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生活按部就班,宋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稳。
除了楚教头来指点武功外,学堂又专门请了教书先生前来讲学,先生每每上山,总要先歇息两个时辰喘喘气才行。
不光如此,这届异禀者有位四五十岁的乡村的陈姓郎中,他的鼻子甚至可以嗅出晨间叶片和傍晚叶片的区别,为此,学堂又特地请来了宫中御医和有名的仵作特地教学。
异禀者们年岁不同,天赋也不同,往往是独自练习。
除了宋连和蒋明川。
陈郎中为人亲切憨厚,宋连唤他老陈也不怒,经常笑着逗弄蒋明川,说他简直是陈科的跟屁虫。
宋连倒是很受用,这些日子过去她也习惯了身边一直围绕着一个叽叽喳喳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虽然他还比宋连大两岁呢。
这天正值中秋,学堂休沐,宋连又到了下山回陈府的日子,蒋明川家不在京城,不过他也跟着宋连一起下了山,说好不容易过节,也得出门凑凑热闹。
“少爷,老爷今日府中有客,您不必回府了。
”山脚下,小厮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道。
每月休沐的日子陈府都派人在山脚等着,宋连一出现便立刻接回府去,生怕她多和别人接触,这次倒是奇了,不过宋连倒也乐得自在,摆摆手让小厮回去。
“这下我们可以一起逛京城了!”蒋明川兴高采烈,“早就听说京中遇仙楼最是一绝,咱们也尝尝去!”“你有钱?”宋连震惊,平时它的客人可都是高官富绅,陈老爷都难以负担,更别说是一个外地来的十岁小孩了。
蒋明川倒是疑惑了,“当然有啊,没钱怎么逛京城,”随即将他袖子里的钱袋子放到宋连手上,“我请客!”宋连先是被钱袋重量吓了一跳,解开袋子向内看去,更是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你哪来的钱?”“当然是入京前父亲给的呀。
”“你家很有钱?”宋连拍下他的手,面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一身平实普通的衣服。
“做点小生意吧,我父亲说了,要财不外露”蒋明川倒是不太好意思了,“快走吧,馋死我了!”原来是富商家的小儿子,宋连回想到遇见蒋明川后他大大咧咧的劲儿,倒确实像富贵家中宠大的孩子。
那就去吧,宋连不禁也雀跃起来,传闻中的遇仙楼,今日她也是能进去坐坐了!如今还是下午,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
“瞧一瞧,看一看嘞!刚出炉的团圆饼!芝麻枣泥豆沙全都有诶!”“秋果新摘,月神贡品嘞!”“有了兔儿爷!来年必平安!”……两人眼花缭乱,瞧都瞧不过来。
“还是先去遇仙楼!晚上再出来瞧!”纵是宋连心智早熟,此时也掩不了孩童心性,拉着蒋明川一路飞奔,眼睛还不住往西瞅瞅东看看,很是激动新奇!两人到了遇仙楼下,瞧见这竹木彩棚,绸缎花球,一派富丽,不禁小小感叹。
正欲抬腿跨入,却被一只胳膊拦下,向上一看,原来是酒馆的堂倌,“去去去,这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我们来吃饭的!”蒋明川喊道。
“吃饭去别家,这不是你们能来的地儿!”堂倌不耐烦道。
“我们有钱!”宋连有些恼怒。
那堂倌不欲与俩小孩多言,眼睛一翻,横竖是拦在门前。
宋连正要朝他胳膊劈去,想要硬闯——“陈科?”里面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晏临!这声音绝对是晏临的!宋连眼睛一下子亮了。
下一刻,晏临果不其然出现在门前,今日他不穿练武的束装,一身大红织金麒麟圆领袍,戴着顶累丝嵌宝束发冠,腰间系着四合如意玉带板,又挂着一枚长命锁。
原来他还会穿得如此艳绝,宋连又看得恍了神,这艳丽又富贵的着装在他身上一点不显得俗气,反倒在绯衣似火的映衬下,更显得少年肤色胜雪,眉目淡雅柔和,身段挺拔如竹,玉一样的清透。
真是仙子下凡。
“晏小公子认识?”那堂倌立马让了身,弓着腰请二人进去。
蒋明川眉开眼笑,立刻就要走进门去,宋连一把拽住他。
“那你是不是要向我们赔个不是?”宋连瞪着那堂倌,有人撑腰自然要讨个说法。
“是是是,是小的眼拙,您二位里面请。
”堂倌立刻识时务地弯下腰。
宋连这才带着蒋明川走进去。
“今日是我十四岁生辰,你们愿意一起吗?”晏临笑眯眯地问道,丝毫不在意刚才宋连狐假虎威的得意样子。
二人一听,异口同声响亮应了声好!美人相邀,谁能拒绝,宋连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跟着晏临就往二楼走去。
走在路上,她不免好奇地向四周看去,一楼中央有舞姬跳舞,那美人身段窈窕,舞姿婀娜,一手扯了根从楼顶垂直而下的丝带翩翩起舞,随着鼓点愈来愈紧,她轻盈一跳,竟然随着丝带飘在空中,宋连不禁小小惊呼。
又怕这惊呼让晏临听见,女孩赶紧止住了声,又朝楼梯侧边看去,梁柱朱红,尤显富贵,壁画满墙,精巧细致,地上还铺着柔软的毯子,宋连视线稍稍上移,少年的衣角绣着淡淡波纹,在光影下微微浮动,扰得宋连的心也随着摇曳。
晏临边走,边不住回头望去,确认两个小童有在跟上,“今晚设席,没有长辈,只是几位年纪相仿的伙伴,不必拘束,”上了台阶,晏临又在前面掀开廊道中层层帘子,好让二人方便通过,“你们能愿意来为我庆生,我很高兴。
”少年的嗓音清润,像溪水柔柔地流进人心口。
“到了,”晏临停在一个雅间门口,“你们想吃什么,随意点就行,屋内已到齐了人,你们虽然不认识,但不必紧张。
”宋连哪会因为几个官家子弟紧张,且不说她本身就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气,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晕晕乎乎地陷在和晏临同桌用餐的兴奋中。
晏临推开门,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晏临回来了,上座可给你留着呢”“这两位是?”有一蓝袍少年问道。
“陈科,蒋明川,是我新结识的好友。
”晏临双手扶着二人肩头,向里面人介绍道。
一句“好友”让宋连心头一跳。
宋连扫了一眼,屋内六人,都是和晏临差不多年岁的官家少爷,绫罗绸缎、金冠玉带,想是来赴晏家的宴席,大概都会收拾齐整。
这一比较,倒显得宋连和蒋明川极为朴素。
怪不得楼下堂倌拦人,宋连不禁暗自咂舌。
晏临作为主家自是要坐上座,不过他入座之前也贴心地为宋连二人安排好了位置。
房内区区九人,酒家便派了四个长随并两个跑堂伺候,为首的长随眼见晏临落座,便机灵地去通传上菜。
宴席上其余几位显然是熟识,或者对官家子弟之间相互往来之事极为熟稔,互相打着趣,又说了不少恭维晏临的吉利话。
“晏临当时在场就那么随手连发几只箭,靶心都要被扎穿!”“可不吗,我看着旁边小公主都看呆了。
”“晏临真是好福气呐,以晏临的功夫,来日做个将军不在话下!若皇上又把公主许给你——”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朝晏临挤着眼笑。
“皇亲贵胄,不可多谈,”晏临朝那人碰了碰酒,“今日当你这小泼皮说些酒话。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满桌人热热闹闹,宋连二人倒是有些融不进去了。
蒋明川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宋连的手,压低声音道:“小科,我有些坐不住了。
”宋连其实也是坐立不安,那人的调笑让她有些没来由的郁闷。
“说起射箭,陈科的眼睛极为厉害,日后必定远胜于我,”晏临看这二人插不上话,坐在席间颇为尴尬,主动递了话头,又担心宋连接不上,又跟了句,“我倒是大意了,给这两位的酒换成杏仁茶,”晏临转头望向两人,“或者醪糟甜酿呢?”宋连忙应声回了句。
“贵客,来菜!”那长随这次端进来好大一个托盘,远看上去金光灿灿,“本店招牌——蟹酿橙!有道是“橙黄蟹肥正当时,玉盘珍馐谢秋风!小的也在这里祝晏公子生辰大喜了!”说话间,那人边将菜一一分到每人盘中,宋连学礼时见过这道菜的介绍,当时书上说的是“取秋霜肥蟹剔膏腴,辅以吴山黄橙作玉盅“,想来将这蟹肉放进橙皮之中,更显鲜美。
宋连正要大快朵颐,尝尝这大名鼎鼎的菜究竟滋味几何,却听见对面几人嗤嗤的笑声。
“那小子怎么连橙皮也吃,怕是从未吃过这道蟹酿橙吧,哈哈哈。
”“欸,此言差矣,看这穿着该是第一次踏入遇仙楼。
”“外地小门小户来的吧,真是没见识,也不嫌丢人。
”这席间人看来也就是巴巴地对着晏临尊敬,喝了点酒便原形毕露,什么平时拜高踩低的样子都出来了。
宋连往旁边一瞧,正是咬了一瓣橙子皮,面色尴尬的蒋明川,此刻那橙皮还在嘴中,酸得他有些呲牙咧嘴,偏偏嘴里含着东西也无法开口回敬,只能由那几人笑得涨红了脸。
宋连顿时火冒三丈,这些日子相处,她早已把蒋明川划到自己的领地里,怎么能让他人取笑!正要起身理论——“晏临,你?”蓝袍少年疑惑地看着晏临。
宋连偏头看去,只见晏临正在慢条斯理、津津有味地咬下那橙瓣!“早就好奇这橙皮滋味,”晏临笑着对众人说,“还好有明川打样,我也好趁着尝尝。
橙皮本酸涩,正好可以借蟹肉去了涩味。
”一时之间,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尤其那三人,料不到晏临如此行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好默不作声低头扒饭。
那蓝袍少年忙打了圆场:“想来是蒋弟弟喜酸,我就算了,吃不来酸。
”经晏临此举,宋连此刻怒火已经稍稍平息,火气稍消,诡计就来,她想到楼下刚好有丛猪秧秧……“我出去一趟。
”宋连快速地对蒋明川低声说道。
溜到楼下,宋连麻利地拽了几根猪秧秧草,回酒楼叫那跑堂的拿去洗洗切碎,再盛到盘子里来,那跑堂的见她是楼上晏临带上去的客人,二话不说就去了,不稍片刻,便将洗好切好的草叶盛在一个精致的小盘子里递给宋连。
宋连喜滋滋地端盘上楼,一推开门便大声朝刚刚嘲笑蒋明川的几人说道:“我这也有一道菜,泡进汤里喝下清热解毒,你们肯定没见过。
”众人眼光都被宋连吸引过来,那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宋连想干什么,便朝晏临看去。
宋连也不等他们反应,上手就把猪秧秧倒进三人碗中。
那三人见晏临也不发话,只是饶有兴趣地朝这边看来,更有些不知所措。
但想来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官家子弟,这陈科也不会做什么,别人大方递来的东西也不敢吃倒显得自己畏畏缩缩。
几人相互对视,便拿起汤勺喝了下去。
“倒不知道是什么新鲜玩意,独那几人有,我们便只能吃些晏临爱吃的,哎。
”那蓝袍少年见席间众人一时沉默,便又带起了话题。
“还能缺了你吃,”晏临朝那人笑道,似是相熟,“把单子再给他瞧瞧,这顿饭管你够!”如此,席间又活跃起来。
宋连几乎是跳跃着回了座位。
“小科,那是什么?”蒋明川此刻脸色还微微泛着红,小声问道。
“等着瞧呗。
”宋连神秘一笑。
过了半晌,酒足饭饱,就在少爷们都打算玩些行酒令时,突然从宴席中发出“噗噗”的声音。
众人一时收了声,对面三人脸色潮红,又是一阵“噗噗”声穿来,一人快速起身冲了出去,旁边人悄悄拿手掩着鼻,眼见同伴走了,另外俩人也实在忍不了,跟着冲了出去。
还不待他们出门,宋连赶紧说道:“怎么宴席之中还出虚恭啊,这可不是京城人做派!”那几人顿时明白是刚才那盘草叶一样的东西捣的鬼,但实在是腹泻难忍,又控制不住地一直放屁,也等不得和宋连算账,只能一味先往更衣处跑。
宋连一阵畅快,乐得呵呵直笑,只是为了晏临不太难做,这宴席是呆不下去了,宋连拉着蒋明川起身,先朝晏临道了句歉,又赶紧解释道:“这草不妨事的,不消一个时辰变好,给你惹麻烦了,我俩这就走!”她做完了坏事,才显得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看着晏临脸色。
晏临今日吃了不少酒,脸上升起两片酡红,在红衣之下显得眼波潋滟,眸光迷离,他好像没有对宋连顽童之举觉得生气,只轻轻笑道,“夜色将深,路上慢些。
”二人出了门,蒋明川才啪啪鼓起了掌,“小科,真有你的!”宋连得意一笑,“走!逛京城去!”突然衣服被背后拽住,“耍完了人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