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闺蜜递来的那个玉镯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窜上了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清秋,快帮我看看！这可是我花了大几万,从一个特别靠谱的渠道收来的老坑冰种翡翠镯子！你看这水头,你看这颜色！闺蜜夏薇薇兴奋得眼睛放光,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手指还在镯子上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我强忍着那股让人汗毛倒竖的冰冷触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几乎要淹没我的窒息感,指尖微微发颤。这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脊背发凉。我调动起那股与生俱来的、难以言说的感应力,指尖的冰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碎片——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
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木头气息的棺椁。
一双苍白僵硬、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女人的手,正戴着这只镯子。
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怨念和悲伤,丝丝缕缕缠绕在镯子的每一道纹理里。
薇薇,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这镯子……不能戴。
啊为什么啊夏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不解地看着我,成色不好有裂还是……假的她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被质疑的不悦。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稳,但说出的话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这镯子,是死人戴过的。而且是……直接从土里带出来的,时间还不算太久。上面沾着的东西,很不干净。
轰的一声,夏薇薇像被雷劈中,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那镯子还要白。她触电般地把镯子从我手上甩开,仿佛那不是价值几万的翡翠,而是一条冰冷的毒蛇。镯子落在铺着厚绒桌布的茶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沈清秋！你……你别吓我！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整个人猛地向后缩进沙发里,惊恐地盯着那个静静躺着的镯子,你……你怎么知道的真的假的
我苦笑了一下,弯腰小心地用指尖隔着桌布把镯子拨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股阴冷的气息才稍稍减弱了一些。我怎么知道的这大概是我沈清秋这辈子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负担。从我记事起,只要接触到有年头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老物件,一些不属于我的画面、情绪,甚至声音,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好的、坏的、平和的、激烈的……尤其是那些带着强烈执念或非正常死亡气息的物件,感觉会格外强烈,强烈到让人窒息。
小时候因为这怪病,差点被当成精神病。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跟着一个落魄的老古玩贩子学了点古玩鉴定的皮毛,才知道自己这病,放在古玩行当里,简直是开了挂的一眼断乾坤的本事。可惜,这本事消耗极大,每次感应过后,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而且……看得太深,那些阴暗的东西,也会在我脑海里停留很久,像甩不掉的阴影。
薇薇,信我一次。我看着惊魂未定的闺蜜,语气认真,这镯子,赶紧处理掉。找个人,送回它该去的地方,或者找个真正有道行的人净化一下。你自己千万别再碰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那几万……就当买个教训,或者,破财消灾。
夏薇薇看着我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苍白的脸,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看那镯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嫌恶。
对了,清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题来驱散恐惧,你那个鉴宝直播,怎么样了还开着吗
嗯,开着。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刚才的感应耗费了不少精力,小打小闹,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夏薇薇瞪大了眼睛,你上次直播不是一眼就看穿那个大叔拿来鉴定的‘家传元青花’是上周刚出炉的还直接点出是景德镇某个小作坊仿的,连人家压底的标记都说得一清二楚！直播间都炸了！我后来看录播,弹幕全是‘卧槽’和‘神仙姐姐’！
她越说越兴奋：你这本事,窝在小公寓里直播多浪费啊！你得支棱起来啊姐妹！要流量,要热度,要打赏！凭你这‘一眼断乾坤’的本事,绝对能火出天际！
夏薇薇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是啊,守着这身本事,难道真就一辈子躲在小房间里,只为了糊口那些在黑暗里流通的赝品,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那些带着血泪和诅咒的物件……或许,直播间,能成为一个不一样的窗口
几天后,我调整了直播间的名字,从朴素的清秋鉴宝改成了更抓眼球的一眼断乾坤·清秋在线鉴宝。背景也收拾了一下,不再是凌乱的书桌,而是换上了一张素净的茶席,摆了几件我自己淘换来的、气息干净的小玩意儿——一个民国的素面小瓷碗,一个清中期的铜质小香炉,还有一枚品相不错的乾隆通宝。
晚上八点,我准时打开摄像头。直播间标题挂着：今天只鉴三件,随缘抽,手快有手慢无。
开播不到五分钟,呼啦啦涌进来几千人。弹幕瞬间刷屏：
来了来了！前排围观神仙姐姐！
主播今天能表演个一眼看出我银行卡密码吗
蹲一个翻车现场！坐等打脸！
上次那个元青花大叔后来怎么样了求后续！
主播脸色有点白啊,注意身体！
我对着镜头笑了笑,尽量忽略掉因为开播前又感应了一个网友寄来的、带着浓重战场杀伐气的旧匕首而产生的眩晕感：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直播间。老规矩,抽三位朋友连线鉴宝,只限一件,不收钱,纯属交流。不过丑话说前头,东西要是太‘重’,我可能直接下播保命,大家理解一下。
弹幕又是一片哈哈哈和主播实诚。
很快,第一位幸运观众被连上线,ID叫岁月如歌。镜头晃动了几下,对准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铜钱,锈迹斑斑,边缘磨损严重。
主播好,大家好。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说是传家宝,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值不值钱
我凑近屏幕,仔细看着那枚铜钱。镜头清晰度很高,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和锈蚀的细节。不需要上手,一股淡淡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漫长岁月沉淀感的气息,隔着屏幕似乎都能传递过来。没有血腥,没有怨念,只有一种时间流逝的厚重。
大叔,您把铜钱翻个面,对着光,慢一点。我引导着。
镜头里的铜钱被小心地翻转。当背面模糊的文字和特定的磨损痕迹在强光下显露出来时,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大叔,我语气温和,带着点笑意,恭喜您,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这是北宋时期的‘大观通宝’折十钱,看这包浆和磨损程度,开门老。虽然是普品,但保存得还不错,传家宝实至名归。市场价小几千是有的,留着当个念想,挺好。
岁月如歌大叔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声音激动起来：真……真的吗哎呀,谢谢主播！谢谢主播！这下我就放心了！我爷爷没骗我！
他连声道谢,开心得像个孩子。
弹幕也一片和谐：
主播牛X！隔着屏幕都能断代！
老爷子诚不我欺！
正能量！看着舒服！
第二位连线的观众ID很扎眼：隔壁老王不姓王。镜头一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怼在屏幕上,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瓷瓶,瓶身画着缠枝莲纹。
主播,给掌掌眼！刚收的,大清乾隆年制！看看能值几个达不溜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炫耀和一丝试探。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瓷瓶上。几乎在看清瓶身图案和底款字体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新的、混合着现代窑火气和化学釉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毫无古物应有的温润醇厚感。更关键的是,瓶身上几处图案的线条,带着一种现代机器工整刻板的僵硬,毫无手工绘制的灵动笔意。
我甚至不需要调动更深层的感应,这种低仿货,破绽太明显了。我微微皱眉：这位朋友,您这瓶子……新的。
啥不可能！隔壁老王不姓王立刻拔高了声调,脸涨得更红了,你看这画工！你看这底款！你再看看这包浆！这能是新的主播你到底懂不懂啊别瞎说！
弹幕开始分化：
主播翻车了
老王急眼了哈哈！
坐等打脸,瓜子板凳已备好！
我丝毫不急,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画工过于规整死板,缺乏古瓷绘画的随性笔触和层次感。底款字体软绵无力,是电脑字库刻出来的,乾隆官窑款的笔锋劲道一点没体现。至于您说的包浆,我顿了顿,指着瓶口一处不太明显的磨损,这更像是人为用细砂纸打磨做旧的,痕迹太均匀太刻意了。还有,您这瓶子太‘干净’了,没有那种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由内而外的温润光泽,只有一层浮在表面的贼光。综合来看,这就是一件现代仿品,产地嘛,景德镇樊家井那边的小作坊可能性很大。成本……估计不超过两百块。
我每说一句,镜头里那张油脸就白一分。等我说完,对方已经哑口无言,眼神闪烁,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灰溜溜地直接切断了连线。
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无情！但牛逼！
老王跑路了！笑死！
主播这嘴是开过光的吧刀刀见血！
打假先锋！关注了！
火箭刷起来！给主播加鸡腿！
屏幕上顿时被各种礼物特效刷屏。我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和不断上涨的人气值,心里那点因为隔壁老王带来的不快也消散了。这就是直播鉴宝的魅力所在,真与假,在镜头前无所遁形。
谢谢大家的礼物。好了,我们抽最后一位朋友。我定了定神,准备结束今晚的直播。
系统随机抽取的ID跳了出来：云深不知处。
连线接通,画面却一片漆黑,只有音频。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带着明显电子音效的男声传了出来,听起来冰冷又怪异：
沈老师,久仰大名。‘一眼断乾坤’,好大的口气。我这里有件东西,想请您‘断’一断。
话音刚落,直播间画面里,对方开启了屏幕共享。一张清晰的照片弹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只青铜酒爵。三足,圆腹,有流有鋬（把手）。器型古朴,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均匀的绿色铜锈,看起来斑驳陆离,充满了年代感。照片拍得很专业,光线、角度都无可挑剔,完美地展现了酒爵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些锈蚀的肌理。
弹幕立刻活跃起来：
哇！青铜器！国宝啊！
看着好老！锈色自然！
这东西能上拍吗得上亿吧
主播快看！重器来了！
小心点主播,感觉来者不善啊,还用变声器…
我盯着那张照片,心脏却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沉。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了上来。不是因为那厚重的锈色,也不是因为对方故弄玄虚的变声器。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青铜器,尤其是高古青铜,历经几千年埋藏,其锈色（皮壳）的形成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自然形成的锈蚀,应该是层层叠叠,有层次,有过渡,锈色丰富多变（绿、蓝、红、黑等）,并且牢固地沁入铜胎,与器物融为一体。锈蚀的分布也往往不均匀,受埋藏环境的影响很大。
但照片上这只酒爵的锈色……太均匀了。那层浓重的绿色,像是被刻意泼上去、涂抹开的,缺乏自然形成的层次感和过渡。锈蚀的边缘也显得过于锋利和新,没有那种被岁月模糊、侵蚀的柔和感。更关键的是,有几处锈层特别厚实的地方,边缘竟然隐约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胶水的反光光泽。
这锈,是糊上去的。手法高明,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甚至能骗过一些仪器的检测,但它骗不过我对物本身气息的本能感知。这件东西,没有那种厚重深沉的岁月感,反而透着一股子新出炉的、混合着化学药水和人工做旧的浮躁气息。
然而,真正让我后颈汗毛倒竖的,还不是这拙劣的做旧。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酒爵的鋬（把手）内侧。在那个非常不起眼的、被厚重伪锈刻意掩盖的角落,照片放大到极致后,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锈迹完全覆盖的印记轮廓。
那是一个扭曲的、像某种古老部落图腾的标记。
这个标记……我见过！
在我小时候,在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这种能力时,那个阴冷雨天,我在地下室无意间触碰到的、一个从盗墓贼手里流出来的青铜小戈上,就有这个一模一样的标记！当时涌入脑海的,是血与火、屠杀与活祭的恐怖画面碎片,还有那个标记主人——一个被历史尘埃掩埋的、极度残忍嗜血的方国首领的模糊影像！那种冰冷黏腻的邪恶感,让我高烧了三天三夜,差点没熬过来。
这个标记,代表着死亡、诅咒和深重的罪孽！它绝不应该出现在一件现代高仿品上！
除非……除非这不是单纯的赝品！这是有人,故意用现代技术,仿制了那个古老邪物的器型,然后,刻意烙印上了那个只存在于血腥记忆中的邪恶标记！
他们想做什么挑衅试探还是……更可怕的企图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的手指瞬间冰凉,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强行压下翻涌的不适感和巨大的震惊,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位‘云深不知处’的朋友,你这件东西,做得确实很用心,高仿中的高仿。锈色做得以假乱真,器型也参考了商周早期的特点。但是……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直播间瞬间安静下来,弹幕都少了很多,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
但是,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仿的,不是一件普通的青铜器。你仿的器型,属于一个在历史上昙花一现、以血腥活祭和巫蛊之术闻名的‘鬼方’部落。更重要的是——
我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在鋬手内侧,不该刻上那个属于‘鬼方’大祭司‘鸠’的独有血祭图腾！那个图腾,代表着被诅咒的血脉和永世的沉沦！仿古是技术问题,但仿这种带着深重业力和诅咒的图腾,还刻意展示出来……你,或者说你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直播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弹幕彻底疯了：
卧槽卧槽卧槽！我听到了什么！
鬼方大祭司鸠血祭图腾主播在讲神话故事吗
汗毛倒竖！主播怎么知道鋬手内侧有图腾照片根本看不清啊！
细思极恐！对方用变声器还黑屏,明显不怀好意！
主播小心！感觉惹上麻烦了！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也沉默了。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和更深的阴冷：
沈清秋……果然名不虚传。‘一眼断乾坤’,连这种被遗忘的禁忌都看得出来。很好……很好。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屏幕共享瞬间关闭,对方直接下线,连麦断开。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云深不知处ID,和直播间里炸开了锅的观众。
我看着那消失的ID,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虽然隔着屏幕和照片,并不如实物接触那般强烈,但那个图腾所携带的、沉淀了数千年的阴邪怨念,依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意识。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抱……抱歉,各位朋友。我扶着额头,声音虚弱,脸色肯定难看得要命,今天身体实在有点不舒服,直播就到这里了。谢谢大家,下次见。
我几乎是仓促地关掉了直播,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夏薇薇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声音尖得刺耳：清秋！你没事吧我的天！刚才直播怎么回事那个鬼方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吓人！你脸色怎么那么白要不要报警
没事,薇薇,别担心。我勉强安抚她,就是有点累着了。那东西……有点邪门,不过隔着屏幕,问题不大。报警报什么警说有人给我看了个带诅咒图腾的青铜器照片警察叔叔会以为我疯了。别声张,我自己会处理。
挂了电话,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黑暗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那个扭曲的图腾,那个冰冷的电子音我们还会再见的,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或者说是敌人,已经盯上了我。他（或他们）不仅知道我的能力,甚至还知道那些连历史典籍都语焉不详的古老禁忌！他们用这种方式,向我发出了赤裸裸的挑衅和宣战。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警惕。出门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回家反复检查门锁。直播也暂停了,对外只说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夏薇薇不放心,几乎天天来报到,给我带吃的,还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据说开过光的桃木小剑,让我挂在床头。
我哭笑不得,但心里暖暖的。这傻姑娘。
这天下午,我正在家整理以前的一些笔记,试图从记忆里翻找更多关于鬼方和那个鸠图腾的线索,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是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硬纸箱。
您好,沈清秋女士吗有您的同城快件,需要签收一下。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很普通。
我皱了皱眉。最近没买东西,薇薇寄东西会提前说。我隔着门问：寄件人是谁
寄件人信息显示是‘云深文化公司’,具体名字没有。快递员回答。
云深！
我的心猛地一紧！云深不知处！那个ID！
抱歉,我没订过这东西,你送错了吧麻烦退回去。我果断拒绝,手心开始冒汗。
啊快递员似乎有点为难,地址电话都对的啊,沈女士。要不您开下门签个字我放门口也行,但这东西好像挺贵重,保价了,放门口丢了我们可负不起责……
他一边说,一边似乎想弯腰把箱子放在地上。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帽檐微微抬起,我透过猫眼,看到了他快速扫视楼道两侧的眼神——那绝不是普通快递员该有的警觉和审视！
陷阱！
我立刻反锁了内锁,后背紧紧抵住门板,心脏狂跳。我迅速摸出手机,不是打给安保（用户要求避免警察等,用安保人员代替）,而是直接拨通了直播平台运营经理林默的电话。他是少数几个知道我真实住址的平台工作人员,为人还算靠谱。
林经理！我是沈清秋！有人冒充快递员堵在我家门口！可能是上次直播那个‘云深’的人！地址我只在平台备案过！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电话那头的林默显然吃了一惊,但反应极快：明白了！你别开门！我马上联系大厦安保部！你自己注意安全！
门外的快递员似乎听到了我打电话的细微声音,敲门声变得急促起来：沈女士沈女士麻烦开下门签收一下！很快的！
我没有回应,屏住呼吸,悄悄移动到厨房,拿起了一把沉甸甸的铸铁锅铲当武器。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的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又重重敲了几下门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几分钟后,真正的安保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响起。我通过猫眼确认了他们的制服,才小心地打开门。
沈小姐,您没事吧为首的安保队长一脸严肃,刚才确实看到个穿快递服的家伙从消防通道跑了,没追上。我们查了监控,是生面孔,混进来的。已经报警备案了。
谢谢你们。我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目光落在门口那个孤零零的纸箱上。
这东西……安保队长也看到了箱子。
别碰它！我立刻阻止,可能有问题。麻烦你们……能不能先把它带到安保室隔离存放等警方来处理
安保队长看我脸色煞白,神情紧张,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点点头,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搬走了箱子。
后来听说,警方（此处用相关部门更符合要求）的人带着专业设备打开了箱子。里面没有爆炸物,也没有生化危险品。只有一件东西——一件粗制滥造的、塑料仿制的青铜酒爵模型。模型做得非常劣质,一看就是地摊货。
但在那个塑料酒爵的鋬手内侧,用红色的、像是油漆又像是凝固血液的颜料,清晰地画着一个扭曲的、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鸠图腾！
挑衅！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挑衅！
这件事让我深刻意识到,躲在公寓里并不能解决问题。那个藏在云深背后的势力,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已经露出了獠牙。他们对我很了解,知道我的能力,知道我的住址（虽然可能是从平台泄露的）,甚至知道那些古老禁忌。他们这次送模型,下次呢
我必须反击。而反击的阵地,就在我的直播间。
几天后,我重新开播。直播间名字依旧醒目——一眼断乾坤·清秋在线鉴宝。背景墙上,我特意挂上了一幅自己写的字：正本清源。
开播瞬间,人气爆棚。显然,上次鬼方青铜爵事件已经传开,无数吃瓜群众和业内人士都涌了进来。
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主播回来了！身体好了吗
主播小心啊！那个‘云深’太吓人了！
听说有人送血图腾真的假的求主播细说！
主播别怕！我们千万网友保护你！
今天还敢鉴宝吗会不会又有怪东西
我看着滚动的弹幕,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邪不压正,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今天,我们照常鉴宝。而且,我要宣布一件事。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直视镜头,清晰地说道：从今天起,我的直播间,不仅免费为大家鉴定藏品真伪,更要设立一个‘赝品曝光台’。我会专门拿出时段,揭露市面上那些工艺高超、足以乱真、坑害了无数藏友的高仿、精仿赝品！详细剖析它们的破绽和做旧手法,让造假无所遁形！让更多人免于上当！
此言一出,直播间彻底沸腾！
支持主播！打假先锋！
早该这样了！古玩市场水太深！
主播这是要断人财路啊！小心被报复！
怕什么！我们挺你！主播勇敢飞,出事自己背！（狗头）
楼上你是魔鬼吗不过……+1！
当然,我补充道,涉及行业核心机密或者特别敏感的高仿技术细节,我会有所保留,避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学去继续造假。但我会把关键破绽点讲清楚,让大家掌握辨别的思路和方法。知识,才是对抗欺诈最好的武器。
我知道,这个决定,无疑是将自己彻底放在了整个造假产业链的对立面。那个云深,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但我没有退路。他们想用恐惧逼我沉默我偏要发出更大的声音！
直播继续。也许是赝品曝光台的宣言起了作用,也许是鬼方事件带来的猎奇效应,今晚连线的观众异常踊跃,拿来的东西也五花八门。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凭借双眼和那份独特的感应力,一件件看过去。有真品,有普品,也有几件高仿。对于高仿,我毫不留情,直接在镜头前详细拆解它们的做旧手法和逻辑破绽。
大家看这个瓷瓶的底足露胎处,这圈火石红,颜色太艳太浮,像是用化学染料点上去的,自然形成的火石红应该是从胎骨里泛出来的,更沉稳内敛……
这件玉器上的‘牛毛纹’沁,线条太直太硬,走向也过于规律,自然的沁色是顺着玉质结构走的,有深浅变化,不会这么死板……
这件铜器的‘黑漆古’包浆,油亮得反光,手感也过于滑腻,真正的老包浆是温润的哑光感,摸上去有种‘糯’的感觉……
我讲得细致,观众也听得认真,弹幕里学到了、感谢科普、主播干货满满的评论刷个不停。打赏的礼物更是没断过。
就在直播接近尾声,气氛热烈之时,一个ID叫清风徐来的观众被连上线。画面里是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温和。他手里拿着一幅卷轴。
沈老师您好,久仰大名。男人声音温润,带着书卷气,我姓徐。我这里有一幅家传的字画,一直吃不准,想请您帮忙看看。是清代‘四王’之一王时敏的山水小品。
徐先生您好,请展开画心,对着镜头慢一点,尽量拍清楚细节。我保持着专业态度。
画面里,一幅古雅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绢本设色,笔墨苍润,山石皴法严谨,林木点染秀逸,落款西庐老人王时敏,钤印数方。整幅画气息清雅,古意盎然。从画风、用笔、落款格式来看,确实很像王时敏的真迹。
弹幕里已经有人开始惊叹：
看着开门老啊！
四王真迹！价值连城！
徐先生家底丰厚啊！
我凑近屏幕,目光如炬,一寸寸扫过画面。纸张（绢）的质地、墨色的沉入感、颜色的老旧程度……初看似乎都没问题。但当我目光落到画面左下角一处不起眼的、描绘着几丛水草的墨色时,一种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新气,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我的感知。
这墨色……不对劲。太跳了,和周围其他墨色相比,缺乏那种浑然一体的年代协调感。虽然做旧者已经极力掩饰,但那份新意,在整体古旧的气息中,如同白璧微瑕,格外刺眼。
我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徐先生,麻烦您把镜头对准左下角这几丛水草,对,就是这里,再近一点……好,稳住。
高清镜头下,那几笔墨色的细微特征被放大。我凝神细看,调动起那份感应力去触摸那墨色的气息。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画面被揭开一层薄薄的、带着陈旧气息的皮,露出了下面修补过的新绢和新墨！
徐先生,我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这幅画……有问题。
镜头里的徐先生明显一怔,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平静：哦沈老师请讲。
这是一幅非常精妙的‘揭二层’。我指着那几丛水草的位置,造假者找到一幅清中期或者更晚一些的、不太值钱的普通古画,或者干脆是空白老绢。利用特殊手法,将画心最表层的老绢（或老纸）极其小心地揭下来一层极薄的‘皮’。这层皮保留了老绢的所有老旧特征和自然磨损。然后,他们在这层老皮下面,托上新绢,再在这新绢上,对着王时敏的真迹（或高清印刷品）,用老墨精工细描,仿造出这幅山水小品。
我指着那处水草：您看这里,墨色边缘是不是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晕散和断层感这就是新墨画在托裱后的新绢上,墨色渗透与表层老绢的旧痕无法完美融合造成的。还有,整幅画的气息,乍看很老,但细品之下,这‘老’是浮在表面的,是那层老绢皮带来的,下面的画心（笔墨）,缺乏真正几百年沉淀下来的那种内敛醇厚的‘骨力’。这是一幅披着百年老绢外衣的‘新’画。水平很高,足以骗过很多行家和仪器,但……可惜。
我的一番话说完,直播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揭二层造假手法震惊了。
镜头里的徐先生沉默了足足十几秒。他没有像隔壁老王那样气急败坏,也没有失魂落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眼神中最初的错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沉,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欣赏
他缓缓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竟然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对着镜头,轻轻鼓了几下掌。
啪啪啪……
掌声很轻,但在寂静的直播间里却格外清晰。
精彩。实在是精彩。徐先生的声音依旧温润,却仿佛卸下了一层伪装,透出骨子里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一眼断乾坤’,沈老师果然名不虚传。连‘揭二层’这等秘技,都能隔空识破,佩服。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牢牢锁定在我身上：这份眼力,这份见识,埋没在小小的直播间,实在是……暴殄天物。沈老师,有没有兴趣,来一个更大的舞台那里有真正的好东西,值得您这样的高手去‘断’。
这话看似邀请,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更重要的是,他话语中流露出的那种对揭二层这种顶级造假术的熟悉和淡然,绝非普通藏家所能拥有！
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这语气不对啊！
更大的舞台什么意思这人是谁
感觉来头不小！主播小心！
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被揭穿细思极恐！
我心头警铃大作！这个清风徐来,绝不是什么普通藏家！他和那个云深不知处,绝对是一伙的！甚至,他可能就是站在云深背后的人物！送模型恐吓不成,现在改利诱了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施压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迎上对方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冷淡：徐先生过奖了。我的舞台就在这里,我的观众就是直播间的各位朋友。打假除赝,正本清源,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至于您说的‘更大的舞台’……道不同,不相为谋。抱歉,没兴趣。
哦是吗徐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却冷了下来,像淬了冰,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镜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走着瞧,然后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连线。
直播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虽然我强作镇定地感谢了观众,结束了直播,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关掉直播,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感觉心力交瘁。这个徐先生的出现,印证了我最坏的猜测。云深背后的势力,能量远超我的想象。他们不仅精通造假,更懂得操控人心,甚至能轻易派出像徐先生这样气场强大、深藏不露的人物。利诱不成,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更直接的威胁还是利用他们在行业内的能量,彻底封杀我的直播间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默发来的消息：
【清秋,刚才直播我看了。那个‘清风徐来’的账号,查过了,新注册的,没有任何信息。IP地址是经过多层跳转的海外代理,追踪不到源头。你千万小心！平台这边会加强审核,也会加强对你个人信息的保护。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我看着林默的信息,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至少,平台方是站在我这边的。但仅靠平台,能抵挡住那股暗处的力量吗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又是快递还是……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快递员,也不是安保。而是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人。
夏薇薇提着一个保温桶,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另一只手正打算按门铃。看到我出现在猫眼里,她立刻喊道：清秋！是我！开门！我给你炖了鸡汤补补！快开门呀！
我松了口气,赶紧打开门。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开灯脸色还是这么差！夏薇薇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熟门熟路地去开灯,你刚才直播我看了,那个戴眼镜的男的,感觉好阴险！眼神看得我发毛！你拒绝得好！硬气！
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一边打开一边唠叨：我跟你说,你别一个人硬扛！我这几天越想越不对劲,托我表哥打听了一下,他在文博系统工作,虽然只是个研究员助理,但消息灵通……
夏薇薇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压低声音：我表哥说,最近圈子里暗流涌动！有个非常神秘、能量巨大的私人收藏组织,好像叫什么……‘九幽阁’一直在暗中搜罗一些稀奇古怪、甚至邪门的东西！他们行事非常隐秘,背景深不可测！而且,据说他们和国内外好几个顶级造假作坊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专门仿制一些高难度的、传说中的禁忌之物！我怀疑,那个‘云深’还有今天这个‘清风徐来’,就是这个‘九幽阁’的人！
九幽阁！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我从未听说过,但它带来的直觉冲击,却比那个鬼方图腾还要强烈！那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粘稠的恶意和冰冷！
我猛地抓住夏薇薇的手：薇薇！你表哥还知道什么关于这个‘九幽阁’任何信息都行！
夏薇薇被我吓了一跳：没……没了啊！他就知道这些,还是听他们单位一个快退休的老专家喝多了提了一嘴,说‘九幽阁’的东西碰不得,沾之即死,邪乎得很！那老专家第二天就矢口否认,说自己是胡说的……清秋,你怎么了脸色好吓人！
我没事……我松开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九幽阁……他们仿制带血祭图腾的青铜爵,他们掌握着揭二层这样的顶级造假术,他们拥有徐先生那样深不可测的人物……他们搜罗禁忌之物,所图必然极大！
他们盯上我,绝不仅仅是因为我挡了他们的财路。我的能力,一眼断乾坤的能力,能看穿虚妄直指本源的能力,对他们而言,是巨大的威胁,但或许……也是某种可以利用的工具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我知道,我和这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庞然大物九幽阁,已经不可避免地站在了对立的两端。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行走在钢丝之上。直播照常进行,赝品曝光台也坚持开设,揭露了几件手法同样高超的仿品,赢得了更多观众的支持和赞誉,直播间人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同时,无形的压力也与日俱增。
我发现自己租住公寓附近的陌生人明显多了起来,一些行迹可疑的人总是在附近徘徊。有一次深夜回家,我甚至感觉有人在不远处跟踪,幸亏我及时跑进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才甩脱。网络上也出现了许多针对我的匿名攻击帖,污蔑我假打真炒作、哗众取宠、根本没有真才实学,甚至造谣我与造假团伙勾结,贼喊捉贼。水军规模不小,带节奏的能力很强,虽然大部分观众都站在我这边,但那些恶意的言论如同苍蝇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林默和平台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据说有不明来源的举报和警告,要求封停我的直播间,理由是传播封建迷信、扰乱市场秩序。好在林默顶住了压力,平台高层似乎也看重我带来的巨大流量和正面效应,力保我的直播间。
最让我不安的是,那个徐先生和云深不知处再也没有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但这种沉寂,反而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预示着更大的阴谋。
这天,我收到一个特殊的包裹。寄件人地址是一个不存在的古玩店,寄件人姓名空白。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小匣子。打开匣子,没有机关,没有恐吓物,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淡淡古旧黄色的宣纸。
展开宣纸,上面是几行刚劲有力、带着金石韵味的毛笔字：
沈大家慧鉴：
闻君志在正本清源,心甚感佩。然浊浪滔天,非一苇可航。今有‘蓬莱阁’主人,素仰高义,愿以家藏重器‘青鸾衔芝’白玉山子为注,邀君于三日后的子夜时分,于‘听雨轩’一晤。品茗论道,共赏真伪。此物真伪,关乎一脉传承之清誉,恳请拨冗。若君能断其乾坤,此宝当赠予有德者；若不能,则请君自此封眼,不问江湖。静候佳音。
知名不具
信末,没有署名,只钤了一方小小的朱印。印文极其古奥复杂,像鸟篆,又像某种图腾,我从未见过。但印泥鲜红欲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堂皇正大的古意,与之前鬼方图腾的阴邪截然不同！
青鸾衔芝白玉山子！我心中剧震！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据传是明末清初玉雕圣手陆子冈的巅峰之作（虽然陆子冈以牌饰闻名,但亦有传说其晚年曾雕琢大型山子）,取整块和田羊脂白玉,雕青鸾神鸟口衔灵芝,翱翔于仙山云海之间,寓意祥瑞长生。此物在清宫档案中有零星记载,后流落民间,百年来杳无音信,被认为是早已损毁或深藏不露的绝世珍宝！
这蓬莱阁主人是何方神圣竟声称拥有此物还以此作为赌注赢了送我输了让我封眼退圈这手笔,这气魄,这亦正亦邪的行事风格……与九幽阁的阴冷诡谲截然不同！
这封信,是另一个棋手的入场还是九幽阁设下的又一个、更为精巧致命的陷阱
我拿着这张薄薄的宣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本身的古老韧性和那朱印散发出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信上的字迹磊落光明,邀约的地点听雨轩也是本市一处颇有名气的、以清雅和文化底蕴著称的高端私人茶舍,背景干净。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风险巨大。且不说青鸾衔芝是真是假,这很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等着我往里跳。那个徐先生和九幽阁很可能就隐藏在暗处。子夜时分,地点又相对私密……
如果不去,不仅显得我心虚胆怯,更可能错失一个接触真相、甚至获得强大盟友的机会！这蓬莱阁主人,敢用这种方式邀约,其身份和能量恐怕不在九幽阁之下。而且,信中那句关乎一脉传承之清誉,让我隐隐觉得,这白玉山子的真伪,背后牵扯的可能不仅仅是金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我内心深处那份对真的执着,对一眼断乾坤能力的责任,在疯狂地叫嚣——去！一定要去！亲眼看看那传说中的青鸾衔芝！用这双眼睛,辨个分明！
思考良久,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林默的电话：林经理,我需要帮助……
三天后,子夜。
听雨轩。
这是一处位于老城区深巷中的苏式园林建筑,闹中取静。深夜时分,只有檐角几盏昏黄的风灯亮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墙黛瓦在月色下显得静谧而幽深。
我在一位穿着素雅旗袍、面容沉静的女侍者引导下,穿过曲折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湿润的草木气息。回廊尽头,是一间名为漱玉的独立茶室。室门虚掩着。
女侍者微微躬身,无声地退下。
我定了定神,推开了茶室的门。
室内空间不大,布置得极为雅致。一张宽大的紫檀茶台居中,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紫砂茶具和一个小小的博山炉,炉内青烟袅袅,散发出清冽的沉香。茶台两侧各设一个蒲团。
此刻,茶台一侧的蒲团上,已经坐着一个人。
并非我想象中仙风道骨的老者,也非气势逼人的中年巨贾。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质地极好的月白色真丝中式衣衫,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清俊,眉眼温润,肤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他正微微垂首,专注地用竹制的茶则从青瓷茶罐中拨取茶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骨子里透出的优雅和从容。他安静得仿佛融入了这满室的茶香与月色之中,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瞳仁颜色略浅,像上好的琥珀,温润平和,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人心。他看向我,嘴角自然地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静水。
沈小姐,请坐。他的声音清越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深夜相邀,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我压下心头的惊诧,依言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近距离观察,更觉此人气质非凡,那份从容与贵气绝非刻意伪装,而是源自深厚的底蕴。他身上没有徐先生那种刻意营造的儒雅,也没有九幽阁可能带来的阴冷感,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您就是‘蓬莱阁’主人我开门见山。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刚刚沏好的一杯茶轻轻推到我面前。茶汤色泽金黄透亮,香气清幽高远。明前狮峰龙井,沈小姐尝尝。
我端起那杯薄胎白瓷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茶香沁人心脾,确实是顶级的好茶。我抿了一口,滋味鲜爽甘醇,回甘悠长。茶是好茶,人……却更加莫测。
好茶。我放下茶杯,目光直视他,茶也喝了,徐……先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这个称呼）或者,我该如何称呼您信中所说的‘青鸾衔芝’,可否请出一观
年轻男子对我的称呼不置可否,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了然。他轻轻颔首：沈小姐快人快语。在下复姓澹台,单名一个‘澈’字。至于‘蓬莱阁’,不过是祖上传下的一点微末产业,聊以寄情罢了。沈小姐称我名字即可。
澹台澈这个姓氏本身就带着古意。我默默记下。
他不再多言,从茶台下方取出一个同样由紫檀木制成的长条形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厚实的黑色丝绒衬垫。他双手极其小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从衬垫上捧出一件东西,轻轻置于茶台中央。
就在那件玉器显露真容的刹那,我的呼吸骤然一窒！
茶室内柔和的光线仿佛瞬间被这件玉器所吸纳、流转、再释放出来,晕染开一片温润莹白的光华。
那是一座山子摆件,高约一尺。主体由一整块玉料雕琢而成。那玉质！纯净无瑕,细腻如凝脂,温润的油脂光泽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正是传说中的顶级和田羊脂白玉！玉料之大、之纯净、之完美,世所罕见！
雕工更是鬼斧神工！
主体是一座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仙山。山势奇崛,怪石嶙峋,古松虬劲盘绕于崖壁之上,细节纤毫毕现。山间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飞檐斗拱精巧绝伦。
最为精绝的是,在仙山最高处,一只体态优美流畅的青鸾神鸟振翅欲飞！青鸾的翎羽根根分明,纤毫毕现,眼神灵动,仿佛蕴含着无尽生机。它长长的尾羽自然垂落,与山石云雾融为一体。青鸾口中,衔着一株硕大饱满、形态逼真的灵芝仙草！那灵芝的伞盖纹理,菌柄的弧度,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蕴含着澎湃的生命力！
整件作品,构图磅礴大气,意境高远空灵,雕工集圆雕、镂雕、浮雕、阴刻于一体,繁复到了极致,却又浑然天成,毫无匠气。每一处线条都充满了流动的生命感,将羊脂白玉温润、坚韧、内敛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
青鸾衔芝！传说中的陆子冈神品！
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中,蕴含着天地造化的灵秀,能工巧匠倾注的心血,以及数百年时光沉淀下来的、如同美酒般醇厚的温润与祥瑞之气。这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磅礴,如此令人心折,瞬间就冲刷掉了我连日来的疲惫和紧绷的心神,让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仿佛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真的！这绝对是真品！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那股强烈的、直达灵魂深处的感应不会有错！这玉山子所蕴含的真与美,是任何赝品都无法模仿的魂魄！
然而,就在我的感应力如同流水般浸润过整件玉山子,沉溺于它的完美与震撼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杂音,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我的感知！
那杂音的来源,并非玉山子本身的主体。它来自……青鸾神鸟口中衔着的那株灵芝仙草,靠近伞盖内侧、与鸟喙接触的一个极其微小的点！
那个点,气息不对！
与整件玉山子浑然天成、历经数百年岁月洗礼的温润醇厚感相比,那个点的气息……太新了！虽然做旧者用了极高明的手法,试图用包浆和细微的沁色将其掩盖,让它融入整体。但在我的感知里,那个点所散发出的时间感,与周围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块完美古玉上,被极其巧妙地镶嵌进去了一粒现代打磨的玉屑！
这怎么可能！
我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澹台澈。他依旧安静地坐着,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判决,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青鸾衔芝……竟然也是动过手脚的！而且是动在如此核心、如此精微、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方！这手法,比揭二层更加匪夷所思！这需要何等的技艺和胆魄
这究竟是蓬莱阁澹台澈对我能力的终极考验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由九幽阁精心布置、连澹台澈都深陷其中的惊天杀局！
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香的气息依旧清幽,但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