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17日,这个日期像一把锋利的刀,永远刻在了十二岁袁希的记忆里。那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李老师提前结束了课堂,走到袁希座位旁轻声说:袁希,你妈妈来接你了。李老师的眼神闪烁,声音压得很低,但沉浸在即将放学的喜悦中的袁希并没有察觉异常。
走出校门,她一眼就看见母亲那辆熟悉的白色丰田停在老位置。走近后才发现驾驶座上的母亲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得像两个桃子,嘴唇上还有几道干裂的血痕。妈妈,你怎么了袁希拉开车门,书包还没放稳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母亲从不抽烟,家里也禁止吸烟。
希希...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像是哭喊过度后的失声,系好安全带。母亲的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指甲边缘还有几处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车子发动时,袁希注意到母亲的手在发抖,车子起步时还熄火了一次。她们没有往家的方向开,而是驶向了市中心。在一个红绿灯前,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希希,你爸爸...他不要我们了。这句话像一块冰,顺着袁希的脊背滑下。
袁希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车子已经停在了帝豪大酒店门前。母亲熄了火,指着酒店旋转门:你看。她的手指颤抖着,指甲油剥落了大半。
透过车窗,袁希看见父亲袁志强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腰从旋转门走出来。父亲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浅灰色西装,女人一袭红裙,两人有说有笑。父亲的手自然地搭在女人的臀部,那个动作如此熟练,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女人仰头笑着,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抚上父亲的胸口。
那个阿姨是谁袁希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问道,喉咙突然干涩得发疼。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发动车子,差点撞上路边护栏。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有几滴落在方向盘上,溅开成小小的水花。袁希坐在副驾驶,紧紧抱着书包,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回到家,母亲径直走向主卧,砰地关上了门。袁希站在客厅,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父母卧室门前,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跪在地上,手里拿着被撕成两半的结婚照,玻璃相框的碎片散落一地,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家。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外公外婆来了,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外婆一进门就把袁希搂在怀里,她闻到了外婆身上熟悉的淡淡药香味。希希乖,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要搬去外公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外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毛燥打结的发梢。
袁希机械地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她拉开衣柜,发现父亲的衣服少了一大半,原本拥挤的衣架现在空荡荡的。书桌上的全家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她和母亲在公园的合影,照片边缘还有被剪刀裁剪的痕迹。
一周后,父母正式离婚。法院判决袁希由母亲抚养,父亲每月支付一千元抚养费。签字那天,父亲看都没看她一眼,签完字就匆匆离开了,临走时还看了眼手表。袁希记得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很浓,和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她想吐。母亲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像是一尊雕像。
离婚后不到一年,父亲就和那个红裙女人再婚了。女人带着一对儿女,父亲把他们都接到了原来属于袁希家的房子里。而袁希和母亲搬去了外公外婆的老房子,一个位于城东的两室一厅,墙壁上还留着邱希小时候用蜡笔画的痕迹。
母亲很快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会计事务所做出纳。她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到深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袁希知道母亲在哭,尽管她总是背对着客厅,肩膀的抖动却出卖了她。
2007年春天,母亲认识了继父王叔叔。他是母亲公司的客户,一个离异多年的中年男人,眼角有深深的皱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王叔叔话不多,但每次来都会给袁希带一本书做为礼物,有时是童话故事是,有时是科普读物。半年后,母亲就和王叔结婚了,又过了两年,弟弟王瑞出生了。
弟弟出生那天,袁希在医院走廊上听见外婆对母亲说:这下好了,你总算又有个完整的家了。母亲虚弱地笑了笑,但眼神飘向了窗外,那里有一对年轻夫妇正抱着新生儿欢笑。袁希站在婴儿室外,看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弟弟,突然意识到自己像是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产生了改姓要和母亲姓的念头。
2011年,袁希考上了重点高中。开学前一天,外公把她叫到书房。书房很小,但整齐地摆满了各种书籍,有些已经泛黄卷边。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红木书桌上,映出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飞舞,像无数微小的星辰。
希希,外公想跟你商量件事。外公摘下老花镜,示意她坐下,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坚定,你马上就是大人了,有没有想过改姓
袁希愣住了。这个想法她埋在心里很久,但从没对其他人说过。
我和你外婆商量过了,外公继续说,声音很温和,像冬日里的暖阳,如果你愿意,可以改姓邱。当然,这要你自己决定。
袁希看着外公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无条件的爱。她点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在书桌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我想姓邱。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紧锁的门。
改名手续比想象中简单,因为袁希已经成年了,未成年改姓需要父母同意,而成年人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2013年,十八岁的袁希正式改姓成为了邱希。拿到新身份证那天,外公特意做了一桌好菜,有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外婆则把她小时候的照片一张张翻出来,指着上面的她说:看,这是我们邱家的小希。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仿佛从未经历过伤痛。
高中三年,邱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刻意地避开了所有需要家长共同参与的活动,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班主任曾委婉地问过她家庭情况,她只是简单地说:我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讨论起最近的模拟考试。
高考结束后,邱希如愿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选择专业时,外公建议她学会计:女孩子学这个稳定。但她坚持选择了计算机科学。我想学点实在的东西,她对不解的外公解释,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流畅的代码,以后好找工作,早点独立。
大学四年,邱希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度过了大部分时光。父亲每月的一千元抚养费时断时续,但她从不主动联系他讨要。母亲再婚后生活也不宽裕,她不想增加母亲的负担,好在外公外婆已经退休而且有些积蓄,邱希总不至于还要去贷款上学。
每个周末,她都会坐公交车回外公外婆家,带些水果或小点心,听外婆唠叨邻居的八卦,陪外公下几盘象棋。
大二那年,邱希认识了张明和。他是经济学院的学生,在图书馆勤工俭学。第一次见面,张明和帮她找到了难觅的参考书,还贴心地附上了自己整理的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
你是计算机系的邱希吧我常在光荣榜上看到你的名字。张明和笑着说,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眼睛弯成月牙形。
邱希不习惯被人关注,有些局促地道了谢。但张明和似乎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经常偶遇她,有时带杯奶茶,有时只是简单聊几句。渐渐地,邱希开始期待这些偶遇。张明和阳光开朗,与她内向的性格正好互补。他记得她的生日,知道她喜欢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甚至注意到她每个月那几天会特别怕冷,总是提前准备好热水袋。
大三下学期,张明和在校园的樱花树下向她表白。那天风很大,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有几片落在张明和的肩头,为他深蓝色的毛衣添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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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希,我喜欢你。张明和的声音有些发抖,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知道你家庭情况特殊,但我不在乎。我想照顾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邱希被这句话击中了。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破碎的家庭,想起这些年的孤独,突然很想抓住这份温暖。她点了点头,张明和高兴地抱起她转了一圈,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有几个还吹起了口哨。
恋爱后,张明和对她更加体贴。他带她参加各种聚会,骄傲地向朋友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邱希,计算机系的学霸。他父母也知道她的情况,每次通话都会亲切地问候她,邀请她假期去家里玩。
毕业前夕,张明和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出心形,当着全楼同学的面求婚了。邱希,嫁给我吧!我爸妈可喜欢你了,说你是难得的好姑娘。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盛满了星星。
邱希看着单膝跪地的张明和,恍惚间觉得命运终于开始眷顾她。她答应了求婚,心想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开始,是上天对她这些年苦难的补偿。
毕业后,邱希在离外公外婆家三十公里的城市找到了工作,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月薪八千。张明和则回了老家,在父亲老家的开的小公司帮忙,负责一些简单的财务工作。两人开始了异地恋,约定一年后结婚。
邱希用外公外婆给的钱加上自己攒的积蓄,在市区买了一套小两居。房子不大,但采光很好,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山峦轮廓。装修时,她特意选了淡黄色的墙纸,让整个空间显得温暖明亮。每次外公外婆来,她都会骄傲地带他们参观每一个角落,从厨房的嵌入式烤箱到浴室的干湿分离设计。
希希真有出息,外婆总是这么说,眼睛眯成一条缝,手轻轻拍着沙发扶手,比你妈强多了。外公则会背着手在各个房间转悠,时不时点点头,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2019年春节,张明和父母正式来邱希家提亲。那天外公特意穿上了多年不穿的藏青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外婆则早早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红烧肉炖得软烂,清蒸鱼上撒着翠绿的葱花,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莲藕排骨汤。
邱老,您孙女是个好姑娘,张父举着酒杯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们家明和能娶到她,是福气。张母也连连点头,手腕上的金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外公笑着点头,但邱希注意到他笑容里的勉强,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客人走后,外公把她叫到阳台,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鬓角:希希,你真想好了张家虽然条件不错,但...
外公,明和他对我很好。邱希打断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外婆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他父母也很开明,也不介意我的家庭情况。
外公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但邱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张明和老家在三百公里外,动车要三个小时。如果结婚,她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离开外公外婆,离开这个她亲手建立的小家。
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邱希握住外公粗糙的手,感受着掌心的老茧,而且我们可以视频通话。她说得轻松,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涩。
订婚仪式很简单,双方家长吃了顿饭,交换了礼物。张明和母亲拉着邱希的手说:希希啊,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和你叔叔都安排好了。就在我们老家办,气派又热闹。她手腕上的金镯子硌得邱希有些疼。
邱希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她本想办个简单的仪式,请些亲近的人就好,在酒店摆几桌,穿着简约的婚纱走过短短的红毯。但看张明和父母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不忍心扫兴,只能把疑虑咽下去。
问题出现在婚礼前两个月。那天邱希正在公司加班,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显示器发出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张明和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希希,我爸给你爸打电话了。张明和的声音有些兴奋,背景音里还能听到他父母的谈笑声,婚礼上怎么能没有父亲牵着女儿入场呢我爸说这不合规矩。
邱希的手指僵在键盘上,屏幕上的代码突然变得模糊,像是被水浸湿了一般。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爸联系上你爸了!虽然一开始不太顺利,但说了是婚礼后,你爸勉强答应了。张明和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语气依然欢快,这下完美了,婚礼上你爸牵你入场,多感人啊!摄影师说这个镜头一定很美。
邱希的胃部一阵绞痛,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飞舞。她机械地挂断电话,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十二岁那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搂着那个女人从酒店出来的画面,母亲撕碎的结婚照,法院门口父亲决绝的背影...这些年来她刻意封存的记忆,此刻全部破闸而出。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邱希下意识地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希希是你吗那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但那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一点没变。
是父亲袁志强。十几年没联系,他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但那种不耐烦的语气一点没变,仿佛时间从未流逝,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张家人跟我说你要结婚了父亲开门见山,背景音里还有电视的声音,怎么不直接跟我说非要通过外人他的语气里带着责备,好像犯错的是邱希。
邱希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她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紧紧攥住办公桌边缘,指节泛白。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父亲叹了口气,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声音,行吧,看在你结婚的份上,我去一趟。不过路费得你们出,我现在家里开销大,你弟弟妹妹都要上学...
邱希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抓起包冲出办公室,连电脑都没关,显示器上的代码还在闪烁。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外公家的地址,然后蜷缩在后座,把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哭泣。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几眼,默默递过来一包纸巾。
外公家亮着温暖的灯光,从楼下就能看到厨房窗户透出的橘黄色光芒。邱希站在单元门口,抬头看着阳台上外婆种的小番茄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翠绿的叶子间已经结出了几颗青涩的果实。这个画面如此熟悉,如此安心,却让她觉得无比委屈。她蹲在楼梯口,一边用袖口擦眼泪,无声地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希希怎么了外婆的声音带着担忧,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
邱希抬起头,看见外婆佝偻的身影和关切的眼神。老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家居服,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银丝垂在耳边。她扑进老人怀里,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油烟味——外婆正在做着晚饭。
客厅里,外公听完她的讲述,脸色阴沉得可怕,额头上的青筋隐约可见。张家这是什么意思老人拍案而起,茶杯里的水溅出来,在茶几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明明知道情况,他还擅自联系那个混蛋
外婆搂着邱希的肩膀,手指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像哄小孩一样:希希,你想怎么办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邱希擦干眼泪,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耗尽:我不结婚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像是卸下了一直背负的重担。
外公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好,不想结就不结。我们邱家的姑娘,不受这个气。他坐回沙发,拿起电话,我这就给老张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
当晚,邱希给张明和发了消息,提出分手。她打了很多字,又一一删去,最后只留下一句:我们分手吧,婚礼取消。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张明和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刺耳。邱希没有接,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看着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第二天,第三天...张明和不断打来电话、发信息,言辞从困惑到愤怒再到哀求。他甚至跑到她公司楼下堵人,站在大厅里和前台争执,声音大得整个一楼都能听见。
邱希,你别任性了!第五天,张明和终于在咖啡厅堵到了她。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布满血丝,我爸妈为了婚礼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请柬都发出去了,酒店定金也交了,你现在说不结就不结他的声音嘶哑,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邱希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温柔体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他眼中的愤怒和不解如此明显,却唯独没有她最需要的理解。张明和,你父亲联系我父亲前,问过我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锋利。
这...这不是应该的吗婚礼上父亲牵着女儿入场,天经地义啊!张明和抓了抓头发,发胶固定的发型已经凌乱不堪,每个女孩不都梦想着父亲牵着自己走向新郎吗
天经地义,狗屁的天经地义邱希冷笑,手指紧紧攥着咖啡杯,指节发白,那我父亲十二年对我不闻不问,抚养费都要法院强制执行,这叫天经地义他带着情妇去三亚旅游,用本该给我的生活费,这叫天经地义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引得邻桌的客人纷纷侧目。
张明和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邱希,你不能总活在过去!我爸妈是好意,他们想见见亲家公,这有什么错你就不能为了我们的未来退一步吗他的手伸过来想握住她的,但邱希迅速缩回了手。
我们的未来邱希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张明和,你口中的未来,是建立在我必须否定自己过去的基础上。这样的未来,我不要。她拿起包,转身离开,脚步坚定而迅速。
走出咖啡厅时,邱希把订婚戒指放在了桌上。阳光照在钻石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就像她短暂相信过的幸福假象。门铃在她身后清脆地响起,像是为这段关系画上了一个句号。
分手后的日子比想象中平静。邱希辞去了互联网公司高压的工作,考取了本地街道办的事业编制。工资虽然不如程序员高,但稳定,而且离家近,步行只要十五分钟。
2021年春天,外婆介绍的陈文远走进了她的生活。他是街道办同事的侄子,一个普通的本地青年,在社区服务中心工作,月薪五千,负责老年人活动组织和一些文书工作。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小餐馆,装修简单但干净,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陈文远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摸耳朵,讲到感兴趣的话题时眼睛会微微发亮。当邱希提到外公喜欢种小番茄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知音。
我爸也爱种这些,他拿出手机给她看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这是他在阳台上种的辣椒,虽然中风后右手不太灵活,但还是坚持每天照料。照片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专注地给盆栽浇水,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
那个画面莫名触动了邱希,她想起了外公弯腰给番茄苗搭架子的样子,想起了老人粗糙的手掌和温和的笑容。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个人能理解她对家庭的珍视。
和陈文远在一起,邱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从不问她的过去,也不对她的家庭情况评头论足。约会时,他们常常只是并肩散步,或者去图书馆各自看书,偶尔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有时周末,他会陪她去外公家吃饭,和外公下几盘象棋,听外婆唠叨些家长里短。
你话真少,有一次邱希忍不住说,手指绕着茶杯的边缘打转,和前男友在一起时,总是他在说,我在听。
陈文远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觉得安静挺好的。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每个人都有不想提起的事,我尊重你的界限。
2022年,邱希和陈文远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只请了亲近的亲友,在一个小花园里举行。外公穿着那套老式西装,牵着邱希的手走过短短的红毯,亲手把她交给了陈文远。老人的手有些颤抖,但握得很紧,像是要把所有的祝福都通过这个动作传递给她。
文远啊,我把希希交给你了。外公的声音有些哽咽,阳光下能看到他眼角的泪光,她是个好孩子...后面的话被哽咽吞没了。
陈文远郑重地点头,接过邱希的手: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邱希红了眼眶。这句话没有华丽的修饰,却比任何誓言都让她安心。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充实。陈文远每天下班都会顺路买菜,记得她爱吃的每一种蔬菜。周末则陪邱希去看外公外婆,帮老人修理漏水的龙头或更换坏掉的灯泡。他话不多,但总能用行动表达关心——邱希感冒时熬的姜汤,外公去医院时的陪伴,外婆生日时亲手做的蛋糕,上面还用草莓酱歪歪扭扭地写着寿比南山。
2023年,邱希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生产那天,陈文远在产房外守了一整夜,直到护士抱着两个襁褓出来:恭喜,是两个千金。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邱希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着丈夫小心翼翼地抱着两个女儿,动作笨拙却温柔,生怕弄疼了小小的生命。我想好了,陈文远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大女儿叫邱念,小女儿叫陈安,好不好
邱希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念安,念安,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对外公外婆的感恩,对平静生活的珍视,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两个小小的生命在她臂弯里蠕动,发出细弱的哭声,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完整。
而关于张明和的消息,邱希是从大学同学林雯那里偶然听说的。林雯来城里出差,约她来家里聚聚,喝咖啡,闲聊间提起:你还记得张明和吗他和老家介绍的女孩本来都要奉子成婚了,但因为不肯出彩礼,女孩一气之下打掉了孩子。林雯搅动着咖啡,压低声音,听说那女孩家里在当地也算有点背景,这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张家在当地的名声一落千丈。
他现在怎么样邱希问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听说他现在还是单身,林雯撇撇嘴,连续两个婚事告吹,媒人都不愿意给他介绍了。他爸妈急得不得了,到处托人说亲呢。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补充道,当然,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了。
邱希听完只是笑笑,转身去给女儿们冲奶粉。那些曾经的伤痛,如今想来已经如此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婴儿床里两个熟睡的小脸上,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2025年清明,邱希带着五岁的邱念和陈安去给外公扫墓。老人是在去年冬天安详离世的,享年八十九岁。临终前,他拉着邱希的手说:希希啊,外公放心了。看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强。老人的手渐渐变冷,但脸上的笑容却无比平静。
墓园里,松柏长青,春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邱希把一束白菊放在外公碑前,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两个女儿乖巧地跟着妈妈鞠躬,然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邱念像个小大人一样把手里的小野花放在墓碑前,陈安则有样学样,动作稚嫩却认真。
妈妈,这是谁呀邱念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问道,小手拽了拽邱希的衣角。
邱希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去,愣住了。那个佝偻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袁志强,她的父亲。十几年不见,他的头发全白了,走路也有些蹒跚,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男人转过身,目光与邱希相遇。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来,在距离两米处停下。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他穿着旧但整洁的夹克,皮鞋擦得很亮,像是特意为这个场合打扮过。
听说爸走了,我来看看。父亲的声音沙哑,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的目光落在两个小女孩身上,眼神复杂,这是...你的孩子
嗯。邱希简短地应了一声,把两个女儿往身后拉了拉。陈安好奇地探出头,大眼睛眨呀眨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老人。
父亲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你妈...她还好吗
她再婚了,过得很好。邱希平静地说,声音没有波澜,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父亲点点头,转身离去。邱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墓园的小路上,突然发现,心中的怨恨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剩下的只有平静,像一潭深水,再无波澜。
妈妈,那个爷爷是谁呀回家的路上,陈安仰着小脸问道,小手紧紧抓着邱希的手指。
邱希蹲下身,整理了一下女儿的小辫子,又擦了擦邱念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一个过去的人。她一手牵起一个女儿,走吧,外婆还在家等我们吃饭呢。
夕阳西下,母女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邱希知道,她终于走出了那个十二岁夏天的阴影,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光明而温暖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有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女儿们,还有日渐年迈却依然坚强的外婆。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简单,真实,充满爱。
回到家时,外婆已经摆好了碗筷,桌上丈夫亲做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外婆站在门口迎接她们,阳光为她银白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边,丈夫见邱希回来了在厨房说还有一个汤就好了。邱希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感恩——感恩命运最终给了她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