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
谭池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她在虚无之地盘桓了许久,这里的一切都是白的,墙壁、天花板、甚至那张可以让她短暂休息的小床。
直到某一觉醒来,她坐在一个陌生的书桌前,脑海中响起一道刻板的机械音。
[玩家已成功进入游戏,目的：探寻本角色死因,找到答案后可离开此世界,现余生命+3,成功后可获得重生机会+1。]
[此外,还要维持本角色在父母眼中完美女儿的形象,若角色OOC,则视为挑战失败,当场抹杀。]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谭池在心里问它。
[玩家暂无权限得知,请专心攻略。]
谭池拼命的去回想过往的记忆,但是大脑始终像是蒙了一层白雾,让她想不分明,只好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找到‘她’的死因
2
完美女儿
听起来,好像……不太难。
2
完美女儿
咯吱——
小池,卧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模样有些慈祥的中年妇女从门板后面冒出头来,正笑眯眯的看着她,饭菜已经好了,快出来吃饭了！
知道了妈,就来！谭池一惊,下意识的出声附和。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合上了一旁的笔记本。
这动作像是来自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谭池有些意外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起身时,她无意瞥见笔记本因为书写痕迹而被微微撑开,露出内页铁锈一样的暗红字迹。
谭池在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催使下,把它推进了一旁厚厚的习题册堆里。
幸好谭母早就离开,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客厅的电视开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坐在主位,正一脸严肃的看着CCTV1的新闻联播,看到谭池出来,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下,皱紧了眉头：下次早点出来,别让你妈多跑一趟。
谭池点头：好的,爸。
谭母笑道：孩子正是关键的时候,能多看会儿书就让她看,我没关系的。
她也不差那一会儿,这么大人了,该懂事了,你少帮他说话。谭父有点不耐烦的看着谭母,像是埋怨对方不懂自己教育孩子的苦心,谭母嚅嗫了几句,又是‘孩子还小’又是‘我没关系’,像是没有一个人听到刚刚谭池的应声。
片刻后,谭父才拉着一张脸,沉声道：算了,开饭吧。
谭池刚来,不熟悉环境,也摸不准这个身体的口味,更不知道对于现在的场景该怎么办。
她该保证自己下次绝对会早点出来还是撒娇让父母别吵了还是什么也不做,等待这场小争执过去
她所有的一切都不知道,只好默默扒饭。
来,把这个鸡腿吃了,谭母夹起一个裹满了油星的鸡腿放在谭池的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青菜,殷殷地看向她,这是妈特意给你买的,快吃！
谭池对着谭母笑了笑：谢谢妈,妈你也吃。
我今天就买了两个,还有一个等你晚上吃,谭母原本慈爱的脸上布满愁容,现在大环境不好,你爸每个月的工资都不稳定,妈知道你现在学习任务重,为了你,花这些钱,爸妈心甘情愿,等你以后考上好大学,再找一个好工作,妈就安心了！
谭池看着碗里那个油腻腻的鸡腿,心头忽然一阵沉重。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机械音告诉她的——维持本角色父母心中的完美女儿,既然是完美女儿,在家庭条件不允许的状态下,应该要适时减轻父母的负担才对,谭池这样想到。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不吃鸡腿也没关系的,谭池放下筷子,认真的看向谭母,蔬菜也挺好的,既然爸现在的工资不稳定,我们可以一起面……
砰！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谭母把眼睛一瞪,把桌子拍的震天响,然后一指着谭池站了起来。
好啊,翅膀还没硬就看不起家里了是吧谭母原本暗黄的肤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眼白也渗出了隐隐的血丝,像是要暴凸出眼眶,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个白眼狼！
什么谭池被吓得一哆嗦,看着谭母逐渐变型的脸,赶紧解释道,不是,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们赚钱太辛苦了！
——啪！
谭父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不满地大声呵斥了一句：真是越大越不服管教了,什么钱不钱的,翅膀还没硬就看不起我这个当爹的是吧！
狼心狗肺的小畜生——
饭桌上,原本算得上慈祥的父母一下子都变了脸色,停下动作,齐齐森然地盯着谭池。
刻薄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谩骂与指责扑面而来,仿佛谭池犯了什么滔天的、不可饶恕的过错,谭池害怕的看着他们,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而这一动作仿佛更加触怒了谭母,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可怖,额角的青筋鼓胀,眼珠暴突,喉管里也发出了渗人了‘嗬嗬’声。
谭池颤抖着看向她,想要再为自己解释一下：妈……
妈什么妈我可没生过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儿！
谭母冷笑一声,劈手夺过了谭池碗里的鸡腿,探身摁住她的肩膀,把那鸡腿硬生生地往她嘴里塞去！
吃！快给我吃！谭母另一只手擒住了谭池的下巴,把那只油腻的鸡腿使劲往她的喉咙怼去,一边怼,一边暴怒地训斥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们为辛辛苦苦赚钱,你就是为了你妈白眼狼,狼心狗肺的玩意……吃,快给我吃了！
我……呃……哕！妈……喀喀喀……
那根油腻的鸡腿带着骨头卡在谭池的喉管,任她拼命挣扎,也挣不开谭母的禁锢住她的双手,两分钟后,谭池在窒息中死去。
[玩家谭池生命：-1,剩余机会：2
获得成就：挑食的女儿X1
怪物狂化程度：+1
]
3
重生的秘密
呼哧——
下一刻,谭池表情扭曲地在书桌前重新睁眼,鸡腿带来的痛感和窒息感仿佛还没消散,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完好的脖子,想：刚刚我做错什么了
但是不等她细究,那道熟悉的喊声又在耳边响起。
小池,饭菜已经好了,快出来吃饭了！
谭池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尽量控制住声音里的颤音：知道了妈,我这就来。
快点。
脚步声远去,谭池快速翻看在上一次中她没来得及观察的笔记本,前面零零碎碎记录着一些日常,后半部分则涂满了大量重复扭曲的的锈红色涂鸦。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都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了……]
[这个家要逼死我！]
——‘完美女儿’
曾经写下这段话的人,真的是父母眼中的完美女儿吗
谭池对此产生怀疑。
崩溃的女儿还差不多。
[请玩家勿要质疑系统任务。]
那套机械音又在谭池的脑海中响了起来,谭池耸耸肩,停下心中的吐槽,那纸上深锈红的字迹歪斜而扭曲,宛如一个个瘦长鬼影,让她本能的感到不适,谭池‘啪’地合上书。
客厅传来谭父的质问,带着隐隐的怒意：人呢吃个饭都三催四请的,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当些父母的！
谭池心头一颤,起身快步走出了卧室,火速认错：对不起爸爸,刚刚在做题,下次不会了。
这次谭母依旧跟着帮腔,说‘孩子认真学习是好事’,随着谭父的那声沉沉地‘开饭吧’,谭母又开始一边念叨着一边把鸡腿夹进了谭池的碗里,这次的谭池没有反驳,只是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声：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下一刻,谭父不耐烦的瞥了一眼谭母：这种事和孩子说什么
我得让她知道咱们做父母的有多不容易,谭母嗔怪的看着谭父,还不是为了让她知道咱们这些当父母的有多不容易,以后好好孝顺咱！
这句话仿佛一个万金油,谭父看了谭池一眼,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谭池抬头挤出一个微笑：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好好孝顺爸妈！
谭母一愣,随即又笑眯了眼睛：哎唷,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玩家融入的很快。]
谭池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回它：[我敢不快吗不然下次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请玩家以平常心对待。]
平常
脖子跟前悬着铡刀,谁能平常谭池在心里又冲它一阵冷笑,那道机械音却没再回她。
餐桌上没人再开口,一顿平淡的午饭就这样过去,饭后谭池为了完美女儿的人设,想去厨房帮忙洗碗,但是被谭母以‘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的理由赶进了卧室,让她好好休息,下午才能养足精神去上课。
谭池只好进了卧室,同时她敏锐的注意到,卧室的门锁是坏的。
想了想,谭池没做别的,只是小心的关上了门,拿着日记本小心地侧躺在床上,悄悄翻着原主的日记本。
[20xx年2月x日,我都高三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食谱,说这个可以增强记忆力,还是花了大价钱从一个养生讲座上听来的,我说她被骗了,她不信,还骂了我不识好歹,无语。]
[20xx年3月x日,出院了,医生说我是因为食物中毒了,但她非不承认是那个汤的问题,反而指责我不该在学校乱吃零食,扣了我全部的零花钱,以后我的钱只够上下学坐公交,烦。][附红色字迹：妈还不是为了你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不知感恩！]
[20xx年3月x日：妈你怎么能偷看我日记！][附红色字迹：你都是我生的,买本子的钱也是我给的,你有什么我不能看]
[20xx年4月x日,难道我的存在就是延续他们出人头地的梦想吗[附红色字迹：我们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不识好歹！]
[20xx年4月x日：我把卧室的门锁上了,但是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写什么了。好累。]
[20xx年4月x日：门锁坏了。以后记得拿日记上下学。]
[20xx年5月x日：她开始熬难喝的中药了,家里总是一股馊了的味道,像泔水厂,她说喝了这个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但是我喝了之后就上吐下泻的,她还说这是虚不受补,多喝几天就好了,我受不了了,如果我要一直喝下去,我能不能平安活到高考都是个问题。]
[20xx年6月x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算我考上大学,生活也并不会变好……]
[20xx年6月x日,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一定要去外地！]
[20xx年7月x日,我就说她为什么这次不问我想去哪里上大学,原来早就准备改我的志愿！我恨她！我绝对不愿原谅他们的！都去死！]
……
[我觉得她疯了。]
吱呀——
小池,该起床了。
谭母的声音在门口幽幽响起,谭池屏住了呼吸,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会因为过度惊恐从床上条件反射的蹦起来,接着又不动声色的把日记本移进枕头底下,佯装伸了个懒腰。
我这就起。
真乖,谭母直勾勾的盯着谭池,咧了咧嘴,妈给你熬的中药也好了,你快收拾收拾,一会儿趁热喝了。
难道这就是日记里那个馊了的中药
看来不仅那个崩溃的女儿没躲过,她这个虚假的女儿也没能避开。
谭池头皮发麻,但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了,这就去,谢谢妈。
谭母满意的离开了,谭池匆匆起身,在门后找到了书包,把日记本塞进去,背着出了门。
门口,谭母端着一碗黑色而粘稠的糊状物品早就守在谭池出门的必经之地,正殷切的看着她。
这是妈妈特意给你准备的,对身体好。
谭池慢慢走过去,刚想说些什么,一股腥臭扑鼻伴随着馊了的味道传进鼻腔。
谭池一时没忍住：哕——
4
家庭狂化
谭母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浑浊的眼珠漫上血丝,刻薄而怨毒的紧紧盯着谭池,仿佛随时要变成那眼珠暴突、青面獠牙的模样。
我、我是中午吃的太饱了,妈,我能喝！真的！我肯定不会浪费您的心意的！谭池飞快的接过碗,哀求的看着谭母,谭母审视的盯着谭池,似乎是在判断她说的是否属实。片刻后,她嘴角僵硬的提起来：你知道妈都是为了你好就行,还不快喝
……我这就喝。
实在避无可避,谭池闭着眼,把手一抬,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酸苦腥臭的粘稠液体落到舌尖,又顺着咽到胃袋,那味道仿佛是在盛夏的下水道馊了半个月的泔水,谭池再也控制不住,腰一弯,连着中午的午餐一并吐了出来。
完了。
谭池不用抬头都知道谭母的表情现在必然变了,可是她没办法。
她真的喝不下去。
也真的没有可以反抗的力量。
谭池扶着墙,吐得涕泗横流,眼泪生理性的滚落。
你还敢吐！谭母一声怒喝,谭池刚直起的腰一抖,手里的瓷碗就碎在地上,碎片沾着污渍溅了一地,你知道这些药花了家里多少钱、费了我多少功夫吗
妈,我不是故……
败家的玩意！一个耳光劈头盖脸扇过来,谭母一双手满是老茧,那耳光又重又狠,谭池踉跄一下撞在了门上,脑袋嗡嗡作响,那些凶狠的训斥像是来索命的紧箍咒,花了这么多钱和时间给你熬了补药,你倒好,说吐就吐！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我不是……谭池捂着脸虚弱解释,但是谭母的双眼已经泛上了血丝,很显然已经进入了狂化状态,谭池的解释让她越发恼火,抄起手边的拖把杆就开始动手。
解释行不通,不解释也是等死,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只是一味的忍耐——可是她却没办法一直忍下去。
谭池绝望的想,究竟怎么样才算是‘完美女儿’
[叮！这个需要玩家自行去探索哦。]
那道机械音再次出现在谭池的脑海,谭池精神一振,拼命在心里呼唤它：[救救我！我不想重生了！我要离开！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达成任务即可离开。]
[可是我根本完不成！这次我死了,就只有一次机会了,但是你连一点线索都不给我！]谭池缩在角落,用双手护住头,任凭谭母发疯似的拿着棍子不断落在她身上。
[请玩家自行去探索。]
你给我滚！谭池气急,崩溃怒骂,却一不小心骂出了声,惹来了谭母更加残暴的殴打。
[叮！玩家完成任务以前,系统不可离开。]
你还敢让我滚没良心的玩意,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谭母双手握住小臂粗的拖把杆,一下一下用力挥在谭池的身上,养你还不如养条狗！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没想到供出了一条白眼狼！
啊！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你别打了……
那失败了会怎么样谭池咬牙,放弃了和它争辩的想法,再次问它,会死吗
[按照规定,失败后玩家可以选择留在此世界等待下次重启或者彻底消亡,另外,]那个机械音说,[温馨提示,玩家的双手已濒临骨裂,胃部有内出血状态,根据推算,将会在二十秒内死亡。]
[虽然我都疼麻了,但也没那么容易死吧]谭池咬着牙回复它,[一分钟之内是不是有点快了]
[请玩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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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池下意识的抬头,对上谭母青紫肿胀的面庞,和她高高举在手中,不知何时换上的手腕粗的钢管。
早知道这样,谭母阴沉地看着她,声音仇恨而粗哑,生下来就该掐死你！
这好像就是个必死局,谭池想,那所谓的通关奖励就像是在骡子头顶吊着的胡萝卜,让它不断地奔波,却至死也吃不到。
头顶的阴影急速落下,谭池咬紧嘴唇,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条条都是死路,她想。
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嘭！
[玩家谭池生命：-2,剩余机会：1
获得成就：挑食的女儿X1、不知好歹的女儿X1
怪物狂化程度：+5
]
5
恐怖学校
啊！
谭池一抖,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脑袋似乎还残留着剧痛和嗡嗡作响的回音,而这时,一碗黑色而粘稠的糊状物品再次递到她的眼前。
这是妈妈特意给你准备的,对身体好。
大门口,谭母依旧殷切的看着她,手中的粘稠汤汁依旧散发出诡异的腥臭。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谭池想。
[喝下去,我可以帮你一分钟。]
就在谭池准备认命的前一秒,那道奇怪的机械音在谭池的大脑里这样告诉她。
面前,因为谭池长时间的迟疑,谭母的面色正逐渐变得难看。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药花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就为了你！我一大早就……
我喝！谭池深吸一口气,从谭母的手里夺过碗,咕咚咕咚的就闭着气喝了下去,而这次的药仿佛被净化了一样,无色无味,只剩下粘稠的口感。
闺女真乖！谭母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笑眯眯的接过碗,夸了夸她。
还有四十五秒。机械音说道。
妈妈再见,我去上学了！
电光火石间,谭池来不及细问,就条件反射的对着谭母露出了一个笑,飞快的背着书包冲下了楼梯。
在脑海里的倒计时还有最后十秒的时候,谭池冲出了楼道,腰一弯,带着刚刚的午饭和药汤,又结结实实吐了一顿。
[果然是这样,]谭池虚弱的擦了擦眼角因为生理性刺激流出的泪,有气无力道,[但还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请玩家早日完成任务。]
谭池叹了口气：[我尽量吧,实在不行能不能让我死的好看点]
[系统并无权限。]
好吧。
学校的生活比起危机四伏的家庭好了很多,只是谭池像是误入了一个恐怖片的片场。
因为她的同学都没有脸。
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脸,五官都是空白的,男生都是寸头,女生都是马尾,穿着麻袋一样没有任何美感和版型的肥大校服。
刚进入学校的那一瞬间,谭池差点被吓的心脏骤停,还好那道刻板的机械音及时出现拯救了谭池。
[检测到玩家精神值极速下降,请玩家保持冷静,以谭池的身份和面前的NPC友好相处。]
虽然不算安慰,但起码让谭池想起来了这只是一场离谱的游戏。
就把他们当成厕所墙上的标识小人好了,谭池安慰自己,大不了就当成一场梦。
虽然醒来也不会很感动。
小池,都快上课了,快走啊！一个五官空白的女孩快步从谭池身边走过去,又突然转过身,不然王老师又要骂你了！
那张空白的脸距离谭池不足两步,谭池忍不住瞪大眼睛,身体后仰,还由于过度惊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呃啊！’
哎呦,你别担心啊,这还没迟到呢！那个女孩就要伸手拉她,空白的脸明晃晃的,谭池身体僵直,就任她拉着跑向班级。
一个个教室入口敞开着,白色的墙,封死的窗,密密麻麻像是蜂巢的小小入口。
无数空白着五官的人跑入口,就像是一个个温驯的工蜂。
来到班里,人都已经齐了,就剩下两个空位,三十多个一模一样衣服的空白人脸都齐齐盯着黑板,就像是工厂流水线上的假人模特,给人精神上很大的压迫感。
谭池目光游离,尽量不看向那些分辨不出表情的空白人脸。
接着上课铃响了起来,一道沉闷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朝着他们所在的班级走来。
别愣着了,那个女孩把谭池往后轻轻一推,自己坐在了她前面的空位上,语气十分紧张,他来了,快坐啊！
6
父母的期望
随着脚步声接近,谭池甚至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随着一道肥硕高大的黑影映射在墙面上,那个女NPC嘴里的‘王老师’也慢慢的走进了教室。
地中海的发型,油腻腻的衬衫和怀胎八月一般的肚子,一只手拿着保温杯,一只手捏着一叠成绩单。
起立！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这么一嗓子,剩下的人齐刷刷的站起来。
老师好！
王老师点了点头,即使五官空白,谭池也能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每一个学生。
嗯,坐吧。王老师拿起手边的成绩单,语气变得有些轻蔑,你们这次的成绩我很不满意,尤其是个别女同学,退步的速度简直惊人！接下来我念成绩,退步的人明天早读之前交给一份八百字检讨。
底下无人回答,王老师也不在意,掸了掸手里的成绩单。
第一名,徐小雅,进步两名
,不错！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脚步轻快的走上讲台,领走了自己的成绩单,与此同时,班级里开始窃窃私语,谭池察觉到所有人都好像在若有若无的看向她,她稍微动一动眼珠,都能看到周围不经意望向她的空白脸庞。
这是怎么了
小池,你没事吧坐在谭池前面,也就是带她进来教室的女孩小心的扭过头‘看’向她,声音里还带着强烈的担忧。
谭池点点头,含糊道：嗯,还好。
第二名……
第三名……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无数空白的脸庞频频看向谭池,谭池分辨不出这是恶意还是好奇,但是这样过于惊悚的场景还是让她忍不住低了下头。
直到王老师喊了她的名字。
第四名,谭池,退步三名,明天给我检讨。
谭池猛地抬头,周围的私语声在这一刻达到最高,像是剧情里某种最跌宕的起伏。
小池,别难过,我相信你下一次肯定还是第一！前面女孩侧过身,安慰她。
学霸跌下圣坛了絮絮叨叨的声音传进谭池的耳朵。
嘘！说不定是喝药喝傻了,你都不知道她那个妈……
真的假的……
谭池,你这次的成绩太让老师失望了！王老师说,他白胖浮肿的手捏着成绩单的一角,汗渍印在上面,退步了这么多！你知不知道提高一分就可以在高考的时候干掉千人！你算算你丢的这些分,有几个是不该错的！你妈妈天天给各科老师问你上课的状态,还专门辞职陪读,你对得起她的付出吗！
可是我并没有让她这么干。
谭池张了张嘴,想说却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无论在哪里,这句话说出来只会得到‘没良心’的评价。
你看你妈妈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宁愿不上班都要在家照顾你,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知道吗
你妈说她觉得洗衣机洗不干净,你的校服都是她手洗的,你看看,这才是无私的母爱,你妈妈多爱你！
你妈好久都没有买新衣服了,她说了,那些钱她得留着,给你买营养品,你是学生,正是要用脑的时候呢！
……
谭池甩了甩脑袋,想把脑袋里这些突如其来的话甩出去。
她现在只是在扮演完美的‘女儿’,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服从。
哪怕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所谓的陪读,哪怕她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哪怕她不喜欢没有锁的卧室和泔水一样的中药。
这样畸形而病态的家庭,谭池应该也忍受了很久,但什么是她死因
好像这一切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答案没有时间限制,玩家不必如此着急。]
我急,谭池在心里回它,比起这里可怕又扭曲的地方,她宁愿一直待在从前的虚无之地。
7
路泓的阴影
梦游一般的挨到放学。
小池,走吗
走。
何珊——也就是前桌女孩的名字,她是个很活泼外向的性格,即使谭池不怎么开口讲话,她也能兴致勃勃的一直往下去说,即便这样,谭池也不敢放松。
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何珊忽然放慢了脚步：我知道你最近一直不开心,小池,你是不是还想着路泓呢
谭池一怔,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一个完整的名字,但毕竟她又不是原主,路泓是谁,发生过什么,她怎么知道
但是谭池的沉默在何珊看来就是她依旧沉浸在伤怀里,不然怎么解释最近谭池就连上课的时候都在发呆,就连成绩都退步的事实
何珊劝她：别伤心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虽然……不过路泓也太偏激了,明明马上就要高考了,考完了不就自由了到时候他想去哪就去哪,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这好像是很多人的处事准则,和‘来都来了’一样经典。
何珊正说着,忽然戳了戳谭池的手肘,示意她看向前面：喏,你看周裴,现在不还好好的一样上学放学的,我听说就连成绩都没退步……
谭池跟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挎着书包的男生,依旧没有五官,穿着和旁边人一样复制黏贴的校服,只是看背影他就很瘦,风吹过来时候,透过校服都能看到他的肩胛骨——整个人薄的像是刀锋。谭池想。
成绩没退步不是好事吗谭池收回了眼神,淡淡道,难道他要变成倒数,待在家里不出来,或者也跟着去死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何珊有点不乐意的谭池,又挽起谭池的胳膊,亲亲热热道,我只是担心你,毕竟我之前看你们关系那么好,还以为路泓喜欢的是你呢,唉。
透过着三言两语,谭池明白了原主和路泓的关系,以及路泓的死因,鬼使神差的,她停下了脚步,忽然莫名的扭头看向了其中一栋教学楼,与此同时很多陌生的议论也纷纷涌进了她的脑海——
听说是三班的尖子生呢,听说刚通过了x大的保送,谁知道他竟然……
咦,好恶心！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同性。
你是没见他妈来学校里闹的时候,我的天,把他扯起来扇耳光,他脸上全是血,也不反抗……太可怕了。
听说她和七班的谭池关系挺好的,她们班的人和我说过,她妈对她可好了,天天都要给老师发消息问她上课状态。
我知道她！她挺装的,在学校也不爱说话,总是拉着一张脸,和谁惹了她一样,啧。
……
砰——
恍惚间,谭池似乎又听到了肉体沉闷落地的声音。
小池！
[你们还真是好朋友。]半梦半醒间,谭池似乎又听到那个机械音叹息似的说道。
好奇怪,它竟然也有感情
8
母亲的责备
……对不……死……
……不要救……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我们都是、都是……
饱含折磨的低语夹着痛苦喘息在谭池耳边响起,但谭池能听出来,他那每一句挣扎的‘不要救’,翻译过来,似乎都是在说‘救救我’。
她好像看见了他。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那个躺在地下的男生,身体痛苦的痉挛着,嘴巴不停地开合,像条搁浅的鱼。
大片红色的液体从他身体内涌出来,他侧着头,分明是没有五官的脸,但谭池总觉得他像是在看她。
走,快走……
不要留在这里……
他好像是在这样说。
耳边又响起了说话的声音,好吵。
阿、阿姨,既然您来了,那我就先回家了,阿姨再见！是何珊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畏惧,好奇怪,她在怕谁
然后是运动鞋快速踏过地砖的声音,她飞快的走了。
耳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充满疲惫的叹息过后,谭池感到自己冰冷的手被另一双温暖的手包住了。
这孩子,她说,怎么叫人这么不省心呢
谭池屏住了呼吸,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三天两头的进医院,你说我和你爸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怎么和个讨债的似的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我这辈子真是自讨苦吃来了。
是的,是的。
爸爸工作很辛苦,妈妈照顾一家人也很辛苦,她应该感恩的。是她们生下了她,养大了她,所以她要听话,要感激。
[恭喜玩家成功维持完美女儿的成就！]
……但为什么,她却那么痛苦
[此问题不在系统的回答范围内,玩家需忍耐,过程需维持人设并找到答案。]
原来痛苦的代价是爱。
9
梦想
谭池睁开了眼。
谭母坐在她的床边,枯黄的脸上挂满了疲惫,见她醒来,谭母叹了口气：你可算醒了。
谭池还记得自己只剩下了一条命,怯怯的看着她,说道：……妈,对不起。
身体好点了吗谭母问她。
谭池点点头,有点惊讶的睁大了眼,又乖乖点头：好多了。
你啊,身体太差了,妈问了医生,你这个身体要好好补补,马上就要高考了,要注意身体,知道吗谭母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和你爸就陪着你一起吃药膳,直到考完试。
谭池想起了中午那碗泔水一样的粘稠中药,嘴角一抽,勉强撑起了一个微笑：……谢谢妈。
她不敢拒绝,因为还没那么想死。
妈其实知道你不爱喝中药,但那个东西对身体好,你不要抗拒,谭母弯下腰为谭池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那双掺着红血丝的浑浊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谭池,像是在打量一个她极为满意的作品,爸爸妈妈不会害你的,你知道吧
你不要怨妈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知道妈的良苦用心了。
妈妈把工作都辞了,在家照顾你,你要感恩,妈小的时候条件不允许,没读过几天书,你不一样,你比妈妈有出息多了,你要知道,妈妈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
谭母殷殷地看着谭池,等着她的回答。
……
她觉得她这个偶尔有点叛逆、但大部分还是听话的女儿很快就会向往常一样愧疚又委屈地看着她,对她道歉,说自己知道她的苦心,并且保证成绩一定会提升上去,不让她失望。
但是漫长的六十秒过去,谭池没有出声。
谭母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她收回了一点笑,眉心微微的皱起来,眼神如钉审视般的看向谭池,并加重了声音：小池
……我知道了妈。
谭池跟在谭母身后,沉默地回到了家。
10
逃离的命运
谭母拎着一堆药材回了家,说要给谭池做药膳,让她先回卧室做作业。
谭池无言的点点头,背着书包,回到了她没有门锁的卧室。
她头还有点晕,胃也因为过于紧张有点痉挛,但是她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更不能停下,只能忍着难受拿出了练习册。
[喂,]谭池在心里呼唤那道机械音,[你老实告诉我,达成……]
啪！
说话间,那个被她随身携带的日记本掉落在了地上,书脊朝上,被凌乱划写的纸张呼啦一声翻开,露出在最后的尾页,那几行微小娟秀字体写出的短句。
——人会在逃避命运的路上遇见自己的命运,那才是你所选择的眞正属于你的命运。而逃离之前的命运并不是命运,是枷锁。
俄狄浦斯王。谭池拾起日记本,喃喃说道。
[是的,伟大的莎士比亚,伟大的悲剧。]那道机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玩家,是否找到了答案]
谭池还有点回不过神,她怔怔的看着那几行小字,这句话就像是钥匙,玄之又玄的,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不全是,]谭池张了张嘴,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玩家请讲。]
[当时你告诉我,找到答案后可离开此世界,但你没说我是可以立即离开,还是有时间规定,]谭池在脑海里一字一顿的问她,[而且你还需要我一直维持‘完美’女儿的人设,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就算我找到了‘谭池’的死因,也要一直这么演下去,直到再次被他们杀死,或者侥幸活到这具身体自然死亡]
[……]
[喂,说话！]
[……]
[耍赖是吧]谭池磨牙,眼里的火苗似乎都要挣脱出来,[给我说话！]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好啊,现在给我装人机是吧]谭池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怒道,[好玩吗耍我很好玩吗谭池！]
11
痛苦的回忆
两年前,谭池第一次发现手里的碳素笔会说话的时候吓得直接摔下了椅子,在厨房里做饭的谭母拎着锅铲跑进来,看着她四肢朝天的模样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说整天不学好,没好气的让她快来起来写作业,就拎着锅铲又回去了。
谭池撑着地爬起来,发现脖子有点凉,一摸,发现流血了。
她怕谭母又埋怨她,随便用碘酒抹了抹伤口。
这时候,路泓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又和家里吵架了,心情很不好,谭池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说自己也该被家里人骂了几句。
两个都有点倒霉的难兄难妹互相安慰了几句,聊天结束前,路泓给她发了那句《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经典台词。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谭池驾轻就熟的回他：
——[
Always
like
this.]（总是如此）
体育课临时改课没人通知导致被锁在更衣室的谭池,和被推搡到更衣室浇了一身脏水湿淋淋的出去结果遇上了在女更衣室大声呼救的谭池的路泓,就这样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真的是史诗般的友谊。
同时,他们也是最先察觉到对方生病的人。
可是这似乎也没什么用。
你看过玩偶之家吗有时候,他们会闲聊,路泓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其实就像玩偶,按照她们的期望按部就班的生活,日复一日,最后再生个小玩偶出来。
等考上大学就好了,那时候,谭池还这么安慰自己,我以后想去南方,在海边上大学,周末的时候还能出去赶海,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路泓深深地看了一眼谭池,表情有点复杂：不一定。
那时候谭池还不明白路泓为什么会这么说,直到高考后,她因为志愿和家里大吵了一架,甚至还以绝食相逼,谭母才堪堪松口,允许她去外地上大学,可等通知书一来,谭池发现,录取她的大学,是本地的一所师范学院。
师范怎么了学费低,以后出来还能当老师,这可是铁饭碗懂不懂！谭母指着谭池的脑门骂她,再说了,你自己没改登录密码赖谁你现在小不懂事,等你打了就懂了！
说完,谭母一撸袖子,拿起手机和录取通知书给亲戚们报喜去了。
谭池像木偶一样坐在沙发上,忽然就想起了路泓当初那个含糊的答案。
那一瞬间,谭池忽然理解了她逝去的旧友。
人想的太清楚就会焦虑,活的太明白就会痛苦。
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刀太薄,就容易断。
12
婚姻的枷锁
12
婚姻的枷锁
——四年后,谭池从师范大学毕业,因为拗不过谭母和谭父,毕业后,她顺利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
——工作三年后,谭母觉得她到了年纪,开始不断地催她相亲、结婚,又一年过去,谭池和一个同样是体制内的男性结了婚。
喜欢
什么是喜欢……谭池不知道。
她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家里说合适,她就这样一路被谭母推着往前走,也麻木了。
或许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麻木了。
结婚那天,谭池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里面那个人很陌生。
结果下一刻,镜子里的那个人就哭了出来,拼命的对她摇着头,做出快走的手势。
走！快走啊！离开这里！那个人努力张大嘴,比划着口型。
谭池读懂了她的唇语,惊惶的站起了身,但是抬头又看见了谭母。
谭母穿着红旗袍走过来,喜笑颜开的,不过在见到谭池表情那瞬又沉下脸来。
快给我擦擦,妆都花了！你看看这个饭店,多高级！别人都羡慕我们呢！人家小刘工作也是铁饭碗,家里还有门路,说起女婿,谭母的表情是止不住的满意,人也长得老实,一看就没有花花肠子！他都说了,等你们领完证,婚房就写上你的名！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摆脸给谁看呢！
谭池茫然的指着镜子：妈,镜子里有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谭母皱了皱眉,我看你真是越大越不顶用,别人家的新娘子这时候都高高兴兴的和自己的妈妈说点体己话呢,就你拉个丧脸,说些有的没的,让街坊邻居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谭池垂下眼,又偷偷看了一眼镜子,那个人好像消失了。
谭母看她那副木怔怔的样子,重重的叹口气,扭头又出去了。
13
孩子的束缚
——结婚一年后,在双方长辈的催促下,谭池怀孕了,几个月后,她的女儿出生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像小猴子一样的女儿,谭池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母爱,甚至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的长大,就被套上了一个名为‘妻子’和‘妈妈’的壳子。
因为要照顾孩子,谭池从刚出月子就和男方分居了,因为他白天要上班,孩子半夜吵闹会影响他的睡眠。
半夜去厕所的时候,谭池无意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宽松的带着奶渍的纯棉家居服,松垮的腰和浮肿的脸,镜子里的那个人愈发陌生,忽然,谭池又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动了。
那个人正在用力的捶镜子,似乎想要出来,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色满是泪水,哀伤的看着她,和她对视着,呐喊着,额角的青筋都出来了,好像要镜子外的她说些什么。
谭池！走！快走！别停下,快走啊！
走
又是让她走。
可是她还能去哪
谭池垂下眉,细细思索着。
就在这个时候,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又醒了,等谭池抬起头来的时候,镜子里只有那个疲惫的她自己。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离开,去给嗷嗷大哭的孩子冲奶粉。
——孩子一岁的时候,谭池打算出门去上班,家里的开销越来越大,仅凭男方的工资愈发捉襟见肘。
男方的父亲半年前炒股赔了五十多万,把家里大部分的存款都赔了进去,这时候谭池才知道介绍人嘴里的‘家里有钱’,只是男方一家对股市的展望而已。
但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谭池准备把产假销掉,回去上班,但是因为她休假的时间太长,工作早就被更年轻能干的新人替换掉了,只能降薪或者调岗,又或者领着赔偿金走人。
当初孩子满月的时候谭池就打算回去上班,但男方的父母不愿请育儿嫂,非要自己照顾,结果导致孩子发烧当天晚上就进了医院,男方又借口工作忙,只当甩手掌柜,谭池别无他法,只能选择多请了几个月的假,因此葬送了这份自己也并不喜欢的工作。
谭池拿着赔偿金离开了单位,茫然的在大街上游荡。
她想起来镜子里那个人告诉她的,‘走’,她想让她往哪走怎么走为什么走
谭池就这样想啊想,直到天黑,她刚打算回家,就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原本说是今晚要加班的她法律层面的老公和一个女人携手进了前面的酒店。
——谭池站在酒店门口,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平静的讲述了自己目睹男方出轨的事实。
哎呀,你也别太计较了,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偷腥你又刚生完孩子,哎唷,上次我都不想说你,你看看你,孩子都生完
,也该注意一下身材了吧脸也蜡黄蜡黄的,哪个男人受得了谭母埋怨着、毫不客气的批斗着她的女儿,你要是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小刘也不会出轨！行了,你别那么计较,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孩子吧。
可是他出轨了。谭池动了动嘴唇,平静的又叙述了一遍。
你们都有孩子了,还能离怎么！你以为你爸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谭母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为那个她也并不熟悉的女婿开脱,小刘还年轻,男的不都这样等我找机会和他说说,再说了,你们现在还年轻,不如再要个二胎好了,最好生个儿子,有儿有女,才能凑得成个好嘛！
……
原来母亲对于她丈夫出轨的办法,是生个二胎就好。
谭池转身离开了,像游魂一样漂浮在沥青的马路上。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她只是在想,她是谭池,又不是谭池。
她好像只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老婆,某人的妈妈。
她好像,一直都没能做成她自己。
不知不觉,谭池来到了一处写字楼的天台,站上去,从边沿望去,她看到了自己的高中学校。
她想起来了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好友,他们曾经无话不谈,但随着他的离开,那些以及也像蚌壳里的珍珠,被她有意无意的埋进了心底。
她都快要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他有一张很清秀的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擅长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最锋利的话。
他们回家的路有一小段是重合的,有时候,谭池站在一边,看他喂流浪的小猫。
终于,谭池又想起了那滩粘稠的红色液体。
刺眼的液体从他的身体里不断的涌出来,他的嘴里也是,白净的脸上还挂着青红的巴掌印,但就是那样的他,最后,还在笑着看向谭池,向她道歉。
他说对不起,不想吓到你,我真的太痛苦了,告诉周裴,让他好好学习,谭池,你要努力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最好像海东青一样……
谭池捂着嘴跪坐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位置,血红色铺天盖地,她能感受到自己不停的在流泪,她想大吼,想大叫,想问问救护车来了吗,但最后,她只是懦弱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的情绪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草稿纸,纸上醒目的字迹都被雨水冲刷了下去,只留下了模糊的笔痕和布满褶皱的纸。
医生说,她是因为收到了重大的打击,导致一些过激的情绪被刻意回避掉了。
而此刻,数年过后的现在,谭池站在可以眺望学校的天台上,想起了他,想起了被她遗忘的记忆。
想起了其实他说过的,谭池可以就是谭池,不是谁的女儿、老婆和母亲。
没有被强加上去的标签。
只是她自己,完整的她自己。
14
深度的思考
[玩家对于此世界已达成‘深度思考’成就,系统已经呈现了原本属于谭池的既定走向,]那道电子音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谭池注意到,它比之前生动了一些,[同时玩家是否提交关于本角色的死因温馨提示,玩家只有一次提交机会,且生命值余1。
]
[都这样了,我还有说的必要吗]谭池说,[而且上一任‘角色’不就是你吗]
[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机械音谭池说道,[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那看来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喽]谭池耸耸肩,想了一下,[我的答案是‘他杀’,谭池的死因有很多,父母、家庭、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她是被父母规训之后的木偶,木偶扯断了绳子,但绳子不是她给自己绑上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机械谭池说道：[我喜欢这个答案。判定：合格。]
[你喜欢就好,我不会留下继续当这个‘完美女儿’了,我要结束这一切,]谭池说,[就按你的规矩来吧,毁灭我还是怎么样,随便吧。]
[好的,第七十六号谭池玩家,]机械谭池的声音忽然放的很轻柔,她说,[至今为止,辛苦了。]
谭池愣住了：[啊……啊,真的吗]
[是的,]它说,[我相信,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会做的更好,更完美,所以,辛苦了,我知道,每次任务失败的死亡感都很痛苦,而你,也更早的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成为人不需要考试,所以会有很多不合格的人类,成为父母也不需要考试,所以会有很多不合格的父母,而在逐渐长大的每一个过程中,又都在考试,这些考试决定了你以后要去哪一所学校,读哪一个专业,选择什么样的工作,过怎样的人生,但是考题,却都是统一出卷,由不了解你们的所谓的‘权威’出题,不同的人,都在被同一份试卷判定,]它说,[所以出错的,不是你,不是路泓,是出题人。]
[而孩子也不是一个听话的学习机器、可以随意摆布的乖巧玩偶,和一个高回报率的养老保险,]它叹了口气,[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庸,孩子属于孩子自己。]
[但是懂这一点的人太少了,]谭池无所谓的摇摇头,[说起来,我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无论如何,我准备好了,来吧。]
……
谭池从梦中醒来,舍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正抬手想要喊她。
别睡了,快起！你是不是忘记定闹钟了,舍友无奈的看着她,又冲睡懵似的她一挥手,万一迟到老师会扣咱们平时分的！
谭池呆归呆,但是关键时候也不含糊,她匆匆下床：来了！
舍友把她的书包递过去,拉着她就要走,转身的时候,谭池看到了宿舍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是和天空一样的浅蓝色。
快迟到了,冲啊！舍友拉着谭池冲出去,半晌,看她不似平常活泼,疑惑地一回头,怎么哭了没事没事,迟到大不了也就扣个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急！
嗯！谭池擦擦泪,像往常一样笑了起来,我知道,就是没睡醒流了点泪,没事的。
[原来在你的时间线里,你是这样选择的,]机械音谭池看着属于六十七号谭池的线逐渐和之前六十六个谭池一样,汇入了宏大的时间长河,它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那我也应该有点勇气。]
15
重生的勇气
——还是那个天台。
谭池还颤颤巍巍的站在上面,宽大的裙子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楼下的人渺小的像个蚂蚁。
谭池一瞬间有点腿软。
就在她准备转身的下来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用力的抓住,紧接着,她被人一把拽了下来,跌到了地上。
只是地面怎么一点都不硌人
嘶……垫子开口说话了,声音还很痛苦,谭池,你能不能先起来
谭池瞪大眼,吓了一跳,飞快的起身道谢：对不起啊,谢谢你,我刚刚真的是……谭池不断的鞠着躬,说着,她抬起头看了‘垫子’一眼,声音顿时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尖叫鸡,周裴！
三十多岁的周裴身材均匀,不再像少年时那样薄的让人心惊,个头也拔高了很多,他站起身的时候,谭池发现自己要仰视他。
是我,周裴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我刚刚和他们开完会,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喊你也不理,我怕你出事,就一路跟着你,还好赶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但是谭池依旧敏锐的从他的眼神里探寻到了那转瞬而逝的痛苦和苦涩。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谭池扯了扯嘴角,我就是一时没想开,你放心,不会了。
因为工作周裴敏锐的发现了谭池手里的赔偿文件,推开了天台的门,示意她先下。
不全是,谭池苦笑了一下,我只是发现,这么多年,我好像活的都很失败,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开了,真的。
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给你帮忙,周裴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和朋友创业开了家新媒体公司,现在需要人帮忙处理一下文件,都是很基本的活,只是偶尔会出差,如果你有意向的话,随时欢迎。
真的吗谭池一愣,有点不敢置信,似乎就这么好运天降,我可以吗
你当然可以,周裴说,之前……放在我书包里的那封信是你写的吧让我好好学习,说是他最后的愿望,我做到了,后来我去了一趟他家,发现他父母又领养了一个孩子,我猜现在记得他的,只有你和我,我知道你们是好朋友,我也相信,能和他当朋友的你,肯定也很厉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而且,能回忆他的人,终于不止我一个了。
……对！谭池吸了吸鼻子,咧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老板,那以后就多多关照了！
周裴点头：新员工,多多关照。
对了老板,公司有法务吗我最近还想离个婚。
有,你想明天离都行。
……
时间永远分岔,通往无数的未来。
在每个需要做决定的当下,只要坚定本心,不被外力裹挟,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未来,雨过后,都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