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眼。
冷汗把
T
恤粘在背上。
梦里那只手还在挠脚踝,湿漉漉的触感比真的还真。我踢开空调被,光脚踩在飘窗台上扒开窗帘
——
杭州的夜雨正砸着玻璃,路灯把雨丝切成无数根白晃晃的细针,扎得人眼皮发紧。
右眼皮突然跳起来。
抽什么风。
我骂一句,摸出手机划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里老周刚发了条语音:明早六点,湘湖地铁站
B
口,过时不候啊苏工。
消息显示是凌晨三点零七分,这孙子肯定又熬夜改教案了。
我捏着眼角往卫生间走,镜子里的人脸色发青,胡茬冒得像荒草。水槽龙头拧到最大,冷水泼在脸上时听见客厅传来
咔嗒
一声
——
分明是有人在拧我家防盗门的把手。

我抄起马桶刷冲出去,客厅空无一人。落地窗被风吹得哐当响,我猛地想起睡前明明关死了窗。右眼皮跳得更凶,像有只蚊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母亲上个月视频时说的话突然冒出来:萧山那片水脉乱,属阴,你别总往野湖跑
——
封建迷信。
我甩甩手上的水,点开阿康的对话框。这小子秒回:放心,哥备了冰啤酒,专治程序员
emo。
附带一张车载冰箱的照片,六罐百威在
LED
冷光里泛着水珠,看着确实爽。
床头闹钟显示四点十七分。
我躺回床上数羊,数到三百只时听见楼下传来婴儿哭声。秋夜寂静,哭声像根细铁丝从下水道爬上来,钻进耳朵里来回搅。我抓起枕头捂住头,指缝里漏出的哭声突然变成尖细的童谣:月光光,秀才郎
——
我腾地坐起来。
哭声没了。
窗外雨声轰鸣。我摸出烟盒,玻璃打火机连划三次才点着,火星在黑暗里明灭时,看见飘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滩水迹。水迹呈掌状,五根指缝里还凝着几根水草。
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床沿上。
疼得我咧嘴时,右眼皮
突突
跳得几乎要黏在一起。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母亲打来的视频。她身后是老家的佛堂,观音像前的长明灯晃着微光:小明,你右眼是不是在跳听妈的,明天别去湘湖
——
妈,我明天要加班。
我打断她,盯着飘窗台上逐渐干涸的水迹,喉咙发紧,项目催得急,睡了啊。
挂断视频的瞬间,卫生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我冲进浴室,发现洗脸池的镜子裂成了蜘蛛网状,裂纹正中央有块拳头大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侧砸出来的。
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零三分。
我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
电梯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跳得比我心跳还快。负二层停车场的感应灯坏了大半,我的公路车停在
B

17
号车位,车架上的反光条在黑暗里泛着幽蓝的光。当我弯腰检查车胎时,看见车架下方的地面上有行湿漉漉的脚印
——
尺码很小,像是孩子的脚印,每个足尖都缠着水草。
右眼皮突然不跳了。
我跨上车,用力蹬踏。车轮碾过积水时发出
嗤啦
一声,后视镜里闪过个红色的影子
——
穿红肚兜的小孩,湿漉漉的头发遮住脸,正站在楼梯口盯着我。
我猛捏刹车。
后视镜里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手机在车兜里震动,老周发来消息:到
B
口了,阿康买了葱包桧,速来。
时间显示五点五十八分。我抹了把额角的汗,发现掌心全是水草碎屑,不知什么时候粘上去的。
湘湖地铁站的路灯还亮着。老周穿着荧光绿的骑行服冲我挥手,阿康靠在共享单车上啃葱包桧,油辣子滴在他腱子肉外露的手臂上。苏工昨晚没睡
阿康递来罐啤酒,铝罐表面凝着水珠,瞧你脸色,跟见了鬼似的。
我接过啤酒,罐身突然变得滚烫,烫得我手一哆嗦。铝罐砸在地上滚出老远,拉环处渗出的啤酒在地面蜿蜒成细小的溪流,流向远处正在熄灭的路灯。
远处的湖面腾起薄雾。
右眼皮又开始跳了。
老周踢了脚地上的啤酒罐。
发什么呆
他把葱包桧塞进我手里,油纸浸透葱油,烫得指尖发麻。阿康跨上单车晃了晃车铃,不锈钢车筐里的啤酒罐叮当作响:磨叽啥,湘湖西路那片茶园,晨雾里骑车跟仙境似的
——
他话音未落,远处湖面腾起的白雾突然变成灰黑色。
六点零五分,我们踏上湘湖绿道。
我的黑鸟公路车胎碾过落叶,前轮辐条在晨雾里划出细碎的光。老周骑得快,荧光绿背影很快缩成小点,阿康故意放慢速度,肱二头肌在无袖骑行服下鼓得像小山:苏工,昨晚真见鬼了
我咬了口葱包桧,油条碎扎得牙龈发疼。右侧护栏外是片荒地,杂草丛里歪歪扭扭立着几块墓碑,水泥基座上的

字被藤蔓爬满。阿康吐掉嘴里的葱叶:看见没前年台风刮倒一棵树,底下全是烂棺材板
——
闭嘴。
我加速超过他。
车链在齿轮间发出干涩的响。荒地尽头是片竹林,竹梢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有人在头顶窃窃私语。我摸了摸车兜里的平安符,那是今早出门时从玄关挂钩上扯下来的,泛黄的符纸边角印着
镇水庙
三个字。
老周在前方路口招手。
六点三十分,我们拐上湘湖西路。
云层压得更低,沥青路面泛着水光。阿康突然刹车,啤酒罐在车筐里剧烈摇晃:快看!
前方百米处的路中间,摆着三个湿漉漉的红气球,气球绳缠在生锈的路牌杆上,风一吹就往我们这边飘。
晦气。
老周啐了口,肯定是哪个傻逼清明摆的。
他捏紧车闸向右避让,前轮突然打滑
——
路面上有摊暗褐色的液体,像是风干的血迹。我的车几乎擦着他的车尾掠过,鼻尖闪过一丝腥甜,像劣质铁锈的味道。
阿康突然笑出声。
笑个屁
我转头瞪他,却见他盯着路边的指示牌,眼神发直。蓝底白字的牌子上写着
白鹭滩湿地
1km,箭头边缘缠着圈水草,水草上挂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青白相间,像是从尸体上剥落的。
我的后颈窜起冷汗。
七点整,我们进入竹林小径。
竹枝擦过车把发出
噼啪
脆响,空气里突然漫起腥气。老周停在石拱桥上,指着远处雾气:看!白鹭!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却见所谓
白鹭
竟是团白色物体,浮在湖面中央打转,像件被丢弃的寿衣。
阿康突然咳嗽起来。
他弯腰扶着车把,指缝间漏出的痰液里混着几根水草。我想起昨夜飘窗上的水草,喉咙发紧。老周掏出手机拍照:这地方拍恐怖片绝了
——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黑屏,屏幕映出我们三人的倒影:我的脸色惨白,老周嘴角挂着诡异的笑,阿康的瞳孔里竟映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
我猛地回头。
竹林里只有沙沙的风声。
阿康抹了把嘴,车筐里的啤酒罐少了一罐。操,掉湖里了。
他骂骂咧咧下车,单车歪倒时碰掉了车铃,叮
——
的一声里,我听见湖面上飘来细碎的笑声,像几个小孩躲在水草里偷瞄我们。
老周的手机突然开机。
屏幕跳出条新闻推送:二十年前萧山偷猎案再审,三名受害儿童家属仍未找到遗体
——
他迅速划掉消息,耳尖发红:走了,别磨叽,白鹭滩的芦苇荡能拍抖音爆款。
七点十五分,我们冲出竹林。
眼前的芦苇荡足有两人高,灰绿色的叶片在风里掀起波浪。入口处立着块木牌,湿地保护
禁止入内
的红漆被刮得只剩
止入
二字,木牌底部缠着圈铁链,链尾挂着枚生锈的钥匙。
阿康捡起钥匙晃了晃。
开个锁呗,苏工。
他挑眉看我,你不是最喜欢解谜题
钥匙上沾着泥,刻着
湘湖管理处
3-07
的字样。我的手指刚碰到钥匙齿,远处湖面突然传来
哗啦
水声,像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
老周已经骑进了芦苇荡。
跟上啊!
他的声音被芦苇割裂成碎片,看我发现了什么
——
话未说完,突然变成闷响。我心脏狂跳,蹬车冲进芦苇丛,却见老周呆呆地望着湖边,单车歪倒在水草里,前轮还在空转。
阿康在我身后猛地刹车。
湖面上漂着三具尸体。
确切地说,是三具泡得发胀的孩童尸体,皮肤呈青紫色,脚踝上缠着生锈的铁链。最左边的小孩穿着红肚兜,湿漉漉的头发遮住脸,脖子上挂着串水草项链
——
正是我昨夜在停车场看见的那个。
阿康的啤酒罐滚进湖里。
假的吧......
老周声音发抖,道具组的
他伸手去碰最近的尸体,指尖刚触到皮肤,三具尸体突然翻转,露出背后的伤口
——
后腰处有个拳头大的洞,洞口边缘结着黑痂,像是被某种金属器物砸穿的。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红肚兜小孩突然抬起头。
他的脸烂得只剩骨架,眼窝里爬出两根水草,咧开的嘴里掉出半颗牙齿。我听见阿康在身后惨叫,接着是单车倒地的声音。当小孩抬起手时,我看见他手腕上的铁链另一端连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模糊的

字。
老周转身就跑。
我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红肚兜小孩的手指向我,湖底突然冒出无数气泡,腥臭的水腥味扑面而来。我的单车前轮陷进泥里,无论怎么蹬都纹丝不动,低头一看,泥水里伸出无数只小手,正紧紧攥住我的车胎。
阿康突然冲过来拽住我。
跑!
他胳膊上全是血,不知是摔的还是被什么抓的,陈伯说的是真的
——
话没说完,芦苇丛里传来铁链拖地的
哗啦
声,三具尸体正从水里爬出来,铁链在泥地上拖出三道血痕。
我抓起车把狠命一拽。
车胎终于挣脱泥沼,却在调头时撞上芦苇丛里的木碑。月光下,碑上的字清晰可见:萧山偷猎案三名受害者之墓
——
无名氏。碑前摆着个生锈的铁盆,盆里全是啤酒罐拉环,最上面那个还沾着新鲜的啤酒渍。
是阿康刚才掉的那罐。
七点三十分,我们在芦苇荡里狂奔。
老周的荧光绿骑行服不见了,只有阿康的白色背心在前方晃荡。身后的铁链声越来越近,我能听见红肚兜小孩的笑声,混着水草摩擦的
沙沙
响。右眼皮又开始跳,这次疼得像有人用针扎。
前方突然出现土路。
阿康冲上土路的瞬间,我看见路边立着块褪色的警示牌:危险!1998
年沉船事故遗址,水深十米
——
话没说完,阿康的单车突然腾空,他惊恐的脸在月光下扭曲,接着传来
扑通
巨响
——
土路尽头根本不是路,而是个被芦苇掩盖的深坑。
我猛捏刹车。
车轮在坑边停住,前轮悬在半空。坑底漆黑一片,却有几双眼睛在反光,每双眼睛都缠着水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红肚兜小孩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他挂在芦苇杆上,像枚风干的果实,腐烂的手指正指着我的方向。
右眼皮

地跳了一下。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坑底传来阿康的惨叫。
我趴在坑边往下看,月光被芦苇割成碎片,隐约看见他挂在坑壁凸起的树根上,白背心染着血,右小腿以诡异角度扭曲。红肚兜小孩的笑声从芦苇深处飘来,混着
哗啦哗啦
的铁链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绕着坑边转圈。
抓住我的手!
我摸出腰间的骑行绳,指尖触到车兜里的平安符
——
它在发烫。阿康抬头看我,瞳孔里映着我身后的景象,突然瞪大双眼:小心!
我猛地转身。
三个青紫色的孩童尸体站在芦苇丛里,脚踝铁链缠满水草,最右边那个的后腰洞口里掉出半块砖头,啪嗒
落在我脚边。红肚兜小孩挂在最近的芦苇杆上,腐烂的手指缓缓指向我的心脏位置。
老周的荧光绿骑行服挂在芦苇尖上。
衣服是空的,领口处沾着块带血的头皮。我胃里一阵抽搐,骑行绳从手里滑落,阿康在坑底骂娘。远处湖面传来
咕咚
水声,像是有重物落水,接着无数气泡从芦苇根部的泥水里冒出来,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半句话:来......
陪我们......
阿康突然不叫了。
我低头望去,只见几只青紫色的手从坑底淤泥里伸出,正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拖。他挥拳砸向那些手,却在触到皮肤时发出惨叫
——
手掌瞬间爬上紫黑的尸斑。我想起陈伯说的
牛骨铃铛,颤抖着摸向车兜,这才发现铃铛不知何时掉了。
红肚兜小孩突然开口。
声音像指甲刮玻璃:哥哥......
陪我们玩......
他腐烂的嘴唇裂开,露出黑洞洞的喉咙,里面滚出颗带血的臼齿。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块硬邦邦的东西
——
是块埋在泥里的石碑,碑面上
陈小花
三个字被苔藓盖得只剩半边。
左边的尸体举起手。
他掌心躺着枚铜钱,正是我今早看见嵌在老杨树干里的那枚。铜钱表面凝着黑血,中间的方孔里穿出根水草,水草另一端连着红肚兜小孩的脖子。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野湖的铜钱是买路钱,捡了就得留在这儿
——
苏工!
阿康的喊声变了调,它们要拖我下去!
我看见他大腿已没入淤泥,那些手正顺着他的腰往上爬,每爬一寸,他的皮肤就泛起尸斑。红肚兜小孩突然笑起来,芦苇丛里的铁链声变成整齐的鼓点,像是在为某种仪式伴奏。
我的平安符烧穿了车兜。
泛黄的符纸发出微光,照亮了石碑周围的泥地
——
我这才看清,整片滩涂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坟包,每个坟包前都插着啤酒罐拉环。阿康带来的六罐啤酒,此刻正歪倒在最近的坟包旁,拉环全被掰掉了。
右边的尸体迈出一步。
铁链在泥地拖出火星,他后腰的砖头上刻着
王强
两个字,正是新闻里未找到遗体的受害者之一。我突然想起老周划掉的新闻推送,喉咙发苦
——
他早就知道这里的秘密,却带我们来送死。
阿康的上半身已陷入淤泥。
他瞪着我,眼神里混着恐惧和哀求,突然吼道:把铜钱踢过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红肚兜小孩掌心的铜钱在发光,而阿康脚踝的铁链正慢慢朝铜钱延伸。我咬咬牙,抬脚踢向那具尸体
——
尸体突然抓住我的鞋。
他的手指穿透鞋面,指甲扎进我的脚踝,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尖叫着摔倒,后脑勺撞上石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二十年前的雨夜,三个孩子被铁链锁在船上,偷猎者举起砖头......
红肚兜小孩飘到我面前。
他脖子上的水草项链滴着泥水,每滴水里都映着我的脸。我听见阿康在喊
快松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摸向铜钱。平安符的光越来越弱,坟包上的啤酒罐开始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远处传来引擎声。
是辆三轮车的突突声。红肚兜小孩的笑容凝固了,抓着我脚踝的尸体突然松手,退回芦苇丛里。我挣扎着爬向坑边,看见阿康只剩肩膀露在淤泥外,而他身后的坑底,浮出三具缠着铁链的骸骨,每具骸骨的手腕上都系着红气球。
三轮车冲破芦苇荡。
车头挂着的牛骨铃铛响得震耳欲聋,陈伯举着点燃的黄纸探出头:把铜钱扔进湖里!快!
我抓起红肚兜小孩掉落的铜钱,用尽全身力气掷向湖面。铜钱落水的瞬间,所有铁链声戛然而止,阿康周围的淤泥开始冒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退。
阿康瘫在坑边大口喘气。
他小腿的尸斑正在消退,脚踝上多了圈青紫色的指痕。陈伯跳下车,往我们身上撒着米粒:还好你们带着镇水庙的符
——
他突然顿住,盯着我身后的石碑,眼神里闪过恐惧,陈小花......
是当年最小的那个......
湖面传来
哗啦
水声。
我转头望去,只见红肚兜小孩站在湖心,手里攥着那枚铜钱,正慢慢沉入水中。他的脸在月光下恢复了几分生前的模样,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眼里含着泪,却在对我笑。
阿康突然指着我的脚。
我这才发现,刚才被尸体抓过的脚踝上,多了道水草形状的淤青。陈伯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枚铜铃系在我手腕上:这是开过光的,今晚别摘
——
话没说完,芦苇丛深处传来老周的呼救声,混着铁链的
哗啦
响,比刚才更近了。
阿康握紧拳头:那孙子骗了我们。
我摸着发烫的平安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可能已经不是人了。
远处的芦苇突然分开,露出老周的脸
——
他的半边脑袋不见了,只剩白花花的颅骨,手里还攥着半罐没喝完的百威,拉环处凝着黑血。
陈伯猛地敲响牛骨铃铛。
铃铛声里,老周的身体像烟雾般消散,地上只剩那罐啤酒,罐身上印着行模糊的血字:他们不让我走......
阿康踢开啤酒罐,罐子里滚出三根水草,每根水草上都缠着红气球的碎片。
湖面彻底平静了。
红肚兜小孩不见了,只有三枚红气球飘在远处,像三颗滴血的心脏。我的右眼皮又开始跳,这次带着灼烧般的疼。陈伯指着湖对面的破庙:镇水庙还剩半盏长明灯,你们得去
——
话未说完,整个滩涂突然陷入黑暗。
我听见阿康的惊呼,陈伯的铃铛声,还有远处铁链再次响起的
哗啦
声。手腕上的铜铃发烫,平安符的光彻底熄灭了。在彻底的黑暗中,我感觉到有只小手轻轻拽住我的小指,湿漉漉的,带着水草的滑腻。
那个熟悉的童谣声又响起来了。
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板桥......
板桥下,鬼在叫,抓个活人当船摇......
这次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我想起红肚兜小孩沉水前的眼神,突然意识到
——
他不是想害我们,而是在求救。
阿康的手抓住我的胳膊:苏工,你的眼睛......
我摸向脸,指尖触到湿滑的液体
——
不是眼泪,是血。右眼皮在流血,视线逐渐被红色覆盖。远处的破庙突然亮起一点光,像是长明灯被风吹了一下。陈伯的铃铛声突然变急,像是在驱赶什么。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我的后背。
黑暗中,那只手拽着我往水里拖。
是红肚兜小孩的手,湿漉漉的却有力气。我听见陈伯的铃铛声在左后方,阿康在喊
往右跑,但脚踝被水草缠住了,越挣越紧。湖水漫过膝盖时,我看见自己的倒影
——
右眼里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半张脸,瞳孔里映着三个童鬼,正站在湖底冲我笑。
陈伯突然点亮火把。
火光映出镇水庙的破墙,墙根处供着三尊泥塑小人,分别穿着红肚兜、白背心和蓝短裤。阿康突然惊叫:这他妈是我们!
火把光照在泥塑上,我看见红肚兜小人的脚踝缠着铁链,铁链另一端连着湖中心的石碑。
长明灯!
陈伯把火把塞进我手里,供桌下有灯油!
我跌跌撞撞冲进破庙,供桌上的长明灯只剩半盏油,灯芯结着黑疙瘩。墙缝里漏进的风把火苗吹得乱晃,照亮了供桌下的血字:他们要凑齐三个替身
——
阿康突然惨叫。
我转头望去,只见他被红肚兜小孩拖进湖里,水面上漂着他的骑行头盔。另两个童鬼从芦苇里钻出,后腰的伤口还在淌水,手里攥着生锈的铁链。陈伯挥舞牛骨铃铛冲向湖边,铃铛突然裂成两半
——
里面掉出半张二十年前的报纸,标题是
萧山三孩童离奇失踪。
湖底传来铁链拉动的巨响。
我抓起供桌上的油壶往长明灯里倒,油壶底刻着
镇水佑民
四个字。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湖面
——
阿康浮在水上,双眼翻白,红肚兜小孩骑在他背上,手里举着那枚铜钱。铜钱正对着长明灯,反射出诡异的光。
苏明!
是老周的声音。我猛地回头,看见他的鬼魂站在庙门口,半边颅骨滴着水,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砖头。砖头侧面刻着
张大海
三个字,正是当年偷猎案的主犯。老周的鬼魂张开嘴,从喉咙里滚出气泡:他们骗了你......
铜钱是钥匙......
湖边的陈伯突然不动了。
他的身体慢慢转向我,眼睛变成纯黑色,嘴角裂开露出水草。我这才看清,他脖子上缠着的根本不是围巾,而是条活的水蛇。水蛇吐着信子,信子尖端沾着阿康的血。
长明灯的火苗开始变蓝。
红肚兜小孩举起铜钱,湖中心的石碑缓缓升起,碑面上刻着三个名字:陈小花、王强、李建军。当铜钱嵌入石碑凹槽时,湖面裂开无数道缝,每个缝里都伸出铁链,朝着破庙的方向爬来。
老周的鬼魂扑过来。
他手里的砖头砸向我的头,却在触到我手腕铜铃时冒起青烟。他们要打开镇压!
他的声音像从井底传来,二十年前我亲眼看见张大海把他们锁在船上沉湖
——
话未说完,一个童鬼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手里攥着他的心脏。
阿康突然从水里站起来。
他的身体直挺挺的,红肚兜小孩坐在他肩头,手里多了把锈迹斑斑的锁。锁芯里渗出黑血,滴在破庙的砖地上,砖地立刻裂开缝,冒出腥臭的水汽。我这才明白,老周说的
钥匙
不是铜钱,而是我们
——
三个替身。
陈伯的身体开始腐烂。
水蛇钻进他的嘴里,他的皮肤像旧纸般剥落,露出底下的偷猎者制服。原来他根本不是渔民,而是当年漏网的帮凶。他腐烂的手指向我,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字:别让他们......
凑齐铁链......
长明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我听见铁链缠上脚踝的声音。红肚兜小孩的脸凑近我,这次我看清了他眼底的血泪
——
那不是怨恨,是求救。他脖子上的水草项链掉在我手里,每根水草里都裹着碎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孩子在阳光下笑。
湖底传来孩子们的哭声。
哥哥......
救救我们......
红肚兜小孩的声音不再刺耳,而是带着孩童的颤抖。我摸向口袋里的平安符,发现它不知何时被鲜血浸透,却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远处传来警笛声,是真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陈伯的尸体突然起火。
火光中,三个童鬼的铁链开始断裂。阿康眼神恢复清明,他踉跄着爬向我,手里抓着从陈伯尸体上扯下的钥匙
——
正是芦苇荡木牌上的那把。钥匙孔在石碑上浮现,阿康把钥匙插进去的瞬间,湖面掀起巨浪。
巨浪中,我看见二十年前的沉船。
三个孩子被铁链锁在船舱里,偷猎者张大海举起砖头砸向他们的后脑。红肚兜小孩陈小花抬头看向前方,眼里映着的不是仇恨,而是远处驶来的渔船
——
但渔船调头了,就像我们今天差点做的那样。
警笛声刺破夜空。
红肚兜小孩对我笑了笑,然后松开手。他和另外两个孩子的身体开始上浮,铁链化作光点消散。湖面上漂来三个红气球,气球绳上系着字条,字条上是用血水写的
谢谢。
阿康瘫在我身边,手腕上多了道和我一样的水草淤青。破庙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又亮了,灯芯上坐着个极小的红肚兜小人,正对着我们挥手。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真正的警察,举着强光手电。
警察扶起我们时,我回头看向湖面。
月光下,三个童鬼站在湖心,手里牵着红气球,正在慢慢升空。陈小花指着湖底,我看见那里躺着三具完整的骸骨,脚踝上的铁链已经断开。她的嘴唇微动,我读懂了口型
——替我们找到爸爸妈妈。
阿康突然指着我的右眼。
不知何时,右眼的血已经止住了,眼皮上多了道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朵小花。警察递给我一瓶水,瓶身上映着我的倒影
——
这次,瞳孔里只有我自己,和远处渐亮的天空。
警灯在芦苇荡外闪成一片。
我攥着陈小花的水草项链,链上的碎照片硌着掌心。阿康靠在警车门上,医护人员给他包扎小腿,纱布渗出血迹,红得像湖里的红气球。带队的王警官皱眉看我们:大半夜骑到湿地保护区,还说看见‘溺水儿童’
他手里晃着我们的口供本。
陈伯的尸体已经烧剩骨架,警犬在残骸旁狂吠。阿康突然抓住王警官的手腕:二十年前有三个小孩在这儿淹死,叫陈小花、王强、李建军,你们查过吗
王警官眼神一变,警灯在他瞳孔里碎成警笛声:你怎么知道这名字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响。
我猛地转头,破庙方向的芦苇丛里闪过道黑影
——
穿偷猎者制服的男人,手里拎着砖头。王警官的对讲机突然滋啦乱叫,所有警灯同时熄灭,黑暗中只有阿康手腕的铜铃在响,和记忆里陈伯的牛骨铃铛一个调子。
是张大海!
阿康拽着我往警车跑,他不想让我们说出去
——
话没说完,车头玻璃突然炸裂,一块带血的砖头砸进来,砖头上
张大海
的刻字还在渗黑水。王警官掏枪的手在抖:你们俩上车,锁好门!
我看见偷猎者的鬼魂站在车灯残骸里。
他的脸泡得发胀,后颈插着半截船桨,正是当年沉船时的死状。他举起砖头,砖头上粘着老周的头发,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水草:想救人先陪我玩玩
——
阿康突然踩下油门,警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冲向破庙。
镇水庙的长明灯又灭了。
供桌上的泥塑小人倒了两座,红肚兜小人还坐着,手里多了串警察的钥匙。我想起陈小花的口型,摸出水草项链对着长明灯:我们帮你找爸妈,你别让他过来
——
话未说完,庙外传来王警官的惨叫,接着是铁链缠上车身的
哗啦
声。
阿康猛打方向盘。
警车撞断芦苇丛里的木牌,禁止入内
的残牌飞出去,钉在偷猎者鬼魂的胸口。鬼魂发出尖啸,身体冒出青烟,手里的砖头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
里面掉出三枚红气球的碎片,每片上都印着
湘湖幼儿园
的字样。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背景还是老家的佛堂。我接通的瞬间,长明灯突然亮起,母亲身后的观音像手里多了串佛珠,颗颗都是牛骨雕的铃铛。她对着镜头念往生咒,声音混着警笛声,竟和陈小花的童谣一个节奏。
哥,看右边!
阿康猛踩刹车。
湖面上浮出三具发光的骸骨,脚踝铁链连成三角,正对着警车的方向。红肚兜骸骨举起手,掌心躺着我扔进湖里的铜钱,铜钱映着长明灯的光,在车窗上投出
1998.06.07
的日期
——
是他们的忌日。
偷猎者鬼魂扑向车门。
他腐烂的手指抠进车窗橡胶条,我看见他手腕上的铁链另一端拴着块墓碑,碑面刻着
张大海之墓,落款是
萧山湘湖管理处。阿康摸出打火机,点燃车内的地图
——
地图上
白鹭滩
的标记被烧成黑洞,露出底下的档案编号。
037
号档案!
阿康突然喊,陈伯尸体上的钥匙
——
我猛地想起芦苇荡木牌上的
3-07,颤抖着摸向口袋。钥匙还在,齿间卡着块带血的布条,正是偷猎者制服上的肩章。
长明灯的光突然暴涨。
三具骸骨的铁链同时崩断,鬼魂发出不甘心的嘶吼,身体被吸入湖底。湖面掀起巨浪,浪尖上站着三个发光的小孩,他们牵着红气球飞向夜空,气球上的血迹渐渐变成泪痕。
王警官踉跄着冲进破庙。
他警服撕破半边,后颈有道指甲抓痕,眼里却透着震惊:你们说的三个孩子......
档案库里真有记录,失踪当天穿的衣服......
和你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他掏出笔记本,上面沾着湖水,但家属栏全是空的......
我的右眼又开始发烫。
水草项链突然发光,碎片照片拼成完整的合影:三个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口,身后是穿碎花裙的女人和穿衬衫的男人。陈小花指着照片右下角,那里有辆自行车,车筐里放着和我同款的黑鸟公路车。
阿康突然抓住我的手。
苏工,你看这自行车
——
他声音发抖,和你家里那辆老照片上的一样,你爸当年......
是不是在湘湖幼儿园当老师
我猛地想起父亲的遗物,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车筐里总放着儿童绘本。
湖面彻底平静了。
红肚兜小孩的鬼魂在空中对我挥手,然后钻进我的右眼。王警官的对讲机恢复信号,远处传来增援的警笛声。我摸向右眼,胎记的形状更清晰了,像朵正在绽放的小花。
阿康捡起地上的铜钱,铜钱背面刻着极小的字:等哥哥来。
雨又下起来了。
我攥着阿康搞来的门禁卡,卡面上印着
萧山档案馆
037。他胳膊上缠着从陈伯尸体旁捡的布条,布条上的

字被血泡得发涨。玻璃门在雨夜中泛着冷光,电子锁

的一声打开时,我听见身后有铁链拖地的响。
别怕,
阿康晃了晃手电筒,王警官说
037
档案在地下库,当年走的特殊封存。

T
恤口袋里露出半截牛骨佛珠,是我今早从母亲佛堂偷的,佛珠孔里还塞着张纸条:子时前离开,否则困魂。
地下库的灯忽明忽暗。
编号
037
的铁皮柜在角落,柜门上结着蛛网,锁孔里插着半把钥匙
——
和陈伯尸体上的那把一模一样。阿康刚伸手,所有档案柜突然剧烈震动,无数纸张从柜缝里飞出,每张纸上都印着
失踪证据不足结案
的红章。
是他!
我看见偷猎者鬼魂站在楼梯口,手里砖头滴着黑水,他不想让我们看
——
话未说完,头顶的灯管炸裂,碎片划过阿康脸颊。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按住我的后颈,指甲缝里缠着水草。
手电筒照亮档案柜。
柜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里面只有三张泛黄的照片。第一张是湘湖幼儿园的毕业照,陈小花站在最前排,穿红肚兜,手里牵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
是我父亲。第二张照片里,父亲和两个男人站在船上,船头挂着
湘湖管理处
的旗子。
第三张照片被血染红了。
照片里父亲跪在岸边,面前躺着三个孩子,偷猎者张大海举着砖头站在他身后。阿康倒吸凉气:你爸是目击者......
话音未落,照片突然起火,灰烬里掉出枚红气球碎片,上面印着
苏明父亲收
的字样。
楼梯传来脚步声。
不是警靴,是胶鞋踩在积水上的
啪嗒
声。我想起陈伯尸体旁的鞋印,和父亲遗物里那双旧胶鞋一模一样。阿康突然指向照片背景:看!镇水庙的长明灯!
照片里的破庙亮着光,灯前站着穿碎花裙的女人
——
是我母亲。
牛骨佛珠突然发烫。
佛珠从阿康口袋里飞出,悬在档案柜前,每颗珠子都映出母亲的脸。二十年前的母亲跪在佛堂,手里攥着串牛骨铃铛,对着长明灯哭:我看见他们了......
可是太远了......
铃铛声混着雨声,和我昨夜听见的童谣重叠。
她知道。
我捏碎照片,她知道孩子们在求救,却没救......
阿康想拉住我,却被我甩开门冲上楼。暴雨砸在档案馆玻璃上,母亲的车停在门口,雨刷器下夹着封信,信封上写着
给小明。
信纸上的字被雨水晕开。
小明,你父亲当年是管理处巡查员,那天他看见张大海的船沉了......
三个孩子在喊救命,可是他不敢下水,因为张大海有枪......
字迹在这里被
tear
破,露出底下的血字,后来我去镇水庙求符,想超度他们,可是......
母亲站在车旁。
她手里拿着我父亲的旧自行车钥匙,钥匙链上挂着陈小花的水草项链。雨水冲掉她脸上的妆,露出眼角和我一模一样的胎记
——
形状像朵花,只是她的已经发黑。
对不起......
她的声音混着雨声,我求过观音,说愿意用孩子的胎记换他们安息......
我这才明白,右眼的胎记是诅咒,也是联结。阿康突然喊:看她身后!
母亲背后的雨幕里,浮着三个童鬼,铁链缠在她脚踝上。
偷猎者鬼魂举起砖头。
这次砖头砸向母亲,我猛地推开她。砖头擦过我的耳际,砸在档案柜上,爆出黑血。母亲手里的佛珠散落一地,每颗珠子都映出她当年的脸
——
年轻的母亲站在湖边,看着沉下去的船,转身跑开。
陈小花的鬼魂飘到我面前。
她脖子上的铁链断了一半,手里攥着我父亲的工作证。工作证照片上的父亲看着我,眼神和陈小花一模一样。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湘湖的水......
清了吗
原来他指的不是污染,是良心。
牛骨佛珠自动串成链。
链子缠上偷猎者的脖子,将他拖向暴雨中的湖面。母亲跪在地上哭,水草从她脚底长出,缠住她的腿。阿康扶起我,手里拿着从档案柜里抢出的录像带
——
标签上写着
1998
湘湖水域监控。
走!
他扯开母亲手里的项链,去镇水庙!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湖面闪着红光,像是长明灯被点燃了。我摸着右眼的胎记,听见陈小花在耳边说:哥哥,这次......
换你带我走。
镇水庙的长明灯亮如白昼。
三个童鬼的泥塑完好无损,红肚兜小人手里抱着我父亲的工作证。阿康插入录像带,老式电视机雪花闪烁,突然跳出画面
——1998

6

7
日,张大海的船在湖面摇晃,三个孩子被铁链锁在船头,我父亲的巡查船停在百米外。
画面突然黑屏。
再亮起时,是母亲跑向镇水庙的画面,她手里攥着牛骨铃铛,身后的湖面上,张大海的砖头正要砸向陈小花。我终于明白,母亲的诅咒不是从观音来的,是从她自己心里长出来的。
陈小花的鬼魂爬上电视机。
她对着镜头笑,然后指向我母亲。母亲突然尖叫,水草从她嘴里钻出,每根水草上都刻着
见死不救。我抓起牛骨佛珠套在她手腕上,佛珠发出强光,照亮了她眼底的黑暗
——
那里藏着三个孩子的哭声。
湖面上响起警笛声。
王警官带着档案袋冲进破庙,袋口露出
DNA
鉴定报告:陈小花的骸骨......
和你母亲有血缘关系。
我猛地转头,母亲惊恐的脸映在长明灯上,原来陈小花是她当年送人的私生女,我的亲妹妹。
偷猎者鬼魂在湖面上灰飞烟灭。
陈小花的铁链彻底断开,她飘到我面前,手指轻轻点在我右眼的胎记上。胎记突然发烫,化作光点飞入她的掌心。她对我笑,然后转身走向湖中心,另外两个孩子牵着她的手,水面上开出三朵莲花。
雨停了。
母亲的胎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泪痕。阿康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三张死亡证明,家属栏签着我母亲的名字,日期是今天。她颤抖着摸向陈小花的泥塑,泥塑突然变成骨灰盒,盒盖上是陈小花生前的照片。
我的手机收到条短信。
是父亲的旧号码发来的:谢谢儿子,让我们一家团圆。
附带着定位,正是湖底的沉船位置。阿康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也有同情:现在怎么办
我摸向长明灯,火焰中浮现出三个孩子的笑脸。
该让他们入土了。
我捡起牛骨佛珠,还有,查清当年所有见死不救的人。
庙外的芦苇荡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双手在鼓掌。母亲抱着骨灰盒跪下,长明灯的光映着她的白发,这次,她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潜水灯刺破湖水的黑。
我咬着呼吸器,手指在沉船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摸索。阿康的手电光突然剧烈晃动
——
他面罩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指着我身后。无数铁链从水底淤泥里窜出,像活蛇般缠上我的气瓶。
是张大海!
阿康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炸开。
锈铁门应声而开,腐臭的水灌进鼻腔。船舱内漂浮着森森白骨,三具骸骨的脚踝还锁着铁链,其中一具红肚兜早已烂成碎片,却还挂在陈小花的颈骨上。我的潜水刀划开铁链的瞬间,整艘船突然剧烈摇晃。
母亲的哭喊从通讯器里传来:别碰!那是镇压阵眼
——
太迟了。
水底升起浓雾,偷猎者的鬼魂从骸骨堆里爬出来。他手里的砖头滴着黑水,额头还嵌着半截船锚。我想起档案馆录像里,他正是用这块砖砸向陈小花的后脑。阿康挥刀砍向鬼魂,刀刃却穿过虚影,反被铁链缠住手腕。
找日记本!
我踢开缠在腿上的水草,游向驾驶舱。
腐烂的座椅上躺着本防水笔记本,封皮印着
湘湖管理处
苏建国——
是父亲的名字。翻开的瞬间,泛黄的纸页渗出鲜血,浮现出扭曲的字迹:1998.6.7,张大海威胁我……
孩子在哭,我不敢……
鬼魂的嘶吼震得耳膜生疼。
他举起砖头砸向阿康,我猛地扑过去。气瓶在撞击中脱落,气泡疯狂上浮。黑暗中,陈小花的骸骨突然发出微光,她的指骨指向船底夹层。阿康会意,用匕首撬开木板,露出个铁盒
——
里面装着当年的偷拍胶卷和管理处受贿账本。
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哭腔:小明,当年我看见你爸被威胁……
我不敢报警,只能去镇水庙求符……
船身开始下沉。
更多鬼魂从四面八方涌来,全是当年见死不救的目击者。他们的脸泡得发胀,嘴里塞满水草,伸出的手却齐齐指向母亲的方向。我这才明白,母亲身上的诅咒,不仅是对陈小花的愧疚,更是整个湘湖的怨念。
阿康突然拽住我,指向船舱角落。
那里蜷缩着个透明的人影,穿着父亲的旧制服,正是父亲的亡魂。他双目空洞,手里攥着半块红气球
——
和陈小花合影里的一模一样。父亲的鬼魂突然扑向偷猎者,用身体挡住砸向我的砖头。
爸!
我伸手去抓,却只攥住一团虚影。
铁盒里的胶卷自动展开,画面在水中流转:张大海持枪威胁父亲作伪证,母亲在远处的芦苇荡里惊恐张望,而三个孩子被铁链锁在船头,绝望地向岸边招手。我的右眼开始刺痛,胎记烫得像块烙铁。
陈小花的骸骨飘到我面前。
她的指骨轻轻触碰我的额头,记忆如潮水涌入
——
二十年前的暴雨夜,她认出了船上的父亲,却在最后一刻被砖头砸中。临终前,她攥着红气球碎片,想着一定要让
哥哥
知道真相。
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偷猎者的鬼魂被无数铁链拖入湖底,父亲的亡魂对我微笑,渐渐消散。阿康抓住我的手腕,通讯器里传来王警官的怒吼:快上浮!水下磁场异常,有漩涡
——
陈小花的骸骨突然化作光点,融入我的右眼。
最后一刻,我看见湖底深处,更多被铁链锁住的冤魂在黑暗中苏醒。而铁盒里的账本,首页赫然印着现任湘湖管理处主任的名字。
气泡托着我们急速上升,水面上,母亲跪在镇水庙前,长明灯熄灭又复燃。
镇水庙的长明灯在暴雨中摇晃。
母亲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陈小花的骨灰盒。阿康往火盆里扔黄纸,火星溅在她白发上,像落了把碎红气球。王警官抱着档案袋冲进庙门,袋口露出的
DNA
报告被雨水洇湿,亲缘关系
99.9%
的字样刺得人眼疼。
他们来了。
我摸向右眼,胎记发烫。
庙外的芦苇荡传来铁链响,七八个浑身水锈的鬼魂破雾而来。最前面的男人穿着西装,正是现任管理处主任,他后腰插着半截钢笔,笔尖还沾着当年的受贿账本残页。母亲浑身发抖,骨灰盒上的陈小花生肖突然流泪。
长明灯

地熄灭。
阿康迅速点燃牛骨佛珠,十二颗珠子悬浮空中,映出每个鬼魂的生前画面:管理处主任收受贿赂后对偷猎案视而不见,渔民陈伯目击沉船却掉头离开,甚至当年的值班警察接到报警后拖延出警……
你们欠我们的!
陈小花的声音从骨灰盒里传出,混着童谣的调子。穿红肚兜的光影从盒中飘出,她脖子上的铁链已变成红气球绳,绳尾系着每个目击者的脚踝。管理处主任的鬼魂想逃,却被水草缠住喉咙,眼球凸得像要掉出来。
母亲突然站起。
小花,是妈妈……
她伸手去碰光影,佛珠却发出警告般的红光。陈小花的光影避开她,转向我,红气球绳缠上我的手腕。我这才发现,每个鬼魂的铁链都连着我的右眼,像扯着线的傀儡。
王警官掏出配枪。
放下!
我大喊,子弹打不中他们!
话音未落,值班警察的鬼魂扑向王警官,他后腰的枪伤裂开,掉出当年未寄出的报警记录单。阿康将牛骨佛珠抛向长明灯,珠子突然碎裂,化作十二道金光钉入鬼魂眉心。
审判开始了。
父亲的声音从长明灯里传出。
每个鬼魂脚下都浮现出镇水庙的泥塑轮廓,管理处主任对应着红肚兜小人,陈伯对应白背心小人。陈小花的光影升到半空,红气球绳变成锁链,将七个鬼魂锁在供桌前。母亲突然举起骨灰盒,盒盖打开,飞出无数水草。
我替你们报仇……
她的胎记重新变黑,用我的命换你们安息
——
水草缠住鬼魂们的脖子,管理处主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后腰的钢笔被水草拔出,戳进自己的眼球。陈伯的鬼魂化作血水,露出底下的偷猎者制服,原来他当年就是张大海的帮凶。
长明灯再次亮起,这次泛着血色。
阿康拽住母亲:阿姨,诅咒不是这样解的!
他指向供桌,父亲的日记本自动翻开,最后一页写着:唯有真心忏悔,方能破咒。
母亲浑身颤抖,跪在陈小花的光影前,掏出贴身收藏的脐带
——
那是她二十年前偷偷留下的。
对不起……
她把脐带放进骨灰盒,妈妈当年太胆小,不敢认你……
连你爸爸想报警,我也拦着……
泪水滴在光影上,陈小花的轮廓突然软化,红气球绳变成了脐带的模样。
我的右眼胎记开始剥落。
七个鬼魂同时发出惨叫,铁链寸寸断裂。管理处主任的鬼魂在金光中化为灰烬,留下他生前贪污的银行卡。王警官捡起卡片,脸色铁青:原来当年的封口费……
陈小花的光影飘到我面前。
她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皮,胎记化作光点飞入她掌心。当她转身时,我看见她背后浮现出父亲的鬼魂,正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长明灯的光突然变得温暖,庙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母亲的胎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泪痕。
阿康重新串起牛骨佛珠,递给母亲:这是观音像前的镇物,您留着。
她颤抖着接过,佛珠突然发出微光,照亮了庙墙上新出现的壁画
——
三个孩子牵着大人的手,在阳光下走向湘湖幼儿园。
湖面上传来晨鸟的啼叫。
王警官的对讲机响起,总部说湖底发现了当年的枪支和账本。陈小花的光影升到庙顶,对着我们挥手,然后化作三朵莲花,飘向初升的太阳。我的右眼终于恢复清明,倒映着母亲释然的脸。
该给你们妹妹立块碑了。
母亲抱住骨灰盒,就埋在镇水庙旁边,这样她能天天看见长明灯。
阿康点点头,指着庙外新生的芦苇
——
每根苇叶上都挂着露珠,像极了红气球上的泪滴。
我摸向手腕,那里多了道水草形状的淡疤。
远处的湘湖波光粼粼,再也不见当年的阴霾。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
比如母亲眼中重新亮起的光,比如我面对黑暗时不再颤抖的手,还有镇水庙长明灯下,那场迟到二十年的审判。
湘湖的风吹散最后一片乌云。
母亲在镇水庙旁种下三棵桂花树,陈小花的骨灰盒埋在树下,碑面刻着
爱女陈小花之墓。阿康用管理处主任的银行卡给湘湖幼儿园捐了座图书馆,王警官带着专案组进驻管理处,档案室里积灰的旧案终于被翻出。
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湖底。比如父亲日记本里未写完的道歉,比如我右腕的水草疤,还有每个雨夜都会响起的、若有若无的童谣声。
苏工,看这个!
阿康晃着手机冲进庙门,屏幕上是段匿名视频:暴雨中的湘湖码头,某个穿黑雨衣的人正在往湖里扔铁链。镜头拉近,那人手里的铁链上挂着枚铜钱,和陈小花的买路钱一模一样。
是新的诅咒。
我摸向右眼,那里偶尔还会发痒,他们没打算放过湘湖。
母亲正在给长明灯添油,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供桌上新出现的红气球。气球绳上系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字迹像孩子写的:哥哥,湖中心还有锁着的人……
王警官的电话同时响起。
又有三个人失踪了。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都是湘湖周边的居民,最后出现地点全在码头。监控拍到个黑影,手里拿着类似铁链的东西……
阿康调出卫星地图,湖中心的坐标正在闪烁红光。那里是当年沉船位置的正上方,现在标着
湘湖水下公园建设中——
是管理处新开发的旅游项目。
他们想把怨灵困在新景区。
我捏紧纸条,用游客当新的替身。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手帕上咳出水草碎屑。牛骨佛珠在她手腕上发烫,每颗珠子都映出湖底的画面:施工队炸掉了镇水庙旧址的镇压石,露出更深的地宫,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铁链锁着的骸骨。
是二十年前的偷猎者同伙。
阿康放大卫星图,地宫结构和沉船一模一样,他们想复制当年的惨案……
长明灯

地爆出油花。
庙外传来游客的尖叫。我冲出门,只见湘湖码头的水面上漂着三个黑影子,正是失踪的居民,他们的脚踝缠着铁链,正在被拖向湖中心。每个铁链末端都系着枚铜钱,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哥,你看水里!
阿康指向码头倒影,我看见自己的右眼变成了红色,瞳孔里映着无数张绝望的脸。陈小花的童谣声从湖底传来,这次多了句新歌词:新船造,旧魂闹,锁上活人永不老……
母亲突然站到我面前。
让我去吧。
她摘下牛骨佛珠套在我手腕上,当年我没救小花,现在不能再让更多孩子出事。
她的眼神坚定,像极了长明灯的光,镇水庙的符纸还在佛堂,还有你父亲的巡查日志……
王警官带着警队赶到时,母亲已经划着小船冲进湖中心。我抓起父亲的日志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地图,标着
地宫入口
的红圈旁写着:用牛骨铃铛敲三下,冤魂自会引路。
阿康,去拿潜水装备。
我扯开领口,水草疤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次,我们要彻底斩断铁链。
湖中心的漩涡吞噬了母亲的小船。
我戴着父亲的旧潜水镜跃入水中,牛骨佛珠在胸前发出微光,照亮了地宫石门。阿康敲响铃铛,门内传来无数铁链拖地的响,却没有鬼魂攻击
——
它们全缩在角落,用空洞的眼窝望着我们。
它们在等解脱。
我指向墙上的壁画,画着和陈小花一样的红肚兜女孩,正在给每个鬼魂解开铁链,当年的镇压阵被破坏了,它们才会被利用。
母亲的声音从地宫深处传来:小明,把佛珠放在中央祭坛!
祭坛上摆着七个空着的铁锁,正是对应当年的七个目击者。我将牛骨佛珠嵌入锁孔,佛珠突然分裂成七道光芒,分别射向湖底的七个方位。水面上,王警官带着施工队切断了所有铁链状的装饰物。
最后的诅咒解除了。
当我们浮出水面时,母亲正抱着三个昏迷的居民漂在水上,她手腕上多了道和我一样的水草疤。远处的码头传来欢呼声,游客们指着天空
——
三只红气球正飞向朝霞,气球绳上的铁链已经消失。
三个月后,湘湖幼儿园的图书馆落成。
我和阿康去送书时,看见母亲正在给孩子们讲绘本,她袖口露出的水草疤淡得像道月光。陈小花的墓碑前摆满了小风车,风一吹,就发出
哗哗
的响,像极了长明灯燃烧的声音。
王警官发来消息,管理处的贪腐案宣判了。我删掉消息,摸向口袋里的牛骨佛珠
——
现在它只剩十一颗珠子,却比从前更亮了。
哥哥,谢谢你。
陈小花的声音在风里一闪而过。我转头望去,湘湖的水面上倒映着三个孩子的笑脸,他们手拉手跑向远方,身后扬起的不是铁链,而是彩色的气球绳。
右腕的伤疤突然不痒了。
阿康指着远处的游船:看,那是新的水上救援队,队长是你妈。
我笑了,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星星。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
比如阳光下的笑声,比如长明灯里永不熄灭的光。
湘湖的夜雾裹着腥气。
我攥着牛骨佛珠冲进镇水庙,长明灯正在诡异地明灭。供桌上摆着三个灌满湖水的玻璃瓶,瓶里泡着红肚兜、白背心和蓝短裤
——
正是陈小花他们遇害时穿的衣服。母亲的声音从佛珠里传来:水下公园的施工队挖到了镇水棺……
又是偷猎者的余孽
阿康踹开庙门,手电筒扫过满地水草。每根草叶上都沾着血珠,拼成
今夜子时
四个大字。王警官的电话在这时炸响:湘湖连续失踪五人,监控拍到……
拍到铁链从水里伸出来!
我的右眼突然剧痛。
胎记像活物般扭动,映出湖底的画面:巨大的青铜棺浮出水面,棺盖上刻满铁链纹路。棺前站着个黑袍人,手里攥着陈小花当年的买路钱铜钱,正在往锁孔里滴人血。他们要重启镇压阵,用活人献祭!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次的阵眼,是你!
子时的钟声撕破夜空。
湖面突然沸腾,无数铁链冲天而起,缠住镇水庙的梁柱。黑袍人站在棺顶大笑,他的脸泡得发胀,脖颈插着半截船桨
——
是张大海的鬼魂,竟在二十年的镇压后重生了。苏明!当年你父亲没救陈小花,现在该你们苏家还债了!
阿康挥刀砍向铁链,刀刃却被腐蚀出缺口。我摸向手腕的水草疤,那里正渗出黑血。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庙门口,手里捧着陈小花的骨灰盒:用我的命换小明!当年我欠她的……
妈!
我冲过去,却被铁链缠住脚踝。
黑袍人将最后一滴血滴进锁孔,青铜棺轰然打开。里面不是骸骨,而是三个发光的孩童虚影
——
正是陈小花他们。但这次,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身上缠绕着锁链,像提线木偶般飘向我。长明灯突然熄灭,庙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听声音!
阿康的吼声传来。
我闭眼凝神,听见水草生长的沙沙声、铁链摩擦声,还有……
陈小花微弱的啜泣。别怕,小花。
我握紧佛珠,哥哥带你回家。
佛珠突然迸发强光,照亮黑袍人扭曲的脸
——
他身后竟还站着个透明人影,穿着管理处的旧制服。
爸!
我瞳孔骤缩。
父亲的鬼魂流着血泪,双手被铁链反绑。原来他从未安息,一直被困在镇压阵里,看着张大海的残魂作恶。黑袍人狞笑:没错!你爸当年为了赎罪,自愿当阵眼!现在该你接班了!
母亲突然打开骨灰盒。
陈小花的骨灰化作万千光点,缠住黑袍人的脖颈。父亲的鬼魂趁机挣脱铁链,扑向青铜棺,用身体挡住即将刺入我心脏的锁链。小明快走!
他的声音混着水声,毁掉铜钱
——
那是阵眼的钥匙!
我抄起牛骨佛珠砸向黑袍人。
佛珠与铜钱相撞,爆出刺目金光。湘湖的水倒灌进庙,陈小花的虚影终于恢复清明,她伸手抓住黑袍人的脚踝,将他拖入水中。父亲的鬼魂对我微笑,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陈小花的身体。哥哥,这次真的再见了……
青铜棺沉入湖底的瞬间,所有铁链断裂。
王警官带着特警队赶到时,水面只剩漂浮的水草。母亲的骨灰盒里多了枚褪色的红气球,气球绳上系着纸条:来生,换我做你的妹妹。
我的右眼胎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草疤变成了金色的莲花纹路。
三年后,湘湖成了平安福地。
母亲在镇水庙旁开了间孤儿院,收养的孩子都带着红绳手链。我和阿康组建了民间救援队,专治湘湖的
怪事。每当月圆之夜,湖面上总会飘来童谣声,混着水草的清香。
这天,我在湖边捡到枚铜钱。
铜钱背面刻着
轮回
二字,边缘缠着红绳。远处传来孩子的笑声,三个穿红肚兜、白背心和蓝短裤的身影在芦苇丛中一闪而过。我握紧铜钱,莲花纹路发烫
——
原来,有些约定,注定要跨越生死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