晚踢了他一脚，池明礼猛然惊醒。
“谁！谁？”池明礼拿着弓箭环顾四周，“谁啊！”洛晚寒声道：“我。
”池明礼听到头顶上方有声音传来，揉揉眼睛抬头，看清人影，道：“终于出来了。
”“你蹲在这干嘛？”“等你啊。
”池明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等我？”“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府吧，你一个姑娘。
”洛晚嗤笑一声，我一个打你十个。
池明礼憋了一路，眼看着要等府门口了，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他好奇道：“方才你去见的谁啊？”洛晚没搭理。
“让我猜猜……”池明礼将弓箭背在身后，掰起手指细数起来，“除了偶尔来的几位皇子，你哪能认识皇子。
京师能够进入天字一号的也就那么几位公子哥，首先排除江少将军，其次就是那几位大臣的儿子，你认识谁？柳时玉？顾司寒？沈之砚？”洛晚瞥眉道：“你认识沈之砚？”池明礼耸肩道：“我认识他，他不认识罢了。
”笨。
洛晚心中暗骂自己一声，她怎么会蠢到觉得这两人相识。
沈之砚离开北朝时池明礼未必记事，现如今他回京不过几天，作为沈宰相唯一的儿子，必定被各色官员攀附奉承，哪里轮得到四品小官的纨绔公子。
洛晚不屑：“那你数得跟你全认识一样。
”棠梨在一旁噗嗤一笑。
池明礼有些恼地说：“比你强，你都没见过沈之砚。
”洛晚道：“你怎知我没见过他？”“沈之砚刚回京师，你上哪儿见。
”池明礼迟疑着问：“难不成，天字一号雅间里，你见的是沈之砚？”洛晚顿了顿，慢悠悠道：“我的确没见过他。
”我说我绑架过他，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