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神明没收胆怯 > 第一章

高一下学期我转学到海城,遇见一个上课总睡觉的学委。
她总在政治课后等我,手腕缠绕着柑橘味的绿檀珠串。
直到同学问我:你和顾欣春是不是一对
我才发现,自己总对她脸红心跳。
忐忑表白后她竟笑了:你终于发现我在掰弯你了
高考结束那天,她指着小指戒指:这是遇见你之前的标记。
又晃晃食指戒指:这是遇见你之后——自由去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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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的桃花开得正烂漫时,我拖着行李箱踏上了海城的土地。脚下一踩,是薄冰碎裂的细微脆响,混杂着残雪被碾入泥泞的黏腻。凛冽的风裹挟着针尖般的寒意,狠狠刮过脸颊,刺得骨头缝里都发冷。我下意识裹紧了外套,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北方特有的粗粝感,与连城三月温软湿润的春风截然不同。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口音,连空气中那股子冻透了的铁锈味儿,都在提醒我,这里是海城。
走进教室,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班主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新同学,沈鱼,从连城转来,大家欢迎。掌声稀稀拉拉,我窘得耳根发烫,匆匆点头,飞快地走向唯一空着的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旁边的人正趴在桌上,后脑勺一个散乱的小揪揪,身上那件宽大的校服像挂在一个空荡荡的衣架上。我拉开椅子坐下,轻微的响动惊扰了她。她慢吞吞地直起身,歪着头,眯起眼,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冬日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她脸上切割出分明的光影界限。
沈鱼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像晒暖的细沙摩擦,我叫顾欣春。是学委,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哦~
啊啊!好的,谢谢你。我有些局促地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过她随意搭在桌沿的手腕——那里松松绕着一串深绿近黑的圆珠,木质纹理清晰温润。随着她的动作,一缕极淡却极其清晰的柑橘调冷香,悄然钻进我的鼻腔,像在冻僵的空气里撕开一道微甜的口子。
第一堂课是数学,枯燥的公式在黑板上蔓延。没过多久,我眼角余光就瞥见旁边的身影一点点矮了下去。顾欣春的头重新埋进了臂弯,只有那束顽强的小揪揪还支棱着,像个无声的投降信号。她甚至没忘记把一支笔虚虚捏在指间,笔尖戳在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上——那上面字迹倒是不俗,行云流水,带着点行楷的风骨,只可惜内容与老师的板书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学委……水分含量似乎有点惊人。我忍不住悄悄侧过脸打量她。细碎的额发垂落,遮住小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尖,还有微微嘟着的、润泽的唇瓣。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下来,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柔和的阴影。真是……睡着了也好看。就在这隐秘的打量中,一种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直觉猛地攫住了我——后门玻璃!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左手同时闪电般伸出,用指尖在她搭在腿上的校服布料上,飞快地戳了两下。
奇迹发生了。旁边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猛地弹起,脊背瞬间绷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睡得人事不省的家伙是另一个人。她抓起笔,煞有介事地在练习册上划拉起来,动作流畅得毫无破绽。直到后门那道无声的阴影移开,她才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像只慵懒的猫,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我的椅背上。
小鱼,她侧过脸,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狡黠的笑意,够意思啊!还知道捞我一把。
那笑意太有感染力,像一小簇跳跃的火苗,瞬间融化了初来乍到的冰层。我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嘴角:当然啦,同桌。
两个简单的字眼,带着奇异的暖意,悄然弥散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那层横亘在陌生之间的薄冰,就在这相视一笑间,无声地碎裂、消融。
有手机吗,小鱼课间,顾欣春戳了戳我摊开的课本,指尖带着凉意,加个微信
有!我忙不迭点头,你写给我,我回去就加!
课桌边缘的缝隙里,很快被她塞进一张撕下的便利贴,上面一串数字,字迹飞扬,和她的人一样不羁。
课间十分钟成了最热闹的时光。顾欣春总是精准地在我刚合上笔盖的瞬间,胳膊就勾了上来:走,小鱼!小卖部烤肠召唤!两个身影便冲出教室,穿过空旷却寒意刺骨的操场,奔向那弥漫着廉价油脂香气的小小窗口。买到了烫手的烤肠,又得在急促的上课铃声中,气喘吁吁地爬回五楼。她体力明显比我好,往往是我扶着楼梯扶手大口喘气,她还能笑嘻嘻地拍我的背:加油啊同桌,胜利在望!
课堂成了我们配合默契的舞台。她负责在知识的海洋里沉沉睡去,我则竖起耳朵,警惕着讲台上的风吹草动。一旦捕捉到老师视线扫过这边,或某个关键问题即将降临,我的手指便会化身警报器,再次精准地戳向她的胳膊或大腿。而她总能在我指尖落下的零点几秒内,从沉睡状态无缝切换成积极思考状,偶尔还能接上一两个半懂不懂的答案,蒙混过关。
日子在烤肠的香气、奔跑的喘息和课堂掩护的默契中飞快溜走。月考成绩单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悬在一楼大厅最显眼的位置。黑压压的人群里,顾欣春的名字赫然列在高三年级总榜第37位。我的目光一路下移,终于在57的位置找到了自己。一中传统,每次大考,年级前五十的照片和名字会被放大,高高张贴在走廊尽头的两块光荣榜上。红底金边,醒目得刺眼。
一种莫名的情绪像小虫子,悄悄啃噬着我的心。失落不甘还是别的什么我说不清。只模糊地想着,如果……再往前挤一点点,是不是就能和那个名字,并肩出现在同一块红榜上
期中考试结束,榜单刷新。我踮着脚,心跳如鼓地在红榜上搜寻。第49名——沈鱼!巨大的喜悦刚涌上心头,下一秒,却在顾欣春名字旁边的数字上凝固了——第40名。退步了。
果然,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那标志性的、能把粉笔头精准砸中开小差者脑门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他停在顾欣春桌前,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顾欣春,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以语言犀利、逻辑严密著称,训起人来能把人剖析得体无完肤。我看着顾欣春懒洋洋起身、拖着步子跟出去的背影,心一点点揪了起来。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
自习课结束的铃声刚响,门就被砰地撞开。顾欣春几乎是飘着进来的,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精准地瘫倒在我身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我的颈窝,声音拖得又长又软,像融化的糖稀:小鱼宝贝……快碎碎我,我要抱了………
我被她撞得晃了晃,鼻尖瞬间又被那股熟悉的柑橘冷香包围。她语气夸张,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沮丧,可我还是当了真。我慌忙转身,笨拙地张开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学着她平时安慰我的样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急得发颤:没关系的同桌!真的!你那么厉害,下次肯定能考回去!我觉得你是最棒的!比他们都棒!
哎呀,她在我颈窝里闷闷地笑,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我们家小鱼怎么这么好……她忽然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像藏着小钩子,可是我还是好难过哦……要是有人能在周日下午,陪我去雷炎公园散散心……嗯,可能就好得快一点
我陪你去!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对上她骤然亮起的眼神,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声音低了下去,去哪都行。
五月的海城,阳光依旧吝啬着它的温度,空气里浮动着十几度的微凉。风倒是殷勤得很,带着北地特有的莽撞,吹得人头发乱舞。我穿着白色针织裙,外罩一件米色薄风衣,脚上是新买的黑色小皮鞋,站在雷炎公园门口那棵光秃秃的大柳树下,手心微微沁出细汗。
远远地,一个身影逆着稀疏的人流走来。顾欣春。她没扎头发,微卷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反倒添了几分野性的随性。黑色皮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手腕上,那串熟悉的绿檀珠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颜色更沉、油润发亮的小叶紫檀,细细地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绕了三圈。更扎眼的是她的手指——左手食指和右手小指上,各戴着一枚样式简洁的银色戒指,在灰白的天色下闪着冷光。
等很久了她几步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像安抚一只小动物。
没……刚到。我摇摇头,目光忍不住又飘向她的手指,那个……戒指戴这两根手指,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小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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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挑眉笑了笑,嘴角噙着点惯有的神秘,没有回答。那笑容在皮衣和戒指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不同。
公园里游人寥寥。我们沿着结了薄冰的湖岸慢慢走着,脚下是枯枝败叶碎裂的声响。聊学校里的趣事,聊某个讲课总爱喷口水的老师,聊食堂难以下咽的招牌菜……大多数时候是她说,我笑着听。风一阵阵地吹来,每一次都裹挟着那缕令人安心的柑橘香气,缠绕在我鼻端。
走累了,我们在湖边一张冰冷的长椅上坐下。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小鱼,你为什么跨省转学来海城如果……觉得冒昧,就当我没问。她侧过头看我,眼神很认真。
我怔了怔,看着湖面尚未完全融化的碎冰,低声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在原来的地方,好像总也融不进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衣的带子,其实……我以前也在海城待过几年,后来因为我爸工作调动才去了连城。现在……算是回来吧。
啧,她轻哼一声,带着点不屑的笃定,那帮人没我眼光好吧,看不到我们小鱼有多可爱。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给冰冷的湖面涂抹上一层稀薄的金色。回到家,心里那股暖融融的情绪像发酵的面团,持续地膨胀着,直到临睡前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划开手机屏幕。朋友圈里,置顶的位置是顾欣春刚发的一条视频。
点开。画面里,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蓝色珊瑚绒睡衣,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没有开灯,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柔和得不可思议。她低着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串简单却温柔的旋律流淌出来。接着,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鼻音,轻轻地哼唱着:
我在春天等你,
思念随风化作雨,
等待花又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
天地之间守着我们的唯一。
歌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屏幕暗下去,那几句歌词却像有了生命,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鬼使神差地,我长按保存了视频,又点开音频提取,把这段哼唱设成了闹钟铃声。黑暗中,我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几句清唱。她的声音包裹着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伴着我挂着不自知的笑容,沉入梦乡。
几天后的清晨,走进校门时,我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校道两旁。脚步猛地顿住。那两棵光秃秃、我一度以为是枯死的老树,竟在枝头绽开了一簇簇、一团团娇嫩的小粉花!在料峭的春风里微微颤动,像无数羞涩的笑脸。
欣春!我惊喜地拉住身边人的衣袖,指着那些花,这是桃花吗会不会结桃子
顾欣春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笑了:是桃红,也叫榆叶梅。先开花,后长叶子。结不了果子的。
哦……我有些小失望地应着,目光却舍不得离开那些柔嫩的花苞。脑海里毫无预兆地,又响起了那个慵懒温柔的哼唱:等待花又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天地之间守着我们的唯一……这旋律像有自己的意识,竟从唇齿间轻轻溜了出来。
哼完最后一个音,我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顾欣春。她正看着我,眼睛弯弯的,里面清晰地映着小小的我,还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笑意。那笑容太亮,太专注,像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我的脸颊腾地一下,火烧火燎起来。
又一个多月过去,文理分科的尘埃落定。黑省推行的3+1+2新高考模式,让我如愿选择了物理、化学和政治的组合。而顾欣春,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传统大理科——物化生。由于选物化政的人实在寥寥,无法单独成班,我的政治课便需要流放到文科班去上。
政治老师是个头发花白、酷爱拖堂的小老头。他的下课二字,往往比下课铃要晚上十分钟甚至更久。每当那冗长的讲解终于接近尾声,教室里开始浮动起压抑不住的躁动时,我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那个熟悉的身影,总是在我目光投向那里的下一秒,准时出现在门框里。顾欣春总是斜倚着门框,校服拉链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细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那串紫檀珠串。她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我身上,然后挑起一边眉毛,无声地催促:快点。
时间久了,文科班的同学也渐渐熟悉了这个每日打卡、只等沈鱼的门神。目光交汇时,彼此心照不宣地笑笑。
直到那天,政治课刚上到一半,旁边一个叫安新阳的女生,忽然用笔帽悄悄戳了戳我的胳膊肘。我疑惑地侧头看她。她凑近了些,压得极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好奇和兴奋:喂,沈鱼,问你个事儿呗
嗯我茫然地眨眨眼。
她挤眉弄眼,用气声说:你和那个……顾欣春……你俩……是不是……她故意停顿,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一对啊
啊我完全没理解她的意思,什么一对
哎呀!她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索性放弃了暗示,直接捅破窗户纸,就是!拉拉!懂不懂
拉拉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我更加困惑,是什么
安新阳像是被我的无知噎住了,表情夸张地做了个服了的口型。她贼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讲台上的小老头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才飞快地从桌洞里掏出手机,屏幕向下,解锁,指尖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然后猛地将屏幕转向我,几乎要怼到我眼前。
刺眼的手机光线下,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视网膜:
Lesbian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瞬间滚烫,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心跳快得像要冲破喉咙。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瞬间扒光的恐慌感攫住了我。
啊呀!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又惊觉失态,慌忙压低,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俩就是同桌!纯纯的同桌情!我不是……我不是那个!她也不是!
嘁!安新阳显然不信,撇撇嘴,眼神更加促狭,她要不是女同,我安新阳名字倒着写!信姐们不她看你的眼神……啧啧,拉丝儿了都!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反正美琪看美雪不是那样的!
下课铃尖锐地响起,老师终于宣布下课。可安新阳那句话,却像一颗滚烫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嵌进了我的心脏深处。烙印清晰,灼痛难忍。
整节晚自习,书本上的字迹都成了模糊跳动的墨点。安新阳的话反复在耳边回荡,像按下了一个不受控制的开关。无数个和顾欣春相处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翻腾:她风雨无阻等在文科班门口的侧影,她不动声色把伞大半倾斜到我头顶时微湿的肩膀,她极其自然从我肩上卸下背包甩在自己肩上的动作,她蹲下身,手指灵活地帮我系好散开的鞋带时低垂的睫毛……
太多太多了。过去习以为常的点点滴滴,此刻被拉拉这个词重新解读,瞬间染上了无比暧昧的色彩。我像个蹩脚的侦探,开始疯狂复盘自己的感受——为什么每次她靠近,我的心跳就像失控的鼓点为什么总是不由自主想贴着她坐为什么她的一个笑容就能让我脸红半天为什么……那个音频我听了无数遍
一个清晰又恐怖的结论,像破冰的利刃,冰冷而坚决地刺穿了我为自己构筑的认知壁垒:我好像……并不是什么直女。我对她那些脸红心跳、不由自主的亲近……根本不是什么纯纯的同桌情!那分明是……喜欢!是渴望!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我。顾欣春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坦荡,那么阳光,把我当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同桌。而我呢我却像个心怀鬼胎的小偷,在她毫无防备的友谊里,偷偷滋生着不伦的欲望,甚至……每天都在不自知地试图掰弯她!
福尔摩鱼的推理最终指向了一个让我无地自容的答案。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不行,不能再这样了。我必须停止!停止这些越界的、会伤害到她的行为。
于是,当第二天下午,顾欣春再次准时出现在文科班门口,带着那熟悉的、略带调侃的笑意时,我深吸一口气,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个……欣春,以后……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眉头困惑地拧起:什么为什么突然不让接了她上前一步,试图看清我低垂的脸,我……我这不是怕你来回跑太累嘛……我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轻松的笑容,心虚得不敢看她。
这一年多我哪天不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怎么以前没见你心疼我小没良心的。她试图用惯常的玩笑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嘿嘿……我干笑两声,手指用力抠着书包带子,现在……现在良心发现了呗。
顾欣春沉默了两秒。她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她没再坚持,转身走了,背影在走廊尽头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单薄。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堵得难受,却又固执地认为这是对的——为了她好。
然而,那缕熟悉的柑橘冷香,似乎还固执地萦绕在鼻端,无声地嘲笑着我的自以为是。
当晚,我关了灯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和翻腾的心绪。安新阳的话、顾欣春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像两条毒蛇在脑子里撕咬。我蜷缩在被子里,手指无意识地划开手机屏幕,幽光照亮我纠结成一团的脸。删删减减,挣扎了快一个小时,最终,指尖颤抖着,在置顶的对话框里发送了一句:
在嘛[小猫挠头]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她的回复快得像早已等候多时:
小鱼宝宝发的,我肯定24小时待命啊![小狗撒欢]
看着那个活泼的表情包,我鼻子莫名一酸。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我飞快地打字:
我想跟你说件事…我们打电话说好不好…
按下发送键,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等待回复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电显示的名字跳跃着——顾欣春。我手忙脚乱地接通,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喂小鱼宝宝能听到吗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轻微杂音,却依旧清晰地传递着那份熟悉的温度。
能…能听到…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嗯嗯,小鱼宝宝要说什么呀~让我猜猜她的语调轻快地上扬,带着刻意的、想要活跃气氛的俏皮,想我啦
啊呀不是的!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拔高了些,随即又懊恼地咬住嘴唇。
哦~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立刻揉进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小鱼宝宝不想我啊…有点伤心呢。我可想你了小同桌…那熟悉的装可怜招数,在此刻却像一把温柔的钝刀,精准地戳中了我最柔软的地方。
没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急切的辩解,想的!有想你的……脸颊的温度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都能感觉到。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若有似无的叹息,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短暂的沉默后,她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好哦,知道小鱼宝宝也想我。
这温柔的安抚几乎让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溃散。我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带来一丝清明。不行,必须说!拖下去只会更糟!我猛地吸了一大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氧气和孤勇,然后,对着听筒,像投下一颗炸弹:
欣春,你喜欢我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连电流的滋滋声都消失了。只有我粗重的、无法控制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几秒钟的空白漫长得令人窒息。
啊终于,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错愕和茫然,甚至有些结巴,我…你…什…什么
她语无伦次的反应像是一瓢冰水,浇灭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羞耻感和破罐破摔的冲动同时涌上心头。我索性豁出去了,紧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对着话筒,像倒豆子一样把憋了一整天的、滚烫混乱的心事倾倒出来:
欣春!我觉得我可能是那个…就是txl!但好像又不是!我不喜欢别的女生!也不喜欢别的男生!我只喜欢你!我只对你有感觉!我只想跟你一起走!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只想一直看着你……我语速飞快,声音带着哭腔和孤注一掷的颤抖,仿佛慢一秒,勇气就会彻底消失。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听筒里放大。
这可怕的沉默终于击垮了我最后一点强撑。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攫住了我。我一定是吓到她了。她一定觉得我恶心极了,是个变态……
欣春…我的声音彻底哽咽,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
小宝宝她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奇异紧绷的语调,像是强忍着什么巨大的情绪,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呜呜呜…压抑的委屈和害怕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欣春…你真好…我都这样…这样觊觎你…还把你掰弯了…你还这么温柔地叫我小宝宝…呜呜呜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不应该这么对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会把你掰弯啊…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就是弯的…
电话那头,清晰地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泄露出来的、古怪的抽气声,像是……在憋笑下一秒,顾欣春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清晰,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哭笑不得的、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语调:
别哭啦,小鱼宝宝,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小孩,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装了。你看你把我‘掰弯’了,她故意加重了掰弯两个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戏谑,是不是得对我负责啊
我懵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脑子完全转不过弯:负…负责
对啊!她的声音陡然轻快起来,带着一种拨云见日的明朗,你把我弄‘弯’了,难道想拍拍屁股不认账你得做我女朋友!对我好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像烟花一样在脑子里炸开,炸得我头晕目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确认:你…你答应啦做…做我女朋友呜呜呜…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好开心…呜呜呜…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滚烫的喜悦。
傻宝宝,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开心怎么还哭啊记住哦,这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要对我负责到底。不然……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带上一点小小的威胁,我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那天晚上,电话粥煲了很久很久。她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哄着我,用温柔的话语一点点抚平我所有的不安、羞耻和患得患失。直到手机发烫,电量告急,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挂断前,她笑着说:明天见,我的小女朋友。
放下手机,我把滚烫的脸颊埋进枕头里,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地擂鼓,一遍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我的小女朋友。而欣春挂断了电话以后,拿出吉他,拨弄了两下,弹了一首《好日子》,并且给安新阳发去了六个字:好兄弟,我爱你!
次日清晨
安新阳:[黑人问号]
窗外,海城寂静的春夜,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桃花,在黑暗里悄然盛放。
第二天清晨,我几乎是跳着冲出家门。刚推开单元门,就看到了倚在对面墙上的身影。
顾欣春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外面是那件标志性的宽大校服外套。晨光熹微,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她没扎头发,微卷的发梢被风轻轻拂动,手腕上那串紫檀珠子温润依旧。看到我,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站直身体,朝我张开双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
我几乎是跑着冲过去,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时,脚步又迟疑地慢了下来。巨大的喜悦里夹杂着一丝初尝禁果般的羞涩。我伸出手,指尖试探性地、轻轻碰了碰她垂在身侧的手背。温热的皮肤触感像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没有任何闪躲,反而手指微动,带着笑意,反手将我的手指轻轻握住。
这个无声的回应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立刻收紧手指,大胆地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紧紧交扣在一起。掌心相贴的温热和紧密无间的触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安心和满足。我把我们交握的手,连同她微凉的手指,一起塞进我风衣温暖的口袋里。
走吧!我抬起头,迎上她含笑注视的目光,第一次清晰而坚定地喊出那个崭新的身份,女朋友!
阳光终于慷慨地洒满了海城初夏的街道。我们牵着手,走过熟悉的街道,走进安静的校园,穿过空旷的操场,踏进教室的门槛。教室里已经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同学。我们目不斜视地走到座位坐下。隔绝了旁人的视线,只剩下彼此。
我侧过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火花在噼啪作响。她眼底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像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我忍不住也跟着傻笑起来。
傻样。她低声说,手指在课桌下,轻轻捏了捏我放在腿上的手。
你才傻样。我小声回敬,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上讲台。然而这一次,顾欣春的学委生涯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她破天荒地没有在数学课上寻找周公的踪迹。她的双手仿佛找到了新的、无比重要的任务——牢牢地、锲而不舍地抓着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成了她掌心的玩具。指腹被轻轻揉捏按压,带来微痒的触感;十指被一根根分开,再紧密地交叉扣紧,掌心熨帖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指尖被小心翼翼地捧起,温软的唇瓣落下羽毛般的轻吻,像盖章确认;偶尔,带着点顽劣的试探,她用整齐洁白的牙齿,极轻极轻地啃磨着我的指关节,细微的麻痒感电流般窜上脊背;更多的时候,她用手指的指腹,在我摊开的手背上缓慢地、一笔一划地描摹——先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简笔小鱼,然后在旁边,签上她龙飞凤舞的名字:顾欣春。
这种持续不断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亲昵意味的小动作,像无数只小蚂蚁在手背上爬。最初的新鲜甜蜜过后,便是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骚扰感。老师讲解重点公式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了背景音。我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可那只被绑架的手却持续不断地传递着令人分心的信号。终于,在她又一次试图用牙齿轻轻咬住我小指指尖时,我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杏眼圆睁,带着薄怒瞪向她,嘴唇微张,无声地用口型警告:别、闹、了!
顾欣春的动作顿住了。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微微嘟起嘴,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然后,她慢慢地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我的手背上。温热细腻的皮肤紧贴着我的指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可怜巴巴的撒娇意味,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对不起嘛宝宝……她蹭了蹭我的手背,像只求抚摸的小猫,我只是……太喜欢宝宝了,才忍不住这样的……
所有的薄怒瞬间烟消云散,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一路蔓延到耳根的、滚烫的羞赧。我飞快地转回头,假装专注地盯着黑板,手指却不再试图挣脱,任由她再次握紧。唇角,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窗外,海城迟来的春天终于彻底苏醒。校道旁那两棵桃红树,粉色的花瓣早已落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树郁郁葱葱的新叶,在五月的暖风里,哗啦啦地响成一片绿色的潮声。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落进来,将我们交叠在课桌上的影子,温柔地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