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重量是最后的感觉。
冰冷,狂暴,带着碾碎一切的绝望。失控的钢卷撕裂空气的闷响犹在耳畔,骨头碎裂的声音像干柴在耳边爆开,剧痛还未来得及冲上脑门,意识便沉入无底深渊。死亡像一块湿透的厚布,蒙头盖脸地裹下来,沉重,窒息,带着铁锈和机油混杂的腥气。
啊——!
陈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旧的风箱,灼热的铁锈味堵在喉咙口。冷汗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汗衫,冰凉黏腻。
眼前不是炼钢厂那永远飘着铁灰的、肮脏压抑的工棚顶。是家里他睡了十八年的屋子顶棚。泛黄的旧报纸糊了一层又一层,边缘卷翘。窗框是老旧的蓝漆木头,玻璃擦得干净,外面阳光正好,一只老母鸡带着小鸡雏在窗根下悠闲啄食。
九十年代…老家…我的房间…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土黄色的墙壁,贴着几张发黄的三好学生奖状。靠墙的旧书桌,堆着厚厚的课本。桌角放着那个掉了漆的铁皮铅笔盒,印着劳动光荣的搪瓷缸子。
窗外传来母亲李桂兰熟悉的哼歌声,不成调,是《渴望》的主题曲。父亲陈建国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提到今年的提留款……
不是梦。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钻心的疼。
他回来了!
回到了1993年,他十八岁生日这天!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心防,几乎要将他融化。但下一秒,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瞬间冻结——他回来了,那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来一遍断腿、母病、父亡…那卷致命的钢卷
不!绝不!既然已经知道所要发生的一切,他必须把这些不幸都规避掉,他,要改变命运!
东子!醒了没快起来!你表姨来了!母亲李桂兰的声音在堂屋响起,带着一贯的爽利和此刻难掩的欢喜。
来了!陈东收拾好心情,无比兴奋地答应一声。
他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那寒意让他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穿上鞋,拉开房门。
堂屋里光线充足。父亲陈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脸上带着村干部特有的、略显严肃但此刻也松弛的笑容。母亲李桂兰,围着碎花围裙,正热情地给一个坐在下首的女人倒水。
表姨,王秀芬。
她比记忆中年轻些,也更憔悴。半旧的藏青色外套袖口磨得发亮,头发枯黄挽着髻,脸上刻着劳苦的皱纹。她佝偻着背,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指关节粗大布满裂口。脸上堆着僵硬卑微的笑,眼神躲闪,只偶尔飞快地瞟一眼桌上放着的东西。
一尊佛像。
不大,二十厘米左右的高度,木胎,漆着暗金色的漆。佛像盘膝而坐,面容圆润,眉眼低垂,嘴角带着慈悲安详的笑意。
可当陈东的目光落在它身上的刹那——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他脑海深处炸开!
无数破碎的、血淋淋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摩托车刺眼的灯光和腿上粉碎的剧痛!母亲患癌躺在病床上化疗后虚弱蜡黄的脸!父亲头上缠着渗血纱布的愤怒与无奈!浑浊冰冷的河水…父母紧紧相扣、肿胀发白的手!高考考场上试卷模糊的字迹!炼钢厂震耳欲聋的噪音…以及最后,那吞噬一切的、带着死亡腥风的钢卷阴影!
这些画面,这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在上一世临死前,他都只是归咎于命运不公,厄运缠身。他恨过撞他的人,恨过打他父亲闷棍的村民,恨过翻车的中巴司机,恨过工厂的安全疏忽…却从未想过,这一切的背后,可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而此刻,看着这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看着王秀芬那躲闪紧张的眼神,看着父母毫无防备的感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明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我家灾祸连连,厄运不断
为什么表姨夫张大军那个烂赌鬼,一夜之间赌神附体,逢赌必赢,再也没进过派出所
为什么王秀芬突然学会了小作坊核心手艺,开厂暴富
为什么那个偷鸡摸狗、初中都混不下去的表弟张强,能如有神助,一路开挂考上重点大学,官至正厅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巧合,所有的云泥之别的命运翻转…在这一刻,都如同磁石般被吸向这尊看似寻常的佛像!
是它!
一定是它在作祟!它在无声无息地吸食他陈家的气运、健康、甚至性命!反哺给王秀芬一家!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陈东!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扑上去,将那尊邪佛砸个粉碎,将王秀芬那张虚伪的脸撕烂!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不能!父母就在旁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打草惊蛇,只会让事情更糟!
东子,愣着干嘛快叫人啊!母亲李桂兰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佛像递过来,瞧瞧,你表姨多有心!专门去庙里请的开光佛,能保平安,助学业!快接着!
王秀芬也赶紧站起来,搓着手:东子…生日好…这佛像,表姨的心意…供起来,心诚就…就灵……
陈建国点头:东子,你表姨不容易,这份情要记着。
记着陈东心底冷笑,如同万年寒冰。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木胎。
滋…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滑腻感,如同活物般顺着指尖瞬间窜入!直冲脑髓!灵魂深处属于上一世的惨痛记忆被瞬间点燃,疯狂尖叫!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佛像内部哀嚎!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毁灭的冲动,脸上肌肉牵动,挤出一个僵硬却努力显得感激的笑容。他双手接过佛像,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郑重。
谢谢表姨。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太破费了。他没有再说更多,怕控制不住语气中的恨意。
王秀芬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自然了些:哎哟,这孩子,客气啥…都是一家人…
陈东不再看她,捧着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佛像,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背对着堂屋,他脸上的平静彻底碎裂,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手中的邪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木胎金漆的躯壳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苏醒,贪婪地渴望着。
门关上。
小屋瞬间安静。他将佛像轻轻放在书桌上。那佛像安坐着,低眉顺眼,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阴冷。它像一个黑洞,无声地抽取着房间里的生气。
不能留它!一刻也不能留!
陈东迅速打开自己的旧帆布书包,里面是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和课本。他粗暴地将书本衣物扒拉到一边,在书包最底层,垫上几层厚厚的旧报纸。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尊佛像——指尖传来的阴冷让他头皮发麻——将它缓缓放进书包最深处,再用书本和衣物严严实实地压住、盖好。
中午,陈家一家三口还有表姨王秀芬一起吃了午饭,期间,为了稳住王秀芬,陈东也没有再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
下午,要回县城学校了,陈东背上装有佛像的书包。那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肩上,仿佛背着一座冰冷的坟墓。
堂屋里,王秀芬已经走了。父母还在说着表姨的不容易。陈东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
爸,妈,我回学校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哎,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李桂兰连忙叮嘱,又塞给他两个煮鸡蛋。
嗯,我知道了,妈,你和爸在家也多注意身体,天凉了,记得添衣服。陈东说完,推起靠在墙角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匆匆出了院门。
车轮碾过村里的土路,扬起细小的灰尘。阳光正好,微风和煦,田野里是绿油油的希望。可陈东的心,却如同压着一块万钧寒冰。书包紧贴着后背,那股阴冷的气息仿佛能穿透帆布和书本,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骨髓。他骑得飞快,只想尽快远离家门,远离父母,将身后这个散发着不祥的包袱处理掉!
去哪里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不能随便扔,万一被哪个倒霉蛋捡到,岂不是害了别人毁了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面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充满怨毒的意念尖啸,让他手指一麻。这鬼东西,恐怕没那么容易毁掉!
思索间,陈东骑车路过了一个公墓。
这地方,以前是一片无法种植任何作物的荒地,后来上面要求,坟地不允许侵占农田,所以村里把各家坟地都统一集中到了这片荒地,现在这片荒地也成了村里的公墓园。
对!就那里!
陈东猛地一拐车把,自行车骑进了这片墓园。
越往公墓里面走,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因为无法种植树木,所以放眼望去,整片墓园一览无余,除了那一个个坟头,再无一物。四周更是静得出奇,只有自行车链条单调的嘎吱声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data-fanqie-type=pay_tag>
来到墓园最里面,这地方埋着的都是无人认领的枯骨,当时村里各家把坟头迁到此处后,很多田地里还是有一些没有迁走的坟头,再三确认无人认的情况下,村里就把这些坟里的枯骨迁到了这里。
陈东把自行车停好,卸下书包,把那佛像从书包底拿出,随手扔在了这些坟头中。
刚想离开,他看着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佛像,不由眉头一皱,这金光太惹眼了,要是被人看到了,过来捡回去,那就是害了别人。
陈东思索片刻后,决定把它埋了!
他蹲下身,用双手疯狂地刨挖着脚下相对松软的泥土。指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湿泥,混合着碎石,哪怕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他都不管不顾,像一头急于掩埋猎物的野兽,只想尽快将这邪物深埋地底!
很快,一个二十多厘米长,十多厘米宽,二十多厘米深的土坑挖好,陈东捡起那佛像就扔进去,快速地把泥土再次填上,踩实。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到底是不是这个佛像的问题,就看待会会不会被摩托车撞断腿了。
上一世,就是今天,就是现在,他骑自行车去镇上准备坐中巴返回县城学校,在这条通往镇子的路上,被一辆无牌照的摩托车从后面狠狠撞飞!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回家又休养了一个月,落下的功课如山,成绩一落千丈。
如果这次没有被摩托车撞飞,造成左腿骨折,那就说明,上一世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佛像!如果这次还是会发生被撞的事,那自己就只能靠自己来强制干预一些事件的发生了。
在上一世,自己被撞康复后没过多久,母亲李桂兰厂里组织体检,查出了乳腺肿瘤!万幸发现得早,得到了及时治疗,但手术、化疗、在家休养几个月。家里的积蓄被迅速掏空,母亲的身体也垮了大半。
紧接着,父亲陈建国在村里处理一桩宅基地纠纷时,夜里回家的路上,被人打了闷棍!头破血流,断了两根肋骨,在家躺了足足一个月!村支书的位置差点不保。而当时天黑,根本就没看清打人的到底是谁,怀疑是那家在纠纷中没有得到好处的,却没有证据,派出所那边也只能把案子一直拖着,没有进展。
再后来,家里仿佛被厄运缠身:养的猪莫名其妙病死,地里遭了罕见的虫灾几乎绝收,屋顶漏雨修了又漏……一件件,一桩桩,细碎却磨人,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耗尽了陈家的生机和元气。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高考前一个月。父母省吃俭用,买了些营养品,搭上镇上去县城的中巴车,想去看望正在冲刺高考的儿子,给他鼓鼓劲。行驶到半路,那辆老旧的中巴车为了避让一辆横冲直撞的拖拉机,失控翻进了路旁水流湍急的灌溉渠!
十几名乘客,加上司机售票员,大多只是擦伤扭伤,挣扎着爬了出来。只有他的父母,像被水鬼拖住了一样,被困在车厢最深处,活活溺死!打捞上来时,父母的手还紧紧抓在一起……
噩耗传来,陈东的世界彻底崩塌。高考考场成了行刑台,试卷上的字迹模糊一片。他落榜了。
家破人亡,学业无望。他只能拖着一条因为当年车祸而留下永久隐痛的腿,背上破旧的行囊,像一粒微尘,被时代的洪流卷进沿海的血汗工厂。他辗转于电子厂、玩具厂、鞋厂……可无论去到哪个厂,总会遇到意外:机器莫名故障差点卷走他的手臂,货架倾倒擦着头皮砸下,化学品泄露灼伤皮肤……每一次都险死还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刻意驱赶、折磨他。最后,他躲进了最苦最累、但也似乎安全的炼钢厂,以为靠力气总能有口饭吃。直到那天,那卷已经被固定在卡车上、重达数吨的钢卷,带着死神的呼啸,精准地砸向了他……
两个小时后,陈东回到了熟悉的校园,他猜对了!
.............................................................................................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显得无比昏暗、压抑。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馊味和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是陈东表姨王秀芬的家。
王秀芬心神不宁地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炉膛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着她那张愁苦刻板的脸。她手里机械地往灶里添着柴禾,眼神却空洞地望着门外。
下午从陈家回来,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也不知道陈家有没有把那佛像供奉起来,更不知道那佛像是否真的有大师说的那么灵!
死婆娘!饭呢饿死老子了!一声粗暴的吼叫从里屋传来,伴随着酒瓶倒地的哐当声。
说话的正是陈东的表姨夫,王秀芬的丈夫张大军。他刚从镇上回来,又输了钱,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趿拉着破拖鞋,满身酒气地晃到堂屋,脸色阴沉得像锅底,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王秀芬:晦气!今天手气背到家了!妈的,出门就撞见个出殡的,真他妈晦气!他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急躁地问道:那东西…送过去了
王秀芬哆嗦了一下,连忙点头:送…送过去了。我姐他们家…收下了。
收下了张大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和急切的光,好!收下了就好!大师说了,只要他们供上七七四十九天,这‘借运夺福阵’就算成了!咱家的好日子…就快来了!他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在赌桌前大杀四方的场景,看到了家里堆满钞票的景象。
可…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王秀芬嗫嚅着。
不踏实个屁!张大军不耐烦地打断她,头发长见识短!大师的手段还能有假等着吧!等吸干了陈家的运道,老子要赌得他们倾家荡产!他越想越兴奋,肚子里酒虫也勾了起来,妈的,越想越手痒!不行,老子得再去镇上翻本!说不定…嘿嘿,借运已经开始灵了他抓起桌上一个空瘪的破钱包,骂骂咧咧地就往外冲。
大军!你…你哪还有钱啊王秀芬急得站起来。
闭嘴!老子自有办法!张大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暮色里。
王秀芬颓然地坐回板凳上,灶膛里的火苗映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贴身藏着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家里仅剩的二十块钱,是给儿子张强下周的生活费。可千万不能让张大军翻出来……
镇西头,一个鱼塘边的土屋里。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汗味、烟味、劣质香水味和疯狂的叫喊声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几张油腻腻的桌子前围满了赌徒,个个眼珠通红,死死盯着桌上的骰盅、牌九或扑克。
张大军挤在一张玩骰子猜大小的桌子前。他运气似乎真的回来了一点,用最后偷摸从家里米缸底抠出来的五块钱,竟然连着押中了两把小!面前堆起了皱巴巴的十几块钱。
哈哈!看见没老子转运了!大师显灵了!张大军兴奋得满脸油光,唾沫横飞。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赌神附体!他把赢来的钱连同本钱,一股脑全拍在写着大字的区域,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嘶声吼道:大!给老子开大!
周围的赌徒也被他的疯狂感染,纷纷跟着下注,眼睛死死盯着庄家手里那个黑色的骰盅。
庄家面无表情,缓缓揭开盅盖。
三粒骰子静静地躺在黑色的绒布上。
一点。
一点。
一点。
血红色的三个圆点,像三只充满嘲讽的、冰冷的眼睛。
小……三个一,豹子通杀!庄家冰冷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张大军眼珠子瞬间瞪得几乎要裂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扑向赌桌,想要抓住那骰子看个究竟!出千!你们他妈出千!
砰!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是赌档看场子的打手。张大军惨叫一声,像只破麻袋一样被踹翻在地,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起来。
妈的!输不起就别玩!敢在狗爷场子里闹事活腻歪了!打手骂骂咧咧,又是一脚踹在他腰上。
周围的赌徒发出一阵哄笑和鄙夷的嘘声,纷纷散开,仿佛怕沾上他的晦气。
张大军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疼得直抽冷气。刚才那股赌神附体的狂热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和剧痛取代。那三个血红的一点,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镇口看到的那个出殡队伍…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王秀芬一夜没睡好,天蒙蒙亮就起来了。眼皮跳得厉害,心慌得像是要蹦出来。她刚把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端上桌,院门就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撞开。
两个穿着皱巴巴警服的人,像拖死狗一样,把鼻青脸肿、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和血腥味的张大军拖了进来,扔在地上。
张大军家属一个警察板着脸,语气冰冷,张大军在赌档闹事,扰乱治安,还企图殴打他人!现在正式通知你,拘留十五天!罚款一百!明天去所里交钱领处罚单!
王秀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拘留罚款一百!家里连十块钱都凑不出来了啊!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他…他…王秀芬扑上去想求情。
少废话!另一个警察不耐烦地挥挥手,人我们带走了!罚款按时交!不然后果自负!两人架起还在哼哼唧唧、神志不清的张大军,拖出了院子。
王秀芬瘫坐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院门,欲哭无泪。完了…全完了…拘留十五天,罚款一百…这日子还怎么过大师…大师不是说…借运已经开始了吗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佛像出了岔子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猛地钻进她的脑海,让她浑身冰凉!
不对!大师说了,要供上七七四十九天,这借运夺福阵才会完成,现在肯定还是因为自己家的运势不好,张大军才会被抓起来的。
这个张大军,真是活该,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都等不了吗!非要现在就去赌,现在好了,不光人被打了,还要拘留,还要罚款,实在是活该!
王秀芬此刻真的有了放弃张大军的想法,反正以后真要借了陈家的运,她还能没有好日子过没有了张大军,说不定日子会过得更好!就算大师搞的这个借运夺福阵不灵,家里没有了张大军这个赌鬼拖累,也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
..............................................................................................
次日,镇初中,初三二班。
上课铃早已响过。班主任李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目光严厉地扫过全班。当他看到教室后排那个空着的座位时,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张强呢谁看见张强了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个张强,逃课、打架、偷东西,劣迹斑斑,是全校出了名的滚刀肉,让他伤透了脑筋。
没人回答。几个学生互相交换着眼神,带着鄙夷和幸灾乐祸。
报告老师!一个瘦小的男生怯生生地举手,我…我下课的时候,看见张强翻墙出去了…好像…好像往镇东头录像厅那边去了…
他们班在学校围墙边的二楼,班级门口的阳台上,自然一眼就能看到围墙内外发生的事。
李老师脸色铁青,狠狠将教案拍在讲台上: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我看他是不想要毕业证了!
李老师对于张强这样的学生也除了嘴上发泄一番心中的不满,也做不了其他。
镇东头,夜莺录像厅门口烟雾缭绕。昏暗的放映厅里,充斥着劣质烟草和汗臭的味道,屏幕上正放着港台武打片,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张强根本没心思看电影。他正和一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躲在录像厅最角落的厕所里。
强子,东西呢黄毛压低声音,眼神贪婪地盯着张强鼓鼓囊囊的书包。
张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地拉开书包拉链。里面没有书,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几包皱巴巴的香烟,一个油腻腻的打火机,几本卷了边的黄色杂志…还有一个用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喏,就这个。张强把那个报纸包递给黄毛,声音有些发抖,我…我从我爸藏钱的抽屉里摸出来的…好像是…是个铜的香炉看着挺沉…
黄毛迫不及待地撕开报纸。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布满绿色铜锈的旧香炉,造型古朴,看着确实有些年头。
行啊小子!眼力见不错!黄毛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玩意儿…少说能换几包好烟钱!够咱哥俩快活几天了!
张强脸上也露出兴奋的笑容,刚想说话。
砰!厕所隔间的破木板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不许动!警察!
两个穿着警服的身影堵在门口,手电筒的光柱刺眼地打在张强和黄毛惊愕的脸上!
操!黄毛反应极快,骂了一声,猛地将手里的铜香炉砸向联防队员,转身就想从狭小的窗户翻出去!
站住!联防队员怒吼着扑上去!
狭小的厕所里瞬间乱成一团!扭打声、叫骂声、撞翻水桶的哗啦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张强吓得魂飞魄散,只想逃跑。他被人狠狠推搡了一把,重重撞在肮脏的墙壁上,肩上的书包带子刺啦一声断裂!书包翻滚着掉在地上,拉链崩开,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全撒了出来!
香烟、打火机、黄色杂志…散落一地。
......................................................................................
王秀芬家,王秀芬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她今天早上刚到她打零工的那家小作坊,就被老板年给赶了出来,因为有人看到她经常趁着中午大家都吃饭的时候偷偷去后院。后院是这家小作坊的核心技术所在,平时只有这家人自己才能进去,而王秀芬偷偷去后院,自然就是想偷师了。人家老板娘知道后自然不会再把这种人留下来工作。
昨天她男人刚被抓进去,还背负了一百块钱的罚款,这一百块钱还没有着落呢,她今天也被小作坊辞退了,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左右的日子怎么熬过去。
要不,就真的不管张大军了靠着家里拿点粮食,至少能把这段日子撑过去,等把陈家的气运夺过来,家里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在王秀芬为如何撑过这两个月发愁时,隔壁刘婶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秀芬!秀芬!不好了!你家强子…强子被派出所抓了!
什么!王秀芬猛地站起来,眼前金星乱冒。
说是…说是逃课去录像厅!还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卖!被联防队抓个正着!听说…听说从他书包里,还搜到了黄色书籍,这可是犯法的!派出所的人说,要通知学校,搞不好要开除啊!
黄色书籍!犯法!开除!
王秀芬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怎么短短两天的时间,倒霉的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难道这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难熬过去吗!
啊——!!!王秀芬猛地跌坐在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披头散发,眼神涣散,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土,状若疯魔!
............................................................................
陈东远在县城学校,当然不知道他表姨王秀芬家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清楚那佛像被他埋到墓地到底会不会起到作用。
上一世,他这个时候还躺在医院里无法动弹呢,这一世,他重新回到教室,心中对考上大学的渴望远比上一世更强烈,因为他已经饱受了没有那一纸文凭的艰辛和痛苦!
不对!如果王秀芬这几天又去了自己家,没看到佛像,会不会再去搞一个什么东西过来!到时要是自己也没注意到,那上一世的悲剧很有可能还是会重演!
不行,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陈东便在周六上午去了县城一家庙里,买了一尊外表一模一样的木胎金佛藏在书包里带回了家。
回到家,询问了父母,得知王秀芬没有来过自己家,陈东也稍稍放心,把那尊金佛放在自己房间后,还不忘点上三炷香。
到了下午,王秀芬果然又借口看望放假在家的陈东来到了陈家,并且还假装关心陈东学习,进入了陈东的房间,看到了那尊被供奉起来的佛像。
王秀芬放心地回家了,就等着一个多月后的气运改变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看到的这尊佛像其实早已不是她送过来的那尊,她的那尊早就被陈东埋到了墓地。
她的丈夫,张大军因为没有缴纳那一百元的罚款,还在拘留所里蹲着,至于她的儿子张强也因为黄色书籍关在派出所里,因为还没确定他的这些黄色书籍是自己偷偷藏起来看的,还是准备贩卖传播的,所以派出所还没有对他做出最后的处罚决定。至于学校那边,也要看派出所这边的结果,才会做出对应的处罚决定。
其实王秀芬不知道的是,她的丈夫、儿子可不只是被关起来那么简单,每天被人打上几顿那是家常便饭,而且吃不饱,睡不好,整天就跟死狗一样地活着。
而她自己其实这几天过得也不好,知道她家男人都不在家,家里就她一个女人在家后,张大军的那些狐朋狗友就过来欺负她,每天都要被三五个人弄上一天,不过她都忍了下来,毕竟被谁睡不是睡只要等到夺取陈家的运气的时候,她的好日子就会来临!
很快四十九天时间过去,这天正好是陈东参加高考的日子,而上一世所发生的那些事,基本都没有发生,他妈厂里体检,也的确查出来了有一个囊肿,但这次是良性的,医生说开不开刀都没问题。而他爸也的确去处理了一个宅基地纠纷,不过这次因为双方闹得动静比较大,所以村里的几位干部都到场了,还报了警,上一世打他爸的那家人也都被抓了起来。而且,在前几天,他爸妈也都来学校看了他,给他送了一些钱,让他吃好喝好,考试不要有压力。
通过这些事情,陈东也彻底放下心来,他相信他们一家的命运已经被改变,或者说,这才是他们家本该有的命运的,只是上一世被他表姨一家给夺走了而已。
................................................................................
高考结束后,陈东就安心地待在家里享受着假期的快乐,而他表姨王秀芬一家的境况却越来越差。
张大军倒是被放出来了,只是在拘留所里被人踢坏了蛋蛋,成了一个太监。张强也被放了出来,派出所是看在他未成年的份上没有追究他的法律责任,而学校却经过研究,结合张强之前的在校表现,给出了开除的决定。
而王秀芬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给睡了,多得她都不知道睡过她的人到底有谁,她怀孕了,却不知道是谁的种。
张大军从拘留所出来,得知此事后,当时就把王秀芬打了一顿,差点没把她打死。
在家打了两天媳妇后,张大军赌瘾又犯了,但是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在看到王秀芬后,便想到了一个来钱的路子。
反正他也用不了了,还不如让她去赚点钱呢。
于是,王秀芬在张大军的威逼下,又因为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得同意了张大军的提议,出去卖身赚钱......
而张强在被学校开除后,也不愿意出去工作,整天就跟着一帮混混在街上敲诈勒索、打架斗殴,进局子和医院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张大军每天靠着王秀芬卖身的钱去赌博,十赌十输,越输越赌......
二十年后,陈东坐上了省厅一把手位置,父母健在,媳妇漂亮,儿子乖巧懂事,生活完美......
对于他表姨王秀芬一家的悲惨生活,陈东只有冰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