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黄泉》**
**第一章:雨夜惊柬**
暴雨在窗外砸得震天响,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玻璃。水痕蜿蜒爬行,把倒映在窗上的、我那苍白失魂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我死死攥着手里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它揉碎。昏黄台灯的光晕下,那几行墨字像有生命般,在粗糙的黄纸上蠕动:
七月半,子时,老宅赴宴。
落款是三个字,一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名字,一个七年前就随着棺木一同埋入冰冷泥土的名字——陈寿山。我祖父。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怎么可能七年前,我亲手扶着他的灵柩,看着黑土一锹锹覆盖上那口深坑。那棺木沉入地底的闷响,至今仍是我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源头。我甚至记得那场雨,也像今晚一样,冰冷,无情,浇透了一切。
可这字迹……我指尖颤抖着抚过纸面。那独属于祖父的、带着点倔强右斜的笔锋,墨痕深深吃进纸里,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他特有的力道。错不了。这张散发着陈年旧物和淡淡霉味的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甩手扔掉。
七月半……子时……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轰隆的雷声紧跟着滚过屋顶,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子时,就是现在!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去,还是不去
荒谬!理智在尖叫。这一定是场恶作剧,一个极其恶劣、令人毛骨悚然的玩笑!可另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心底挣扎: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爷爷真的在那里等我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爷爷……他生前最疼我。我甚至记得他粗糙的大手摩挲我头顶的温度,记得他藏在旧木匣里、偷偷塞给我的糖块那甜丝丝的味道。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椅子。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去!我必须去!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攫住了我,仿佛被那纸上的墨迹下了蛊。我甚至没顾上拿伞,只胡乱抓起一件单薄的外套裹在身上,一头冲进了屋外瓢泼的雨幕之中。
**第二章:竹海送葬**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衣服沉重地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线密集得如同无数道银鞭抽打下来。村道早已泥泞不堪,每一步踩下去,都像陷在冰冷的沼泽里,黏腻的泥浆死死拽着脚踝。雨水疯狂地灌进脖子,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凭着本能朝着村西头那片熟悉的竹林方向冲去。老宅就在竹林深处,那里曾是我童年唯一温暖的堡垒,如今却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靠近竹林边缘,那熟悉的、带着水腥气的竹叶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密集的竹竿在狂风中疯狂摇摆,枝叶相互抽打,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如同无数鬼魂在凄厉地哭嚎。脚下的路彻底消失了,完全被淹没在浑浊的泥水和倒伏的竹叶之下。我几乎是凭着儿时残存的记忆,在竹林的缝隙里跌跌撞撞地穿行。竹子冰冷的躯干不时撞上我的肩膀、手臂,湿滑的竹叶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风雨吞噬时,身后,竹林入口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声响。
不是雨声,也不是风声。
是唢呐!尖锐、凄厉、撕裂雨幕的唢呐声,毫无预兆地扎进我的耳膜。紧接着是沉闷的鼓点,咚…咚…咚…一下下,沉重地敲在我的心脏上,带来一阵阵麻痹的钝痛。还有那如泣如诉的、拉长了调子的哭嚎,在风雨中扭曲变形,忽远忽近。
我猛地刹住脚步,惊恐地回头望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竹林缝隙,影影绰绰地,一支队伍在移动。
惨白色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不定,散发出幽幽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动作僵硬而整齐,抬着一口……一口黑沉沉的、巨大的长方形东西!是棺材!那口棺材在白色灯笼的映照下,反射着湿漉漉的、不祥的乌光。队伍无声地前行,只有那唢呐和鼓点,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雨幕,死死攫住我的听觉。
送葬!这是送葬的队伍!可这深更半夜,这鬼天气,这荒僻的竹林……谁会选在这个时候出殡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诡异的队伍在摇曳的白灯笼指引下,沿着泥泞的小径,朝着竹林深处,朝着老宅的方向,缓缓移动。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却绊在一丛盘根错节的竹根上,身体猛地向后倒去。慌乱中,我伸手胡乱抓住旁边一根湿滑的竹竿才勉强稳住身形,冰冷的雨水和竹竿上的湿泥糊了我一手一脸。就在我惊魂未定地抹去眼睛上的泥水,再次抬头望去时——
竹林入口处,空荡荡一片。
唢呐声、鼓声、哭嚎声……连同那摇曳的白灯笼,那抬棺的僵硬人影,那口黑沉的棺木……就在我摔倒的这几秒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风雨和竹影在我极度恐惧下幻化出的错觉。
死寂。只剩下暴雨冲刷竹叶的沙沙声,以及狂风穿过竹林的呜咽。
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幻觉!那冰冷的触感,那钻心的唢呐声,都真实得可怕!它们去哪了它们……是不是已经到了老宅
我再也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朝着老宅的方向发足狂奔。竹枝抽打在脸上也顾不上了,泥水灌进鞋子也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离开这片诡异的竹林!快赶到老宅!
**第三章:老宅灯火**
不知在黑暗泥泞中挣扎了多久,当我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浓密的竹影豁然开朗。
老宅那熟悉的轮廓,在无边的雨幕中,突兀地显现出来。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瞬间忘记了奔跑,忘记了喘息,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老宅,亮着灯!
不是一盏两盏,而是所有的窗户!纸糊的窗棂后面,透出大片大片温暖、明亮的橙黄色光芒!在这狂风暴雨、伸手不见五指的荒山野岭深夜里,这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景象,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森然。
这怎么可能老宅早已废弃多年,门窗朽坏,水电断绝!我上次回来扫墓,里面还是蛛网遍布、灰尘厚积,一副摇摇欲坠的破败模样。这光……从何而来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灯火并非静止。纸窗上映出许多晃动的人影!影影绰绰,或坐或立,似乎在交谈,在走动。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杯盘碗盏的轻微碰撞声,以及一种……极其压抑、细碎、如同虫豸爬行的低语声,隔着风雨飘荡过来。
那支消失的送葬队伍……难道已经在这里了里面晃动的是……他们
我僵立在竹林边缘,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进,还是不进眼前这温暖明亮的宅院,像一只张开了巨口的怪兽,正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祖父的请柬,竹林里的鬼魅送葬,眼前这灯火通明的鬼宅……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在中央。
祖父……他就在里面吗那个会给我糖块、会摩挲我头顶的爷爷
一股混杂着恐惧、思念和一丝荒谬希望的情绪涌上心头。鬼使神差地,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紧闭着的朱漆大门。门环上两只锈迹斑斑的铜兽头,在灯光的映照下,眼窝深处似乎闪烁着幽幽的光。
我伸出冰冷僵硬的手,颤抖着,轻轻推了一下。
吱呀——
一声悠长、干涩、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摩擦声响起。那扇看似沉重的大门,竟被我轻轻一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浓烈香烛、陈旧木料、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油炸食物般油腻又带着淡淡腐败的奇异气味,猛地扑面而来。与此同时,门内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倾泻而出,瞬间将我笼罩其中。
**第四章:纸人盛宴**
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短暂的眩晕过后,眼前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
正厅!老宅的正厅!
记忆里积满灰尘、挂满蛛网的破败厅堂,此刻焕然一新。朱漆的梁柱光洁如洗,地面一尘不染。几盏巨大的、样式古旧的宫灯悬挂在房梁上,散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厅堂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黑漆锃亮的八仙桌,上面铺着大红色的绸布。桌子周围,围坐着满满一圈人!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长衫马褂,有旧式西装,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样式都老旧得像是从几十年前的老照片里抠出来的。这些人个个正襟危坐,面色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带着点蜡黄。他们的表情都极其僵硬,嘴角挂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弧度标准的微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毫无生气。整个大厅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纸片摩擦的窸窣声在空气中浮动。
这……这些都是谁我从未见过!他们的样子,他们的穿着……根本不像是现代人!
就在我惊疑不定、僵立在门口时,更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几个身影无声地穿梭在桌边。他们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粗布短褂,动作整齐划一,步伐轻飘飘的,仿佛脚不沾地。他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层薄薄的白纸!纸面上用粗糙的墨线勾勒出眼睛、鼻子、嘴巴的轮廓,嘴角也僵硬地向上弯着,和那些宾客的笑容如出一辙。它们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碗碟,小心翼翼地放在宾客面前。
纸人!是纸扎的仆人!
那热气……是真的!我能看到碗碟上方蒸腾的白色雾气!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肉香、油香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陈旧纸钱焚烧后的味道,钻入我的鼻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和恶心交织着涌上来。我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孙儿是孙儿来了吗
一个苍老、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从主位的方向传来。
我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衫的老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慈祥温和的笑容。他的眼睛……浑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正热切地望向我。
爷爷!
真的是爷爷!虽然脸色苍白得过分,但那眉眼,那轮廓,那笑容……就是我记忆深处的祖父!
巨大的冲击让我瞬间忘记了恐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热了。爷爷……我的声音哽咽着,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哎!快过来,快过来!祖父笑着朝我招手,声音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就等你了!来,坐到爷爷身边来!
那些原本僵硬地直视前方的宾客们,此刻齐刷刷地、动作极其同步地,将他们的头转向了我。几十张苍白、蜡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几十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同时聚焦在我身上。没有声音,只有那细微的、纸片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更密集了些。
我头皮发炸,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但在祖父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在那份刻骨的思念驱使下,我几乎是挪动着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在无数道空洞目光的注视下,穿过大厅,走到了主位旁那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
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香烛、油炸食物和淡淡霉味的奇异气味包裹了我。
**第五章:碗底黄泉**
来来来,看看,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祖父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他亲自拿起桌上的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夹起一块炸得金黄酥脆的肉块,颤巍巍地放进我面前一个同样精致、白瓷描金边的碗里。碗里盛着大半碗浓稠的、酱红色的汤汁,肉块落入,溅起几滴油星。
那香味……异常浓郁诱人,是我记忆里熟悉的、只有奶奶还在世时才做得出的红烧肉的味道。胃部因为之前的奔跑和恐惧早已空空如也,此刻被这诱人的香气一激,竟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轻微的鸣叫。
快吃,趁热!祖父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触感……冰凉,坚硬,隔着湿透的衣服传来,激得我浑身一颤。
我下意识地拿起面前的筷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看着碗里那块诱人的肉,又看看祖父殷切期待的眼神,再环顾四周那些依旧保持着诡异笑容、空洞眼神直勾勾盯着我的宾客……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
吃在这鬼地方和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同桌碗筷是冰冷的,肉食是滚烫的,这极端的温差本身就透着说不出的邪门。
不吃爷爷就在眼前,他那期盼的眼神……我无法拒绝。而且,内心深处,竟荒谬地升起一丝渴望,渴望尝一口这熟悉的味道,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点早已逝去的温暖。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忽略掉周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双手颤抖着,将筷子伸向了碗里的肉块。夹住了。那滚烫的触感透过冰凉的筷子传来。我屏住呼吸,将肉块缓缓夹起,小心翼翼地避开碗里浓稠的酱汁,准备送到嘴边。
就在肉块即将离开碗底的瞬间,我的筷子尖无意中触碰到了碗底。
触感不对!
不是光滑的瓷面,而是一种粗糙的、带着轻微韧性的……纸的触感
我动作一滞,下意识地用筷子尖在碗底拨弄了一下。
浓稠酱红色的汤汁被拨开,露出了碗底。
那不是什么描金的花纹。
是几张叠放在一起的、被汤汁浸透成深褐色的、边缘微微卷曲的——
黄纸钱!
那粗糙的、印着模糊不清铜钱图案的纸张,在明亮的灯光下,刺眼无比!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在死寂的大厅里瞬间崩断!
所有的声音——那细微的纸片摩擦声、那若有若无的低语——瞬间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涌向头顶,又瞬间冻结!我惊恐地抬起头。
桌上所有的宾客,原本那僵硬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十张苍白、蜡黄的脸,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同时转向我!他们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死死地锁定了我手中的筷子,锁定了那暴露在酱汁之外的、刺眼的黄纸钱!
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充满极致恶意的凝视,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
是祖父!
他脸上那慈祥的笑容也消失了。他侧着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碗底的黄纸钱,嘴角缓缓向下撇去,形成一个极其诡异、冰冷的弧度。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温情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怨毒和……贪婪
就在这死寂的、仿佛要将我碾碎的恐怖凝视中,我的目光被大厅角落香案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尊造型奇特的紫铜香炉。炉中,插着一根细长的、螺旋状的香。那香燃烧的方式极其诡异——青白色的烟雾不是向上飘散,而是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黏稠的灰色小蛇,违背常理地向下流淌!烟雾流到香炉底部,汇聚成一滩奇异的、不断翻涌的灰白色水潭。
倒流香!
而且,那根螺旋状的香,此刻已经燃烧到了末端,只剩下短短一小截!那向下流淌的烟雾,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眼看就要……
熄灭!
一股灭顶的危机感如同巨锤般砸在我的心上!
**第六章:香灭索魂**
呼——
就在倒流香最后一点火星彻底黯淡下去的瞬间,一股极其阴冷、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灯火通明的大厅!
所有的宫灯,所有的烛火,在同一时间猛地剧烈摇曳起来!光线疯狂地明灭闪烁,将那些僵硬、惨白的宾客脸庞映照得更加扭曲、狰狞!他们空洞眼窝里的黑暗,在明灭的光影中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啊——!
一声凄厉、短促、不似人声的惨叫,不知从哪个宾客的喉咙里挤出,如同信号,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整个大厅彻底沸腾!不,是彻底癫狂!
那些原本正襟危坐、如同木偶般的宾客们,身体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抖动!他们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的脆响,像是朽坏的木偶在强行活动。他们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拉扯,蜡黄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空洞的眼窝里,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炭,死死地盯住了我!
饿……饿……
留下……陪……
肉……给我……
无数嘶哑、破碎、重叠在一起的呓语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我的耳朵!那不是人的语言,更像是野兽濒死的哀嚎和指甲刮过骨头的混合!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腐臭和冰冷泥土的气息,瞬间取代了之前的食物香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的恐惧!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猛地将手中的碗筷朝离我最近的一个正扭曲着站起来的宾客砸去,滚烫的汤汁泼了他一脸!那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嚎,动作一滞。
趁着这千钧一发的空隙,我使出全身力气,从椅子上弹起来,转身就朝着洞开的朱漆大门狂奔!
孙儿——!
身后,祖父那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无比尖利、怨毒,如同夜枭的啼哭!冰冷刺骨!
与此同时,一只枯瘦、冰凉、如同铁钳般的手,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搭在了我的左肩上!
那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服,直透骨髓!我感觉半边身体都麻痹了,奔跑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
好孙儿……祖父那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后颈,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香都灭了……吃饱了,就留下……陪爷爷吧!
不——!放开我!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右手本能地、疯狂地朝后抓挠,试图掰开那只索命的手!
触手所及,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冰冷、僵硬、如同朽木般的触感!那手指的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肩胛骨生生捏碎!
留下!都留下!周围的宾客们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伸着僵硬的手臂,手指如同枯枝,带着浓烈的死气,抓向我的衣服、我的头发!那些纸人仆役也无声地围拢过来,脸上墨线勾勒的笑容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狰狞!
大门就在眼前!门外是狂暴的雨夜!
生的希望在绝望的深渊中疯狂燃烧!
滚开!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肩胛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祖父的手指甲似乎深深抠进了我的皮肉!但我顾不上了!
借着这股冲力,我像一颗炮弹般,硬生生撞开了两个扑到面前的纸人,纸片破裂的声音尖锐刺耳!我扑向了那扇洞开的大门!
冰冷的、狂暴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我冲出来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灯火通明、鬼影幢幢的老宅,也顾不上肩膀火辣辣的剧痛,一头扎进了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和狂舞的竹林之中!
回来——!
你跑不掉——!
祖父那充满怨毒和诅咒的尖啸,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风雨,死死地追在我的身后!
**第七章:亡命竹海**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清醒,反而像一层层裹尸布,试图将我拖回那地狱般的宅院。肩膀被抓伤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奔跑的颠簸都如同刀割,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流淌,分不清是血还是水。
呼呼呼……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的竹林深处,那怨毒的尖啸如同无形的鬼爪,紧紧攫住我的心脏。我不敢回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能在泥泞中疯狂地、跌跌撞撞地向前冲!
黑暗是最大的敌人。密集的竹竿如同无数鬼魅伸出的手臂,在狂风中张牙舞爪。脚下是盘根错节的竹根和湿滑的腐叶,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我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本能,朝着远离老宅灯火、远离那索命尖啸的方向,亡命奔逃!
沙沙沙……
咔嚓……
除了风雨声,身后似乎又响起了别的声音!是枝叶被拨动的声音是沉重的脚步声踩断枯枝还是……那些僵硬身体穿过竹林时发出的摩擦声
幻觉不!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在我身后不远!
恐惧给了我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扑向旁边一丛异常茂密的竹子,不顾尖锐的竹枝刮破皮肤带来的刺痛,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蜷缩在最深处,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心脏狂跳的声音都怕被听见。
屏息凝神。时间仿佛凝固。
几秒钟后,一个僵硬、扭曲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我藏身的竹丛前跑了过去!是同桌的一个宾客!他穿着破旧的粗布褂子,半边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露出的那半边,肌肉极其不自然地抽搐着,眼窝深处闪烁着两点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红光!他跑动的姿势极其怪异,身体前倾,双臂不协调地甩动着,像是在追逐着什么。
他跑过去了!没有发现我!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僵硬的身影接连从竹丛前跑过!他们有的穿着长衫,有的穿着西装,动作或快或慢,但无一例外都带着那种非人的僵硬和扭曲,眼窝里闪烁着同样的红光,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在风雨中四散开来,像是在搜索猎物!
最后出现的,是那些纸人!它们轻飘飘的,动作却更快!惨白的纸脸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墨线勾勒的眼睛似乎在扫视着黑暗的每一个角落!
它们都出来了!它们在找我!它们要把我拖回去!
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我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抖得像筛糠。肩膀的伤口在冰冷的雨水浸泡下,疼痛变得麻木,但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却渗透进来。被它们抓伤的地方……会不会……
不能停在这里!等它们搜索回来,我必死无疑!
趁着最后几个纸人飘远的间隙,我咬着牙,忍着剧痛,从藏身的竹丛里爬出来,选了一个与它们搜索方向垂直的、更加幽暗深邃的竹林深处,再次开始了亡命奔逃。这一次,我跑得更加小心翼翼,尽量利用竹竿的掩护,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减少声音。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风依旧在竹林中凄厉地呜咽。不知跑了多久,我感觉肺快要炸开,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肩膀的伤口麻木过后,开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麻痒感。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我即将力竭倒下的瞬间,前方浓密的竹影似乎变得稀疏了!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不是老宅那种诡异的灯火,而是……自然的天光
村口!我快要到村口了!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身体。我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微弱的光亮,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终章:余烬惊魂**
当我像一摊烂泥般滚出竹林边缘,重重摔倒在通往村子的泥泞小路上时,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惨淡的灰白。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冰冷的雨滴从竹叶上滴落,砸在地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我趴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泥土腥味的冰冷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肩膀被抓伤的地方,衣服被撕破,露出几道深紫色的、边缘已经开始发黑的抓痕,麻木中带着钻心的刺痛和令人心悸的麻痒。
村子就在前方不远,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火,那是人间才有的、温暖的光。
我得救了
哐当!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从我紧握的拳头里传来。
我艰难地、颤抖着摊开手掌。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东西。
不是请柬。
是那根乌木镶银的筷子!在最后挣扎着冲出老宅大门时,不知怎么的,竟被我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乌黑的木质冰冷刺骨,上面镶嵌的银丝在微弱的晨光中,反射着幽幽的、不祥的寒光。筷子上,似乎还残留着碗里那浓稠酱汁的暗红色痕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
我死死盯着这枚来自鬼宴的信物,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我的心脏。
老宅的灯火熄灭了,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竹林静悄悄的,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恐怖的噩梦。
但我肩膀上的抓痕在隐隐作痛。
我手里攥着这根冰冷的筷子。
而我的名字,陈寿山的孙儿……是不是已经被永远刻在了那场鬼宴的宾客名单之上
祖父那怨毒冰冷的尖啸,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你跑不掉——!
冰冷的晨风吹过,我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了那根乌木镶银的筷子。它像一块冰,更像一个烙印,提醒着我——那场鬼宴,远未结束。
天,快亮了。但我心里的黑暗,才刚刚开始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