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像一块被强行撬开的、冰冷刺目的冰。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从名为高三(7)班精英家长群的聊天框里不断弹出,震得周默握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麻。
@全体成员
各位家长,请注意!有家长实名举报周默老师私下收受贵重礼品!性质极其恶劣!
必须严查!还我们孩子一个纯净的学习环境!@陈玉芬
陈姐,你是举报人,你最有发言权!
对对对!陈姐,快说说情况!
陈玉芬的名字被反复@,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拱火。几秒后,她的头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自拍——跳了出来,文字却裹着锋利的冰碴:
@周默
周老师,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家孩子亲眼看见,上周三放学后,王浩妈妈往你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看那厚度,至少五千!为人师表,脸都不要了吗@王浩妈妈
出来对质!
周默的呼吸在黑暗中凝滞了一瞬。上周三放学后……王浩妈妈确实来过,那个瘦小的女人,眼睛红得厉害,局促地塞给他一个信封,声音抖得像风里的落叶:周老师,求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这是他爷爷的退休金……一点心意,您一定收下……
他记得自己当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王浩妈妈!请你拿回去!孩子我会管,但这东西,绝对不行!他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那个信封塞回了女人那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走廊尽头,陈玉芬的儿子陈宇轩,那个总是眼神里带着点倨傲的少年,抱着篮球,似乎无意间朝这边瞥了一眼。
原来,那匆匆一瞥,竟成了亲眼目睹的铁证。
群里的消息还在爆炸式增长,每一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天哪!五千!这胃口也太大了!
@周默
周老师,出来解释一下啊心虚了
解释什么人证物证确凿!学校必须开除这种害群之马!不能让他祸害我们的孩子!
支持陈姐!开除!必须开除!@李校长
@张主任
校领导出来给个说法!
对!开除!还我们清静!不处理我们就去教育局!
+1!开除周默!
开除周默!
……
开除周默四个字,像一场冰冷的雪崩,瞬间刷满了整个屏幕。那些平日里在家长会上对他笑脸相迎、满口周老师辛苦了的面孔,此刻在虚拟的字符背后,只剩下赤裸裸的审判和驱逐。指尖的麻木感沿着手臂蔓延上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胸腔里那点残存的温热。他点开那个不断闪烁的群聊图标,指尖悬在退出群的红色按钮上,只停留了一瞬,便重重地按了下去。世界,终于清静了。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像某种遥远的嘲笑。
第二天清晨,办公室里还弥漫着隔夜茶水淡淡的涩味和纸张特有的气息。周默来得格外早,日光灯管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略显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轮廓。他动作有条不紊,将散落在办公桌上的几本专业期刊、几支批改作业的红笔收进一个不大的纸箱里。桌面很快空了下来,露出底下磨得有些发亮的漆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中间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上。深棕色的木质抽屉,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那把小小的黄铜锁,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却冷硬的光。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锁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停顿。然后,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同样小巧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拉开抽屉,里面东西很少,只有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最中间。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边,显露出常被翻阅的痕迹。他小心地把它拿出来,仿佛托着什么极其珍贵又易碎的东西,指腹在封面上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粹的深蓝色上摩挲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合上抽屉,再次落锁。那把小小的黄铜锁,隔绝了抽屉里仅存的秘密,也隔绝了他与这张桌子、这个位置最后的联系。
他把那本蓝色笔记本,郑重地放进了纸箱的最底层,用几本书压好。
周老师这么早班主任老张打着哈欠推门进来,看见周默面前的纸箱和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哈欠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瞬间瞪圆了,你…你这是干嘛
周默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里那张对折好的A4纸递了过去:张老师,麻烦您转交给李校长。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
老张狐疑地接过来,展开一看,脸色唰地变了。白纸黑字,抬头是三个醒目的大字:辞职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行字:
因个人原因,即日起辞去本校化学教师职务。望批准。周默。
落款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迹似乎格外浓重:
如您所愿。
老张的手抖了一下,纸张哗啦作响,他猛地抬头看向周默,嘴唇哆嗦着:周…周老师!你…你这是干什么!那群里说的都是瞎扯!学校肯定会调查清楚的!你不能冲动啊!孩子们怎么办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走了高三(7)班的化学……
张老师,周默打断了他,语气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手续我会尽快办完。剩下的课,麻烦您安排一下。他弯下腰,抱起了那个并不沉重的纸箱。纸箱的边缘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睛,深得像寒夜的潭水,里面翻涌着老张看不懂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决绝的疏离。
哎!周默!周默!你等等!别冲动!我们再谈谈!老张急了,想上前拦住他。
周默抱着纸箱,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门口。纸箱边缘擦过门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待了几年的办公室,目光掠过那盆窗台上已经枯萎的茉莉,最终定格在那张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灰尘在光柱里飞舞的办公桌。然后,他转过身,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没有回头。
老张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辞职信,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周默辞职的消息,如同在烧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年级炸开了锅,尤其是在那个曾经喧嚣无比、此刻却陷入诡异沉默的家长群里。最初的震惊过后,陈玉芬的消息如同得胜的号角,再次打破了沉默:
@全体成员
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做贼心虚!他周默要是真没拿,干嘛跑得比兔子还快肯定是被举报戳穿了,没脸待下去了!我们家长团结起来的力量是巨大的!这是我们的胜利!
这条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陈姐说得对!这种人走了才好!省得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就是!走了干净!早该走了!
可…可这都四月底了,离高考就一个多月了,化学老师突然没了…学校怎么安排的啊终于有家长小心翼翼地提出了担忧。
陈玉芬立刻回复,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李校长
@张主任
学校领导,请尽快安排新的优秀化学老师接手!我相信学校的能力!再说了,我们家宇轩化学底子好,自己刷题复习也没问题!关键是要有个干净的环境!@全体成员
大家放心,走了个收礼的,说不定来个更好的!
对对对,听陈姐的!
支持陈姐!相信学校!
群里再次被一片支持和相信的附和声淹没,那点微弱的关于高考临近换老师的忧虑,迅速被胜利的情绪冲刷得无影无踪。仿佛赶走了一个害群之马,前方就是一片坦途。
然而,讲台上的现实,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这些乐观的家长脸上。
新来的化学老师姓吴,是个临近退休的老教师,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他讲课的风格四平八稳,一板一眼,严格按照课本和教辅资料推进。那些曾经在周默课堂上被反复强调、深入剖析、甚至用各种出格比喻加深记忆的难点和易错点,在吴老师口中,变成了轻描淡写的这里了解一下、那个看看就行。他手中的粉笔,仿佛只会在课本划定的安全区域内移动,对于任何超出范围的奇思妙想或刁钻角度,都本能地避而远之。
课堂的气氛,从最初的期待,迅速滑向沉闷,最终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水。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单调沙沙声,和吴老师平稳却缺乏起伏的讲解在教室里回荡。底下学生的眼神,从疑惑到茫然,再到掩饰不住的焦躁。
老师,终于,一个戴着眼镜、平时化学成绩中游的男生忍不住举手,声音带着困惑,这道工业流程题,上次周老师讲的时候,特别强调过这种‘隔膜电解池’的电极反应判断陷阱,说高考特别喜欢考这种变种…您…您能再讲讲吗
吴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凑近看了看题目,眉头微微蹙起:这个啊…课本上没有明确例子。这种偏门考法,可能性不大。大家把基础的反应式记牢就行了,不要钻牛角尖,浪费时间。他摆摆手,示意学生坐下,继续按部就班地讲下一道题。
男生张了张嘴,看着吴老师转过身去的背影,又默默闭上了。他下意识地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周默用红笔圈出的重点和奇奇怪怪但异常好记的口诀,其中一行被特意标了星号:隔膜电解,阳极产物判生死,阴极环境定阴阳。遇陌生,类比基础模型,拆解电极!他默默合上本子,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这股茫然和焦虑,很快从课堂蔓延到了家里。
妈,今天吴老师讲那道有机推断题,我完全没听懂他说的思路…饭桌上,陈宇轩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眉头紧锁,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烦躁,跟周…以前周老师讲的方法完全不一样。感觉绕了好大一个弯,结果还是错的。
陈玉芬正夹菜的手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随即被强硬的语气掩盖:新老师总得有个适应过程!人家吴老师是老教师,经验丰富!你多问多学就是了!别老想着以前那些歪门邪道!周默那种人,教的东西能正到哪儿去说不定就是故意搞些花里胡哨的误导你们!
陈宇轩猛地抬头,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在对上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时,又颓然垂了下去。他想起那天在走廊,母亲指着周默办公室方向,斩钉截铁地说:看到没心虚了!这种人渣,走了才好!那一刻母亲眼中燃烧的正义火焰,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烦躁地戳着碗里的米饭,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堵得慌。
几天后的一次随堂小测,结果更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试卷发下来,陈宇轩看着那个鲜红的81,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选择题错了三道,都是周默曾经反复强调、甚至骂他们是榆木脑袋才记住的陷阱题!后面一道中等难度的实验设计题,他居然卡壳了,写出来的步骤混乱不堪,被扣了一大半分!
怎么可能…他盯着卷子,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被捏得发皱。周默严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炸响:陈宇轩!这种题你要是再错,高考就准备去工地搬砖吧!给我记死了!反应条件是核心!核心!核心!那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此刻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桌刘强桌上那张92分的卷子,刘强正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哎呀!这道周老师押过的原题陷阱,我居然又跳进去了!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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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轩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恐慌,在五月中旬的全市高三第三次模拟考试后,彻底爆发了。化学试卷的难度和命题风格陡然一变,充满了大量情境新颖、思维要求极高的题目,尤其是最后那道压轴的综合大题——关于一种新型锂离子电池材料的性能分析与结构计算,涉及复杂的晶胞参数和离子迁移路径。题目冗长,信息庞杂,陌生感扑面而来。
考场上,陈宇轩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他死死盯着那道大题,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复杂的晶胞图、陌生的化学式、刁钻的设问角度,像无数缠绕的荆棘,勒得他喘不过气。周默的声音碎片般在混乱的脑海里冲撞:陌生情境别慌!核心永远是基础原理!晶胞计算空间想象力不够就给我画图!拆解!找等量关系!锂电池正负极材料、电解液特性、离子迁移,抓住这三条线!
这些声音此刻如此清晰,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怎么也抓不住实质性的解题路径。他只觉得那些熟悉的思路和技巧,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他干涸的思维沙滩上溜走,只留下冰冷坚硬的绝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答题卡上那道大题的位置,依旧是一片刺目的空白。交卷的铃声响起时,他握着笔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三模成绩出来的那天,高三(7)班的教室和外面的走廊,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压抑的啜泣声、懊恼的叹息声、难以置信的质疑声低低地交织着。
完了…化学才76…我从来没考过这么低…一个女生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
那道电池大题,我完全没思路!二十分啊!全空了!另一个男生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吴老师不是说这种题超纲吗怎么真考了还这么难!
超个屁纲!我听说别的学校有老师押中了类似的!讲了解题思路!

还能有谁…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忌惮和后悔,…以前那位呗。
这句话像投入深水的一颗炸弹,虽然没有巨响,却在所有竖起耳朵的学生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陈宇轩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水泡过的纸。他面前摊开的化学试卷,那个猩红的79分像一滩刺目的血,灼烧着他的眼睛。尤其最后那道大题,空白处被阅卷老师用红笔画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0。那零分像一个黑洞,吸走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底气。他死死盯着那个零蛋,周默在课堂上拍着黑板怒吼这种题就是送分题!思路!思路!给我拆开看!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迟来的、锥心刺骨的嘲讽。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王浩,那个家境困难、曾经被陈玉芬拿来当作人证的瘦小男生,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声对同桌说:唉,这次真是走了狗屎运!那道变态的电池题,我居然蒙对了一大半!
啊真的假的你怎么蒙的同桌惊讶地睁大眼睛。
王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就…考前一天晚上,我收拾以前的东西,翻出来周老师…走之前,偷偷塞在我书包最里层的一张旧讲义。上面有一道题,跟这次考的不能说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就数据变了一下!周老师在上面用红笔写了好多批注,什么‘抓材料特性’、‘找能量转换关系’、‘晶胞空隙是关键’…我昨晚睡不着,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了看,结果…嘿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一丝后怕。
王浩的话,如同在陈宇轩耳边引爆了一颗惊雷!他猛地抬头,血丝瞬间布满眼球,死死盯住王浩!旧讲义周老师偷偷塞的一模一样的题红笔批注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原来…原来周老师真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悔恨、震惊和被欺骗的狂怒,猛地冲上陈宇轩的头顶!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周围同学愕然的目光中,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双眼赤红地冲出了教室,目标直指教师办公室——他要去找吴老师!他要质问!他要一个说法!那个蓝色的笔记本…那个传说…难道是真的!
陈宇轩像一阵失控的风暴撞开教师办公室的门时,里面正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低气压。班主任老张和吴老师面对面站着,两人脸色都难看得吓人。老张手里捏着一张纸,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吴老师,这次三模,年级化学均分跌了快二十分!我们班…更是惨不忍睹!最后那道大题,全年级能做出来的,凤毛麟角!可偏偏…老张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偏偏有学生反映,说…说周默老师以前私下给部分学生讲过几乎一模一样的题!思路完全一致!
吴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语气充满了无力感:张主任…这…这题目确实太新太偏了,完全是命题组的新动向…我…我也没料到…
没料到老张猛地提高了声音,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他将手中那张纸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正是周默当初那份只有一行字的辞职信!那您告诉我!为什么一个被我们家长群起而攻之、被逼走的‘收礼’老师,能提前几个月就精准地‘料到’这种题!为什么!他周默难道能未卜先知吗!
老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指着辞职信上那行小字,手指抖得厉害:‘如您所愿’…哈!好一个‘如您所愿’!现在家长们‘愿’到了吗!孩子们的前程‘愿’到了吗!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噤若寒蝉的老师,最后落在僵在门口、脸色惨白如鬼的陈宇轩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痛心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愤怒。
陈宇轩只觉得老张的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将他死死地定在原地。老张那悲愤的质问和吴老师无力的辩解,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疯狂地钻进他的耳朵,蜇刺着他的神经。
周默…周默…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名字在疯狂盘旋,伴随着那个被反复提及、此刻却如同魔咒般的词——蓝色笔记本!
他猛地转身,像逃避瘟疫一样冲出了办公室令人窒息的空间。走廊尽头冰冷的瓷砖墙壁也无法冷却他额头的滚烫和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几乎是用砸的力度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高三(7)班精英家长群。屏幕上最后停留的画面,还是他母亲陈玉芬那条宣告胜利的消息。
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痉挛,他费力地敲打着屏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妈!出大事了!周老师那个蓝色的笔记本!是真的!是真的!!!
消息发送出去,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旋转符号,此刻在他眼中却像一个缓慢行刑的倒计时。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里。完了…一切都完了…那道题…那道价值三十分的题…他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三模的79分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高考成绩单上,而高考…就在眼前了!
陈宇轩那条如同惊雷般的消息,瞬间在死寂的家长群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超级风暴!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几秒空白后,整个群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岩浆,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疯狂刷屏!
什么蓝色笔记本宇轩你说清楚!——这是还没反应过来的。
天啊!是真的周老师那个传说中的押题本!!——这是瞬间联想到传闻的。
押题本什么押题本周默还有这东西——这是后知后觉、惊慌失措的。
@陈玉芬
陈姐!陈姐!你快问问宇轩!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是立刻找到主心骨的。
完了完了!三模那道题!我儿子说周老师以前讲过类似的!一模一样的方法!——这是被现实砸懵、开始恐慌的。
@李校长
@张主任
学校领导!学校必须负责!给我们一个交代!周默的笔记本呢!!——这是立刻把矛头转向学校的。
对对对!学校肯定知道!笔记本在哪儿!必须拿出来!不然我们孩子高考怎么办!——这是群情激愤、开始施压的。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文字间飞速蔓延。那些曾经叫嚣着开除周默、走了干净的家长头像,此刻被无数个刺眼的红色@符号和绝望的质问淹没。陈玉芬的头像,那个曾经风光无限、引领舆论的精致自拍,此刻却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在汹涌的恐慌浪潮中艰难地浮沉。
终于,她的消息弹了出来,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却掩盖不住字里行间的仓惶:@陈宇轩
儿子,别慌!慢慢说!什么笔记本在哪里妈妈在!妈妈这就找人!@李校长
李校长!请立刻回复!关于周默老师的所谓笔记本,学校是否知情请务必给全体家长一个明确的解释!这关系到孩子们的高考命运!
她熟练地再次@领导,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语气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暴露了内心的山崩地裂。
然而,学校的官方回应,很快像一盆更冰的冷水浇了下来。年级主任老张在群里发了一条简短、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公告:
各位家长:经查,周默老师辞职时已带走其所有个人物品。关于其私人教学笔记(即传闻中的‘蓝色笔记本’)的下落,学校不知情,亦无权干涉。当前首要任务是稳定学生情绪,积极备考。请家长配合。高三组。
不知情无权干涉!
一个家长瞬间炸了,放屁!那是教学资源!是关系到高考的资源!
人是在你们学校被逼走的!笔记本也是在学校没的!学校必须负责找回来!
@陈玉芬
陈姐!当初是你带头举报的!你说周默收礼!现在怎么办!你得负责啊!——终于有人,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气和恐惧,将矛头直指始作俑者。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瞬间,无数条消息像毒箭一样射向陈玉芬的头像!
对啊!@陈玉芬
当初不是你拍着胸脯说周默收礼,逼着学校处理的吗
@陈玉芬
陈姐,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笔记本没了,高考那道大题怎么办我儿子要是因为这考不上好大学,谁负责
就是!@陈玉芬
当初闹得最凶的是你!现在哑巴了你得给我们个交代!
周老师那么好…呜呜…我孩子说他教的解题方法特别管用…都被你们赶走了…——甚至夹杂着压抑的哭声。
陈玉芬的头像彻底灰暗下去,再也没有跳动。所有的质问和指责,都如同石沉大海。她下线了。
线下,陈玉芬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像一头绝望的困兽,疯狂地翻找着手机通讯录、微信好友列表、甚至很久不用的QQ,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与周默有关的线索。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
喂李校长吗我是陈玉芬!求求您!您一定有周默的联系方式对不对求您告诉我!求您了!电话那头是公式化的敷衍和推脱。
张主任!张主任!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帮帮忙!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要拿到那个笔记本,让我跪下道歉都行!回应她的只有一声长长的、带着疲惫和无奈的叹息。
王老师!王老师您和周老师以前一个办公室的!您肯定有他电话!求您了!告诉我吧!我给您磕头了!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忙音。
所有曾经可能知道周默去向的人,都像约好了一样,对她关上了大门。她瘫坐在昂贵的地毯上,昂贵的套装皱成一团,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地粘在汗湿的额头。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冷漠地闪烁着,映照着她惨白的脸和眼中彻底熄灭的光。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窒息。她终于明白了周默离开时,那个锁上抽屉的动作,和那句平静的如您所愿,蕴含着怎样冰冷彻骨的决绝和嘲讽。
高考前三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阳光炽烈,蝉鸣聒噪,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中考点外,警戒线已经拉起。黑压压的送考人群挤满了街道两侧,家长们脸上混杂着期盼、焦虑、强装的镇定,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紧紧追随着自家孩子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风油精和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
陈宇轩背着书包,站在等候进场的队伍里。周围是同学们压低嗓音的最后交流、相互打气的声音,还有家长隔着人群一遍遍的叮嘱。但这些声音,落在他耳朵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的世界一片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沉重得如同闷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往下坠,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痉挛。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白色的校服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考场入口那森严的门禁,瞳孔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恐惧。
陈玉芬挤在家长堆里,离儿子只有几米远,却感觉隔着千山万水。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红色旗袍,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试图用外表的旗开得胜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她努力想对儿子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嘴唇却僵硬地向上牵扯着,比哭还难看。目光触及儿子那毫无生气的、惨白的侧脸时,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往前挤了挤,伸出手,似乎想隔着人群触碰一下儿子的手臂,给他一点支撑,哪怕只是指尖的微温。
宇轩…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儿子校服袖口的前一秒,进场的预备铃骤然响起!尖锐、急促、不容置疑!
叮铃铃铃——!
陈宇轩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铃声狠狠抽了一鞭子。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前迈步,汇入了涌向考场入口的人流。那动作快得让陈玉芬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虚无的空气。
她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眼睁睁看着儿子那微微佝偻着、显得异常单薄僵硬的背影,迅速被人潮吞没,消失在考场大楼幽深的门洞里。
那道门,在她眼中,仿佛成了吞噬一切希望的血盆大口。
考场内,日光灯管发出冷白刺眼的光,均匀地洒在每一个角落,照得试卷上的字迹清晰无比,也照得人心底发寒。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崭新纸张混合的气味,冰冷而肃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翻动试卷的哗啦声,偶尔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沉重的呼吸,构成了高考特有的、令人神经紧绷的背景音。
陈宇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拿起笔,目光落在面前的化学试卷上。前面的题目还算平稳,他凭借着残存的基础和最后几天的疯狂突击,磕磕绊绊地做着,手心却始终是湿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沙漏里不断下坠的流沙。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目光触及那道大题题号的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第28题】(30分)本题基于一种新型的钠-硫基固态电池材料展开……
题目冗长复杂,充斥着陌生的化学式、新颖的结构示意图(三维共顶点多面体堆积)、以及需要结合热力学数据和离子动力学分析的计算要求。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冷的倒刺,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陈宇轩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嗡的一声,彻底空白!眼前试卷上的字迹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那些复杂的晶胞图、陌生的化学式、刁钻的设问角度,化作无数狰狞的黑色藤蔓,缠绕上来,死死勒住了他的喉咙!
不!不!不!
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吼!就是它!一模一样的风格!一模一样的陌生感!一模一样的…三十分!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抓住脑海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影像——那个被反复提及、却从未见过的深蓝色封面笔记本。他拼命地回想,疯狂地搜索,试图从记忆的碎片里挖掘出哪怕一丝周默曾经讲过的、关于电池、新材料、结构计算的只言片语。
抓住材料核心特性…能量密度…充放电效率…离子迁移通道…晶格空隙是关键…类比!类比基础模型!拆解电极反应!…
周默严厉的、带着穿透力的声音碎片,如同溺水者眼前漂浮的稻草,在混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试卷,试图抓住那一点点飘渺的灵光。
类比基础模型…拆解…他颤抖着手,在草稿纸上写下Na-S两个字母,这是题目里提到的钠硫电池基础模型。然后呢正极…负极…电解质…离子迁移…
他的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无法落下哪怕一个有用的符号。关于固态、新型结构、锑掺杂这些关键而陌生的部分,他的脑海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周默的声音消失了,那些曾经清晰无比的解题思路和技巧,如同退到遥远地平线以下的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道题的题干,像一张巨大而嘲讽的嘴,无声地咧开着,吞噬着他所有的希望。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滚落,滴在空白的答题区域,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般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时间一分一秒无情地流逝,监考老师平静的提醒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那声音像一根针,狠狠刺破了他最后强撑的意志。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他下意识地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窗外。
考场巨大的玻璃窗外,是六月刺目的阳光,和警戒线外黑压压的、望眼欲穿的家长人群。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反光的玻璃,他看不清任何一张具体的脸。但他知道,他的母亲陈玉芬一定就在那里,穿着那身刺眼的红,正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他耳边轰然炸响!那是他母亲陈玉芬的声音,尖锐、刻薄、充满不容置疑的正义,在那个决定命运的家长群里回荡:
周默收礼有证据!必须开除!还我们孩子一个干净的环境!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轰然贯通!那本被带走的蓝色笔记本,那锁上的抽屉,那冰冷的如您所愿,那三模惨烈的79分和空白的大题……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指向窗外那个穿着红衣服、此刻正期盼着他旗开得胜的女人!
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滔天怨愤和冰冷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握着笔的手剧烈痉挛,那支承载着无数希望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空白的答题卡上,滚落到桌子边缘,最终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却绝望的声响。
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惨白的脸上,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气音:
妈…你举报的…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滴滚烫的、饱含着所有悔恨和绝望的眼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重重地砸在试卷上那道价值三十分的、空白的答题区域。泪滴迅速洇开,模糊了题号,像一颗落在雪地上的、滚烫而绝望的句点。
窗外,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警戒线外每一个望眼欲穿的心。陈玉芬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在儿子考场的那扇窗户上。那身鲜红的旗袍,在灰扑扑的送考人潮中异常刺目,像一团燃烧的、不安的火焰。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终于,象征着考试结束的铃声,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骤然撕裂了考场上空凝固的空气!
叮铃铃铃——!
尖锐、漫长、宣告着某种终结。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考场大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考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各种声音瞬间爆炸开来——解脱的欢呼、懊恼的抱怨、激动的对答案、劫后余生的哭泣……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守候在外的神经。
陈玉芬的心脏被这铃声狠狠揪紧,随即又被眼前汹涌的人潮撞得几乎停止跳动。她拼命地踮着脚,目光在无数张或兴奋或沮丧的年轻面孔中疯狂地搜寻着,那个她最熟悉的身影。
宇轩!宇轩!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终于,她看到了。
陈宇轩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踉踉跄跄地挤出了大门。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得吓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失血的青白。那身整洁的校服,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后背有大片被汗水洇湿后干涸的深色痕迹。他手里紧紧攥着透明的考试文件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
儿子!陈玉芬尖叫着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陈宇轩冰冷僵硬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考得怎么样啊最后那道大题!那道化学大题!做了没有是不是周老师笔记本上的那种快告诉妈!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渴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喷在陈宇轩惨白的脸上。
陈宇轩被她抓得身体一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没有焦距,空洞地掠过母亲那写满疯狂期盼的脸,掠过她身上那刺目的红,最终落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刚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轻微、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呵…
那不是一个字,更像是一声从破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到极致的惨笑。
陈玉芬被他这声笑和那死寂的眼神彻底冻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抓着儿子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力道。
就在这时,旁边爆发出一阵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喊叫,声音大得盖过了周围的喧嚣!
强子!儿子!这边!一个中年男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迎向一个同样刚挤出人群、脸上却带着兴奋红光的微胖男生,最后那道化学大题!就是上次三模那种变态题!你真做出来了!
爸!那个叫刘强的男生冲到父亲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睛亮得惊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做出来了!真的做出来了!多亏了…多亏了周老师!我按他以前教的‘三板斧’!抓材料特性!找能量转换关系!核心是晶胞空隙率和离子迁移活化能!拆开了看!一步步推!虽然花了好多时间,但我感觉思路是对的!过程我都写满了!爸!三十分啊!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后甚至喊出了一个夸张的数字,但那份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却无比真实。
周老师哪个周老师旁边立刻有竖着耳朵的家长急切地插嘴问道。
就是原来我们班那个!被…咳…刘强似乎意识到什么,声音低了下去,含糊地带过,…反正就是他!他教的方法特别神!专治这种新题怪题!可惜他…他惋惜地摇摇头,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周默另一个家长倒抽一口冷气,那个被举报收礼的化学老师他…他真那么神
神!真的神!旁边又一个学生凑了过来,心有余悸地附和,那道题,我们班以前听他讲过类似思路的,都说有希望!没听过的…基本都懵了!他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陈宇轩,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陈玉芬的耳朵里!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周围那些关于周老师、押题、方法神了的议论声,此刻汇聚成一片巨大的、嘈杂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她猛地转过头,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
陈宇轩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空洞地望着天空。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滴浑浊的泪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滚过紧绷的下颌线,最终滴落在他胸前那枚写着考号的塑料牌上,溅开一小片绝望的水痕。
陈玉芬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那滴泪上。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那些关于周老师救了他们的庆幸议论,如同无数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反复地抽打在她涂着厚厚粉底的脸上。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此刻在巨大的打击和烈日下,开始斑驳、融化,露出底下灰败绝望的底色。
远处,城市的地平线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而陈玉芬的世界,在那滴浑浊的泪水和周围刺耳的庆幸声中,彻底地、无声地崩裂成了碎片。那身鲜红的旗袍,像一面讽刺的旗帜,在惨淡的阳光下,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