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碎欢 > 第一章

我是丞相府千金许岁欢的贴身奴婢,小姐与民间寻回的二皇子舒靖远青梅竹马,早就有了婚约。
到了快要成婚的时候,她却爱上了丞相府的门客成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嫁给他,闹得满皇城风雨,遭民间耻笑。
不过近些日子,小姐性子大变,重新变得温婉良淑,与舒靖远又回到了曾经的亲密关系。
只有我清楚,这不过是她的谋略罢了。
深夜床边,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嘴角的笑带着森森鬼气。
阿织,你替我毁了他,你不是想回乡吗,我答应你。
可惜她不知道的的是,我们的一切努力,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我的目标不仅是舒靖远,还有你,我亲爱的小姐。
1.
当然,小姐许下诺言的奴婢不止我一个。
她身边的四个贴身婢子,都收到了同样的指令。
腊月初八,舒靖远带着新得的洋货玩意儿来到丞相府,坐在前厅等待小姐。
可他今日来的不巧,小姐一大早就和那心上人外出游湖去了。
丞相府内无人敢言,半个时辰后,未见到小姐的舒靖远发了好大一通火。
另一个婢子小福默默上前,捡起地上的摔得粉碎的琉璃兔子,重新收回了木盒之中。
他冷冷地睨着她,语气中满是不耐:
你算是什么东西,敢用脏手碰我给岁欢的礼物。
我远远地瞧着她,并未作声。
小福这丫头与我同时入了丞相府,为人机灵,爱耍些小聪明。
她看着舒靖远的眼神一直不清白,碍于身份一直不敢造次,如今得了小姐的准许,自然大胆了些。
她连忙跪在他的脚边,双手奉上了盒子。
小福抬手的那一刻,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在屋中萦绕。
舒靖远挑起一侧的眉毛,接过了木盒,声音中听不出波澜。
抬起头来。
小福羞涩地慢慢扬起脸:二皇子殿下。
下一刻,舒靖远抄起盒中的琉璃碎片,狠狠划向了小福的脸。
血液喷涌而出,弄脏了他的衣服。
谁让你用同她一样的味道的
屋中胆小的几个婢子发出刺耳的尖叫。
只有我,依然沉默地伫立在远处。
清晨,我看着小福拿了小姐的香膏,提醒她不要引火上身。
可她毫不在意,并恶毒地咒骂我。
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
你过来。
舒靖远颇具玩味的声音响起,他冲我招了招手。
我泰然自若地走到他的面前,福了福身。
你不害怕
他拽着小福的头发将她拎起,她几乎被划穿的脸举到我的眼前。
身后的婢子有的几乎吓晕了过去。
我的表情毫无波澜,沉声道:奴婢家母是医女,自小跟着,见过许多更严重伤口。
自然是假话,不过那二皇子的母亲,也就是死后被追加了封号的仁妃娘娘,就是一个医女。
她在外诞下了一男孩子,直到孩子长到了十岁,那封认亲的信,才送到皇帝的手中。
可惜等到皇帝差人接她与孩子回宫之时,半路薨逝。
这些都是宫中秘辛,几乎无人知晓。
今日的谎话,赌的就是舒靖远对他的母妃是否有那么一丝缅怀之情。
果然没有等到他的怒意,他随手将小福丢在一边,眉眼弯弯瞧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唤作顾织,织布的织。
我记住了。
2.
外出归来的许岁欢,得知了今日丞相府中的荒唐之事,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阿织,你倒是做的不错,引起了那变态的注意。
她坐在软榻上吃着剥好的葡萄,笑得花枝乱颤。
外面小厮通报,小福求见。
许岁欢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扬了扬手,细声道:你们去麻溜地将她处理了,月末多发一些赏银。
小厮得了令,欢喜地就离开了屋内。
只听到外面传来小福的哭喊尖叫声,渐渐地没了音。
你知道的,我讨厌蠢人。
剥好的葡萄丢出,砸到了我的脸上,我纹丝不动,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总是表现这样好,年末的灯会,就你陪我和二皇子去吧!最重要的是,帮我掩护,让我找机会同成延见面。
成延就是她爱上的那名书生。
我乖顺的举动又讨了许岁欢的欢心。
许岁欢原本忌惮着我的长相,可她逐渐发现,我比许多人听话又安静。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葡萄,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阿织,就是这样,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好狗。
她漂亮的皮囊之下是生生的恶鬼,从我八岁那年就看透了。
与她相处十年,我知道她的一切喜恶,但不是出于尊敬,而是,报复。
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心腹,就是为了如今的每一步。
杀了你不过是最简单的事,我要让你体验百倍的痛苦。
3.
夜来的这样快,街市之上已经挂起了排排灯笼。
按小姐的地位而言,应是同皇宫贵族们一起在聚宝楼赏灯,但小姐约了太子殿下幽会,便早早以身体不适为由离了席。
我作为贴身婢女,自然陪同她离开。
不过果然,二皇子舒靖远追了出来,拦住了她。
小姐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戾,但随即又变成了委屈。
原是约了远哥哥,可是如今染了风寒,一切都不能遂了心意。
她挤出几滴泪来,舒靖远看得一阵心疼。
岁欢身子不舒服,那咱们就不去了。
他将她揽在怀中,没有看到她神色中的厌恶。
可是岁欢想吃德意楼卖的梅花龙须酥……远哥哥,让我家婢子同你一起去买,为我带回来吧。
舒靖远自然是不愿,但看见小姐泪汪汪的眼,还是松了口。
小姐乘着马车离开了街市。
我知道,她的目的地并不是丞相府,而是那个人的身边。
在街市中安全起见,我将唤您一声公子。
我低眸凑到舒靖远的身边,细细开口。
他饶有兴趣地瞧着我的脸,同他说话的女子多是谨小慎微,或是充满爱慕。
他爱着许岁欢极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跋扈与恣意,就像难以驯服的马匹。
若是有一天能将这样的人圈养,那将是多大的愉悦。
我要抓住的就是这一点,适当的若即若离。
让他对我产生兴趣。
人潮拥挤,我就这样跟在他的身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有时为了躲避人群,会不经意地贴着他,但又会立刻自然地回到最初的距离。
他的眼神不断瞥过来,但是并非不悦的。
这些不过是小把戏,我在等待的是一个关键的时机。
突然,一声凄厉的马鸣声从远方传来。
一匹失控的白马拉着破损的马车冲进了街道,人群纷纷避让,但还是有许多人受了伤。
舒靖远离这匹马的距离很远,按理来说完全来得及躲避。
但不知为何,远处传来一阵哨声。
那白马竟直直地朝他撞来。
公子小心!
我以最快的速度与舒靖远调换了位置,将他推向了一边。
自己躲闪不及,被马车擦伤了手臂。
舒靖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那马匹已经撞向了街铺,动弹不得。
我面色苍白,顺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公子没事就好。
其实这马车撞来的位置算的精准,我的胳膊是被擦伤严重,但并未伤到筋骨。
如此反应,不过是想获得他的怜悯。
我看到他满目的担忧,知道这一次的计策的有成功了。
不过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公子,那马车,好像是我们家小姐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便假装晕了过去。
此番动静,惊动了赏灯的皇家。
但我的目的,是让他们因我的话,找到失踪的小姐。
果然在大力的搜查之下,街道北方的定河凉亭之上。
他们寻到了上半身几乎赤裸、衣冠不整的小姐许岁欢,与她的相好成延。
他们正难舍难分,并未注意到官兵的靠近。
直到火把的光照亮了亭子,才忙不迭理起了衣。
领头的人,正是舒靖远。
他原准备将我抱回聚宝楼差人照顾。
结果我半途苏醒,我沙哑着嗓音,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殿下,先去看看小姐。
适当的体贴懂事,更能勾起男人的怜悯。
他顺了我的意,将我交给他的亲信。
随官兵一起寻找小姐。
然后就到了最初的那一幕。
远哥哥……你听我解释。
许岁欢已穿戴整齐,泪眼朦胧地攥住舒靖远的衣袖。
他不耐地甩开。
成延已被官兵押解,按舒靖远的意思,送到他的府中由他亲自处置。
得知消息的许岁欢瞬间崩溃。
远哥哥,都是我的错!不至于杀了他呀!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脖颈上依然是红色的爱痕,意识到后立刻拉高了衣领。
小动作被舒靖远收入眼中,最后一丝忍耐也被耗尽。
若是许小姐想要人,七日之后,来我府中。
是她从未听过的疏远,许岁欢霎时间心如死灰。
虽然她想与舒靖远断了关系,但绝不是这般不体面的方式。
另外,你身边那个顾织,卖身契还了,以后归我王府。
顾织……
竟然是顾织,许岁欢转瞬明白了一切。
手指都抠出了血。
但她不会想到,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4.
梦里我回到了儿时,娘亲总是在山上采回许多新鲜的野菜,配上一些面粉,加少量食盐,便能熬出好喝的疙瘩汤。
我与哥哥总是喝满满一大碗,最后一口总要打起来。
娘不爱拉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揍哥哥
晚些时候,阿爹就会从镇上回来,为我们带一些稀奇的小物件,哥哥总是假装自己不喜欢玩,把他的通通都给我。
阿爹会叫哥哥小滑头,扭头又叫我小心肝。
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满面。
当我再次睁开眼,已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一小丫头看到我醒来,立刻向外通传。
姑娘醒了!
手臂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身上的衣物也被换了干净的。
我刚要起身,就看见舒靖远大步走了进来。
你睡了一日,终于醒了。
他松了口气。
看来目前我所做的的一切,都奏效了。
我虽没有点名小姐幽会一事,而是说保护她,但对她而言,结果都是同样的,她一定恨透了我。
若是舒靖远肯给我庇护,则能护我一命。我虽不怕死,但对许岁欢只是如此简单的攻击,远远不够。
我要让她受到多于此百倍的折磨。
殿下,您是否受伤了那日烛火太刺目,我来不及看清楚。
这是我开口的第一句话,自幼丧母的舒靖远的人生之中,少了许多关怀。
在恰当的时候给予一些温暖,事半功倍。
果然,他拧起了眉头,但并非是生气的。
伤成这样,还管我做什么。
我不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淡淡地笑着。
以后你不用再伺候那许岁欢,跟着我就好。
不知舒靖远的人在检查我的伤口时,有没有看到我身上的陈年老伤,大部分都是许岁欢所赐。
旧伤叠新伤,留下了许多难看的疤痕。
但这些疤痕,在这样的时刻,是打动这种男人的利器。
他见过无数的美人,我要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
等你恢复,就做我的贴身侍婢。
意料之中的安排,毕竟我的出身,本就不该肖想更高的位子。
况且这对目前的我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谢谢殿下收留。
我又回到了适当的疏远。
一奴婢急忙赶来了里屋:殿下,许小姐求见。
不见。他的声音冷若寒冰。
可是许小姐说,若是殿下不见,让您小心太子宫中的大火,烧到我们府上。
那奴婢年纪尚小,说到最后一句,吓得泄了气。
我看到舒靖远极其阴沉的脸,看来这其中,还有其他可以利用之事。
让许小姐等着,还有你,来人,杀了。
5.
那日之后,丞相府虽努力将家丑压下去,不过耐不住人多眼杂,还是在皇城中传开了。
这其中自然有我的功劳。
多塞一些钱财,自然有人愿意散播。
远哥哥,你一定要信我,都是顾织那个贱人在我们中间挑拨离间。
许岁欢见了舒靖远,一把扑进了他的怀中。一如过去撒娇。
他早就不愿相信她的嘴脸,但心中生出有趣的一计,便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
远哥哥果然原谅我了,我就知道你最疼爱我!
她委屈地低头看着脚,但其实脑子在疯狂转动。
毕竟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成延。
没想到皇上还真准许舒靖远将成延带走。
我还从不知道,我们岁欢还能如此喜欢一个人呢。
他捏着她的脸,声音是轻柔的,但满目阴狠。
吓得许岁欢一颤。
她还是太鲁莽了,竟忘了这男人是什么样的疯子。
但她毕竟是丞相独女,他定不敢对自己什么。
至于成延,越快让他回到自己身边越好。
远哥哥,还有一事,我想见一个人。
岁欢想见谁
她若是真的要求直接见成延,他不介意直接杀了他。
她小声道:阿织。
我怎么觉得我们岁欢想迁怒他人。
她是我的贴身婢子,真被远哥哥要走了,我舍不得。
她眼眶微红,声音是极柔的。
6.
许岁欢告诉舒靖远,我与她有闺中密话要谈。
她自然地来到我休息的房间。
阿织,身子好些了
刚踏过门槛,我就听到她充满关怀的声音。
托小姐的福,并无什么大碍。
窗外人影闪过,看来舒靖远的人在听。
没想到交代你的事,竟完成这样好,远哥哥还真要了你。
她这话说得妙,既表明我此前行为皆是因为她的指令,又拉开我与舒靖远的距离。
您差遣几个婢子与二皇子殿下交好,奴婢生性胆小,不敢逾越。但二皇子作为您的心上人,生命受到威胁,奴婢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既然她要将脏水泼过来,不如点明事实。
许岁欢因为我的话,气得直接冲到我的面前。
贱人,别以为得了男人的保护我就弄不死你。
她以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威胁道。
我笑着看着她,拿起她细腻修长的手。
对着自己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的指甲在我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小姐,您有什么不满都冲我来,我都能理解,但不要伤了二皇子的心啊。
在许岁欢错愕地神情中,我流下了泪。
舒靖远推门而入,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是不是我对岁欢太好了,让岁欢敢在我府上放肆了。
他的声音温柔,对许岁欢一向如此。不过话却是难听至极的。
远哥哥!是这贱人挑拨离间我们的感情!你别听她胡说!
一切的发展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我也没想到,外面的竟是舒靖远本人。
此刻我不再言语,只是偏过头去,假装不让他看到被打伤的左脸。
贱人!你还想栽赃陷害我!
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许岁欢,她不顾颜面就要将我拽下床。
够了!
舒靖远终是动了怒,许岁欢从未听过他如此凶狠的语气,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远哥哥,你别忘了,那年在桐镇,是谁救了你。
她一字一句。
我面上一僵,桐镇,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说出了那里。
舒靖远显然知道她要拿此事做文章,冷声道:桐镇之事说出去,怕是遭殃的会是丞相大人啊。
许岁欢也不再装表面的和气,随即道:但总比东宫的大火,好解释的多。
狗咬狗,我期待的便是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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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许岁欢离开的第二日起,我就在舒靖远的书房中,帮他研墨。
阿织,过来。
他冲我勾了勾手指,我自然地凑近了些。
却被他一把拽入怀中。
姿势极其暧昧,耳畔都是他的鼻息。
殿下不是在写书信吗这是做什么
我明知故问。
他眼角都沾了笑意:阿织识字吗
我摇了摇头:我九岁就跟了小姐,老爷原是准了我们伴读的。但小姐说的对,我们这些下人,识了字就长了心,日后不好管教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将毛笔递到了我的手中,攥住了我的手。
他在纸上写下顾织二字,轻声问我:阿织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是殿下的名吗
他摇头,在我的名字旁边写下了舒靖远三字。
这才是我的名字。
顾织,舒靖远。
舒靖远,我赌你对我动了心。
我拿起那张宣纸,对着烛火看了又看,小声问他:殿下,这张纸可以送给我吗
阿织要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记住殿下的名字。我的声音逐渐没了底气。
我依然在他的怀中,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趴在他的耳边说的,说完便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未料到这一幕,呼吸节奏都被打乱。
感受到不该感受的物什,我假装害羞地从他怀中挣脱,表面又要强装镇定。
舒靖远看着我一会红一会白的脸,不由得轻笑出声。
而那张写有名字的宣纸,也就自然归我所有。
等日后找机会取了他的章印,一切就更加妥当。
我的复仇计划在稳步推进。
可是变故比想象中来得快。
第三日,舒靖远将我带到了地牢,我见到了公主的老相好,成延。
8.
我踏进地牢时,看到结实的铁栅栏之后,成延一身白衣,手脚皆被粗铁链捆绑。
月光洒进牢房,为他的白衣镶上了淡淡的银边。
他的身上并无什么外伤,这不符合舒靖远办事的手段,看来成延还有他用。
所以他暂时没有动手。
成延瞥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
阿织,你认识他吗
冷不丁地一声询问,我回头看向舒靖远,发现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这是成延成先生,与小姐出游的时候见过。
我面不红心不跳,慎重回答。
当然我知道,他把我叫来此处,就证明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阿织,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抱臂靠在墙边,泰安自若地打量着我。
殿下的意思是
我直接反问,此刻多说多错。
说来也是巧合,你知道吗,你和成先生竟是老乡。
精心隐瞒了十年的真相,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是一篇呈上来的密信。
成先生也是桐镇的人
此刻再隐瞒已不是好事,我面色自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成延,说出了那句隐藏了十年的话。
阿织聪明,猜对了。
舒靖远牵着我的手,走到牢笼之前,声音中满是威压。
你,抬起头来。这句话是对着成延说的。
他故意环住我的腰,大手在我身上游走。
成延毫无生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幕,冷笑出声:没想到殿下放着相府大小姐不要,喜欢这种下三滥的婢子。
说罢又再次垂目,仿佛躲着什么污浊的东西。
舒靖远好奇地捕捉着他的反应,但余光并未从我身上离开。
我知道,他在揣摩其中的氛围。
十年前,我在桐镇短暂地待过几日。舒靖远沉吟道。
没想到桐镇那么小的地方,殿下还去过。我从腰间拿下他的手,轻轻攥住。
他瞧着我的脸:我的人调查过了城北的医馆。可是医馆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医。
成延听到这话,身上的铁链轻微颤动。
没想到舒靖远还特地调查了我的身世,但我既然敢用这个身份做文章,自然是有备而来。
不时眼泪蓄满了眼眶,我假装强忍着委屈,回答:女子做医者,在桐镇那种地方,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阿娘一直是扮男装活动。殿下若是差人打听,应该知道有一个叫刘奴的郎中,那就是阿娘。
刘奴,英年早逝,感染了时疫,所有的贴身之物包括尸体,都被烧毁,他的身份最易贴合,且死无对证。
舒靖远很满意我的回答,对我又多了几分心疼,这正是我需要的。
但我现在更好奇,成先生家在桐镇是做什么的。他转移了目标。
成延终于抬起了头,他不屑地瞧着他,说道:无可奉告。
舒靖远并不气恼,看来在桐镇的调查里已经有了想要的结果。
但我知道,桐镇一事,他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有更深的原因无法言说。
临走前,舒靖远告诉成延,明日许岁欢会来看他。
最后一眼,我与成延,第一次看向了彼此。
9.
十一年之前,一孩子被人打伤,丢弃在了桐镇的山林中。一上山采药的女子救了他,那个人就是我娘亲。
娘亲把他带回家贴心照顾,他告诉我们自己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我们一家便收留了他,让他做了我的哥哥。
幸福的日子仅过了一年,大量士兵涌入桐镇,说是寻找丢失的二皇子。
那时我才知道,我喊了半年的哥哥,竟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可惜,我们迎来的不是接驾的马车,而是一场屠杀。
而领兵之人,正是许丞相,时年九岁的许岁欢,也跟着父亲,来寻找那位从未谋面就订下婚约的皇子。
我与哥哥早早就爬上了家中的枣树,偷偷望着士兵前来的方向。
可惜一切并未按照想象中发展,我们远远瞧见一行人朝邻居爷爷问了路。
下一秒,一刀捅入了他的心脏。
哥哥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接着我跳下了树,通知院中等待的爹娘。
一切已来不及,屋子已经被士兵重重包围。
爹娘将我与哥哥藏进了枣树下储粮的狭小地洞之中,在上面盖上了茅草。
下一秒,官兵破门而入。
爹爹与阿娘被捆起了四肢,被迫面朝地面跪着。
爹爹跪着挪到许相脚边,祈求他放了妻儿。
许相嫌他弄脏了自己的官服,仅是一个眼神示意,身侧的护卫就抹了爹爹的脖子。
阿娘看到这一幕悲痛欲绝,扑到了爹爹的身子上。
但我知道,她最大的目的是用身体挡着我和哥哥的视线。
不让我们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官兵在家中搜索一圈无果,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九岁的许岁欢狞笑道:看来要用些法子,才能引小老鼠出洞。
她命几个官兵扒光了娘的衣服,勒紧她的脖颈,将她吊在了枣树之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人真的是天生的恶种。
娘就在我们的正头顶没了气息,哥哥紧紧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哭出声,但他自己的嘴角也咬出了血,我感受到他也在颤抖。
地洞之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木板,许岁欢走到娘的脚边,踩到木板之上,愉快地旋转。
吱呀——
木板轻轻碎裂了一处。
许岁欢低头查看。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
外面没有了动静。
当我再次试探睁开眼时,却在那条被踩裂的缝隙中,看到了一双笑眼。
找到了。
许岁欢的声音如同死亡的宣判。
我与哥哥本来必死无疑,但许岁欢起了玩心,她命令几名官兵搬来家中的一切重物,压在了地洞之上。
你说,你们两个会多活几天呢
世界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的声音仍响在耳畔。
我和哥哥使出全力,可是木板纹丝不动。
徐相屠了附近的大部分人家,而且我们本就住在山脚,他有这个信心不会有人将我们救走,也就随宝贝女儿去了。
我和哥哥叫喊挣扎了三日,刨得手指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但依然没有人来救我们。
对不起,阿织,下辈子我补偿你们。
哥哥紧紧抱着我,虚弱地已经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10.
舒靖远口中的七日,对于许岁欢来说,属实是长了一些。
她果然耐不住性子,不过第三日,又赶来二皇子府。
不过她的到来,事出有因。
远哥哥,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怀了成延的骨肉。
舒靖远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我并不惊讶,安然地清扫去了一地的碎片。
早在数月前,小姐平日饮用的安神药之中,我就多加入了红花、甘草、当归等药物,为营造假孕的脉象。
最重要的是,府中专为小姐诊断的张太医,早早就被收买。
张太医医术高超,但因样貌丑陋,常常被小姐耻笑,自然埋下了恨意。
小姐被捉奸一事早是满城皆知,不会有人怀疑这诊断的真假。
岁欢的胆子真是大。
他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许岁欢的脖子。
许岁欢吃痛,狠狠用指甲抓伤他。
不管怎么说,我肚子中是丞相府的血脉,远哥哥还是看清自己的位置。
话中有话,舒靖远身份存疑,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松开了手,又回到了温和的样子。
岁欢随我来吧。
我再一次在地牢中见到了成延,他瘦削了一些。
他的手脚不过三日,便变得乌紫,还一直渗着鲜血。按常理,三日不会弄出这么严重的伤。
你怎么能这样绑着他!
许岁欢心疼极了,眼泪直掉。
舒靖远强忍着怒意,示意身边的人替他松绑。
成延,你再坚持一下,等等我。
她隔着牢笼紧紧攥住成延的手,成延眼中满是爱意。
都怪我,太过思念岁欢,那日才害了你。
成延抚上她的面颊。
经他这一提,许岁欢又想起那日一切事情因我而起。
她一把拽过我的衣袖,将我甩在了铁笼之上。
舒靖远想要发作,但被许岁欢一个眼神制止。
你当着成延的面,同他道歉!
我嘲讽地瞧着她:小姐还真是胆大,在二皇子府中作威作福,看来不把皇家放在眼中。
舒靖远十分满意我的态度,他不能说的话有人替他说出了口。
不过我对许岁欢的不尊重,惹怒了成延,柔弱的书生揪起我的衣领。
我们岁欢好心收留你,却养出了你这种吃里扒外的蝇营狗苟。
许岁欢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成延的力道很大,我不得不攥住他的手。
舒靖远最终还是发了脾气,将许岁欢赶出了王府。
深夜,我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极小的字条,是成延那时塞到我手中的。
只见纸条上写:
|相府结党营私,突破口是朱宗正。|
11.
许岁欢种种闹剧,已让舒靖远忍耐到了极限。
不除相府,他就一直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永远是许相的一条狗。
深夜,他悄悄来到我的房中。
他从背后轻轻环住我。
阿织,你可以知道许相与谁来往密切
他的手不安分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唇轻轻吻上我的脖颈后侧。
一切的柔情蜜意,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我强忍住厌恶,柔声道:再怎么说,我也是相府离开的人,许相对我有恩。
可阿织现在是我的人,等到一切稳定,我就娶了阿织。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他愿意抛出爱情的筹码。
爱情,于我而言,不是他爱上了我,而是他愿意信任我,将我同他绑在一条船上。
信任,才是最大的杀器。
我记得总听小姐提到,有一位姓朱的大人,总是在半夜来到府中,扰了她的清净。
当然是假话,这种事关前程的事怎么会让许岁欢知晓。
但舒靖远见识过相府的嚣张气焰,就算是不信,也会去暗中调查。

舒靖远咧出一个可怖的笑。
11.
一月之后,许丞相结党营私,试图谋反一事,在城中闹的沸沸扬扬。
二皇子奉皇上之命,带兵搜查,在许相府,发现了数十万两金银。
许相任用亲信,大肆敛财,擅自决定官员的生杀升降。
而这二皇子,专用一条假消息引蛇出洞,坐实了朱宗正泄露皇室隐私给许相一事。
许岁欢的丑闻也没了遮掩,她未婚先孕一事也在百姓中传开。
二皇子一举超过太子,成为了皇帝眼中的红人。
但入狱的许相,一直在牢中高呼二皇子是冒牌货,望天子开眼。
可惜不过几日,许相就横死在牢中。
这个月,舒靖远忙于政务。
但我清楚,他最重要的是找到许相手中的证据,所以他一直不在王府,特地交代王府之事,由我打理。
本来直接要杀死的成延,也因他日后要折磨许岁欢的恶趣味,被留到了现在。
我们的计划终于可以到了下一步。
那一夜,舒靖远依旧不在府中,我来到了地牢
顾姑娘,没有殿下的允许,我们不能放行。
门外的士兵第一时间就拦住了我。
殿下有要紧事让我问成先生,耽误了殿下的大事,你们几个脑袋够掉的
近来我在王府中的地位有目共睹,他们自然让了路。
进入地牢,我支走了把守的官兵。
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听。
只有我与成延二人,相对而望。
数日不见,顾小姐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他眉眼弯弯,笑着看着我。
他的身上全是露骨的伤口,连左臂都被硬生生掰折。
殿下宽宏大量,留了你一命,等他月底处理完许家的事,你的日子也到头了。
我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但泪水止不住往下落。
成延伸出右手拭去我脸上的泪。
成某心愿将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不过若是顾小姐可以替我再见一面岁欢,我才算安心。
他将重音落在了岁欢的名字上。
话音落,我看清了他嘴巴的张合。
纵火案。
他在相府三年,不仅成为许岁欢的心上之人,也是许相未来想要重用的门客。
原本他不用受此折磨,会以更加体面的方式夺回一切。
可是现实不是话本,变故太多,人终有破绽,许相对他的行为起了疑心。
只得出此下策,借荒唐的偷情之由,来到相府无法染指的地方。
再将信息传递给我。
可惜地牢重兵把守,如今不过是多偷来了几日活着。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安离开的,哥哥。
12.
阿织,许岁欢明天就要死了,你非要见她做什么
深夜,我来到了他的书房,舒靖远将我揽在怀中。
过去在府中她总是折辱我,动不动就是打骂,若不是阿织有福,都见不到殿下。
舒靖远作为活在许家噩梦下的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并未在许相府找到任何关于桐镇之事的证据。
他自然还想在争取一番。
于是欣然同意了我的请求。
但要求是许岁欢所说的任何话,都要一五一十的转告给他。
而且,他给了我一包毒药。
我将代替宫中送毒酒的人,出现在许岁欢面前。
第二日,我终于见到了许岁欢。
许岁欢几乎已经没了人形,在舒靖远的授意之下,受到了更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
意料之中的狗咬狗。
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满眼都是止不住的恨意,似乎要将我生吞。
你那些狐媚子手段了得,舒靖远那个疯子也不知怎么就被你勾引了。
这不是小姐让我做的吗我的语气毫无波澜。
成延还活着吗
她没有太多的力气与我口舌之争,直接点明了重点。
今晨,已经死了。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听到消息呆愣一瞬,又陷入了巨大的崩溃之中。
舒靖远!你这冒牌货!我们相府把你抬到了这个位置,你却毫无报答之心,做的全是这些烂事!
小姐。
我假装安抚她,凑到了牢笼面前。
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纵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而我将成延的玉佩递给她。
成先生之前帮我许多,如今我所做的,都是完成他的遗愿。
她仿佛读懂了什么一般,眼神又突然亮了起来。
那年东宫走火,险些烧死了太子。我们许家处理了纵火犯,但其实那人还活着。
长时间的安静,引来了官兵的侧目。
许岁欢又再次痛哭起来。
我招手,示意官兵打开牢房的门,几个人冲进来摁着许岁欢。
接下来是重要的任务,灌她毒酒。
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拼命挣扎,却实在是没有力气。
小姐,过去您玩了场捉迷藏。
酒灌入她的喉中,一瞬间就烧哑了她的嗓子,她只能听我说话。
我和哥哥被您忘在了地洞,不过好在,我们最后都出来了。
她的眼神中满是惊骇与恐惧。
我拿回刚刚递给她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哥哥您也认识。可惜,您并没有孩子,而他也从来都不爱你。
下一秒,许岁欢瞪着眼睛死去。
13.
许家之事彻底了结。
为表对这个儿子的喜爱,皇帝邀了文武百官与其他皇子,庆贺舒靖远的二十岁生辰。
舒靖远早早入了宫,因为心情不错,他并未追问我与许岁欢最后那段谈话的意思。
并将成延一并交给我处理。
但不出意外的话,他没有机会知道成延的结局。
因为我伪造了一封书信,在最后签上了那个我练了许久的舒靖远三个字。
并从书房偷偷盖了他的章印。
信件的内容十分简单,是对纵火犯的威胁,告诉他永远不要找机会向太子告发他舒靖远。
为了让他真正恐惧,我找人绑架了他的妻儿,虽然我不会下杀手,但这已经足够。
果然,害怕的他去东宫寻了太子的庇护。
太子本就因舒靖远风光一事心中不满,这件事给了他发作的机会。
毕竟谋杀太子可是重罪。
但这不会致舒靖远于死地,冒牌的身份才会。
舒靖远一直未找到的许相手中的证据,也被一封密信带给了太子。
那日同许岁欢的谈话,让我明白,许家之所以能走到这个位置,一定给自己留了后手。
舒靖远在许相府九牛二虎之力都找不到的证据,究竟会在何处呢
我兀得想起,许岁欢与成延私定终生那日,托我送给成延一个装满首饰的钿盒,那盒底比通常的要厚一些。
那时许岁欢说,这是她与成延在一起的保障。
原以为她是日后可能与成延私奔,为自己留下的财物。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成延的家中,果然已经被舒靖远的人翻过一遍。
其中的首饰已被那些搜查的士兵瓜分。
钿盒大开,随意地被丢在地上。
我拿起钿盒细细摸索,果然有一块宝石色泽不对,轻摁之后,钿盒底部弹出暗格。
里面是近些年来舒靖远与丞相府往来的一切书信。
14.
我与成延再次听说舒靖远的事,是在一月之后。
假皇子被处死,太子重新获得圣宠。
皇帝昭告天下,重新寻找自己的儿子。
虽然一切事实都表明,二皇子已经死在了许相一手策划的换子夺权一事里。
我和成延已经回到了桐镇,一切物是人非。
我们一起上山祭拜了阿爹阿娘。
离开桐镇之后,为了防止引人怀疑,我们再也没有回来。
终于又与他们团聚了。
当然,我们也不忘去祭拜那位感染了时疫的郎中刘奴。
十年前,刘奴自知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本想找个深山老林,自生自灭。
却发现山脚下的几处房屋里的人全被杀光。
他一户一户探寻有没有幸存者。
听到了濒死的我和哥哥,最后挠木板的声音。
此后的十年,我与哥哥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许丞相一家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步步蛰伏,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一年之后。
哥哥,皇城来的寻找皇子的官兵,已经到我们这里来了。
成延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可是那个月受了太多折磨,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咦,我们这里偏僻,从未来过外人,更不曾见过什么皇子。
成延精心摘洗我带回来的野菜,并未抬头。
哥哥后悔过吗
不曾。
是啊,我们走来的这一路太辛苦,怎么会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