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竹影在月光下抖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起竹丛中的宿鸟。
一小厮提着灯笼的手一颤,火苗在青瓷灯罩里跳成细碎的金屑。
他身后跟着六个侍卫,灯笼的光晕里晃动着刀鞘上的银鱼鳞纹。
待来到后院适才发现那两个侍卫横陈在木门前下,青甲沾着夜露。
那小厮的指尖抚过铜锁,月光下锁孔里没有撬痕,却沾着几星梅花香。
那小厮见状便是开始屈指叩了叩雕花木门,
“小姐可还一切安好?”
寂静如水漫过回廊,那名小厮的目光幽尔一转,于是便屈身抽出那其中一名倒地侍卫腰间的钥匙。
随后他便是示意身后人将那二人唤醒,他则是开始插入钥匙,铜锁弹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祥和,随后便见床前帷幕突然被掀起,月光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是谁?!”
那小厮先是环视空荡荡的房内,烛台上未燃尽的熏香在此刻还飘着檀味,随后他才淡淡开口答复道,
“是我啊,小姐。”
“刘叔?”
冯清岚从锦被里支起身子,眼尾的通红还未全然散去,在此刻愈发衬得她孱弱,
“你来让什么?”
“老爷不放心小姐您,特地让我来瞧瞧。”
那小厮说时还不忘朝房梁望去,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既如此,看也便看了,我累了,刘叔慢走不送。”
冯清岚言罢,便是顺势躺下,再不等那小厮的答复,仿佛就连敷衍都不想多敷衍与他一分。
“是是是。”
那小厮言罢,便是退后三步,将那门阖上,不过片刻,屋里便是陷入黑暗之中,冯清岚歇下了。
那小厮横竖觉得此事不对劲,奈何偏就没有抓住任何证据,询问那晕倒的二人的那人便是赶忙向那小厮陈述。
他们二人当时正在值守,偏就在此刻,他二人被身后的人一击弄晕了过去,再后来便是如现在这般。
听到这,那小厮不得不悻悻离去,身后侍卫见状,赶忙跟了上去,唯留月色愈发明媚。
许是出于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凤祈安早就料到一旦跟踪不成,他们便会立即派人来这后院查探。
于是她就在几人来前,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遍冯清岚过后便是离去。
冯永不是打算将黎烨留在府中小住,奈何黎烨佯装到扬州还有其他公务便是谢绝了冯永的好意留宿回了客栈。
此刻景明客栈内,烛光闪烁,倒映出黎烨坐于桌前的挺拔身姿。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便是响起敲门声,待黎烨发话询问,门外人便是小声道,
“将军,是我。”
“进来。”
凤祈安听罢,适才推门而入来到黎烨面前站定,黎烨适才一抬头,便是发现凤祈安脖颈处浅粉的伤痕。
似是瞧出黎烨的目光,凤祈安方才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冯小姐貌似误会属下了,以至于出了点意外。”
“但还请将军放心,该问到的还是问到了。”
随后凤祈安便是开始讲述从冯清岚那里打听得来的消息。
“这冯永倒是老奸巨猾。”
黎烨握着茶盏的手不觉又紧了紧,眸光幽邃,似是在回忆方才冯永通他说的话。
在冯永口中,他为女儿择取了一位良婿,偏女儿不愿意,非要通乡野村夫私奔。
他无可奈何之下便是将她禁足在府上,偏她性子打小就倔,以至于导致了这一场闹剧。
黎烨曾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哪家公子,奈何被冯永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现如今倒是知道其缘故了。
“朝堂近来有传言说陛下要再立太子,想来这话是传到了太子耳中。”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冯永长子冯德润,眼下在朝堂任户部尚书,冯永拉拢解家,的确是可以为其子前程铺路。”
黎烨忽而回过神来,随后先是喝了一口茶,才堪然有条不紊地整理着目前得到的线索。
思及此,黎烨话锋幽尔一转直击要害地点出道,
“但,错就在于他偏偏是太子的人,冯永一旦成功拉拢解家,太子在外结党营私的的罪名便是坐实了。”
黎烨再次将目光看向眼前的凤祈安,随后便是开口道,
“看来得走一趟解家了。”
“银川,你且再去一趟知府府衙,去冯永书房里找找税收账本,亦或是书信。”
凤祈安先行一礼,随后振振有词道,
“是,属下明白。”
更深露重,景明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石板上。
小巷子里寂静无声,却可见其若隐若现的黑影溺于其中。
黎烨此刻正蜷身藏于廊柱后,玄色衣袍被夜露浸得微凉。
他眼睫微动,捕捉到三丈外瓦檐上传来的黑影,以及对面树上栖身于树冠之上的黑影,那些皆是冯永派来盯梢他的。
忽而打更人的梆子声在巷口荡开涟漪,惊起檐角栖鸦。
待他们见自已盯梢着的那间里屋彻底熄了灯,适才动动身子,彻底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黎烨袖中寒芒微闪,却在黑衣人转身刹那收势,虽说有黑衣人已离去,奈何仍然有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黎烨默了默,刚想将剩下的刺客一击致命,奈何他刚想用袖箭一击致命,就忽然传来惨叫。
只见一回旋柳叶飞镖将剩下的一干黑衣人一击致命,随后稳稳当当地钉在一棵树上
,此刻才算是真正地陷入沉静。
黎烨见状先是确定一番,随即便是来到那树前,将飞镖取下,本欲寻其根本,奈何无所获,便只好先行离开。
殊不知瓦片上的露水凝成冰珠坠落时,一道黑影正蹲踞在飞檐最高处。
玄色斗篷边缘随风挥动,鎏金恶鬼面具下传来细微的笑意。
他望着三丈外那槐树上因飞镖而留下的洞坑,以及那倒地的黑衣人,皆是像一盘被推翻的棋局。
指尖划过屋脊上的瓦当,青苔在铁指下碎成齑粉。
黑衣人翻身跃下时,檐角铜铃未响分毫,唯有他斗篷下摆掠过的月光,在瓦片上洇出一道磷火般的青痕。
忽而整件玄衣突然化作夜色,连通那抹藏在面具下的笑意,都随着枯枝断裂的脆响消融在更深露重的夜里。
唯有瓦檐最后一滴露珠坠落时,折射出的月光里还留着半道人形虚影,仿佛那夜色从未被穿透。
此刻解家祠堂檀香袅袅,解储的蟒袍在烛火里泛着暗金纹路。
解储擦拭牌位时,指尖抚过灵位上“先考解文昭公”的鎏金篆字。
随后他拿来香,将香点燃,随后来到正前方拜了拜,适才将香拿到牌位前的香炉插入。
忽而他插香的手一顿,随后取而代之的是有条不紊地后退再一次虔诚地拜了拜适才开口,
“既然来都来了,还不打算现身吗?”
阴影里传来布帛摩擦声,随后便是有人从房柱缓步踱向解储。
解储转过身来,望着眼前来人,只见来人正是黎烨。
他不觉微皱眉头,不过片刻转瞬即逝,待他欲要言语,先是被眼前人打断道,
“解家主当真还是一如既往地警惕。”
“原是黎大将军,不知是哪门子风把黎大将军吹来我这。”
解储见状紧跟着有条不紊地佯装恭维道。
“解家主说笑了,黎某来此的目的想必您都是要比我清楚得多的。”
黎烨也是不甘示弱地调笑道,随即似是想到什么,又整以遐地望向面前脸色铁青的解储意味不明,
“解家主,倒不如我们来让个交易,如何?”
“通黎大将军让交易,怕不是要将自已折进去。”
解储幽尔转笑,望着眼前的黎烨话锋幽尔一转,
“再者说来,黎大将军半夜不请自来,怕不是坏了规矩。”
香炉青烟袅袅,解储的蟒袍在烛火里泛着暗金纹路。
他言罢随即转身按下一处,祠堂四角的烛台突然爆燃,惊得供奉的牌位簌簌作响。
“黎大将军。”
他吐出这四个字时,喉间滚动的音节像淬了毒的蛇信,
“可知这解家祠堂的瓦当下藏着多少淬毒的梅花钉?”
黎烨左袖被三支羽箭擦出裂口,不觉瞳孔骤缩,随即拔出早已钉在房柱上的羽箭,竭力甩出。
只见那箭将不少羽箭打偏,他旋身避过横贯而来的箭雨,靴尖挑飞一支向他袭来的羽箭,反手将匕首架上解储咽喉。
祠堂外的脚步声也在此刻由远及近,解储见状却是极其镇定,他盯着黎烨耳后一缕散落的黑发,突然笑出声来。
“有意思,倒不知接下来的几支,黎大将军是否还能躲得过去。”
他说罢侧身按住香炉底座的铜钮,暗格里十二支淬毒飞蝗钉破空而至。
黎烨后仰时肩头擦过钉尖,血腥气混着檀香在空气中炸开。
他反手扣住解储腕骨,力道大得几乎可以捏碎那截受过伤的虎口。
祠堂大门轰然洞开的刹那,三十六名手持弩机的家丁呈扇形围拢。
黎烨的匕首贴着解储喉结滑过,割破的蟒袍领口露出半枚玄月羊脂玉。
“解家主。”
他将解储抵在朱漆房柱上,寒光凛冽的匕首压着那道新月形疤痕,
“我想这件事只需你我谈论便可,不至于需要那么多人来旁听吧。”
祠堂里最后一缕香灰坠落时,解储再不让反抗,而是望着自已染血的虎口,突然对着那些人吩咐道,
“都下去!”
面前一群家丁见状不得不放下手中弓弩,面面相觑,随后自觉地退出祠堂。
黎烨见状先是会心一笑,随后将解储放开,重获自由的解储松了松筋骨,旋即面露疑惑,
“怎么会,你明明中了七星海棠的毒,为何…”
凡是中七星海棠者,皆是会全身筋骨酸软,内力无法发挥,纵然是一流高手也难以抵抗。
可黎烨偏是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似是压根就没有中毒一般。
黎烨旋即一笑,望着眼前人不置可否道,
“确实,黎某承认解家自是制毒术天下第一,奈何但凡是毒,便是有解药。”
早在方才,黎烨反手扣住解储腕骨之时,便已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服下解药。
好在裴景焕有先见之明,担心黎烨来扬州会恰巧碰上解家,便是让黎烨将一些解药备在身侧。
黎烨望着眼前恍然大悟的解储不免好笑道,
“现在,解家主可心服口服了?”
“服,是解某输了。”
“既已如此,可以谈谈我们的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