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凤冠往地上一摔,扯了红盖头就往窗边跑。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喜婆嗓子都劈叉了,扑过来想拦我,被我一脚绊在堆叠的华丽裙摆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雕花木窗被我哐当推开,外面是黑黢黢的后花园,隐约能看见高高的围墙轮廓。冷风夹着细雪粒子灌进来,吹得我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跑!必须跑!
鬼才要嫁给那个活阎王顾清羽!
这具身体的原主,林家娇滴滴的小姐林晚晚,听到要嫁给镇远大将军顾清羽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香消玉殒了。我这个倒霉催的现代社畜,加班猝死,醒来就成了她,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嫁衣,头上顶着能压断脖子的纯金凤冠,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
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里,全是关于顾清羽的恐怖传说:十二岁上战场,十五岁单枪匹马挑了敌军先锋营,十八岁官拜正三品镇远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冷面无情,据说能止小儿夜啼。更要命的是,这人极其厌恶繁文缛节,尤其厌恶女人哭哭啼啼、弱不禁风。原主林晚晚,京城有名的才女,花容月貌,但也是出了名的体弱多病,走三步喘一喘的那种。
这桩婚事,是皇帝老儿一时兴起乱点的鸳鸯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顾清羽那种钢铁直男,怎么可能看得上林晚晚这种风吹就倒的娇花新婚夜怕不是就要被他一个眼神冻死,或者嫌她碍事直接丢出房门
与其等死,不如逃命!
我扒着窗框,毫不犹豫地往外翻。嫁衣的袖子太宽大,裙摆更是碍事得要命。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把那拖地的华丽裙摆胡乱往上卷了卷,塞进腰带里,露出里面还算利落的绸裤,深吸一口气,抬腿就跨了出去。
拦住她!快拦住新夫人!喜婆在屋里杀猪似的嚎叫。
外面守着的小丫鬟和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乱哄哄地涌过来。我手脚并用,像个笨拙的猴子,总算从窗台翻了下去,落地时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
对不住了各位!我喊了一嗓子,提起那该死的裙摆,撒丫子就往花园深处,围墙的方向狂奔。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滑溜溜的石板路,身上是厚重无比、行动不便的嫁衣。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和追赶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肺叶子火烧火燎地疼。
这林晚晚的身体,果然是个战五渣!才跑出几十米,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原地去世了。
夫人!您快回来!将军……将军马上就到了!一个跑得快的婆子尖声喊着,声音都带了哭腔。
将军顾清羽!
这个名字像根冰锥子,瞬间扎进我脑子里,激得我肾上腺素狂飙。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咬紧后槽牙,埋头冲得更快了。高耸的围墙就在前面,墙根下似乎堆着些杂物,不知道能不能借力爬上去。
就在我离那堆杂物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身后追赶的嘈杂声,诡异地、瞬间消失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从背后蔓延开来。不是风雪带来的那种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铁锈和硝烟味道的压迫感,死死攫住了我。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钉在原地。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我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花园通往前厅的月亮门洞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一身暗沉沉的玄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凌厉的云纹。肩背挺直得像一杆标枪,身量极高,站在门洞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面容。
但那双眼睛。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两道目光。
冰冷,锐利,没有任何情绪,像两把刚刚淬过寒冰的匕首,精准地钉在我身上。被他看着,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又像被猛兽锁定的猎物,连血液都要冻僵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雪声,远处隐约的喧嚣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道玄色的身影,和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刚才还追着我跑得鸡飞狗跳的丫鬟婆子们,此刻全都鹌鹑似的缩在后面,大气不敢喘,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雪地里。
喜婆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抖得跟筛糠一样。
完了。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摸到墙头,就被大BOSS堵了个正着。
他动了。
没有大步流星,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极其平稳地迈开步子,朝我走来。靴底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神经上。
距离在缩短。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
线条极其冷硬,如同刀劈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皮肤是久经沙场风吹日晒的麦色,透着一股粗粝感。眉毛很浓,斜飞入鬓,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英俊客观来说,是英俊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具冲击力的英俊。但那种英俊,带着浓浓的侵略性和压迫感,让人根本无暇欣赏,只觉得心惊胆战。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毫无遮拦地直视着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深不见底,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头发跑散了,金钗歪斜,脸上蹭了灰,嫁衣乱七八糟地卷着,裙摆沾满了泥雪,活像个逃难的难民。
他走到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一股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洗刷过的皮革味和一种……仿佛深入骨髓的铁器与霜雪的味道。并不难闻,却让人下意识地想后退。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看我的时候需要微微垂眸。那目光自上而下,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冰冷地扫过我沾满泥雪的裙摆,卷起的裤腿,最后落回我的脸上。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轻微磕碰声。是冷的,也是吓的。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这沉默和冰冷直接冻毙当场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进耳朵里。
林晚晚
我的心猛地一抽。这声音……比想象中年轻,却比想象中更冷、更硬。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脑子里疯狂刷屏:认怂装傻还是……继续跑
他微微侧了下头,视线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那堆杂物上,然后又移回到我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就凭你想翻墙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半是羞臊,一半是被看穿的恼怒。
呵。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音从他鼻腔里溢出。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了然或者是对眼前荒诞一幕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路边一颗碍眼的石子。他对着后面那群鹌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带夫人回房。
说完,他径直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风雪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大步流星地朝前厅方向走去,再没看我一眼。
仿佛刚才那个试图翻墙逃跑的新娘,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住我的胳膊,动作轻柔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夫人,雪大天寒,仔细冻着了,咱们回屋吧其中一个婆子陪着笑,声音抖得厉害。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们半扶半架地往回带。路过瘫软在地的喜婆时,我听见她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
重新回到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红烛高烧的新房,我感觉浑身脱力。刚才那番剧烈奔跑和极度的惊吓,彻底透支了这具娇弱身体的所有力气。婆子们把我按在梳妆台前,手忙脚乱地替我整理头发,擦拭脸上的污迹,重新整理那身繁复得令人窒息的嫁衣。
我任由她们摆布,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和那毫无波澜的带夫人回房。
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逃跑,不在乎我有多狼狈。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个需要被妥善安置、别给他添乱的物件。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愤怒的责骂更让人心头发冷。
前厅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嚣声,觥筹交错,贺喜声不断。那是他的世界。而这间红得刺眼的新房,是他的任务场所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前厅的喧嚣渐渐平息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
顾清羽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那身玄色锦袍,穿着一身稍显家常的暗红色长衫,但依旧掩不住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并不浓烈。脸色依旧冷峻,看不出醉意。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红烛噼啪作响,空气凝滞得可怕。
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白玉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然后,他端着两杯酒,朝我走过来。
我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揪着身下大红的锦被,指节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那轮廓更加深邃冷硬。他递过来一杯酒。
合卺酒。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我看着那杯清冽的酒液,又抬眼看看他毫无波澜的眼睛。逃跑失败的挫败感,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以及对未来无法预知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心脏。
我猛地抬起头,大概是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屈辱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我不喝。我的声音有点哑,但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我自己都意外的倔强。
顾清羽端着酒杯的手,纹丝未动。他看着我,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无波的深潭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涟漪瞬间就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为何他问,依旧是那平铺直叙的调子。
我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和害怕而微微发颤:顾将军,你我都清楚,这桩婚事非你所愿,也非我所愿!是陛下乱点……是陛下赐婚!你厌恶繁文缛节,厌恶娇弱女子,而我林晚晚,恰恰就是最娇弱、最没用的那种!你刚才也看到了,我甚至翻个墙都翻不利索!我们勉强绑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徒增怨怼!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与其日后相看两厌,不如……不如就此作罢!将军你权当没娶过我,放我离开!我保证走得远远的,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也绝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你依旧是威风凛凛的镇远大将军,就当……就当府里跑了只无关紧要的猫儿狗儿!
说完这番话,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心脏狂跳,等待着他的反应。愤怒冷笑还是……直接把我丢出去
顾清羽端着酒杯,静静地听我说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得像古井。房间里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说完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似乎更沉了一点。
我咬着唇,没吭声。
他忽然上前一步。
我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床边栽下去。
他却只是将那杯递给我的合卺酒,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然后,他拿起自己手里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空酒杯被他随手搁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沉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第一,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圣旨已下,昭告天下。你林晚晚的名字,已入我顾家族谱。你不是猫儿狗儿,你是我顾清羽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你愿或不愿,这是事实。
我的心猛地一沉。
第二,他继续道,语气毫无波澜,我顾清羽行事,从不半途而废。娶了,便是娶了。至于你是否娇弱,是否无用……他顿了顿,目光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扫过,那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评估,那是你需要考虑的事。在我这里,你只需记住你的身份,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心里。
第三,他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那股带着酒气和冷冽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将我笼罩。我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今日之事,念在初犯,我不予追究。但若再有下次……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没有任何威胁的词汇,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威慑力。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敢跑,下场绝对比刚才在雪地里被抓回来要惨烈百倍。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我,径直走向房间另一侧隔出来的书房区域。那里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
安置吧。他丢下最后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坐在书案后,拿起一卷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侧脸在光影下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场关于逃跑和休妻的激烈争辩,从未发生过。他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僵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手脚冰凉。
红烛高烧,映着满室刺目的红。这象征着喜庆和结合的颜色,此刻只让我感到无比的讽刺和冰冷。安分守己做他名义上、甚至可能只是府里一件摆设的将军夫人
不,绝不。
顾清羽,你太小看我林晚晚了。就算这身体是朵娇花,芯子里装的也是个为了KPI能连熬三个通宵的现代社畜!一次失败算什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婚,我逃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
顾清羽似乎真的很忙。他天不亮就起身去军营,常常深夜才回府。即使回来,也多半待在书房或者前院的议事厅,很少踏足后院我这所谓的正房夫人的院子。
将军府很大,规矩森严,但也井井有条。管家姓周,是个精瘦严肃、一丝不苟的老头,看我的眼神带着恭敬,但更多的是审视和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他安排了两个丫鬟伺候我,一个叫云舒,十五六岁,圆脸,看着还算机灵;另一个叫月影,年纪稍长,沉默寡言,眼神却异常沉静。
我知道,这俩丫头,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监视。
府里的下人们对我客气而疏远,带着一种对将军夫人这个头衔的敬畏,却不见多少亲近。毕竟,我这个新婚夜就试图翻墙逃跑的夫人,在府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不懂规矩、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被将军厌弃的麻烦精。
我乐得清静,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做三件事:第一,努力吃饭,锻炼身体。林晚晚这身体底子太差,跑几步就喘,翻个墙都费劲,这怎么行我每天在院子里慢走,偷偷做些拉伸,逼着自己多吃肉蛋奶,脸色倒是红润了不少。
第二,摸清将军府的地形和周遭环境。借着在花园散步的名头,我仔细观察着围墙的高度、守卫换班的规律、后门的位置、甚至狗洞的方位(可惜没找到)。云舒和月影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远不近。
第三,攒钱。逃跑是需要盘缠的。顾清羽虽然没短了我的吃穿用度,月例银子也按时送来,但那些银子都有定数,拿多了容易引起怀疑。我开始变着法儿地节省。比如,借口胃口不好,让厨房少做点精致的点心,省下的材料钱我偷偷攒着;借口不喜欢新送来的衣料款式,让云舒拿去外面的绸缎庄问问能不能换点别的,差价自然落入我的小金库。我还不经意地跟周管家提起,娘家有旧俗,新嫁娘需得自己攒些体己钱以备不时之需,暗示他月例银子能不能稍微松动那么一点点周管家那张刻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第二个月,我的月例匣子里,果然多了几枚成色不错的碎银子。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地蓄力中滑过了一个多月。
顾清羽我几乎没怎么见过他。偶尔在前院远远瞥见一个挺拔冷硬的背影,或者深夜听到隔壁书房门开合的声音。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那晚的交锋之后,他果然把我当成了空气。也好,正合我意。
这天午后,我借口午睡,打发了云舒和月影出去,一个人在房里清点我藏在床板夹层里的小金库——几块碎银子,一小包铜钱,还有几件不太起眼、方便携带的首饰。虽然不多,但省着点用,支撑我离开京城,找个偏远小镇落脚应该够了。
就在我盘算着下一步计划时,门外传来云舒刻意提高的声音:夫人,您醒了吗前院周管家派人来传话,说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顾清羽找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多月了,他当我不存在,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难道是发现了我偷偷攒钱还是周管家把我节俭的行为报告上去了
心里七上八下,但我面上不敢露怯。迅速藏好东西,整理了一下衣裙,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慵懒样子:知道了,这就来。
跟着传话的小厮穿过重重庭院,来到前院。这里的气氛明显比后院肃穆许多,来往的亲兵个个腰板挺直,目不斜视,行走间带着一股行伍特有的利落劲。
顾清羽不在议事厅,而是在他专属的练武场旁边的一间敞轩里。
敞轩临着一个小池塘,塘边几株老梅开得正好。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看着池塘里残存的几片薄冰。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渊渟岳峙、难以撼动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张冷硬俊朗、没什么表情的脸。只是今日阳光不错,落在他脸上,淡化了几分那种刀锋般的锐利,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依旧沉静无波,带着审视的意味。
将军。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垂着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顺无害。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大概是我最近吃得好、锻炼勤,气色确实好了不少,不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苍白。明日随我出府。
出府!
我的心猛地一跳,强压住瞬间涌起的狂喜和激动。机会!天大的机会!府里守卫森严,地形我也没完全摸透,想跑难如登天。但出了府……外面天大地大,机会就多得多了!
是。我努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低眉顺眼地问,不知将军要带妾身去何处
护国寺。他言简意赅,为边关将士祈福。
祈福我暗自撇嘴。这位杀神将军还信这个八成是做给皇帝和天下人看的表面文章。不过管他呢,只要能出这个牢笼就行!
妾身明白了。妾身这就回去准备。我福了福身,准备告退。
等等。他叫住我。
我心头一紧,停下脚步。
他走到旁边的桌案旁,拿起一个不大的、用锦缎包裹的细长条状东西,递给我。
明日人多眼杂,戴着它。
我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带着点凉意。解开锦缎,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长条盒子。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簪身是素雅的银白色,顶端镶嵌着一颗水滴形的、颜色极其浓郁的蓝宝石。宝石不大,但切割完美,在光线下折射出幽深海波般的光泽,沉静又深邃。簪子的样式简洁到了极点,没有任何多余的雕花,只有流畅的线条,却透着一股低调的贵气和内敛的锋芒。
这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什么意思
御赐之物。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东西,祈福大典,命妇需按品级着装。此簪,可充门面。
原来如此。我恍然。是让我戴着去撑场面的。也是,我这位将军夫人的嫁妆虽然丰厚,但能压得住大场面的贵重首饰恐怕不多。这支御赐的蓝宝石簪子,分量足够。
谢将军。我把盒子盖好,重新裹上锦缎。心里却活泛开了。御赐之物啊……要是能带走,岂不是一大笔盘缠不过风险太大,被发现了绝对是掉脑袋的罪。还是算了,小命要紧。
记住你的身份。在我转身欲走时,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明日,安分些。
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赶紧应道:妾身明白。
捧着那个装着昂贵簪子的锦盒回到自己院子,我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机会来了!必须抓住!但顾清羽那句安分些的警告言犹在耳,他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也让我忌惮。明天的行动,必须周密再周密!
我立刻开始盘算。护国寺在城外西山,路途不算近。祈福大典,达官显贵云集,人多,车马也多。这是优势,便于浑水摸鱼。但顾清羽的亲兵护卫肯定也会严密布防。
我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一个能让我短暂脱离所有人视线的机会。
云舒,月影。我扬声叫来两个丫头。
夫人有何吩咐云舒快人快语。
明日要去护国寺祈福,马虎不得。你们去准备一下,衣物要庄重素雅些的。对了,我装作随意地吩咐,我有些晕马车,听说用新鲜的橘子皮放在鼻端能缓解些,你们多备些新鲜的柑橘,路上剥了皮给我备着。
是,夫人。云舒应下。
我又看向月影:月影,我记得你针线活极好。明日人多,我这身衣服是新做的,万一哪里勾了丝线不雅观。你帮我准备个小巧的针线包,里面放上与我衣服同色的丝线,再放几根细针,万一有需要,也好应急。
月影抬眼看我,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她很快垂下眼,恭敬地应道: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准备。
橘子皮,针线包。希望这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能成为我明天逃脱的关键道具。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被叫起来梳妆。
换上庄重的深青色命妇礼服,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我拿起顾清羽给的那支蓝宝石簪子。冰凉的簪身握在手里,幽蓝的宝石光芒流转。我深吸一口气,将它稳稳地插在发髻最显眼的位置。
看着镜子里那个装扮隆重、眉眼间却暗藏决绝的自己,我握紧了袖袋里那个小巧的针线包。
出发。
将军府的马车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顾清羽骑马,就在马车旁边。他的亲兵护卫分成两列,前后护卫着马车,纪律严明,目不斜视。
我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这是我来这里一个多月后,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空气似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云舒和月影坐在我对面。云舒有些好奇地偷偷看着窗外,月影则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马车出了城,道路变得有些颠簸。我适时地表现出晕车的症状,皱着眉头,用手帕捂着口鼻。
夫人,您没事吧云舒担忧地问。
有些……难受。我声音虚弱,把橘子皮给我吧。
云舒连忙拿出准备好的新鲜柑橘,麻利地剥开,将带着清香的橘皮递给我。我将橘皮凑到鼻端,深深吸了几口那清爽的气息,脸色似乎好看了些。
这法子还真管用些。我勉强笑了笑。
马车继续前行,离护国寺越来越近。山道上,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各府的徽记在阳光下闪耀。护卫们的神情也更加警惕。
快到山门时,道路变得有些拥挤,车马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就是现在!
我猛地捂住肚子,脸上瞬间变得惨白,额头甚至逼出了冷汗(感谢我上辈子陪客户喝酒练就的逼真演技)。
哎哟……疼……好疼……我呻吟出声,身体蜷缩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云舒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我。
月影也立刻看过来,眼神锐利。
不知……怕是……怕是早上用了些寒凉的东西……我断断续续地说,声音痛苦,肚子……绞着疼……不行了……我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抓住小腹位置的衣服,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
这……这可怎么办快到寺里了……云舒急得不行。
不行……忍不住了……我抬起头,眼里含着生理性的泪水(努力憋的),看向月影,带着哀求,月影……快……快扶我下车……找个僻静地方……我……我实在撑不住了……
月影看着我痛苦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外面缓慢移动的车队和周围拥挤的人流,眉头紧紧皱起。她显然在快速权衡。夫人当众失仪,对将军府声誉是极大的损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净房也在寺里……
云舒,你看着车。月影当机立断,对车夫喊道,停车!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车在路边停下。月影动作利落地跳下车,又回身扶我。
我虚弱地、几乎是半靠在她身上下了车,脚步虚浮。顾清羽骑着马就在几步开外,听到动静,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沉。
将军恕罪!月影立刻躬身回禀,夫人突然腹痛难忍,怕是……怕是内急难耐,奴婢需立刻扶夫人去寻个僻静之处解决。她话说得含蓄,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顾清羽的目光落在我惨白冒汗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我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审视和探究,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会不会怀疑会不会不准
时间仿佛凝固了。
速去速回。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随即对旁边一个亲兵吩咐道:赵勇,你跟着,护夫人周全。
是!一个身材健硕、面容刚毅的亲兵立刻下马,站到了月影身边。
我心里暗骂一声。果然!还是派了人跟着!一个亲兵,一个月影,这组合……难度翻倍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谢将军……我虚弱地道谢,在月影和亲兵赵勇一左一右的护卫下,朝着路边林木茂密的山坡后方走去。
远离了官道,人声车马声被树木隔绝,显得安静了许多。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的泥土,不太好走。
夫人,这边。月影扶着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赵勇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一步远的地方,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
我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树木高大,灌木丛生,地形还算复杂。是个机会!
又走了几十步,来到一处相对茂密的灌木丛后。
就……就这里吧……我停下脚步,捂着肚子,声音发颤,你们……你们背过身去……远……远一些……
月影和赵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让夫人独自在野外方便,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妥了,再离远些……
快……快些……我……我忍不住了……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抖得更厉害,一副随时可能就地解决的架势。
月影咬了咬牙:夫人,奴婢就在三步外守着。赵勇,你退到十步外警戒。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是。赵勇应声,干脆利落地后退了十几步,背对着这边,手依旧按着刀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树林。
月影则退到离我三步远的一棵大树后,背对着我:夫人,您快些,此地不宜久留。
机会!
我立刻蹲下身,假作解衣,同时飞快地从袖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针线包。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抽出里面最长的一根针,毫不犹豫地,狠狠扎进了自己大腿外侧!
唔!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真的飙了出来。但我死死咬住了嘴唇,没发出太大声音。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浅色的裙裤。
我迅速将针线包塞回袖袋,然后捂着大腿,发出凄厉的痛呼:啊——!
夫人!月影猛地转身。
有刺客!我指着旁边的灌木丛,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有东西扎我!好痛!血……有血!
月影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到我身边,果然看到我裙裤上迅速晕开的血迹。她眼神瞬间凌厉如刀,猛地看向我手指的方向,同时厉声喝道:赵勇!有情况!
十步外的赵勇反应极快,锵一声长刀出鞘,瞬间就扑到了我指的那片灌木丛前,刀锋横扫,枝叶纷飞!他全身肌肉绷紧,杀气腾腾地搜索着根本不存在的刺客。
月影则蹲下身,快速检查我的伤口。看到那细小的针孔和不断渗出的鲜血,她眉头紧锁。
是毒针还是……她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夫人别怕,伤口不大!她迅速撕下自己一截干净的里衣下摆,用力按压在我的伤口上方止血。
就在她低头专注处理伤口的瞬间!就是现在!
我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将刚才剥橘子时偷偷藏在手心里的、一大把揉碎的、饱含刺激性汁液的橘皮渣子,狠狠朝着月影的脸和眼睛按了过去!
啊!月影猝不及防,橘皮的汁液和碎末瞬间糊满了她的眼睛和口鼻,辛辣刺激的气味让她本能地闭眼、咳嗽、向后仰倒!
与此同时,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猛地蹬地,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与赵勇搜查方向相反的、树木最茂密的山坡下方,没命地冲去!
夫人!月影惊怒交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被欺骗的狂怒和橘皮刺激的哽咽。
站住!赵勇的怒吼如惊雷般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追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大腿上的伤口随着剧烈的奔跑一阵阵钻心地疼,温热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淌。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进林子深处!不能被抓住!
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崎岖不平、布满树根和石块的山坡上跌跌撞撞地向下冲。顾不得被树枝刮破的衣衫和脸颊,顾不得脚下的踉跄。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勇显然是个练家子,速度比我快得多!
这样下去不行!直线跑我绝对跑不过他!
眼角瞥见左侧山坡有一片陡峭的斜坡,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枯黄的落叶。我心一横,猛地改变方向,朝着那片斜坡扑了过去!
身体顺着陡坡翻滚而下,天旋地转。枯枝败叶、泥土碎石不断拍打在脸上身上。我死死护住头脸,任由身体在重力作用下加速下滑。耳边是身体滚落和枯叶摩擦的哗啦声,还有上方赵勇惊怒的喊声和试图控制身形追下来的动静。
斜坡比想象中更长更陡。就在我感觉快要散架的时候,坡度终于变缓,我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停了下来。
浑身骨头像被拆过一遍,眼前金星乱冒。大腿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但我一秒都不敢耽搁!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山下跑。这片山坡下似乎是一条山涧,隐约能听到流水声。
跑到水边!利用水流掩盖踪迹!
我咬紧牙关,拖着剧痛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被拉开了些距离,但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穿过一片密林,一条清澈但水流湍急的山涧出现在眼前!
太好了!我冲到水边,毫不犹豫地踩进冰冷的溪水里,忍着刺骨的寒意,逆着水流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游跋涉。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腿上的伤口,疼得我直抽冷气,但我知道,这是摆脱追踪最好的办法。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感觉体力快要耗尽,我才艰难地爬上岸,躲进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蜷缩起来,剧烈地喘息。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伤口疼,身上到处是被树枝石头刮破的伤,狼狈到了极点。
暂时……安全了吗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只有风声,水声,鸟叫声。赵勇和月影的呼喊声似乎消失了。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冷交织在一起。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伤腿,和一身破烂湿透的衣衫,还有空空如也的双手(装着银钱首饰的小包袱在逃跑时不知掉在哪里了),一股巨大的绝望和茫然瞬间将我淹没。
钱没了!唯一值钱的簪子还在头上……可这是御赐之物,根本不敢用!
天大地大,身无分文,还带着伤,我能去哪里
就在我陷入绝望,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山间自然声响的动静,从不远处另一块岩石后面传来。
像是……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还有追兵还是……野兽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在那块岩石的阴影里,靠着一个人。
一身熟悉的玄色劲装,已经被划破了好几处,沾染着泥土和……暗红色的血迹他的头微微低垂着,一只手紧紧捂着左肩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他的手和身下的岩石。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脸色在阴影下显得异常苍白。
顾清羽!
我瞳孔骤缩,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起来伤得不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震惊甚至压过了逃跑失败的绝望。他不是应该在护国寺主持祈福大典吗怎么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还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难道……追杀我的不止赵勇和月影连他都亲自追来了还遇到了意外
这个念头让我瞬间手脚冰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刚才那点微弱的逃脱希望,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岩石后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他捂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指缝间的鲜血似乎流得更急了。
怎么办
跑趁他现在重伤,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看起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看着他指缝间不断涌出的暗红色血液,听着那压抑痛苦的喘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他流了好多血……会不会死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叫:林晚晚!你疯了他是谁是那个把你当物件、当摆设、用眼神就能冻死你的活阎王顾清羽!他死了不是正好没人追你了!快跑啊!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在挣扎:可他毕竟……是一条命啊……而且,他刚才那伤,看起来像是……刀伤箭伤难道不是来追我的
我死死咬着下唇,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转身就跑,跑得越远越好。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眼睛无法从他不断淌血的伤口上移开。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顾清羽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身体猛地一晃,捂着伤口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软地歪倒下去,侧躺在冰冷的岩石阴影里,彻底失去了意识。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喂!我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真的不行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不是怕他,而是怕他真的死在这里。如果他死了,而我这个刚刚逃婚的将军夫人又恰好失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绝对会成为第一嫌疑人!到时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会被当成谋害亲夫的凶手通缉追杀!
跑跑得掉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且……看着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冷硬、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他刚才那伤的位置……太凶险了。
妈的!我低骂一声,狠狠跺了一下脚(牵扯到腿伤,疼得龇牙咧嘴)。最终还是恐惧和一种莫名的不能见死不救的念头占了上风。
我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挪到顾清羽身边。
近距离看,他的伤势更加触目惊心。左肩下方靠近胸口的位置,衣服被利器划开了一个大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发黑,流出的血颜色暗沉,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味。
中毒了!我心一沉。
必须立刻止血!清理伤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辈子学的那些急救知识,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迅速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裙下摆(反正衣服也破得不成样子了),叠成厚厚一叠,用力按压在他狰狞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布片。
呃……巨大的按压痛楚让昏迷中的顾清羽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眉头紧紧锁起,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手上力道却不敢松。按压止血是第一步!
血似乎流得没那么凶了我稍微松了口气,开始观察伤口。那发黑的边缘和暗沉的血色,证实了我的猜测——有毒!而且这毒看起来不一般。
怎么办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
我焦急地环顾四周。山涧!对!流动的清水!
我费力地把他沉重的身体拖到离溪水更近一点、相对干燥平坦的地方。每一次挪动都牵扯到我的腿伤,疼得我冷汗直冒。顾清羽虽然精瘦,但骨架大,肌肉结实,死沉死沉的。
把他安置好,我冲到溪水边,用撕下来的布条沾湿了冰凉的溪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他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土。每一下触碰,昏迷中的他都会因为剧痛而肌肉紧绷,发出压抑的抽气声。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我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诡异的……愧疚
呸!林晚晚!清醒点!是他把你关起来的!
清理掉大部分污物,伤口狰狞的模样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那发黑的范围似乎在缓慢扩散。必须想办法解毒!
我努力回忆着上辈子看过的野外求生知识,还有原主林晚晚记忆里那些零星的草药常识。解毒……有什么常见的解毒草药鱼腥草半边莲七叶一枝花可这荒山野岭的,我上哪儿找去
等等!我目光扫过溪边的湿润地带,看到几丛叶片细长、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紫花地丁好像有清热解毒、消肿的功效虽然不知道对这种毒有没有用,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忍着腿疼,冲过去,薅了一大把紫花地丁。用溪水洗干净,然后放到嘴里,忍着那股苦涩辛辣的味道,用力咀嚼起来。嚼烂成糊糊状,再吐出来,小心翼翼地敷在他发黑的伤口边缘。
刚敷上去,昏迷中的顾清羽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额头青筋暴起,似乎这药糊糊刺激得他极其痛苦。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药糊糊弄掉。难道用错了
但他剧烈的反应只持续了几息,紧蹙的眉头似乎略微松开了一点点,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点效果
我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又过了一小会儿,他似乎真的平静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我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又嚼了几把紫花地丁,继续给他敷上。然后撕下更多的布条,勉强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包扎技术极其粗糙,但好歹把药糊糊固定住了,也起到了压迫止血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瘫坐在他旁边的地上,大口喘着气。腿上的伤口被溪水泡过,又被我一番折腾,又开始隐隐作痛。
夜幕,正悄然降临。山里的温度下降得极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我牙齿打颤。顾清羽虽然昏迷,但失血过多,体温似乎也在下降。
不能在这里过夜!会冻死的!
必须生火!
我挣扎着爬起来,忍着全身的酸痛,在附近捡拾枯枝落叶。好在秋天干燥,枯枝不少。我找了一个背风、离溪水稍远、相对隐蔽的石凹处,把枯枝堆好。
然后……怎么生火
钻木取火我尝试着找了一根相对直的木棍,又找了一块有凹槽的木头,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拼命搓……搓到手心磨破皮,火星子都没看见一个!
打火石这破地方哪来的打火石!
我绝望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顾清羽身上。他腰间……好像挂着个皮质的小袋子
我犹豫了一下,爬过去。解下那个小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火折子!还有一个扁平的、装了些黑色膏药的小铁盒,以及几块硬邦邦的、像是肉干一样的东西。
天助我也!我欣喜若狂,赶紧拿出火折子。这东西怎么用来着回忆着古装剧里的画面,拔开盖子,对着里面残留的火绒用力吹气。
呼……呼……
吹了好几下,一点微弱的火星终于亮了起来!我小心翼翼地将火星引到早已准备好的、最干燥的枯草绒上。
火苗,终于跳跃着升腾起来!
我赶紧添上细小的枯枝,火势渐渐变大。温暖的火光驱散了黑暗和寒意,也让我几乎冻僵的身体稍稍回暖。
我把顾清羽连拖带拽地弄到火堆旁避风的位置。他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平日里冷硬锐利的线条此刻显得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些……脆弱
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念头。拿出他小袋子里的肉干,自己啃了两口,硬得像石头,但好歹能补充点体力。又用捡来的半个破瓦罐装了溪水,放在火边烤热。
水开了,我小心地扶起他的头,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一点点湿润他干裂的嘴唇。他似乎本能地汲取着水分。
看着他安静(或者说虚弱)的睡颜,再看看自己一身狼狈,腿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盘缠也全丢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好的逃婚计划,变成了荒山野岭救仇人我图啥啊!
夜越来越深。山林里各种奇怪的声响此起彼伏,不知名的鸟叫,野兽的低嚎,风吹过树林的呜咽……都让人毛骨悚然。我蜷缩在火堆旁,又冷又饿又怕,根本不敢合眼。
顾清羽的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了,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眉头始终紧锁着。
我添了几根柴火,火苗噼啪作响。困意和疲惫像潮水般袭来,我强撑着,眼皮却越来越沉。
就在我迷迷糊糊,意识快要飘走的时候,旁边昏迷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娘……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甚至有点……委屈的呼唤,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溢出。
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火光下,他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冷硬如冰雕的脸,此刻却因为高烧(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和梦呓,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孩子般的脆弱神情。
他……在喊娘
那个战场上杀人如麻、冷面无情、一个眼神就能冻死人的镇远大将军顾清羽,在昏迷高烧的时候,居然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委屈地喊着娘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震得我半天回不过神。
心底某个最坚硬的地方,似乎被这声微弱的呼唤,轻轻地、猝不及防地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