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才是最大的肉粽 > 第一章

1
血绳索命
我们村有个邪门规矩:谁家有人吊死,必须半夜送肉粽。
就是把死者上吊用的绳子送到海边烧掉,中途不能回头。
我是村里唯一的送绳人,干这行二十年从未失手。
直到那晚,村长塞给我一根浸血的红绳:老陈家媳妇上吊了,绳子有点...特别。
出发时月亮突然变红,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我握紧桃木剑默念: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可脖子后面突然传来一股凉气,一个声音贴着耳根说:这绳子...喜欢你的味道。
闽南沿海的夏天,风里都裹着咸腥味儿,闷得人喘不过气。我们这靠海的小渔村,日子过得跟潮水一样,涨涨落落,平平淡淡。唯独一件事,能瞬间把全村人的魂儿都揪起来——谁家房梁上要是挂了人。
吊死的人,怨气最重,缠着那根夺命的绳子不肯走。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叫送肉粽。深更半夜,得找个命硬的,把那根催命索送到海边上,一把火烧个干净,送那晦气下海喂鱼。送的人,一路绝不能回头。回了头,那绳子上的冤魂,就会跟着你回家,缠上你,不死不休。
这要命的差事,二十年来,全落在我陈阿土一个人肩上。为啥我命硬呗。听我娘说,我落生那晚,天上劈下来三个旱雷,愣是没把我劈死。我师父,上一任的送绳人,咽气前把这手艺和忌讳传给了我,临了还死死抓着我的手,眼珠子瞪得溜圆:阿土…绳子离地…脚别沾灰…送走…千万别回头!回头…就回不来了!说完,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自打那以后,村里再没出过第二个敢接这活的人。
二十年,我送走的肉粽少说也有十几个,哪根绳子不是灰扑扑、脏兮兮,透着股子阴间的霉味儿我闭着眼都能摸黑走到海边,把火点着,听着那绳子在火里噼啪鬼叫,最后化成一股黑烟,被海风卷走,连灰都不剩。村里人都说,我陈阿土身上煞气重,鬼见了都绕道走。我自己也信了,觉着这活计,也就那么回事。
2
红绳惊魂
直到那个晚上。
天刚擦黑,闷得一丝风都没有,连蛤蟆都懒得叫唤。村长陈老拐那张老脸,跟刷了层白灰似的,一点血色没有,深一脚浅一脚地撞进我家那扇快散架的破木门。
阿…阿土!他嗓子眼像是被海盐堵住了,声音又干又哑,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寒气,激得我胳膊上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他那只枯树枝似的手抖得不像话,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团东西,颤巍巍地递到我眼皮子底下。
那不是普通的麻绳。
那是一根红绳。红得像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湿漉漉、沉甸甸的,还在往下滴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滴在地上,嗒…嗒…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口上。一股浓烈得让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的甜腻味儿,猛地钻进我的鼻子,直冲天灵盖。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老陈家…他媳妇…傍晚…吊死在灶房梁上了…村长的嘴唇哆嗦着,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根红绳,像是怕它突然活过来咬人,这绳子…邪性!邪性啊!我活了六十多年…没见过…没见过这么红的绳子!像是…像是喝饱了血!他猛地喘了口气,喉结上下滚动,她…她吊上去的时候,脚底下…脚底下还踩着…踩着个刚满月的娃娃!
我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踩着孩子上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来,瞬间冻僵了我的脊梁骨。这怨气,怕是滔天了!
阿土…你…你是咱们村唯一的指望了…村长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把那根湿冷的红绳往我手里塞。那绳子一入手,冰凉刺骨,像是捏住了一条冬眠的毒蛇,滑腻腻的,还带着一种诡异的搏动感,一下,又一下,贴着我的掌心。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规矩…规矩我懂!我咬着后槽牙,硬生生压下喉咙里的恶心和惊悸,一把推开村长的手,动作有点粗鲁,钱!先给钱!老规矩!三倍!这趟活儿,三倍香火钱!声音又尖又利,连我自己听着都陌生。
村长愣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恐惧,又像是松了口气。他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口袋,塞进我手里。铜钱隔着布,硌得我手心生疼。这分量,确实是三倍。
我胡乱把钱塞进裤腰,手心里全是冷汗。转身冲进里屋,摸索着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子。掀开盖子,一股熟悉的、带着香灰和木头腐朽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静静躺着师父传下来的家伙什:一柄三尺长的铜钱剑,每一枚铜钱都被摩挲得油亮,边缘泛着幽冷的古铜色;一串用黑狗血浸过、又晒干了的墨斗线,硬邦邦的;还有几张画着复杂符咒的黄纸符箓,朱砂的颜色已经有些暗淡。最后,是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粗盐,这是师父临死前特意交代的,说是能辟邪。
我深吸一口气,用微微发颤的手,把铜钱剑紧紧绑在背后,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汗衫传来。墨斗线缠在左手腕上,黄符塞进贴身的衣兜,那包粗盐则死死攥在右手手心。盐粒粗糙的质感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踏实感。然后,我才极其不情愿地伸出左手,两根手指头拈起那根湿漉漉、沉甸甸的红绳,像捏着一条随时会暴起噬人的毒蛇,飞快地把它塞进一个厚实的、画着八卦图的黑色布袋里。布袋口用墨斗线死死缠了三圈,打了个死结。做完这一切,我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出门前,我抬头看了一眼天。刚才还半明半暗的夜空,此刻像被泼了一桶浓稠的黑墨,一丝星光都没有。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死气沉沉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这片死寂的渔村。
吱呀——
推开那扇破旧的院门,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一股带着浓重鱼腥味和腐烂海藻气息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我紧了紧背上的铜钱剑,布袋里那根红绳沉甸甸地坠在腰间,每一步都感觉它像个活物一样在轻轻晃动。
夜,静得可怕。往日里聒噪的夏虫仿佛都死绝了,只有远处不知疲倦的海浪,一遍遍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哗——哗——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缓慢而沉重的呼吸。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黑暗中只能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榕树,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像一只蹲伏的巨兽。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师父临终前那双瞪得溜圆、充满恐惧的眼睛又浮现在我眼前,他干枯的手指死死掐着我胳膊的触感仿佛还在。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师父的遗言,也像是在给自己下咒:绳子离地…脚别沾灰…送走…千万别回头!回头…就回不来了!
3
血月诡影
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头。可今晚,每一步都踏在针尖上。腰间的黑布袋子,越来越沉。里面那根红绳,冰凉的触感隔着厚布都清晰无比。更邪门的是,我总觉得它在动!不是晃,是那种极其细微的、一下一下的搏动,像是有颗微弱的心脏藏在里面!我后背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冷汗顺着脊椎沟往下淌。
就在我快要走出村口那片乱坟岗时,头顶上那轮惨白的月亮,毫无征兆地,变了颜色!
像一滴巨大的、污浊的鲜血,慢慢晕染开来,冰冷的白光被一种极其不祥的暗红色迅速吞噬。整个天地瞬间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黏稠的血色里!脚下的土路、路边的荒草、远处的海面,全都染上了一层瘆人的红晕。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血月!这他妈是血月啊!师父说过,送肉粽遇血月,那是阎王爷亲自点卯,九死一生!
就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血月惊得魂飞魄散,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哒…
非常轻微的一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硬土上。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哒…
又是一声!清晰了一些,离得更近了!就在我身后,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不是风声!不是幻觉!
哒…哒…
声音变得规律起来,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感,像是沾了水的破布鞋踩在泥泞的路上,又像是…又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着走!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渣子。脖子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铁轴,拼命地想要拧过去看一眼的冲动,像野草一样疯长,几乎要冲破我的理智!腰间的黑布袋里,那根红绳的搏动感陡然变得强烈起来!它在兴奋!
别回头…千万别回头…师父嘶哑的警告声在我脑子里疯狂尖叫,压过了那催命的哒哒声。我死死咬着下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双腿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却又不敢有丝毫停顿。
哒…哒…哒…
那声音如影随形,死死地咬在我身后,距离似乎一点也没有拉远。每一次落点,都精准地踩在我心跳的间隙上,让我的胸腔憋闷得快要炸开。更可怕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穿透了薄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那不是海风的凉,而是一种带着浓重死气和怨毒的冰冷!
呼…呼…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冷汗像小溪一样从额头、鬓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手心攥着的那包粗盐粒硌得我生疼。
就在我抬手擦汗,视线模糊的一刹那——
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我刚刚抹过脸的右手袖口上,赫然沾着一抹刺眼的暗红!
黏稠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血!
不是我的汗!是血!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头皮瞬间炸开!我触电般地把手缩回来,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血哪来的什么时候沾上的是擦汗时…还是刚才…
我不敢细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身后的哒哒声,似乎因为我这一瞬间的停顿,也跟着顿了一下,随即响起的频率,似乎…更快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阿土…跑…快跑啊…一个念头疯狂地在脑子里叫嚣。

跑个屁!师父说过,跑,就是回头!一回头,就全完了!
我强迫自己把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咽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右手死死攥紧了那包粗盐,冰冷的盐粒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成了此刻唯一支撑我的东西。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那个厚实的黑布袋子,隔着粗糙的布料,那根红绳的搏动感更加清晰了,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像是在嘲笑我的恐惧。
别怕…别怕…陈阿土,你送过十几趟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在死寂的血色荒野里微弱得像蚊子哼哼,老子命硬!雷都劈不死!一根破绳子…一个女人…一个…一个奶娃娃…想到那个被亲娘踩着上吊的婴儿,一股寒气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悲凉猛地冲上鼻腔,呛得我眼眶发酸。
哒哒…哒哒哒…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密集起来!不再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拖沓,而是变得急促、杂乱,像是在小跑!那股贴在后背的阴冷气息也猛然暴涨,几乎凝成了实质,冰冷刺骨,冻得我四肢都有些僵硬。更恐怖的是,我似乎…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发出的…呜咽
呜…呜嗯…
声音很轻,很飘忽,夹杂在越来越近的哒哒脚步声和海浪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在这死寂的血色炼狱里,却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是那个孩子那个被踩在脚下的婴儿!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开!恐惧瞬间攀升到了顶点!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快跑!理智的堤坝在滔天的恐惧巨浪冲击下,摇摇欲坠!
4
恶灵缠身
别…回…头…师父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再次清晰地浮现,他死命掐着我胳膊的剧痛感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降临。我猛地闭上眼,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盐包里,剧烈的刺痛让我混乱的脑子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回头!死也不能回头!
我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前方那片被血月染红、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从哪里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
快!再快一点!海边!只要到了海边!点上火!烧了它!
呜嗯…呜…
那婴儿的呜咽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就在我脑后!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痛苦!与此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和奶腥的怪味,猛地钻进我的鼻孔!像是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气管!
嗬…嗬…我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阵阵发黑。脚步彻底乱了,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被路上的石块绊倒。
就在我意识快要被恐惧和窒息淹没的时候,前方!无边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道微弱的、不断晃动的银线!
是海浪!是月光下泛着血色的海浪!
到了!终于快到了!
一股狂喜夹杂着求生的本能,猛地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身体。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吼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代表着希望的、哗哗作响的海浪声,亡命般地冲刺!
呜哇——!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婴儿啼哭,毫无征兆地在我脑后炸响!尖锐得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那哭声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怨毒和痛苦,仿佛要将我的魂魄都撕扯出来!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的后衣领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地拽住了我!像是一只巨大的、无形的鬼爪,扼住了我的咽喉!
呃啊!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扼断,我整个人被那股力量拽得向后倒仰!双脚离地!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师父的警告,那根诡异的红绳,血月,身后的脚步和呜咽…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连成了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二十年的经验让我做出了近乎本能的反应!
去你妈的!
我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一直死死攥在右手的盐包,用尽全身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朝脑后砸去!同时,左手闪电般地从腰间扯下那个沉重的黑布袋子,看也不看,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朝着前方那片涌动的、泛着血光的黑色海面,死命地抡了出去!
噗——
盐包砸中了什么!一声沉闷的、仿佛湿布拍在烂泥上的声音响起。脑后那股恐怖的拉扯力量瞬间一松!
噗通!
几乎同时,装着红绳的黑色布袋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远远地落入了翻滚着血色浪沫的大海中,溅起一团不大的水花。
我重重地摔在冰冷潮湿、布满碎石和贝壳的海滩上,摔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咸腥的海水瞬间涌上来,浸透了我的衣服,冰冷刺骨。但我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挣扎着翻过身,面朝大海的方向,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布袋落水的地方。
血色的月光下,海水像沸腾的墨汁一样翻滚着。那个黑色的布袋漂浮了一下,随即开始缓缓下沉。诡异的是,布袋沉下去的地方,海水竟像是被煮开了一样,剧烈地翻腾起大片大片浑浊的血红色泡沫!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气泡破裂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海水的腥咸,如同实质的毒气,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嗅觉!那味道,比我在村里任何一次闻到过的尸臭都要浓烈百倍!我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酸水和胆汁混合着血腥味,灼烧着我的喉咙。
呜…呜…
那婴儿的呜咽声又响起来了!不再是之前飘忽的声响,而是变得异常清晰、异常凄厉!仿佛就在那片翻腾的血色泡沫之下!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
我的…绳子…还我的绳子…
一个冰冷、滑腻、带着无尽怨恨的女人声音,紧跟着响起。这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像冰冷的毒蛇,直接钻进我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疯狂!
来了…她来了…它们都来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我哆嗦着手,连滚带爬地从背上抽出那柄沉重的铜钱剑。冰冷的铜钱紧贴着我的掌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父的气息,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我把它横在胸前,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前方的海面,那片翻腾的血色泡沫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咕嘟咕嘟的声音变成了沉闷的轰鸣。突然,一个东西猛地从血沫中心冒了出来!
不是人头,不是鬼影。
是半截绳子!
那根浸透了血的红绳!它的一端从翻腾的血水中探出,湿漉漉,黏糊糊,在血色的月光下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它像一条苏醒的毒蛇,缓缓地、扭曲着,朝着岸边的方向延伸!所过之处,海水如同被剧毒污染,泛起更浓烈的血沫和黑气!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把铜钱剑的剑柄捏碎!来了!她顺着绳子找上来了!
就在那根血红的绳头即将触碰到岸边湿漉漉的沙地时,我猛地想起了师父最后的、也是最严厉的叮嘱!对付这种缠着绳子的凶魂,铜钱剑砍绳,墨斗线缠身!
啊——!积攒的所有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孤注一掷的疯狂!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双手高举沉重的铜钱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根即将登岸的、扭动着的血红色绳头,狠狠地劈了下去!
锵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铜钱剑劈中了绳头!但感觉却像是砍在了一块浸透了水的生牛皮上!又韧又滑!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剑柄传来,震得我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铜钱剑差点脱手飞出!
然而,那根血红的绳头,也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猛地缩了一下,绳身上冒起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恶臭的黑烟!
有用!铜钱剑能伤到它!
这个发现给了我一丝渺茫的希望。我强忍着虎口的剧痛,再次举起剑,准备劈下第二剑!
咯咯咯…一串冰冷、怨毒到极点的女人笑声,如同无数根冰针,直接刺入我的脑海!你…砍不断…它喜欢…你的味道…
那缩回去的绳头猛地一抖!如同毒蛇昂首!这一次,它没有再尝试登岸,而是像有了生命一般,绷得笔直,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快如闪电般朝着我的面门激射而来!目标,竟是我胸前!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道刺目的红光在眼前急剧放大!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噗嗤!
一声轻响。不是射穿皮肉的声音。
那根血红的绳头,竟然像活物一样,极其灵活地缠绕上了我挂在胸前的那枚东西——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一枚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边缘磨得光滑的铜钱护身符!
它缠住了系着铜钱的那根红绳!
就在它缠上去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阴寒邪气,如同决堤的冰河,顺着那枚小小的铜钱,疯狂地涌入我的胸口!冰冷!剧痛!仿佛有无数根冰锥同时扎进了心脏!我的思维瞬间冻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呃啊——!我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冰冷湿硬的沙滩上,溅起一片混着血沫的水花。
意识像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无尽的冰冷和剧痛包裹着我,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窟。耳边是海浪的轰鸣,是血沫翻腾的咕嘟声,是那女人怨毒的笑声,还有那婴儿撕心裂肺的、越来越近的啼哭…
呜哇——!
那哭声,就在我耳边!
还我…绳子…女人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上。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师父…我对不住你…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一个冰冷、滑腻、带着无尽恶意的声音,像毒蛇一样,直接钻进我濒临破碎的意识深处:
回头看看…阿土…回头看看…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这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又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沾满血污的盒子!
5
真相浮现
二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师父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他枯瘦的手死死抓着我…指甲深陷进我的皮肉里…他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死死盯着我背后…不!不是盯着我背后!是盯着我!他的嘴唇翕动着,喷出血沫…他最后那句话…那句我一直没听清、也不敢去细想的话…
…阿土…你…你才是…肉粽…最大的…肉粽…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瞬间割裂了我混沌的意识!二十年前那个被刻意遗忘的雨夜,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无比清晰地撞进我的脑海!
轰隆隆的雷声,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漆黑的雨幕。破败的祖师堂里,唯一一盏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师父那张蜡黄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他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痛苦地痉挛着,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黑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那不是看徒弟的眼神!那是看索命恶鬼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悲凉
…呃…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枯瘦如柴、青筋暴起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我的脚踝,指甲几乎抠进我的骨头里!冰冷,剧痛!
师…师父我吓得魂飞魄散,想挣脱,却被他那濒死的力量牢牢禁锢。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脸,死死地钉在我的…背后不!不是背后!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恐的脸!但他看的,似乎是我这个人本身!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开合都涌出更多的黑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阿…土…你…你背上…背的…不是…绳子…
背的…不是绳子
二十年来,这个疑问如同跗骨之蛆,被我深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从不敢触碰。每次送肉粽回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看着空荡荡的后背,我都强行告诉自己,师父是疼糊涂了,是吊死鬼的怨气冲撞了他,他在说胡话!
可现在,这个被刻意遗忘、刻意扭曲的记忆,被那根血绳、被那怨毒的声音,血淋淋地撕开!
我背上背的…不是绳子
那是什么!
咯咯咯…那冰冷怨毒的女声再次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想起来了吗可怜虫…你以为…你送走的…是什么
你师父…他早就知道了…他替你…背了二十年的债…
现在…该你自己…背了…
看看…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至极的力量,像无数只鬼手,猛地扼住了我僵硬的脖子!强行地、一点一点地,将我的头颅,向后扳去!
不!不要!师父说过!不能回头!千万不能回头啊!
我在意识深处绝望地嘶吼,但身体却像一具彻底腐朽的木偶,完全不受控制。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冰冷的汗水和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液体混合着,糊满了我的脸。
视野,一点点地,艰难地,向后转动…
血色的月光,冰冷地洒在我身后的沙滩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自己那件被海水和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的破旧汗衫。汗衫下面,是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
汗衫的布料,在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椎的位置…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不是背包的轮廓,也不是铜钱剑的凸起。
那形状…扭曲而怪异…像是一团…盘踞的…绳索
不!不是绳索!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汗衫下顶起的那个东西…它在动!
极其轻微地…一下…又一下…蠕动着…搏动着…
就像…就像我腰间布袋里那根血绳的搏动!一模一样!
但比那搏动更清晰、更让我血液冻结的,是汗衫布料上…洇开的那一大片暗红色!湿漉漉的,黏腻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月光的血色下蔓延、加深!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带着腐烂甜腥的铁锈味…正是这二十年来,每一次送肉粽时,我总能隐隐闻到、却始终找不到来源的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它原来…一直贴在我背上!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脖子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继续向后扳动,视野一点点上移…
越过自己颤抖的肩膀…越过那洇血的汗衫下蠕动的轮廓…
我的目光,终于,一点一点地,抬到了自己的后颈处…
惨白的、沾满沙粒和冷汗的脖颈皮肤上…
搭着一根绳子。
一根暗红色的、湿漉漉的、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绳子。
它的一端,松松地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像一个冰冷而邪恶的项圈。绳子的另一端…另一端…没有垂落!
它深深地…深深地…勒进了我后颈的皮肉里!
不!不是勒进去!是…长在了一起!
绳子粗糙的边缘,和我脖颈后方的皮肤血肉…毫无缝隙地…融合了!那暗红色的绳体,像是扎根在我皮肉下的血管,微微搏动着,贪婪地汲取着什么…而绳体表面,还粘着一些…一些暗黄色的、干涸的…像是…胎膜一样的东西!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海浪的咆哮,血沫的翻腾,女人的低笑,婴儿的啼哭…全都离我远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根长在我脖子上的、暗红色的绳子,和我自己如同擂鼓般、却又冰冷死寂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下心跳,都牵扯着后颈处那根绳子,传来一阵诡异的、血肉相连的搏动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麻痒。
二十年来送走的每一根绳索…那些灰扑扑的、带着霉味和怨气的绳子…它们在我手中化为灰烬时,我感受到的解脱…原来都是假的!
每一次送肉粽,我背着铜钱剑,提着那些死者的怨念走向海边…我虔诚地念着师父教的咒语,以为自己在驱邪…原来…原来我背着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死者的绳子!
我背着的,是我自己的绳子!
我才是那个最大的、一直没被送走的肉粽!
师父临终前那恐惧的眼神,那句破碎的…阿土…你…你才是…肉粽…最大的…肉粽…,还有他死死抓着我脚踝的冰冷的手…那不是对我的不舍,那是…那是想拉住我还是…想推开我这个真正的祸源
他替我…背了二十年的债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传我这门手艺,给我铜钱剑和符咒…是不是…是不是想让我自己…把自己送走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边的寒意将我彻底吞噬。我像个断了线的木偶,瘫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一下。腰间那个空荡荡的、曾经装着红绳的黑布袋,此刻像个巨大的嘲讽,贴着我的皮肉。
咯咯咯…那怨毒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满足和残忍的快意,仿佛就在我耳边低语,又仿佛直接从我后颈那根绳子里发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这绳子…喜欢你的味道了
因为…你…就是它…的一部分…
我们…都在…等你…
呜哇——!那婴儿的啼哭也猛地拔高,尖锐得刺破耳膜,带着一种找到归宿般的疯狂兴奋!
6
永堕深渊
哗啦——!
前方的海面,那片翻腾的血色泡沫猛地炸开!
不是一根绳子!
无数根!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暗红色的、湿漉漉的绳子,如同无数条从地狱血池里钻出的毒蛇,猛地从沸腾的血色海水中窜了出来!它们疯狂地扭曲、舞动,带起浓烈的血腥恶臭!每一根绳子的末端,都缠绕着一团模糊不清、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影子!有的像人形,扭曲痛苦;有的像婴孩,蜷缩呜咽;更多的,只是一团纯粹的、翻滚的怨毒黑雾!
这些…这些就是我这二十年来,亲手送到海边,又看着它们在火焰中噼啪惨叫、化为黑烟的那些肉粽!
它们根本没被送走!
它们一直被束缚在这片被诅咒的海域!它们一直在等我!等我这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肉粽!
不…不…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声响,徒劳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沙滩上。
那无数根舞动的血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在空中猛地一滞,齐刷刷地调转了方向——全部指向了我!指向我后颈上那根搏动着的、属于我的绳子!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力,猛地从那片血色海洋中爆发出来!
咻——!
最先冲来的,是那根缠绕着模糊女人身影的血绳!它快如闪电,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末端那团扭曲的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它没有攻击我,而是像一条灵活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了我后颈那根凸起的、属于我的暗红血绳!
呃啊——!
就在它缠上的瞬间,一股无法想象的冰冷和剧痛,混合着滔天的怨念和绝望,如同高压电流般,顺着那根连接我血肉的绳子,疯狂地涌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身体像虾米一样猛地弓起,眼球凸出,嘴巴张到极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被无数张痛苦尖叫的面孔瞬间淹没!
这只是一个开始!
咻!咻!咻!咻!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无数根暗红色的血绳,如同归巢的毒蛇,争先恐后地激射而来!每一根都精准地缠绕在我后颈那根本源之绳上!
啊——!!!!
我的身体成了无数怨念疯狂涌入的通道!每一根绳子缠上,都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极致痛苦的死亡体验——脖颈被勒断的窒息感!火焰焚身的灼痛!溺水窒息的冰冷!被踩踏碾碎的剧痛!无数种死法带来的极致痛苦,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钢刀,在我的灵魂和肉体上同时凌迟!
我的身体在沙滩上疯狂地抽搐、扭曲、翻滚!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条毒虫在钻行、啃噬!后颈处那根原本只是凸起的绳子,在无数怨念的灌注下,如同充气般疯狂地膨胀、搏动!它不再是绳子,它变成了一条粗壮、丑陋、布满粘稠血污和凸起血管的、活生生的…肉索!
它在生长!在蠕动!它贪婪地吞噬着涌来的怨念,同时将更深的根须扎进我的皮肉、骨骼、乃至…灵魂深处!
我的视野彻底变成了血红!耳朵里充斥着无数冤魂重叠的尖啸、诅咒和哭泣!身体已经不属于我,它成了一个巨大的、痛苦的、不断膨胀的容器!
嗬…嗬…我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无意义的抽气。意识被撕扯成碎片,又在无边的痛苦中强行粘合。一个冰冷而明悟的念头,如同最后的墓碑,清晰地刻在濒临粉碎的识海:
原来…师父传我手艺…给我铜钱剑…不是让我送走别人…
他是想…让我…在最后的时刻…有力量…送走自己…
可惜…太迟了…
铜钱剑…还压在身下…可我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沉入永恒的黑暗与痛苦深渊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叹息。
…阿土…
像是师父的声音。
又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血月之下,翻腾着粘稠血沫的海滩上,那具曾经属于陈阿土的躯壳,停止了剧烈的抽搐。
它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匍匐着,后背高高隆起,被一件几乎被撑破的汗衫覆盖。汗衫下,一条粗壮如蟒、暗红发黑、布满搏动血管和粘稠液体的巨大肉索,取代了脊椎的位置,狰狞地暴露在血色的空气中。肉索的末端,深深地勒进、或者说,已经完全生长融合在原本是后颈的那片皮肉骨骼里。
无数条稍细一些的、同样暗红湿滑的绳子,如同巨蟒的附庸,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这根主肉索上,另一端则诡异地消失在空气中,又仿佛连接着那片依旧在汩汩冒着血泡的猩红海面。
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冰冷的海水冲刷着这具非人的躯壳,带走一些暗红色的沙粒,却又留下更多粘稠的污迹。
远处的渔村,依旧死寂一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轮巨大而污浊的血月,冷漠地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将这片被诅咒的海滩,映照得如同地狱的一角。
哗——啦——
又一道海浪涌上沙滩,带着浓重的腥气,漫过那具匍匐的肉粽,也漫过沙滩上那柄被遗落的、沾满沙粒和暗红色污迹的铜钱剑。
剑身上,一枚枚古老的铜钱,在血月下泛着冰冷而微弱的光,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这片永远无法被真正送走的怨毒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