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最亲爱的夫君亲手砍下头颅。
多年后,他遇上了一个美娇娘,巧笑倩兮。
莲步轻移,婀娜多姿。
他俩日日生欢,好不快活。
只是他并未发现,那美娇娘正是被砍下头颅的我。
一
我是一只被剥了皮狐狸。
千年前我还未修成人形,被一猎户的捕兽夹夹住了双腿。
恰遇一进京赶考的林姓书生,他救下我后,却砍下了我的一条尾巴。
以此要挟我立下天道誓约,
在不违背天道,不逆人伦的前提下,护他林家千秋万代,世世昌盛。
并且每一代嫡子,皆可凭狐尾向我许下三愿。
千年已过,自那书生之后林家已过八十代。
这八十代,所求或是富甲一方。
或求仕途通达。
只有这第八十一代,携狐尾求见,欲聘我为妻。
我摇晃着身后八条毛茸茸的尾巴,展颜一笑。
好。
此为一愿。
二
林朝甫上一代,万贯家财散尽,家道破落。
家中仅剩他一人。
婚后半旬。
在这间称之为家的破败茅草屋中,他摩挲着我的手背,一脸恳切:娘子,三日后我便要上京赶考。
我轻轻抽出手,让他稍待片刻。
待我归来时,手中多了一袋金银。
他眼中激动,面上却是一副怜惜地看着我:娘子,你一定要保佑我考得那状元。
他将我的手放至心口,信誓旦旦:娘子,我虽以狐尾求愿娶你,可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
若你保我取得功名,林某定不会负了你。
林朝甫四指并拢,朝天发誓。
我抬头望了一眼晴空万里的天空,脸上开出笑容。
凡人随口立下的誓言,天道丝毫不重视,而我们妖族一旦立誓,便须矢志不渝。
若是有违,天道定会降下雷劫惩戒。
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身死道消。
林朝甫不知我心中所想,自以为我被他的誓言感动。
又见我笑容满面,眼中的激动被色欲弥盖,他贴近身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大胆起来。
我轻声一笑,食指抵在他凑来的唇上,邀他进屋,坐在床上,轻解罗裳。
他大步走来,呼吸急促。
床帷遮住满屋春色。
我坐在屋外院里,微风拂面。
屋内林朝甫沉浸在我给他编织的春梦里,时而沉醉,时而疯狂。
同样的当,只上一次就够了。
些许花言巧语,又如何能骗得了一只九尾狐妖。
虽如今缺了一尾。
三日后他一早就背着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北上,那袋金银也被他藏在怀中。
秋雨梧桐叶落时。
他走之后,我便一人守着这破落的房子,做好他林朝甫妻子的本分。
寒来暑往,院里的桃花开了。
我看了眼繁盛的桃花,喃喃自语:这是二愿了。
还剩最后一愿,三愿了却后,我便可离去。
但却还要等下一个林家嫡子降世。
等他拿着狐尾找来,又是三愿,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林朝甫在桥边芍药开得最盛时归了乡,我去到城上相迎。
那个阵仗,比他的历代祖父还要气派。
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远远见了我便下马奔来。
那袭红袍比芍药还要抢眼。
他将我拥入怀中,诉说着这半年多对我的思念,与我分享京中奇闻异事。
说实话,那一时的温柔让我感到很舒适,旁人艳羡的目光也让我有些得意。
当晚,我就搬进了那个三进大院的林府。
日子过得怎么样
其实也挺好,只是一连等了七年,林朝甫也未曾提起过第三愿。
他恪尽职守,在百姓眼中是一个人人称颂的父母官。
多次得到朝廷的嘉奖,他很是高兴。
这一日,朝廷晋升的圣旨踏着春风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容貌不下于我的女子。
我是妖,自认人间女子并无我这般绝色。
可她偏偏生得如此俏丽,林朝甫像是被勾了魂般,连圣旨都差点忘了接。
那夜,他并未与我同寝。
后半夜,他跪在地上,求我宽宥:娘子,都是她在诱惑我。
三
女子没有名字,是当今皇上赏予他的。
地上跪了两人,我的目光却只落在了女子的影子上。
夫君若是中意,娶进门也可。
林朝甫面露愠色,站起身来,全然没了方才的乞求之色,我与她之间不过逢场作戏。
皇上的赏赐,岂是我能够拒绝的
还望娘子能够体谅一二,我对你绝无二心。
我点了点头。
是了,这七年间,他一直在外人面前维持着我们这恩爱的夫妻关系。
在这座小城里,可是一桩美谈。
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女子,我面无表情,不再追究此事。
次日一早,林朝甫给了那女子一个姓名。
胡琅儿。
胡是随了我的姓,至于琅儿……
我站在门内,看着她被下人送出府去。
这是林朝甫做的决定,说是府内绝不会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
我笑了笑,示意他忙去。
回身进屋时我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琅儿
自古以来,狼都是狐狸的天敌。
......
晚上时,下人备好了晚饭,我等到饭菜冰凉,等到月上屋檐。
林朝甫才遣人来告知,他今晚需在衙中处理积案,让我早些歇息。
抬手挥退那个衙役,让人撤了桌上的吃食,我便早早洗漱歇息。
少了一尾,想要早日臻至化境,是需要养好精神的。
一连三日,林朝甫都没有回来过。
我也不去过多追问,他有他的事。
我自然不会闲着。
第七日时,林朝甫回来了。
他神色匆匆,直接就冲到了我的房间。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收回了身后的八条尾巴。
转身看到他满脸汗水,一脸急切。
原来是怀中抱着一个女子,正是那胡琅儿。
娘子,求你救她。
四
夏日沉闷的风穿过窗柩,拂开了胡琅儿脸上的秀发。
林朝甫想将她放在床上,被我看了一眼后,犹豫了一下,没有放下。
这是你的第三愿我问。
低着头,满眼都是胡琅儿的林朝甫听后猛地抬起头。
窗外的日光斜照进来,打在我身上,他一时看呆了。
我没有追问,不慌不忙,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抿了一口。
若是,完成后我便要走了。
我的话在房间萦绕了一圈,落入林朝甫的耳中。
他愣住了。
抱着胡琅儿的手颤了颤,不自觉地松了力,双唇发乌的胡琅儿滚在地上。
嘴里不觉呻吟一声。
我看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即便这时还能发出如此勾魂的声音。
狐狸该是你来当才对。
林朝甫这时也回过了神,立马去将她扶起,面露苦色。
娘子,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再看向胡琅儿,此刻那张绝美的脸已经发黑,毒入肺腑。
这是有名的玄蛇之毒,中毒者活不过一日。
胡琅儿活不长了。
除非我出手。
可我为什么要救她
你大可寻一寻城中的名医,说不定他们有办法。
林朝甫抱着她就欲起身,我却补充了一句:日落之前若解不了这毒,她便会血肉消融,成为一具粉红骷髅。
包括她腹中的孩子。
刚站起身的林朝甫听到孩子这两个字,脚下踉跄,神色难看。
我可以救她,就看你愿不愿了。
胡琅儿手脚突然抽搐起来,她拼命地睁开眼,哀求道:救我...
她毒发得更厉害了。
我看着林朝甫紧紧抓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琅儿,我一定会救你的。
说完他又看向我,双膝跪行,两眼发红,娘子......
我坐直了身子,斜睨着他,看到了他怀中的胡琅儿偷偷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不解,有乞求,更多的是怨毒。
我装看不见,嘴角却掀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你可想好了
我望着满脸哀痛的林朝甫,这最后一愿是否是救下她
林朝甫见我如此坚决,深邃的眼眶再也装不下那不断汇聚的泪水,他满面泪痕。
胡琅儿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发黑的双手死死地掐着林朝甫。
张了张嘴,意思很明显。
救救她。
林朝甫将她拥入怀中,胡琅儿的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
胡琅儿抽搐的更加厉害了。
林朝甫低头,在她耳畔不停地说着抱歉。
对不住......
对不起。
我也很想救你。
别怪我......
别怪我!
胡琅儿扯烂了他的袖子,刺啦一声,屋外雷声大作。
不多时噼里啪啦的暴雨砸下,好不吵闹。
屋内却安静了下来。
林朝甫低头无声抽噎,胡琅儿双臂无力地垂着。
不用劳烦娘子了。
林朝甫抬头看着我,湿润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以笑回应,点了点头。
他目光一滞,双肩塌了下去,身形矮了几分,低头大笑起来。
胡琅儿从他怀中滚了出去,林朝甫如提线木偶,跌跌撞撞走出了门外。
暴雨愈烈。
他走到雨中,双膝跪地,仰天长啸。
哭喊声却被暴雨声掩了过去。
我看着面朝下的胡琅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类的情爱啊,岂是我等可以享受的
他明明可以拿出第三愿救你,而我也会在第三愿完成时离开。
届时你们不就可以恩爱到老了吗
可说到底,他舍不得。
我起身走向胡琅儿......
五
第二日晌午。
林朝甫再次冲进了我的房间。
看着他的这副模样,似乎无法和昨日那个在雨中发泄的林朝甫重叠。
淋了那么久雨,最后整个人还晕了过去。
这才过了没多久,竟又能生龙活虎了。
他看着我,嘴唇嚅嗫:琅儿呢
我不急不缓,吃了一小口桌上的糕点,烧了。
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双眼猩红,快步上前打掉我手中的糕点。
强而有力的双手捏着我的肩,摇晃得我头晕。
你分明可以救她!
为什么见死不救!
我拍掉那双手,如实说道:玄蛇剧毒,无药可解。
林朝甫踉跄后退,脸上恍然,瘫坐在地:也就是说,哪怕我用了第三愿,也救不回她
我没有回应。
他却癫狂大笑,俯首捶地,那是胡琅儿最后所在的位置。
良久,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咬牙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当着她的面让我许愿,让她以为只要我同意了她就能活。
可你根本无法救她,你在骗她,你想要琅儿到死都带着对我的恨!
你想要我余生都活在无限的悔恨中。
我不置可否,不愧是状元郎,即便有我的缘故,人也是十分聪明的。
他依旧不停地咒骂着,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态。
我不由得想起了他第八代祖父,那人可是到死都还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看着林朝甫不甘的背影,我轻轻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玄蛇剧毒,确实无药可救。
可我修行千年,内丹可解百毒。
data-fanqie-type=pay_tag>
若林朝甫许愿,我自不会吝啬一枚内丹。
再不济,去找咬她的那条小蛇也能轻易解了蛇毒。
林朝甫啊林朝甫,说到底,你和你的历代祖父没什么区别。
六
林朝甫那天出门后,在城外给胡琅儿立了个衣冠冢。
林家祖祠里多出了一个崭新的牌位,上面写的是:
爱妻胡琅儿之灵位。
我并不恼,这样气不到我。
之后的两日,我便很少再见到他了。
只是听说近日城中多了一些和尚道士。
又过了两日,他突然端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烧鸡走了进来,目光缱绻:娘子,对不起。
为夫被那胡琅儿迷了眼,才会做出如此行径。
说着他喊了一声,管家拎着胡琅儿的灵位走了进来。
在林朝甫的眼神示意下,当着我的面,将它劈成了碎片。
我看向他,不知这是何意。
林朝甫亲手将烧鸡撕开,摆在我的面前,夹起一块香嫩的腿肉送到我的嘴边。
我止住了他的动作。
林朝甫扭转手势,将肉放进自己口中,细细品尝。
吞咽进肚,他笑了笑,不愧是娘子最喜爱的黑炭烧鸡,确实是少有的美味。
林朝甫擦了擦嘴和手,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深情,娘子,为夫的第三愿已经想好。
我眼睛亮了亮,看着他,等着下文。
他起身走到我的身后,轻轻揉捏着我的肩膀,即便不看他我也能猜到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朝甫的嘴张张合合,说:娘子,我想要一个孩子。
我浑身一僵,不知如何应对。
我是一只狐妖,怎么可能怀上人类的孩子
我夹起一块鸡肉,慢慢咀嚼。
而后点了点头。
他只是说想要一个孩子。
......
听着身后床上林朝甫放肆的春叫,我笑了笑。
这样的春梦,他做了八年。
桌上的烧鸡全都被我扫进肚里,身后的动静歇了下来。
我低头轻抚平坦的小腹,想到了那个尚在胎中的孩子。
这天之后,林朝甫不管刮风下雨,总能准时准点回来。
沉浸在我编织的一个又一个美梦之中。
半月后,晚饭前,我佯装没胃口,在他的面前作势欲呕。
他立即起身上前,抓着我微凉的手腕,面色大喜。
娘子,你有孕了!
七
林朝甫怕自己诊脉有误,急忙差遣管家去请了郎中。
得到郎中的点头之后,他更是欣喜,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这么看来,他确实对这个孩子很上心。
犯了错的男人,在妻子怀孕之后,弥补的越多,就越证明他错得严重。
在这之后,我按照人类女子怀孕后的反应,一一表现。
有一日,饭桌上,我抚着心口,努力呕出刚下肚的饭菜。
装就要装的像一些。
林朝甫立马走了过来,我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厌恶。
不过他还是递来一杯清茶,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早知道娘子要受这般罪,为夫宁愿不要这个孩子。
他装得情真意切,一副心疼的模样。
我却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继续作呕。
许是他忍耐不住那令人反胃的秽物,轻声道:娘子你好生歇息,为夫去叫郎中为你开些安神保胎的药。
说完拔腿逃也似地离开。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我才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润润嗓子。
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细细算来,就剩六个月了。
......
在我即将生产的前一个月,府中忽然热闹了起来。
不时有和尚在前院诵经,日夜不歇。
我深感不适。
林朝甫却美其名曰为我和腹中的孩儿祈福。
和尚走了之后,又有道士登门。
黄纸符咒贴满了林府,甚至连我的床头也不能幸免。
我撕下一张,看着上面的朱砂咒文,轻轻扬了出去。
符纸随风飘落,无火自燃。
林朝甫啊,你这是忍不住了吗
临产那天,林朝甫并没有露面。
不过也好,这样我行事也方便一些。
我施了法术,遮住两个稳婆的眼。
一阵装模作样,接连半个多小时的痛呼将我的嗓子都喊哑了。
稳婆抱起那浑身是血的孩子。
是个男孩。
白白胖胖,瞧着就很健康。
林朝甫这时才火急火燎的回来,一把抢过孩子,屏退稳婆。
待门关上后,他显露了原形。
他死死地看着我,看到我脸色惨白,唇无血色。
他突然放声大笑,不是笑喜得贵子,而是嘲讽的笑。
孩子突然哭闹起来,林朝甫五官扭曲,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大而有力的手收紧,孩子的哭声小了下去。
八
你害死了我的琅儿,我今日就用这孩子为她报仇!
林朝甫松了松手,孩子却紧闭着双眼,昏了过去。
不过你若是自愿将妖丹给我,我便饶了他。
我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林朝甫像是被刺激了一般,怒骂一声,你不过是一只道行有缺的狐妖!
明明亏欠我林家,立下誓言报恩,却定下桎梏,为何只有三愿!
若你能让我不断许愿,我又何苦做局杀你!
林朝甫将怀中的孩子丢到地上,走出屋外,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了一把大刀。
刀上布满经文,符纸裹着刀把。
只要杀了你,吃下你的妖丹,我便能拥有你的所有能力,便能长生不老。
林朝甫这疯狂模样看起来比我还像妖。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琅儿,实际却是贪图我的妖丹。我轻笑一声。
林朝甫面露狰狞,大步上前,手中的刀高高举起,你胡说!
刀光一闪,鲜血喷溅。
我的脑袋被那把大刀砍了下来,滚落到床下。
林朝甫双眼猩红,口中粗气不断,低声说着:是你逼我的!
哈哈哈~
笑声从我的身体中传来,林朝甫被吓得浑身一颤,大刀摔落,发出铿锵的声响。
他满脸惊惧,指着我坐起的身体,颤声大喊:两位大师,快来炼化了这狐妖!
门外走进两人,一个身披紫金袈裟,一个紫色道袍加身。
我的身体忽然裂开,一条条尾巴从身后抽出。
砍掉的不过是这具幻化而来肉身的头颅,伤不到我分毫。
浑身雪白的我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林朝甫,警惕地盯着那和尚和道士。
林朝甫虽早知我为狐妖,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真身,惊得他连连后退,躲到两位大师身后。
和尚敲了敲手中的木鱼,张口诵咒。
法音轰隆,震得我狐尾疯狂舞动。
道士手中符咒飞来,一把雷击桃木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我竭力挣脱,却无力逃走。
你二人修为有成,为何要损我大道!
和尚双目睁开,如怒目金刚,大喝道: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天道昭昭,小小狐妖,还不伏诛!道士的桃木剑再次刺来。
天道!
又是这该死的天道!
桃木剑在我的心口留下一道止不住血的伤口,道士将剑拔出,横扫而过。
我已无力躲开,任由它将我的脑袋削下。
白光骤闪,天降雷劫。
床上我的尸体被无名的烈火焚烧,转眼间就只剩一堆灰烬。
和尚上前从中取出一枚赤红妖丹,口中佛音阵阵。
林施主,这妖丹已被净化,需早些服下。
林朝甫将我的妖丹一口吞下,身上白光闪烁。
却不见那道士掐指连算,越算脸色越难看。
九
我没死。
林朝甫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妖怪在分娩之后会极其虚弱。
这消息自然是真,可我却没有怀孕,自然不会分娩。
更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道士杀的不过是我的一具肉身。
修炼千年,自然有一些保命手段。
至于那妖丹,是真的妖丹,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吃了也死不了。
却有它的妙处。
我回到了修行的山洞,洞中深处,有一冰棺。
棺外缠着一条玄蛇,见我来了连吐信子。
一边玩去。
玄蛇晃了晃脑袋,盘到一旁的石柱上。
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理他,揭开冰棺,胡琅儿正躺在其中。
她缓缓睁眼,感觉到了自己腹中空空。
努力抬起头,看到了被剥开的肚子。
为什么!
她的脸上浮现一些毫毛,嘴里的牙齿尖细,犬牙交错。
自然是要借你和林朝甫的孩子演一场戏了。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八条尾巴,继续说道:我要他林家从此断子绝孙。
说完,我伸手拧下她的脑袋,随意丢到一旁。
不管她是什么原因接近林朝甫,我都不会让她继续活着。
她唯一的价值已经利用完,死得其所。
取出给她吊命的内丹,我张口吞下,凝神结丹。
我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最后和不远处那颗头颅竟有七分相似。
天道不公,那我只能以此对抗天道了。
十
再次来到人间时,已过去了十年。
林朝甫已不在当初那座小城里,如今已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林大人。
这日,林朝甫外出,我跌跌撞撞的走向他,最后倒在他面前。
救我......
晕倒前,我向林朝甫呼救。
他愣在原地,一瞬间失了神。
自然如此,毕竟我现在的脸,生得和琅儿一模一样。
他又怎会忘记呢
充满安神香气的房间里,我悠悠睁眼,却发现我的手正被林朝甫紧紧攥着。
我脸色一红,急忙抽出。
多谢官人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林朝甫吃了那颗妖丹之后,面容十年未变,一如当年模样。
只是眼中多了些淫欲之色。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笑道:举手之劳,敢问姑娘名讳,家住何处,本官差人送你回去。
我脸色一苦,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小女子赵忆琅本是城外赵家村的,今日随父母进京,却不曾想路遇劫匪。
父母以命相拼,换民女逃出生天,若不是遇上大人,恐怕已被那恶匪凌辱至死。
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念完,我瞥了林朝甫一眼。
见他呆立原地,面露悲切之色。
忆琅
正是。我抬头望他,泪眼婆娑。
他低头看我,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转,最后顺着我那洁白的鹅颈,还要往下。
许是想起了那段快活的日子,他愈发情动,不顾身份捧着我的脸。
我紧咬红唇,迎了上去。
他将我压在床下,情动难已。
我看着林朝甫林朝甫陷入幻梦的模样,冷笑出声。
当年他与琅儿,也似这般干柴烈火吧。
这天之后,我成了林朝甫的女人。
为此,他还特地筹备了一场只有我和他的婚宴。
我见到了那个孩子,蜷缩在后院柴房里,骨瘦如柴,浑身布满了伤痕。
此时正值三伏天,他却裹着一件厚袄子。
双脚被铁链束缚,铁链的一头嵌进墙里,他的脚踝被铁环磨得血肉模糊。
十一
林朝甫找到了我,神色中有些慌张。
琅儿,这是一只恶妖所生的杂种,切不可靠近,免得伤了你。
他将我拉开,我回头看了那孩子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瞧瞧,你的亲爹说你是杂种。
瞧瞧,自己的亲儿子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
不愧是林家血脉。
隔天,我又去了柴房,恰好看到下人丢了两个馒头到他脚下,喝道:贱生,快些吃,吃完去把恭桶刷了。
贱生......
林朝甫取得一手好名字。
我走上前去,贱生低头啃着馒头。
听说你娘是狐妖
贱生不为所动。
既是狐妖,为何将你丢在这,让你爹这般折磨你
他的手握紧了拳头,抬头看着我。
一双竖瞳恶狠狠地看着我,龇着牙,喉咙里响起野兽般的低吼。
我轻笑着,在他面前抚着肚子,眼神得意,故意挑衅道:你爹同我说了,林家有一根狐尾。
是你娘留下的,林家嫡子方可许愿,想要什么有什么,不过你还活着,所以我的孩子不算嫡子。
贱生眯着眼睛看盯着我的肚子,下一刻突然发疯一般朝我扑来。
只是他脚下的铁链却将他扯住,离我仅剩半步之遥。
柴房外响起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我嘴角微翘,向前半步。
贱生胡乱抓着的手将我推了出去,我摔倒在地,林朝甫恰好看到。
他立马跑来将我扶起,询问了一句后冲过去将贱生一脚踹到墙上。
林朝甫犹不解气,又踢了他两脚,才将我搀扶着出了柴房。
我哭诉道:我见这孩子可怜,本想过来关心一下他,谁知道他突然发难。
那个杂种,我这就去杀了他!林朝甫大喊道。
我知道他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在我腹中的孩子未出之前,他还指望着贱生那狐尾许愿呢。
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并没有怀上他的孩子。
十二
宫中贵妃重病,林朝甫被任命去搜寻能治贵妃病的高人。
要离家一段时间。
在他走后的第三天,夜半时分。
我施法将锁着贱生的锁链松开。
林朝甫三愿已了,狐尾对他无用,只是藏了起来。
贱生推开柴房的门,摸着月色走向林朝甫的房间。
他是狐尾下一个拥有者,能够感应到狐尾的存在。
他从我这得知了狐尾的事,如今心中所念所想皆是关于狐尾的,遥相感应。
不费工夫就找到了那条狐尾。
我的狐尾。
他双膝跪地,双手捧着狐尾,虔诚发愿:我是林家这一代嫡子。
如果你真的能够许愿!
快给我出来!
我如愿现身,身负八尾,体型硕大如牛。
贱生吓得连连后退,双腿打颤,强撑着才没有跌坐在地。
见他这副模样,我反而生了戏耍的心思。
孩子,是你吗我幻化成我原来的脸,走过去将他扶起。
我是你娘啊。
你...是我娘
没错,你那狠心的爹,在我刚生下你时联合妖僧和妖道想将我杀死,致使我们母子分离。我咬着牙恨恨说道。
孩子,你受苦了。我轻轻拂过他的身子,他身上的伤口虽还在,却已没了伤痛。
将他揽入怀中,给予他温暖。
贱生从未感觉如此美好,那份温暖是从未体会过的。
他放声大哭,险些喘不过气来。
娘,你可以实现我的心愿吗贱生抬头,眼里充满了仇恨。
自然可以。
我要林府所有人都死!
这个心愿在我的意料之中,作为林朝甫的儿子,府中所有人都当他如猪狗。
这些年他们每日每夜来嘲笑我,欺辱我,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府内亦有无辜之人,此举有违天道,娘无法实现。
贱生大吼:为什么,一点小事都做不了!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轻声安抚:你所遭受的苦难,并不是他们造成的。
你想想,谁才是罪魁祸首
话音未落,天上降下一道雷电。
我舍了一尾才抵抗下来。
呵呵,狗屁的天道。
一个对林家不利的念头而已,就降下如此重的雷劫。
是你!
不料贱生却将我推开,指着我,面目狰狞。
我要你死!
我心中一寒,一个十岁的娃子,心性竟如此凉薄狠毒。
不愧是林家的子孙。
若我死了,你就无法实现剩下的心愿了。我也不恼,依旧温柔地笑道。
那就让那老东西死!
我要继承他的官位,坐拥这林府,再将那些卑贱的下人全都处死!
月华皎皎,星光璀璨。
并无雷声,甚好、甚好!
我点了点头,伸出两个手指:这是两个愿望了哦。
十三
林朝甫找不到能治贵妃重病的高人,回来时人都瘦脱相了。
晚膳时他的眉头皱在一起,我让丫鬟去我房间将枕下的一本泛黄的书籍取来。
夫君,这是我爹早年间意外得到的一本医书。
我将不薄不厚的医书推到他的面前,上面杂病论三个字很是古朴。
听我爹说,曾有一老翁路过我们村子,饿晕路边。我爹救了他,事后他便将这医书赠与我爹。
可我爹爹大字不识一个,钻研多年不得要领,只好将它珍藏家中。
在我述说这早已编好的故事时,林朝甫已经在翻看那医书了。
他并不在意我说什么,一双眼睛只在书上。
有了!
这医书竟如此神奇!
娘子,真是太感谢你了!
说完他直接起身往屋外跑去,就连医书最后一页被撕下都未曾多问。
林朝甫回来时,已是十天后。
与十天前不同,此刻他满面红光,好不得意。
夫人,多亏你这医书,那贵妃得以痊愈,皇上留我在宫中多待了几日。
并且赏赐我许多金银财物,晚些便会送到。
林朝甫将我揽入怀中,豪气道:届时娘子想要多少拿多少。
虽是赏赐金银,但他更得皇上器重。
尤其是那医书还有更多神奇病方,总会还有用到的时候。
我依偎在他的怀中,把他的大手放到我肚子上。
夫君的便是我的,取与不取,都是我的。
我含情看他,主动地凑了上去,顿时引得他情动,可惜碍于我腹大如斗,他也只是过过手瘾。
真希望他是男儿。我抚摸着鼓鼓的肚子,距离临盆没有几天了。
若是男儿,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事关我林家世代兴旺永存的秘密。林朝甫高兴过了头。
果然男人这时候,你想知道什么,即便是编,他都会编一个给你。
我捂住他的嘴,既是秘密,那夫君更要好好保守了。
你我夫妻二人一心,说与你听又何妨。
我含羞低头,没有言语。
只是他看不到我眼中的笑意。
是夜,贱生用狐尾唤我。
还是那间柴房,他依旧被那铁链锁着。
我已出现,他便怒斥起来:为什么他还活着!
望着他眼中几近实质的杀意,我摇了摇头,我不能亲手杀他。
可你明明答应我的,为什么不能!他冲向我,却被铁链拉了回去。
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和当初林朝甫可真像啊。
你放心,我会将杀他的机会让给你。
以他的命,换你的命。
十四
我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
这一次林朝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并没有要将他掐死的意思。
他看到了男孩肩上的黑色胎记,蜿蜒如蛇。
不过他并未多说什么,好歹是个男丁。
林朝甫还给他取名为林景和。
满月那天,宫里忽然来人请他进宫,说是龙体有恙,太医束手无策。
林朝甫急忙跟着那人进宫。
我抱着景和,和他对视一眼。
我笑了,他也笑了。
这一去,便是三日。
待他再回来时,双目失神,眼下乌青。
他连我和林景和都不见,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
直到天黑之时,他手里握着那本破旧的医书找到我。
娘子,这医书为何会缺了一页
我佯装镇定,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夫君,那是邪术。
万万不可用啊!
林朝甫却听不进半字,死死地抓着我的手,将它交出来!
又是这副表情,自私,冷酷。
许是知道自己失态,林朝甫急忙调整语气:夫人,事关林府存亡,还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在此之前,我可以和你说之前提到的关于我林家的秘密。
也不等我表态,林朝甫一股脑将狐尾三愿的事说了出来。
只是在他故事里,我却成了那不知恩图报的恶妖,他林家世代皆是好人。
我脸上的惊讶不是装的,心想林家的人果然都是一样无耻。
最终,我交出了那被撕下的一页。
上面记载的内容很简单。
半人半妖之血,可治天下百病。
我能明显感觉到林朝甫浑身一震,紧接着皱起了眉头,忽地大笑起来。
想不到那恶妖还给我留下如此宝贵之物。
娘子,待此间事了,我会将那狐尾交给景和。说完林朝甫便大步走了出去。
看方向,是去往柴房。
当晚,贱生就被放了出来,管家连夜带他更衣梳洗。
又叫来了郎中治疗他身体上的伤口。
我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吵也不闹。
林朝甫却主动来跟我说,我要用贱生的血,去给皇上治病。
我心中冷笑,计划已经成了。
十五
在他们出发之前,我亲自熬了一盅浓汤。
父子两人在我面前喝光。
看着空荡荡的碗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贱生见我笑,他也笑,笑到要捂着肚子,却不忘指着林朝甫。
姓林的,你是不是想用我的血去治那狗屁皇帝
林朝甫一惊,眉头紧皱,杂种,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贱生却丝毫不惧,拿出狐尾,在他面前晃了晃。
自然是我娘!
坐在一旁的我脸上开始变化,我不再是什么琅儿。
我是胡娘子!
林朝甫看到我的脸,顿时从凳子上跌了下去,指着我,你......你......
好久不见了,夫君。
林朝甫你个不停,紧接着他发现我好像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并不是我变得高大,而是他正在缩小。
一直到最后,他变成了贱生的模样。
而贱生,则成了林朝甫的模样。
当初那枚内丹,好吃吗我捂嘴轻笑。
我又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一枚内丹给他,让他永葆青春呢。
一切都只为了今晚。
贱人!你竟敢谋害我!
不需要我动手,已经变成了林朝甫的贱生一脚踢在了林朝甫的肚子上。
他也被踢飞了出去,一如当初贱生被踢飞那般。
贱生一阵拳打脚踢,林朝甫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若不是我制止,已经完全疯狂的贱生恐怕会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生生打死。
你快去准备准备,将他送去给皇上治病吧。我对着贱生说道。
他点了点头,十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机,我是他娘,让他做什么他自会照做。
贱生走远之后,我凑到林朝甫耳边,轻声道:贱生,是你和琅儿的亲生儿子。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怀过你的孩子。
包括林景和。
林朝甫张口就要骂,我手一挥,封了他的嘴巴,将他的四肢定住。
他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眼不能视,四肢瘫痪,纯纯废人一个。
贱生回来了,看到林朝甫这副模样,满脸疑惑。
我让他安静些,免得在皇上面前露了馅。我开口道,催促他快去。
贱生立马将林朝甫扛了出去,只是在临走之前,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
毫不忌讳。
即便在他眼里,我是他的生母。
我顿觉好笑,林家之人果然都一个德行。
七日之后,林朝甫回来了。
娘子。他闯进我的房间,轻声呼唤。
那神态,和林朝甫别无二致。
十六
他大步走来,捏住我的脸,双手不老实起来。
我将他推开,冷着脸: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娘。
贱生却是一笑,可我现在是林朝甫。
床上的林景和突然哭了起来,贱生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抱了过来。
看着和现在的他有几分相像的林景和,贱生伸手掐住了林景和娇嫩的脖子。
不是我的种,那就去死吧!说着他猛地用力,林景和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坐在床边,冷笑看着,没有制止。
忽然,贱生脸色骤变,一把将林景和丢了出去。
已经晚了。
我在心里说道。
一条玄蛇从襁褓中爬了出来。
起初只是一颗不大不小的蛇头,很快蛇头变大,有半米多宽。
蛇身爬出,将拔腿就跑的贱生死死缠住。
玄蛇张口将他整个吞了进去。
贱生连挣扎都做不到,在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中,落入了蛇腹之中。
黑光一闪,玄蛇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俊朗的少年,他打了个饱嗝,吐出一根狐尾。
狐尾落入他的手中,他又变成了贱生的模样。
我林家第八十二代子孙林贱生,向胡娘子许下第三愿。
我站了起来,安静听着。
这林家今后归胡娘子管,狐尾归还,自此两不相欠。贱生双手奉上狐尾。
天上雷鸣不止。
我接过狐尾,仰头望天。
天道不过如此。
我身后的尾巴依旧是八条,只因对抗天道时少了一条。
还需花上几百年的光景重修,不过。
再也没有林家了。
变成贱生的玄蛇模样又发生了变化,变回了那个俊朗的少年。
胡姐姐,这次到你报我的恩了。玄蛇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为了姐姐,我可没少挨雷劈。
听到报恩二字,我感到一阵恶寒。
你想如何
我要入赘!
我稍加思索:
可以。
......
皇宫高墙中,贱生模样的林朝甫此时浑身干瘪,一脸麻木地躺在地上。
任由太监抽取他仅剩不多的血,龙床上的皇帝,在喝下一碗温热的人血后,脸色红润了起来。
我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他哪里有病,不过是我的小小术法罢了。
我走到无人在意的林朝甫面前,解除了他身上的所有禁制。
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到了我,眼中满是恨意,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可他此时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贱生也死了,你林家绝种了。
林朝甫猛地瞪圆了双眼,气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