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伟!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尖利,像刀子刮过玻璃,你个渣男!王八蛋!我拼了半条命给你生下来的儿子!流着我的血!痛得我死去活来!现在你告诉我,不是你的!
产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新生命降临时特有的腥甜气息。聂小伟站在床尾,浑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那张薄薄的纸而泛出青白色。汗珠顺着他鬓角滑落,滴在报告单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他死死盯着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那几行冰冷的印刷体从纸面上抠下来,吞进肚子里去。
经
DNA
亲子关系鉴定,排除聂小伟(受检父)与新生儿(受检子)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再顺着神经一路烧灼到大脑深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他的他和张静……他们明明那么好,他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都给她……怎么会不是他的!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口,又被他死死压了回去。耳朵里嗡嗡作响,产房里护士收拾器械的叮当声、远处婴儿偶尔的啼哭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扭曲。眼前阵阵发黑,只有报告单上那行排除的字眼,像烙印一样刻在视网膜上。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啪!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在他左脸颊炸开,力道之大,打得他整个头都猛地偏向一边。耳朵里的嗡鸣瞬间被这一巴掌扇成了尖锐的蜂鸣。他完全懵了,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慢慢转过头。
病床上,张静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额角,显出生产后的极度虚弱。可那双眼睛,此刻却像淬了火的琉璃,熊熊燃烧着一种近乎狰狞的愤怒和委屈。她胸口剧烈起伏,因为用力打他而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眉头紧蹙,嘴角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充满控诉的弧度。
聂小伟!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尖利,像刀子刮过玻璃,你个渣男!王八蛋!我拼了半条命给你生下来的儿子!流着我的血!痛得我死去活来!现在你告诉我,不是你的!
她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聂小伟已经混乱不堪的神经上。那份报告冰冷地告诉他一个荒谬绝伦的事实,而眼前这个刚刚为他经历了分娩剧痛的女人,却用最激烈的反应,把背叛者的帽子死死扣在了他头上,没有任何犹豫。
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
不是我的他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像游魂,眼神空洞地越过张静愤怒的脸,落在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上。包裹在柔软蓝色棉布里的新生儿,小脸皱巴巴的,睡得正酣,对这个围绕着它掀起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他又问了一遍,像是在问那张报告,问张静,又像是在问这荒谬的命运本身。
一个年长些的护士端着药盘走过来,眉头紧锁,目光在聂小伟失魂落魄的脸上和张静愤怒委屈的表情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聂小伟手里那份报告上。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的争执,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职业性的冷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聂先生,护士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般的凉意,报告是院方委托第三方权威机构做的,流程规范,结果可靠。新生儿出生后采集足跟血进行基础筛查,同时会默认为父母提供这项亲子鉴定服务,除非明确拒绝。您签字确认过知情同意书。她顿了顿,补充道,样本采集、送检、结果出具,全程都有严格监控,不存在任何操作失误的可能。
她的话,像一把精确的手术刀,彻底切断了聂小伟心底最后一丝也许是搞错了的微弱幻想。权威、规范、可靠……这些冰冷的词,彻底宣判了结果。
聂小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吓人,比刚生产完的张静好不了多少。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强行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清醒。目光再次投向那个熟睡的小生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母亲。
那个被父亲聂卫国像畜生一样锁在家里二十四年,被迫吃下污秽、忍受非人折磨的女人。母亲枯槁绝望的脸,浑浊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微弱光亮,总是在说:小伟,妈活着,就为了看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二十四年的地狱煎熬,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念想,就是他能有个家,有个延续香火的孩子。
为了母亲这份用血泪浇灌的期盼,他付出了多少他几乎是把自己碾碎了,才从那泥沼般的原生家庭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洗不掉的阴影,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对张静好。他害怕,害怕自己血管里流着那个变态的血,害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聂卫国。所以他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耐心,都倾注在张静身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近乎卑微。
他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就能摆脱那可怕的宿命,就能给母亲一个圆满的交代。
可现在……这张报告算什么这个睡在张静身边的孩子算什么他这二十多年的隐忍和努力,母亲二十四年的血泪煎熬,又算什么!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嘲讽!
渣男聂小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
他没有看张静,空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婴儿脸上,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我拼尽全力……就想让你过得好……想给我妈一个盼头……到头来,孩子不是我的……我还是渣男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沉得像是浸透了万年的寒冰。
张静被他这近乎死寂的反应和话语里的绝望刺了一下,但旋即,更汹涌的怒火和委屈淹没了一切。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被冒犯的尖锐,开始胡搅蛮缠起来:聂小伟!你少在这里装可怜!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报告白纸黑字写的就对吗!不是你的!那还能是谁的!你是在质疑我张静的人品吗我清清白白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拿命给你生孩子!你现在想赖账!你还有没有良心!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决堤般滚落,混合着汗水,狼狈又凄厉,你对得起我流的这些血吗!你对得起我在产房里叫的那几个小时吗!
她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背叛、被伤害、被推入深渊的可怜人。她的眼泪,她的痛苦,看起来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毁灭性的说服力。
聂小伟看着她涕泪横流、激动控诉的模样,看着她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苍白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动摇了。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天大的误会张静的反应,太真了。真到他几乎要相信,那个渣男的指控,那个背叛者的帽子,就该牢牢扣在自己头上。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质问,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了,这一刻他倒是希望她说的全是真的。
母亲那张饱受摧残、充满期盼的脸,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正燃烧着等待孙儿降世的微弱火光。这火光,此刻却成了灼烧聂小伟五脏六腑的烈焰。
他能说什么说孩子是他的但张静可能背叛了他这个念头光是掠过脑海,就让他感到一阵灭顶的窒息。母亲的身体早已在长年累月的折磨中油尽灯枯,就像狂风里最后一点将熄的烛火。这个消息,无异于兜头一盆冰水,足以彻底浇灭那最后一丝摇曳的火苗,将她拖入彻底的、冰冷的黑暗。他几乎能想象到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神里最后的光彻底熄灭,然后……然后……
聂小伟猛地闭上了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再睁开眼时,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那蚀骨的痛苦和滔天的怒火,被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寸一寸,狠狠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慢慢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无视张静依旧愤怒控诉的眼神,无视护士那带着探究和鄙夷的目光。他伸出那只刚刚还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的手,动作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沉重,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那个包裹在蓝色襁褓里的小小身体。
婴儿的皮肤温热、柔软,带着新生命特有的脆弱感。隔着薄薄的棉布,那微弱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像细小的电流,顺着聂小伟冰凉的指尖,微弱地传导上来。
我的……他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割裂声带,是我的儿子……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婴儿,直直地看向张静。那眼神里空无一物,却又沉甸甸地压着整个崩塌的世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认命。
张静,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凿出,你辛苦了。别动气……伤身体。他的目光,扫过她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汗湿的鬓角,扫过她苍白嘴唇上被咬出的深深齿痕,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委屈的眼睛上。
我们……回家。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耗尽了聂小伟全身的力气。他挺直了脊背,那背影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异常高大,又异常孤绝,像一座瞬间被冰雪封冻的死火山。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冰层之下,是怎样的岩浆奔涌,是怎样的支离破碎。
张静看着他弯腰抚摸孩子、说出回家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副死寂的、认命般的平静,心头那股邪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了。他那是什么表情是可怜她还是……在可怜他自己!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因为用力,伤口又是一阵抽痛,让她额角渗出更多冷汗,脸色也更白了几分。回家聂小伟,你现在知道说回家了你刚才拿着那张破纸质问我的时候呢你怀疑我的时候呢!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发颤,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破碎感,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怀疑我!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张静清清白白!我……我……她似乎气极了,一时找不到更恶毒的话,只是死死瞪着聂小伟,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聂小伟没有看她。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体内那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惊涛骇浪。张静的哭骂、控诉,像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传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温热上——那是婴儿平稳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曾经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布满粗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襁褓,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无比珍重的姿态,抱了起来。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接触精密仪器。婴儿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小嘴蠕动了一下,发出一点细弱的嘤咛。
这细微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猛地勒紧了聂小伟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刺骨,直灌入肺腑深处。他抱着孩子,慢慢地转过身,面向张静。
好。他开口,声音低哑平直,没有任何起伏,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你。他顿了顿,像是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的滋味,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你刚生完孩子,不能动气。先休息。
他抱着孩子,不再看张静脸上是何表情,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镣铐,朝着病房门口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被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僵硬。
张静看着他抱着孩子离开的背影,那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非但没有让她消气,反而像一桶油浇在了心火上。她抓起旁边柜子上的一个塑料水杯,用尽力气狠狠砸向门口的方向的同时,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砰!水杯砸在刚刚关闭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弹落在地。
聂小伟!你个窝囊废!你给我滚!别碰我儿子!马上,她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哭腔的嘶哑,在走廊里回荡。
门外,聂小伟的脚步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抱着襁褓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怀中这团小小的温热嵌进自己冰冷的骨头里。婴儿似乎被母亲尖利的叫骂惊扰,小眉头皱了起来,发出不安的哼唧声。
聂小伟低下头,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看着那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的五官轮廓。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他猛地仰起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硬生生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液体逼了回去。
他挺直了腰背,抱着这个沉甸甸的、属于他的儿子,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踩碎自己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踩碎他对家这个字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医院的灯光惨白地打在他身上,将那孤绝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聂小伟抱着孩子,在护士的指引下办理了繁杂的出院手续。缴费单上的数字在眼前跳动,他机械地刷卡签字,动作僵硬。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如同芒刺,扎在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上。他只是沉默,沉默地将那个小小的襁褓紧紧护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就是将他拖向深渊的巨石。
他叫了车,一路无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在他空洞的眼中拉成一片模糊的光带,没有任何温度。司机试图搭讪几句,也被他死寂的沉默挡了回去。
车子最终停在那个他曾倾注了所有心血和期待、被张静挑剔了无数次才定下的高档月子中心门口。华丽的门庭,温暖的光晕,此刻都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笑脸。
他抱着孩子下车,走进大堂。暖气扑面而来,带着昂贵的香氛气息,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冰冷。
聂先生,您回来了张女士情况怎么样前台的接待小姐笑容甜美,声音轻柔。
聂小伟喉结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极其艰难、几乎扭曲的笑容:嗯,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襁褓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那小小的身体能汲取一丝虚假的暖意。
恭喜聂先生!恭喜恭喜!接待小姐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声道喜,房间都按张女士之前的要求准备好了,恒温恒湿,营养师和护理团队随时待命。您先上去休息吧,孩子交给我们专业育婴师就好。
聂小伟几乎是本能地侧了侧身,避开了接待小姐伸过来准备接孩子的手。不……不用,我抱着就行。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僵硬。
接待小姐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职业性的体贴:好的,聂先生。您对宝宝真是细心。这边电梯,请跟我来。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育婴师温柔的哄慰声和婴儿偶尔发出的细微哼唧。聂小伟低着头,目光焦着在怀中那张沉睡的小脸上。那眉眼,那鼻梁……越看越爱,但是他不能!
电梯门打开,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育婴师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引到一扇厚重的房门前。
聂先生,这就是张女士的套房。我们就在隔壁育婴室,24小时有人,您和张女士有任何需要,按铃就好。育婴师轻声说完,微微欠身离开了。
聂小伟站在门前,抱着孩子,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门内隐隐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委屈。那是张静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他腾出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推开了房门。
温暖的、带着高级香薰味道的气流涌出。套房客厅里,张静半躺在宽大柔软的电动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毛毯。一个看起来经验丰富的月嫂正半跪在她脚边,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热敷着小腹。张静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色依旧苍白,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全世界辜负的脆弱和怨愤。
听到开门声,张静猛地睁开眼。看到抱着孩子走进来的聂小伟,她眼中的委屈瞬间被怒火点燃,像两簇跳跃的幽蓝火焰。她看都没看孩子一眼,目光像淬毒的箭,直直射向聂小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其中的刻薄和冰冷丝毫不减,你带我儿子去哪了啊不早点回来,你干嘛啊就知道给我添堵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添堵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聂小伟的心上。他抱着襁褓的手臂猛地一僵,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那柔软的布料撕裂。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冲过去,想质问,想嘶吼!
就在这时,怀中的婴儿似乎被这充满恶意的声音惊扰,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委屈的啼哭。
这声啼哭,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聂小伟濒临爆发的戾气。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因为不适而皱成一团的小脸。母亲那张饱含血泪、充满期盼的脸,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覆盖在这张无辜的小脸上。
二十四年的地狱煎熬……就为了这一刻……
哇……哇……婴儿的哭声因为得不到安抚而渐渐大了起来,在安静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孩子都不会哄,吵死了,要你有什么用!张静烦躁地捂住耳朵,对着月嫂厉声道,还不快抱走!烦不烦人!
月嫂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向聂小伟,又看看张静,迟疑着不敢上前。
聂小伟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顺着气管一路冻结到肺里。他抬起头,看向张静,脸上依旧是那副近乎麻木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沉入了永夜。他避开张静刻薄的目光,转向月嫂,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
麻烦您……先照顾一下孩子。我……去看看我妈。
他没有再看张静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令人厌烦的背影。他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啼哭的婴儿,像交付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放进月嫂伸出的臂弯里。那动作里的珍重,与他此刻死寂的表情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
月嫂连忙接过孩子,熟练地轻拍着哄慰,婴儿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
聂小伟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点虚假的温热。他转身,脊背挺得笔直,脚步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斥着昂贵香气和张静冰冷怨毒的房间,走向走廊深处另一间为母亲准备的、相对朴素安静的小套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早已粉碎的心上。
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张静可能再次爆发的尖刻言语,也隔绝了婴儿微弱的、象征着耻辱的啼哭。走廊里只剩下他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寂静空间里,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冰冷的墙壁上,也敲打在他空荡荡的心腔里。
聂小伟几乎是撞开了母亲那间小套房的门。
门内的景象,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剜进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惨白的灯光下,母亲聂桂兰瘦得脱形的身体深陷在宽大的轮椅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她身上裹着聂小伟给她新买的厚实棉衣,却依旧显得空荡荡,仿佛衣服里面只剩下一副轻飘飘的骨架。花白稀疏的头发勉强梳拢在脑后,露出布满皱纹和老年斑、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那双曾经饱含血泪、如今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狂风中拼命摇曳、即将熄灭的残烛火苗,死死地、充满了一种近乎贪婪的期盼,钉在门口——钉在聂小伟空荡荡的怀里。
小……小伟聂桂兰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一种急切的颤抖。她枯瘦如鹰爪般的手死死抠着轮椅扶手,青筋暴起,身体努力地、极其困难地向前倾着,脖子伸得老长。孩……孩子呢我的……大孙子呢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渴望。
聂小伟的脚步在门口生生顿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母亲眼中那灼热到令人心碎的期盼,像滚烫的岩浆,瞬间浇灌进他刚刚在张静那里被冰封的心脏裂缝里,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扭曲。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又冷又硬,发不出半点声音。
走廊里残留的张静尖刻的添堵两个字,以及她冷漠的态度,此刻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疯狂回荡,与母亲这声嘶哑的大孙子剧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头颅炸开。
妈……他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脚步沉重地挪到轮椅前。他不敢看母亲那双亮得可怕的眼睛,只能慢慢蹲下身,用自己冰凉粗糙的大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覆上母亲紧紧抠着轮椅扶手的、同样冰冷枯槁的手背。
孩子……孩子刚生下来,太小了,还有点……有点不舒服。聂小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轮在打磨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刮擦声,护士……护士说最好先在保温箱里观察两天,怕……怕着风。他垂着头,盯着母亲手背上凸起的、青紫色的血管,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凌迟,张静……她刚生完,也累坏了,脾气有点……有点急。我……我让她先休息了。
他感觉到母亲的手在他掌心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母亲此刻的表情。
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聂桂兰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像一架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过了许久,久到聂小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窒息而死,他才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哦……哦……聂桂兰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两簇亮得惊人的火苗似乎瞬间黯淡了许多,只剩下灰烬般的余温。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了聂小伟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好……好……不能……不能着风……我孙子……金贵……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浑浊的眼睛失焦地望着虚空,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你……你对静静……要好……她给你……生了大胖小子……是我们聂家的……大功臣……
大功臣三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聂小伟的心窝,再用力搅动。他猛地闭上眼,牙齿深深陷入下唇,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只能更紧地回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那是连接他摇摇欲坠世界的唯一绳索。
我知道,妈……我知道……他重复着,声音嘶哑哽咽,我会的……我会对她好……对孩子好……
聂桂兰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瘫软回轮椅深处,只剩下那只手,依旧死死抓着聂小伟,传递着一种微弱却执拗的力量。她不再追问孩子,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渗进深刻的皱纹里,留下蜿蜒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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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小伟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一动不动。母亲的泪水仿佛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他像个沉默的石像,在母亲轮椅前,在死寂的空气里,在无边无际的屈辱和绝望中,一寸寸风化。
夜深了。
月子中心顶层的豪华套房区域一片寂静,只有走廊壁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晕。聂小伟守在母亲床边的小沙发上,聂桂兰在药物的作用下,呼吸终于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只是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被巨大的痛苦和失落纠缠。
聂小伟毫无睡意。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隔壁,属于张静的那扇厚重的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隔绝着令他窒息的耻辱和愤怒。孩子……那个孩子……现在在育婴室还是在张静身边无论在哪里,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虽然他知道跟孩子没有关系,但是张静的所作所为必须付出代价……
他需要透口气,否则真的会疯掉。
他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替母亲掖好被角,然后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地飘出了房间。走廊空旷寂静,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一下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这一层专供客人使用的空中花园入口。玻璃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传来。这么晚了聂小伟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也许是哪个产妇家属也睡不着出来透气他本不想打扰,正要转身离开,一个熟悉到让他瞬间血液凝固的名字,伴随着一个男人低沉油滑的声音,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静静,你真是我的福星!这下彻底稳了!
聂小伟的脚步瞬间钉死在地毯上!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张静!这声音……不是她那个开贸易公司的远房表哥陈辉吗!
他屏住呼吸,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悄无声息地贴近玻璃门边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透过繁茂绿植的缝隙,他看到了花园角落的藤椅上依偎着的两个人影。
张静穿着一身昂贵的真丝睡袍,外面随意披了件皮草披肩,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产后的虚弱和下午歇斯底里的怨愤她慵懒地靠在陈辉怀里,脸颊泛着红晕,眉眼间尽是得意和风情。陈辉,那个聂小伟一直觉得眼神不正、举止轻浮的男人,此刻正搂着她的腰,一只手不老实地在她睡袍领口处摩挲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兴奋。
哼,那是。张静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娇媚,和下午在产房里的尖锐判若两人,你是不知道,今天在产房,那傻逼拿着报告单,那表情……啧,跟死了爹妈一样!真是笑死我了!她说着,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聂小伟死死抠着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折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宝贝儿,你可真行!陈辉低头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声音里透着狂喜,连亲子鉴定都搞定了怎么弄的不是说现在都第三方权威机构,很难做手脚吗
切,再权威也是人操作的。张静不屑地撇撇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我提前几个月就找了关系,塞了钱。那个负责采样的护士长,是我妈跳广场舞认识的牌友的侄女。
只要在采样环节动动手脚,把样本随便一换,神不知鬼不觉,他根本想不到孩子的父亲会是你,所以报告出来,
他也没办法!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傻逼就算把报告单看出花来,也翻不了天!他也就是怀疑我根本不敢怀疑你!怀疑我怎么了老娘我反手就给他一巴掌!打得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是没看见他那窝囊样!就是现在得让我们的儿子受点委屈了!
高!实在是高!我的静静就是聪明!陈辉搂紧她,笑得志得意满,这下好了,那傻小子彻底被套牢了!他对他那个病秧子老娘可是孝顺得很,那老不死的就盼着抱孙子续香火呢!现在有了这个非‘亲孙子’,聂小伟那煞笔为了老娘也不敢说孩子不是他的,所以聂家的家产,迟早都是咱们儿子的!
聂家的家产那肯定必须是啊,张静嗤笑一声,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要不是为了那老不死的东西,我用得着这么费劲我就是要把那老太婆活活熬死!让她临死前以为心愿得偿,抱着‘亲孙子’心满意足地闭眼!然后……等她一蹬腿,咱们立刻拿着聂家的钱远走高飞!让他人财两空!让他也尝尝什么叫绝望!让他那个死鬼妈在下面都不得安宁!她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冰冷黏腻,充满了极致的恶意,这老太婆,害我在聂小伟面前装了这么多年贤惠!每次看到她那张老脸,闻到她那身药味,我都恶心得想吐!她多活一天,都是对我的折磨!
快了快了,宝贝儿,别气了。陈辉连忙安抚,手在她身上游走,医生不是说她也就这几个月了吗咱们再忍忍。等那老东西一死,聂小伟那傻小子还不是任你拿捏到时候,他的一切,连他那个‘宝贝儿子’,都得乖乖给咱们腾地方!
张静依偎在陈辉怀里,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快意的笑容:嗯。到时候,我要让聂小伟亲眼看着他妈咽气,看着他的‘亲儿子’叫你爸爸!我要让他活得比他那死鬼妈当年被虐待还惨!这才解恨!
藤椅上的两个人影又纠缠在一起,发出暧昧的声响。
玻璃门外,聂小伟像一尊被彻底冰封的石像。所有的声音——张静恶毒的诅咒、陈辉得意的奸笑、那些不堪入耳的亲昵声响——都像无数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穿透他的耳膜,狠狠扎进他大脑最深处,然后轰然炸开!
等她一蹬腿,财产全归我们儿子!
把这老太婆活活熬死!
让她抱着‘亲孙子’心满意足地闭眼!
让聂小伟活得比他妈当年还惨!
母亲枯槁绝望的脸,二十四年的血泪煎熬,那微弱却执拗的期盼眼神……张静下午在产房里委屈愤怒的控诉,甩在他脸上火辣辣的耳光……还有此刻,她依偎在情夫怀里,用最恶毒的语言,谋划着如何榨干他最后一滴血,如何将母亲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变成最残忍的死亡陷阱……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地旋转、切割、重叠!屈辱、暴怒、被欺骗的锥心之痛、对母亲无边的心疼和愧疚……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岩,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所有堤坝!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咙!
噗——!
压抑到极致的鲜血,终于冲破了他的齿关,喷溅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留下几朵刺目狰狞、暗红色的花。
谁!
花园里传来陈辉警惕的低喝和张静惊疑的声音。
聂小伟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掉嘴角的血迹。玻璃门上倒映出他此刻的脸——苍白如纸,嘴角染着刺目的鲜红,那双原本死寂空洞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团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到极致的烈焰!那里面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隐忍和痛苦,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没有再听下去,也没有冲进去撕碎那对狗男女。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绷紧到极限的钢刀。
他一步一步,朝着母亲房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踩碎过往所有的软弱和幻想。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拖长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那影子扭曲、膨胀,仿佛一头被唤醒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推开了母亲房间的门。
聂桂兰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着,对刚刚发生在咫尺之外的惊天阴谋一无所知。她枯瘦的脸上眉头紧锁,即使在梦里,似乎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聂小伟走到母亲床边,慢慢地、无声地跪了下去。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颤抖地,拂开母亲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白发。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没有哭声。
只有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在死寂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如同无声的祭奠。
窗外的月光,冰冷地洒落进来,照亮了他低垂的头颅,和那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缝间渗出丝丝暗红的手。那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龙,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跪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房间里只剩下聂桂兰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终于,他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片被寒冰彻底覆盖的死寂。嘴角那抹未擦净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他看向母亲沉睡的脸,眼神里翻涌的疯狂烈焰已经沉淀下去,化作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冰冷深渊。
他凑近母亲耳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如同地狱寒风般的气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低语:
妈……
你放心。
你的孙子……会好好的。
那些让你吃屎喝尿的……让你苦熬二十四年的……
那些想熬死你、算计你儿子、算计你孙子的……
一个……
都……
跑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带着森然的死气和刻骨的怨毒,轻轻飘散在冰冷的月光里。
聂小伟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眼神复杂得如同破碎的星河,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他转身,动作不再有一丝僵硬,反而透出一种决绝的、冰冷的流畅。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通往顶楼监控室的按钮。
电梯平稳上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他拿出手机,屏幕冷光照亮他眼底的冰寒。他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无比坚定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
喂伟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却透着精悍的男声,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恭敬,真是稀客!这么晚了……
猴子。聂小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直得像一把开了刃的刀,帮我查两个人。现在。要快。要干净。
他报出了陈辉的名字和张静的手机号码。
查什么多深咦,张静不是嫂子吗电话那头的猴子声音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显然听出了聂小伟语气中那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所有。聂小伟吐出两个字,目光盯着电梯不断跳动的数字,公司账目,银行流水,房产车辆,开房记录,通话清单……尤其是最近半年,他和张静的所有交集轨迹,资金往来,给我挖!挖到根!挖到死!
电梯叮一声,到达顶楼监控室所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
另外,聂小伟迈步走出电梯,脚步沉稳地走向监控室紧闭的门,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寒寒的森然,帮我准备点‘东西’。要最‘干净’,最‘可靠’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猴子显然被这不同寻常的要求震了一下,但很快,更加简短有力的声音传来:明白,伟哥。地址发我。天亮前,第一份资料给你。
嗯。聂小伟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回口袋。他站在监控室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他的肺腑,却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抬手,敲响了监控室的门。
谁啊这么晚了里面传来一个保安不耐烦的声音。
聂小伟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疲惫和焦虑的表情。我是VIP区808张静女士的家属,聂小伟。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母亲刚刚有点不舒服,我出来找护士,结果好像……好像把一块很重要的玉佩掉在花园附近了,那是老人家的念想,麻烦能不能帮忙看一下监控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恳求和慌乱。
监控室的门开了。保安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也许是看他脸色苍白憔悴,确实像个担忧家人的家属,侧身让他进去。
聂小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监控墙上那个显示着空中花园角落的屏幕画面。画面里,藤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张静和陈辉,刚刚离开了。
他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保安调取回放,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牢牢钉在屏幕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低声密谋的身影上。保安操作着机器,并未察觉身边这个男人看似专注寻找玉佩的眼神深处,正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聂小伟默默记下了张静和陈辉进入和离开花园的确切时间点,以及他们离开的方向。当保安表示没有发现玉佩时,他脸上适时地露出失望和自责的表情,连连道谢,然后离开了监控室。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却没有一盏属于他。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猴子发来的一个加密文件传输链接。他没有立刻点开,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孤狼,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致命的破绽,等待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降临。
月光透过玻璃,将他孤绝的身影投射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
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月子中心奢华的套房染上一层虚假的金色暖意。聂小伟坐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里,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中,却僵硬得像块石头。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精致的早餐——冒着热气的燕窝粥,金黄酥脆的煎蛋,鲜榨的果汁。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脸色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冰封的寒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镇压在凝固的冰层之下。
卧室的门开了。张静穿着丝质睡袍,在月嫂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脸色红润了些,精心描画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疲惫和委屈,扫过聂小伟时,像冰冷的刀锋刮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哟,还知道坐在这里不知道去抱儿子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像淬了毒的冰凌,我还以为某些‘渣男’心虚得连夜卷铺盖跑了呢。她走到主位的沙发前,月嫂立刻将靠垫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扶她坐下。
聂小伟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张静脸上,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吃点东西吧。他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砾摩擦,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月嫂说你昨晚没怎么吃。
吃张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嗤笑一声,拿起勺子,泄愤似的搅动着碗里晶莹的燕窝粥,对着某些人,我恶心得连水都喝不下!还吃什么她猛地将勺子往碗里一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汤汁溅出几滴。聂小伟,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昨天的事儿,你不给我个交代,这日子就别过了!
我交代你想错了吧!贱人!聂小伟心里暗暗骂道。
空气骤然凝固。月嫂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聂小伟的目光,从张静愤怒扭曲的脸,缓缓移向卧室的方向。婴儿细弱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冰冷的心脏。
孩子……哭了。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不易察觉的紧绷。
哭就哭!跟你有毛关系!张静看都没看卧室方向,反而像是被婴儿的哭声点燃了更大的怒火,矛头再次狠狠指向聂小伟,反正他爹都不认他!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干净!
聂小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失控。眼前瞬间闪过昨夜空中花园里,张静依偎在陈辉怀里,用同样恶毒的语言诅咒母亲、谋划榨干他骨髓的画面。那蚀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他强行构筑的堤坝。
就在这时,月嫂怀抱着啼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小家伙哭得小脸通红,小嘴急切地张合着。
太太,宝宝可能是饿了……月嫂怯生生地看向张静。
张静眉头紧锁,一脸不耐地挥挥手:饿了就喂!这点事也要问我烦死了!
月嫂连忙应声,抱着孩子准备去冲奶粉。
等等。聂小伟突然开口。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走到月嫂面前,伸出手。给我吧。
月嫂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张静。
张静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嘲讽和警惕的表情:给你聂小伟,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昨天还怀疑不是你的种,今天又装起慈父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聂小伟没有理会她的尖刻。他的目光,如同黏稠的沥青,紧紧胶着在那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小身体上。那眉眼轮廓,那哭起来微微皱起的鼻梁……昨夜监控里那恶毒的密谋,母亲枯槁脸上期盼的火苗……所有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撕扯。他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重复道:给我。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压力。月嫂被他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冷震慑,下意识地将啼哭的婴儿递了过去。
聂小伟动作极其笨拙地接过那个柔软脆弱的小身体。婴儿的啼哭因为姿势的改变而更加响亮,小小的手脚在他臂弯里不安地蹬踹。一股浓郁的、属于婴儿的奶香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这味道,本该是世间最纯净的温暖,此刻却像最强烈的腐蚀剂,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僵硬地走到客厅另一侧。他拿起奶瓶,试了试温度,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接触玩具的孩子。他试图将奶嘴凑近婴儿急切张合的小嘴。
啧,连个奶都不会喂!废物!张静冷眼旁观,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雹砸落,别呛死他了!到时候某些人更有理由赖账!
聂小伟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尖锐的噪音,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臂弯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上。当奶嘴终于被婴儿本能地含住,响亮的啼哭瞬间被满足的吮吸声取代时,聂小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用力吮吸的小脸。因为用力,小脸憋得通红,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专注而急切的模样,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冰冷堤坝——是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是对这个无辜生命无法言说的怜悯和悲哀,更是昨夜偷听到的、那针对母亲和自己的恶毒诅咒所带来的、几乎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
他抱着孩子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他维持着喂奶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承受着千钧之力的雕塑。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眼底深处那片翻涌的、绝望的暗影。
张静看着他这副沉默隐忍、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模样,心头那股邪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他凭什么痛苦他凭什么委屈该痛苦该委屈的是她才对!她辛辛苦苦生下儿子,虽然不是他的,却要被他质疑!她抓起手边一个柔软的抱枕,狠狠砸向聂小伟的方向!
抱枕砸在聂小伟的背上,软绵绵的,毫无力道,却像一记无声的羞辱。
装!继续装!张静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聂小伟,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昨天对我的伤害,对我人格的侮辱,你必须付出代价!否则,我立刻抱着儿子走!让你那个快死的老娘,临死前连孙子都见不着!
聂小伟喂奶的动作,在听到快死的老娘和连孙子都见不着时,猛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婴儿不满地哼唧起来。他立刻将奶嘴重新塞进那急切的小嘴里,动作甚至比刚才更轻柔了些。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张静。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被彻底抹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寒的、彻底的平静。嘴角甚至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好。他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冻结的河,你要什么代价
张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和顺从弄得一怔,随即一股更大的得意涌上心头。果然!他就吃这套!拿捏住了他那个老不死的娘,就等于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算计和快意的笑容,眼神却依旧冰冷:很简单。第一,昨天那份该死的报告,你给我立刻销毁!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关于它的东西!第二,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向聂小伟,给我跪下道歉!为你昨天对我的污蔑和伤害,为你打碎了我对你、对这个家的信任!必须跪!就在这里!现在!
空气死寂。
月嫂抱着空奶瓶,吓得脸色煞白,缩在角落,恨不得原地消失。
聂小伟抱着已经吃饱、昏昏欲睡的婴儿。小家伙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小嘴咂巴了几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似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那全然依赖的、毫无防备的姿态,像一根最细的针,轻轻扎在聂小伟早已麻木的心尖上。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这张熟睡的、稚嫩无辜的脸庞。母亲那双浑浊的、充满期盼的眼睛,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怀中这张小脸重叠。
等我妈死了,财产全归我们儿子……
让那老太婆抱着‘亲孙子’心满意足地闭眼……
昨夜那恶毒的诅咒,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脑海。
聂小伟慢慢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张静。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挣扎和剧痛从未发生过。
他没有说话。在张静充满挑衅和快意、月嫂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他抱着孩子,动作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张静面前的空地。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像放置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轻轻放在旁边宽大柔软的沙发里,用靠垫仔细地围好。
然后,他挺直脊背,站定在张静面前。
张静扬着下巴,红唇勾起胜利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施虐般的期待。
下一秒。
聂小伟的膝盖,没有半分犹豫,直直地弯了下去。
咚。
沉闷的声响,敲打在厚实的地毯上,也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他的双膝,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张静的面前。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棵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青松。头颅微微低垂,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张静脸上的得意瞬间达到了顶峰,她甚至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嘲讽的轻笑。看啊!这个窝囊废!这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
然而,她嘴角的弧度还未完全绽开,就猛地僵住了。
因为聂小伟抬起了头。
额发滑开,露出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屈辱,没有愤怒,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死寂!那死寂之中,蕴含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悲悯的、俯视蝼蚁般的平静!
张静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她脸上的得意和嘲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被毒蛇盯上的惊悸感!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沙发垫。
聂小伟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滚过冰面:
张静。
对不起。
为我昨天的……怀疑。
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落,清晰,冰冷,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量。那根本不是在道歉,更像是在……宣读某种冰冷的判决。
张静被他这眼神和话语冻得浑身发冷,准备好的刻薄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甚至不敢再与他对视,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心头那股刚刚升起的得意和掌控感,瞬间被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寒意取代。
聂小伟说完,没有再看她一眼。他站起身,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的下跪只是一次寻常的起身。他走到沙发边,再次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熟睡的孩子,仿佛那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抱着孩子,转身,朝着母亲房间的方向走去,留下张静一个人僵坐在沙发上,脸色变幻不定,心头被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死死攫住。
聂小伟抱着孩子,轻轻推开母亲房间的门。
聂桂兰已经醒了,正被护工扶着,勉强靠在床头喝一点温水。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眼窝深陷,浑浊的目光在听到门响的瞬间,如同被点燃的枯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死死钉在聂小伟怀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小……小伟……她嘶哑地唤着,枯瘦的手急切地向前伸着,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孩……孩子……我的……孙子……
聂小伟快步走到床边。护工识趣地退开。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小心翼翼地放进母亲枯瘦如柴的臂弯里。聂桂兰的身体虚弱得几乎抱不住,聂小伟便用自己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托在下面,支撑着母亲和孩子。
当那柔软、温热、带着奶香的小身体真正落入聂桂兰的怀抱时,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婴儿熟睡的小脸,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那稚嫩的轮廓,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她伸出颤抖的、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温热滑嫩的小脸蛋。
好……好……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滚落,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滴落在婴儿蓝色的襁褓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好孩子……奶奶的……好孙子……她哽咽着,语无伦次,那枯槁绝望的脸上,此刻却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回光返照般的光彩!那是一种支撑了她二十四年地狱煎熬的、深入骨髓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虚幻的满足!
聂小伟半跪在床边,手臂稳稳地支撑着母亲和孩子。他看着母亲脸上那混合着极致满足和悲怆的泪水,看着那在虚幻幸福中焕发的光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微微侧过头,将脸轻轻贴在母亲枯瘦、冰冷的手背上。母亲的手背上,还残留着婴儿脸蛋那一点点微弱的温热。
妈……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有母亲能听到,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强行拼凑的温柔,你看……他睡得多香……像个小猪……
聂桂兰含泪笑着,连连点头,枯瘦的手指无比珍惜地、一遍遍摩挲着襁褓柔软的布料,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锦缎。
聂小伟维持着这个姿势,感受着母亲手背上冰凉的泪水和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温柔的表象之下,昨夜在月光下立下的誓言,正如同淬毒的钢针,一根根,深深地扎进他的灵魂深处,冰冷刺骨,淬炼着毁灭的锋芒。
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在母亲虚幻的满足和婴儿无知的酣睡中,在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无声地蛰伏着。等待着,那足以将一切伪装的温情和恶毒的算计都彻底撕裂、焚毁的……致命一击。
聂小伟抱着孩子,脚步沉重地穿过奢华而冰冷的月子中心走廊。怀中婴儿熟睡的恬静,与母亲房间里那虚幻却令人心碎的满足感,像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他推开了属于张静的那扇厚重的门。
客厅里,气氛凝滞。精致的早餐早已冷透,凝固的油脂在盘子上结成难看的白色花纹。张静依旧坐在主位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才聂小伟抱着孩子去母亲房间的行为,显然在她看来是又一次的背叛和忽视。月嫂瑟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喘。
聂小伟没有看她,径直走向旁边的婴儿床,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孩子放进去,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张静那张怨毒的脸,然后落在她面前冷掉的燕窝粥上。
粥凉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刻板公式化的语调,我让厨房重做。
用不着你假好心!张静猛地抬头,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聂小伟,别以为你刚才跪了一下,这事儿就完了!你那副死样子做给谁看抱着那小……孩子去哄你妈开心是吧你妈是开心了,我呢我受的委屈呢被你当众质疑羞辱的伤害呢就值你跪那一下!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充满了控诉。然而,聂小伟的目光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扭曲的五官,看着她眼底那份被冒犯的、自以为是的委屈,昨夜空中花园里,她依偎在陈辉怀里、用同样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母亲、谋划榨干他骨髓的画面,无比清晰地重叠上来。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嘲讽,在他心底无声地蔓延。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平静。
你说得对。聂小伟的声音平直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跪一下,不够。
张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认错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连珠炮似的责骂卡在了喉咙里。她狐疑地眯起眼睛,审视着聂小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或嘲讽,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你……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需要什么补偿聂小伟直接问道,目光落在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涂着鲜红蔻丹的手。那双手,昨夜还亲昵地抚摸着陈辉的脸。钱房子还是别的
张静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刚才的狐疑!来了!他果然还是那个被拿捏住命门的窝囊废!她强压下几乎要咧开的嘴角,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愤怒和委屈,但眼底深处那抹贪婪的光,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哼!你以为钱就能弥补你对我的伤害吗她冷哼一声,语气却明显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不过……你既然还有点良心,知道该补偿我,那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更像是在衡量自己可以索取的极限。
第一,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市中心那套江景大平层,过户到我名下。那房子地段好,视野佳,我早就看中了,正好给我爸妈养老!她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那套价值千万的房产本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聂小伟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第二,张静见他没有立刻反对,胆子更壮了,语气也愈发颐指气使,你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转到陈辉表哥名下。她刻意加重了表哥两个字,眼神却紧紧盯着聂小伟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聂小伟的呼吸,在听到陈辉这个名字时,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瞬。昨夜月光下,那男人搂着张静,得意地说聂小伟那点家底,迟早都是咱们儿子的的嘴脸,清晰地浮现。但他脸上的肌肉,连一丝抽搐都没有。
哦他发出一个单音节,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疑问。
张静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弄得心里有点没底,但贪婪的欲望压倒了那一丝不安。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陈辉表哥帮了我们多少忙从我们结婚到这次生孩子,里里外外操了多少心你公司刚起步遇到困难的时候,是不是他帮忙牵线搭桥解决的做人要懂得感恩!给他点股份怎么了就当是……是给咱们儿子认个干爹的见面礼!
干爹聂小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见面礼百分之十的股份张静,你倒是很大方。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淬了冰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张静的脸瞬间涨红了,不知是羞恼还是被戳破心思的慌乱。聂小伟!你什么意思!舍不得了还是你又想怀疑我和陈辉表哥有什么!我告诉你,陈辉表哥是正人君子!他帮我们是出于亲戚情分!不像你!小人之心!她色厉内荏地喊道。
我没有怀疑。聂小伟的声音毫无波澜,直接打断了她,还有呢
张静被他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继续道:第三!以后你所有的财产都记到儿子名下。我的产后康复、美容保养、身材管理,都要按照最高标准来,你必须无条件同意!还有,她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我妈说了,这次生孩子她辛苦了,你得单独再包个五百万的红包给她压惊!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眼神灼灼地盯着聂小伟,仿佛在等待他的臣服和妥协。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月嫂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尘埃。
聂小伟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张静那张因为贪婪和自以为是的掌控而微微发光的脸上。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精心修饰的眉眼上投下光斑,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冰冷的算计深渊。昨夜她依偎在陈辉怀里,用刻骨怨毒的语气说着等那老太婆一蹬腿,财产全归我们儿子时的画面,与此刻她理直气壮索要房产、股份、巨额钱财的姿态,在他脑中疯狂交织、重叠。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讽刺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汹涌的暗流,在他死寂的眼底深处无声咆哮。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在签署某种屈辱条约般的平静。江景平层,给你。公司股份,给陈辉。财产登记到儿子名下,你的开销,你妈的红包……都按你说的办。
张静眼中的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成了!这个窝囊废果然还是那个窝囊废!只要拿捏住他那个快死的老娘,他就是自己砧板上的肉!
算你识相!她扬了扬下巴,努力维持着矜持,但语气里的得意已经掩饰不住。
不过,聂小伟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直刺向张静,孩子还小,母亲身体也……不太好。现在办理过户手续,还有股权转让,动静太大,难免刺激到她。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和担忧,我妈的情况,你也知道……医生说,受不得刺激。
张静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一下。她狐疑地看着聂小伟:你什么意思想拖延
不是拖延。聂小伟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求,是等一等。等妈……情况稍微稳定一点,或者……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沉痛的无奈,等她……心愿了了……我们再办。就当是……让她老人家最后的日子,能安心点,舒心点。行吗
他最后那句行吗,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商量口吻,配合着他脸上那深切的疲惫和隐忍的担忧,瞬间击中了张静心中最稳妥的部分。
对啊!那老太婆现在可是抱着亲孙子呢!万一现在闹起来,刺激得她提前蹬腿了,聂小伟这窝囊废要是受了刺激反悔,或者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岂不是鸡飞蛋打不如再等等!反正那老东西也活不了几天了!等她抱着孙子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到时候再让聂小伟兑现承诺,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万无一失而且……拖得越久,自己能榨取的好处说不定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满了张静的心。她脸上的警惕和狐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得意和算计的笑容。
哼,算你还有点孝心。她故作大度地摆摆手,语气带着施舍,行吧,看在妈……看在你妈的面子上,就先依你。不过聂小伟,你给我记住了!这些都是你欠我的!白纸黑字,该签的协议一份都不能少!等妈……等事情过了,必须立刻给我办!否则……她冷哼一声,未尽之意充满威胁。
好。聂小伟再次点头,毫不犹豫,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他拿出手机,当着张静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平静:王律师,是我。麻烦你起草两份协议。一份是市中心江景平层A座1801的赠与协议,受赠人是张静女士。另一份是‘伟业建材’公司百分之十股份的转让协议,受让人是陈辉先生。具体细节要求,我稍后邮件发你。尽快。
他挂断电话,看向张静:王律师办事效率很高,最迟明天下午,协议就会送到你面前。
张静看着他那副公事公办、毫无留恋的模样,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了。她满意地靠在沙发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贪婪和胜利的笑容。算你还有点良心。她语气轻快了不少,甚至带着点慵懒,行了,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吧,别在这里碍眼。她挥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聂小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穿透了她精心修饰的皮囊,看到了内里那肮脏腐烂的灵魂。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门隔绝了张静那令人作呕的得意笑容。
走廊里,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聂小伟。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方才在张静面前强行维持的平静面具瞬间碎裂,一股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瞬间将他吞噬。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屏幕上,是猴子发来的一个加密文件包,标注着陈辉核心资产及近期异常。
他点开。
冗长的银行流水截图——陈辉那个看似体面的贸易公司,账户上早已入不敷出,多个账户被标记为可疑交易,涉及地下钱庄的洗钱活动。
房产抵押信息——他名下唯一值钱的两套房产,早在半年前就抵押给了高利贷公司,抵押金额巨大,还款日期迫在眉睫。
赌场贵宾厅监控截图——画面虽然模糊,但陈辉那张贪婪而扭曲的脸清晰可辨,他正将大把筹码推向赌桌,眼神狂热。
高利贷催收短信截图——言辞凶狠,威胁意味十足,金额赫然是抵押房产所得款项的数倍!
最后,是几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就在昨天下午,张静生产前的几个小时!陈辉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姿态亲昵地走进一家五星级酒店!照片时间戳清晰无比!
聂小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死死钉在那些照片上,钉在陈辉那张写满贪婪和淫邪的脸上。昨夜空中花园的密谋,张静此刻在房间里的得意洋洋,母亲抱着孙子时那虚幻的满足泪水……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都在这冰冷的证据面前,被赋予了最残酷、最肮脏的注解!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聂小伟的四肢百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宇宙诞生前的奇点,吞噬着一切光亮,只剩下纯粹的、酝酿着毁灭风暴的黑暗。
他缓缓收起手机,站直身体。方才的疲惫和虚弱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冰冷和坚硬。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母亲房间的方向,也没有回到张静所在的套房,而是径直走向电梯。
他需要一处绝对安静的地方,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空间。他要好好看看猴子发来的这些东西,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将这对狗男女精心编织的毒网,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肮脏根基,彻底撕碎!他要让张静亲眼看着,她所依仗的表哥,是如何在她面前,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他如同冰雕般毫无表情的脸。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是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冰冷的烈焰。复仇的毒牙,在假面之下,已然淬炼完毕,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聂桂兰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像一盏熬干了最后一点灯油的残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时,浑浊的眼睛便会死死盯着婴儿床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孙子……我的孙子……。聂小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床边,那张死寂的脸上,唯有在母亲望着婴儿床时,才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痛楚。他亲手将那个熟睡的小生命抱到母亲枯瘦的臂弯里,看着她用尽残存力气去触碰那温热的小脸,看着她浑浊的眼底燃起微弱的、虚幻的幸福火光,看着她在那虚假的满足中沉沉睡去。
每一次,都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张静对此漠不关心。她沉浸在即将到手的巨额财富的幻想中。王律师送来的赠与协议和股权转让协议就放在她床头柜的抽屉里,只等聂桂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就会立刻逼聂小伟签字。她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江景大平层的装修方案,盘算着股份到手后能套现多少。
这天下午,聂桂兰的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一些。她喝下了小半碗聂小伟亲手喂的参汤,浑浊的眼睛也有了点神采,一直看着婴儿床的方向。聂小伟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像是回光返照。
小……小伟……聂桂兰的声音嘶哑,但清晰了不少,把……把宝宝……抱给妈……再……再看看……
聂小伟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忍着喉咙的哽咽,起身走向婴儿床。孩子刚吃完奶,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聂小伟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感受着那小小的、温热生命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就在这时,张静的手机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张静正躺在里间敷面膜,被铃声惊扰,不耐烦地接通:喂辉哥怎么了她声音娇嗲,带着一丝刻意的慵懒。
聂小伟抱着孩子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射向里间虚掩的门缝!
聂桂兰似乎也被这声辉哥吸引了注意力,浑浊的眼睛疑惑地望向声音来源。
手机那头的声音很大,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暴躁,清晰地穿透了门缝,回荡在安静的套房里:
静静!出事了!妈的!聂小伟那王八蛋阴我!他肯定知道了!他全知道了!是陈辉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歇斯底里,高利贷的人堵上门了!不知道谁把我洗钱和挪用公款的证据捅到税务局和经侦了!银行账户全被冻结了!那两套抵押的房子也保不住了!他们……他们还查到了你转给我的那几笔钱!说我是主犯,你是共犯!完了!全完了静静!我们被聂小伟那孙子算计了!
轰——!!!
如同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聂桂兰的耳膜上!
洗钱、挪用公款、高利贷、抵押房子、共犯、被聂小伟算计……
这些冰冷的、罪恶的词语,如同无数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她残存的生命力中!她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那点微弱的神采被瞬间点燃成惊骇欲绝的火焰!她枯瘦的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
不……不可能!你胡说!里间传来张静撕心裂肺的尖叫,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聂小伟那个蠢货怎么会知道!他明明已经答应了我所有条件了啊……
答应个屁!陈辉在电话那头疯狂咆哮,声音扭曲变形,那亲子鉴定报告是假的!是你找关系换的样本聂小伟肯定查到了,而且他把报告又换了!他早就知道了!他故意装孙子稳住我们!现在好了!钱没了!房子没了!我们还要坐牢!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蠢货出的馊主意!要不是你想榨干他,想气死他那个老不死的妈……
闭嘴!陈辉你给我闭嘴!!!张静的声音彻底崩溃了,带着哭腔的尖利嘶吼仿佛要刺破屋顶。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聂桂兰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指关节爆出骇人的青白色!她那浑浊的、瞪大到极致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被无边的绝望、惊骇、难以置信和彻骨的冰冷彻底吞噬!
她看到了。
她什么都看到了。
看到了儿子隐忍的屈辱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看到了张静那恶毒虚伪的嘴脸和贪婪的算计!
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表哥肮脏的勾当!
看到了那场围绕着她这个老不死的、精心策划的、榨干她儿子血肉的惊天骗局!
更看到了……那份支撑她熬过二十四年地狱、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亲孙子……竟然是假的!是这对狗男女用来算计她儿子、用来给她编织虚假死亡美梦的工具!
嗬……嗬……聂桂兰喉咙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濒死野兽般凄厉的哀鸣!她枯槁的脸庞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浑浊的泪水如同血泪般汹涌而出!她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聂小伟怀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又指向里间张静尖叫的方向,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溅在聂小伟雪白的衬衫上,溅在婴儿蓝色的襁褓上,也溅在她自己冰冷枯槁的手上!那刺目的猩红,如同地狱的烙印!
妈——!!!聂小伟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喉咙!他猛地扑到母亲身前,怀中的孩子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聂桂兰的身体在轮椅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瞪大到极限、充满了无尽怨毒、绝望和最终明悟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里间张静冲出来的、那张因极度恐慌而扭曲的脸上!仿佛要将这个蛇蝎女人的灵魂都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后,那支撑着她二十四年苦难、又在最后时刻被彻底碾碎的生命之火,如同被狂风吹灭的残烛,骤然熄灭。
她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身体软倒在轮椅上,再无声息。只有嘴角那抹刺目的、暗红的血痕,无声地控诉着这世间最恶毒的欺骗和最残忍的谋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孩子的啼哭声,张静惊恐的尖叫,窗外喧嚣的世界……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聂小伟半跪在母亲尚有余温却已彻底冰冷的身体前,手臂还僵硬地抱着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极寒冻结后的、死寂的空白。他看着母亲嘴角那抹刺目的猩红,看着母亲那双死不瞑目、充满了怨毒和绝望的眼睛,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将他彻底冰封。
几秒钟的死寂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毁灭!
啊——!!!!!!
一声如同受伤濒死孤狼般的、凄厉到极致的咆哮,猛地从聂小伟胸腔深处炸裂开来!那声音饱含着被压抑到极限后彻底爆发的痛苦、绝望、愤怒和毁天灭地的恨意!整个套房都在这声咆哮中震颤!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两团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冰冷刺骨的烈焰!那烈焰之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痛苦或挣扎,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
张静被他这地狱恶鬼般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连后退:不……不是我……聂小伟你听我说……
聂小伟没有看她。他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如同放下最珍贵的易碎品,轻轻放在旁边柔软的沙发上。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不再僵硬,反而透出一种行刑者般的冰冷流畅。他一步步,朝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张静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踩碎过往所有虚假的温情和隐忍的堤坝。
聂……聂小伟……你……你想干什么……张静吓得瘫软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聂小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俯视一只肮脏的蛆虫。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亲子鉴定报告聂小伟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地狱寒风吹过冰面,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护士长的牌友的侄女五十万
张静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聂小伟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残酷的弧度。他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在张静惊恐万状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展开。
那是一份新的DNA亲子鉴定报告。
报告顶端,赫然印着聂小伟和新生儿的名字。
鉴定结果栏里,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张静的视网膜:
经DNA分析,支持聂小伟是新生儿的生物学父亲。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张静如同见了鬼,失声尖叫,疯狂地摇着头,你骗我!这是假的!你伪造的!
假的聂小伟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夹着一张小小的存储卡,护士长收钱换样本的全过程录音,还有她账户那笔五十万异常进账的记录,都在这里。要不要听听听听你是怎么贿赂她,怎么密谋给我这个‘渣男’戴上一顶永远摘不掉的绿帽子的
张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她看着那张冰冷的存储卡,看着那份崭新的、将她打入深渊的报告,再看着聂小伟眼底那两团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烈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她吞噬!她明白了,全明白了!什么隐忍,什么窝囊,全是假的!他早就编织好了一张巨大的网,冷眼看着她像个小丑一样在网中蹦跶,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她,亲手将母亲推向了死亡的导火索!
啊——!!!张静发出崩溃的、不似人声的尖嚎,涕泪横流,状若疯癫,魔鬼!聂小伟你是魔鬼!你害死你妈!是你!是你故意让你妈听到的!是你害死她的!
聂小伟看着地上崩溃尖叫、将责任疯狂推卸的女人,眼底的烈焰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是我害死的他轻声重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万钧之力,是你们。
是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贪婪、恶毒和算计。
是你们在她心上捅了最狠的一刀。
现在,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烂泥般的张静,如同宣判死刑的法官,该算总账了。
他不再看张静一眼,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110吗我要报案。聂小伟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地址是XX月子中心VIP808套房。嫌疑人张静,涉嫌巨额诈骗、洗钱共犯、贿赂医务人员伪造证据、以及……间接导致我母亲聂桂兰受刺激身亡。他报出地址,语气冰冷清晰,另外,她的同伙陈辉,涉嫌洗钱、挪用公款、非法集资、巨额赌博,相关证据我已经提交给经侦支队王队长。陈辉目前应该正在被追捕,他名下所有资产已被冻结,还欠下高利贷公司数千万赌债。请尽快处理。
电话挂断。聂小伟的目光扫过沙发上被巨大声响吓得暂时止住哭泣、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茫然看着这一切的孩子。那眼神复杂如破碎的星河,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决绝。他拿出另一份文件——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关于孩子抚养权的起诉书副本,扔在张静面前。
你,他指着地上彻底瘫软、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张静,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不配做母亲。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了月子中心奢华的宁静。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聂小伟最后看了一眼轮椅上母亲冰冷的、死不瞑目的遗体。他慢慢走过去,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颤抖地,合上了母亲那双充满了不甘的眼睛,轻声说道,妈,这就是你的亲孙子。
然后,他挺直了脊背,如同风雪中最后一座孤绝的山峰。他抱起沙发上懵懂的孩子,动作珍重而轻柔,仿佛抱着整个世界仅存的、唯一的、沾满了血与灰烬的真实。
他抱着孩子,迎着门口涌入的、穿着制服的警察,朝着门外那片刺眼的阳光走去。他的背影,在母亲冰冷的遗体和张静崩溃的哭嚎声中,显得异常高大,又异常孤独。那背影里,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往的痕迹,只剩下被地狱之火焚烧过后、冰冷坚硬如玄铁的躯壳,和一片……埋葬了所有温情与希望的、永恒的荒芜。
阳光落在他怀中孩子稚嫩的脸上,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伸出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聂小伟染血的衣襟。
聂小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抱着这仅存的血脉,抱着这以母亲生命和二十四年血泪为代价换来的、沉重而真实的果实,一步一步,走进了刺目的光里,也走进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余生。复仇的冰焰燃尽了毒蛇,也焚毁了所有来路,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沉默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