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东洲
晋国都城“死丫头,快起来!寅时一刻了还磨磨蹭蹭,以为自己是主子不成!”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来一阵凛冽的寒风,遂即一把凉水泼在凌微脸上,尖锐的女声在头上响起,凌微激灵一下骤然惊醒。
她躺在粗糙的通铺上睁开眼睛,擦了擦脸上的水,愣愣地看着屋顶。
妈妈温柔的目光,爸爸做的香喷喷的番茄炒蛋……一切都像火烛中的幻影,被冷风倏忽一下吹灭了。
身下的被褥还带着一丝体温的余热,仿佛是那梦境残留的一点温暖,脸上的冰冷却让她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还在这个没人权的地方。
一同被凉水泼醒的还有同屋的姐妹小环。
小环只有八岁,比此时的凌微还小半岁,此时很是惊惶,“对不起小微,是我昨日惹了大小姐院里的秋棠姑娘不快,连累了你,我今日便去陪礼!”凌微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先前刺耳的声音耳畔仿佛还在嗡嗡作响。
她面色冰冷,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看到小环瑟瑟发抖的样子,递上没洗的旧衣服让她擦擦水,自己也把身上擦干:“不怪你!是她们贯爱欺负人,总有一日,我要叫她们好看!”窗外天色还是一片漆黑,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凌微来不及管被泼湿的被窝,赶紧把身上收拾利落出门上工。
从罩房出去穿过角门,凌微搬上一捆柴去茶房生上火,烧上刚打来的井水。
接着又连忙到她负责的东厢房清扫路面上的积雪和昨夜被大风刮下来的枝叶。
一切准备停当后,天已经微微亮了,此时凌微才有片刻闲暇,蹲在屋檐下啃着一个粗砺的粟饼。
凌微刚穿越时总想着是不是做梦,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月后,再难受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她从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回不了家,总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半年过去,凌微也慢慢了解了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
这个朝代叫大晋,这家的主人是当朝卫国公陈繁,传说祖上还出过仙人,不过凌微是不信的。
而凌微身体的原主,十分出乎意料,竟然是陈繁的女儿。
原主小凌微的娘凌莺儿,是养在府里给老太太解闷的戏班子里的歌女,靠着一副好嗓子也给陈繁唱些小曲儿,一夜后有了凌微。
然而凌莺儿却并没有因此得到名分,后来因故被赶了出去,只留下凌微在府中艰难求生。
她的血脉不被承认,只得做一个杂役丫鬟。
半年前,大小姐陈音的丫鬟绿袖收拾妆匣时不小心打碎了她的一枚簪子,情急之下,竟推当日洒扫的原主顶罪,小凌微在陈音面前拼命辩解,可是她直接摆手就叫拖下去。
原主被打了二十大板,被抬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当晚便去了。
或许是因为名字相同,凌微穿来之后,代替她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凌微回到房中,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光泽黯淡的长命锁,轻轻摩挲了两下。
小凌微去世时,手中还紧攥着这长命锁,是她娘凌莺儿在她出生时请人打的。
凌莺儿被赶出府后,时不时来找小凌微借钱,直到原主的积蓄被借光,她就不再来了。
小凌微临死前,拖人传信,想见娘亲一面,可只得到了拒绝的消息。
最后陪着她的,也唯有这一把儿时的小锁。
凌微叹了口气,正想把它放回去,外面就传来小环慌乱的声音。
“不好了小微!我们快出去躲躲,秋棠青柳那帮人又来找麻烦了!”“贱婢让开!”
小环被推到一边,门被咣当一下撞开,是一个不到十岁,穿着半新水红花袄的女孩带着两个神情各异的丫头,其中一个正是早上泼她们水的青柳。
显然这次,她们是冲着凌微来的。
“凌微,”
秋棠环视一圈开口道,“别以为你如今不在小姐院中做事,就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次的上贡你还没交,算上上回欠的,拿出一吊钱,就放过你。
”“你胡说!”
小环脸气得涨红,挣脱拉住她的人,“小微何时欠过你们一吊钱!我们月钱才三百文,怎么可能拿得出一吊钱!”后面的青柳连忙把她挡住,“拿不出一吊钱,那就只好干活抵了!这个月,你就去扫茅房吧!”“等等!”
看到凌微手中的长命锁,秋棠眯了眯眼,“你这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纹样还算不错,要是你把它给我,就免了你的一吊钱。
”凌微却不睬她,把锁往柜子里一放,越过秋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凌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棠见此连忙跟出来,冷笑一声,“难道是拿不出钱来,想去扫茅房了?”凌微一言不发,心知她们在府里没什么背景,最近想巴结把原主害死的绿袖,就逮着她这个被正房厌弃的人欺负,想以此表忠心。
她站在门口不动,气氛顿时沉默了起来。
秋棠看着凌微,总觉得她最近几个月和似乎以前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
她对青柳二人一扬下巴,说道:“你们,去把她那锁拿来!”凌微往后一步挡在门前,心知今日恐怕无法善了,侧头往两边看了看,一眼发现地上有一块翻修花园剩下的青石砖。
秋棠见凌微不为所动,正准备上前教训她几句,突然觉得头皮一痛,就被凌微扯住头发,一拳揍在了脸上。
又一阵拳头如疾风骤雨落在了她肚子上。
秋棠吃痛,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尖锐地叫起来:“啊!凌微!你居然敢打我!”
凌微趁机捡起青石砖扑向她,往她身上砸。
“啊!”青柳二人看到凌微这么猛烈的攻势,一下子都吓傻了。
小环反应过来后连忙往凌微这边冲过来,却被两人一同架住。
此时秋棠和凌微两人已在地上滚作一团,凌微一手揪着秋棠的衣服,一手拿着石砖往她身上不停招呼,秋棠也不甘示弱,胡乱反击又挠又踢,间或抓两把凌微的头发。
凌微一边和秋棠你来我往地纠缠着,一边不禁想起这半年来的日子。
早上起晚了半刻被骂,干活到天黑,却还要被支使着顶别人的班去守夜。
寒冬腊月去领自己份额里的炭火,一连七天都被告知已经没有了,可是她明明看见绿袖红梅她们几个拿了自己的,管事还要额外多送些。
被迫替别人背锅挨罚已经好几次,却从来无人听她辩解。
她委屈过、生气过也绝望过,心里却知道在这里没有人能像爸妈一样护着自己了。
多少个夜晚,她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告诉自己作为一个古代命若草芥的婢女,只能忍耐。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想忍,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忍字一把刀,日日割在她的心头,滴滴泣血。
小凌微的善良,她的隐忍,都被人当成了软弱,让这些人变本加厉地欺凌她。
凌微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让她忘记了秋棠从自己身上揪掉的头发和挠出的血。
她使尽全部的力气,身子一翻,一把把秋棠摁在了地上,拿着石砖死命砸着。
“呜呜,”秋棠这时候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只来得及护住头脸,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凄惨的哭嚎声。
凌微坐在她身上,背着光,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上仍然紧紧攥着板砖。
秋棠打着哭嗝动弹不得,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能看见凌微冷冷的黑色眼睛,听见她说:“你们巴结正房的人,本与我无关。
可是你们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我过不下去不想活了,定要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亏!”要是真死了,她或许还有机会再回到现代,至少不用在这里过牛马不如的日子!她在现代是家里的独生女,家里并非大富大贵,但爸妈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从不愿让她受委屈。
她做梦都想回去!说完凌微站起来,手中还攥着板砖,一瘸一拐地往小环和拦着她的青柳二人处走,“你们也要打一架吗?”两个丫鬟惊恐地看了一眼秋棠的鼻青脸肿的模样,估计好几天不能上工了,连忙摇了摇头,青柳开口道,“凌微姐姐……是秋棠威胁我们要派我们去扫茅房,我们之前才来找麻烦的,以后再不敢了!““你们走吧!要是还敢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凌微拉着小环回房,也不管她们什么反应,“啪”
的一声关上了门。
青柳二人也不管秋棠,自顾自的跑了,秋棠见状只得一边哭,一边忍痛爬起来,抹着眼泪走回去。
自从凌微爆发把秋棠揍了一顿以后,平时见缝插针让她帮忙干活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有个别不长眼还来欺负她的,也被她约着下工后打上一架,即使不能每次占上风,拼着自己流血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见识到她这股狠劲,找麻烦的人越来越少了。
凌微这里难得的安静了起来,同屋的小环日子也连带着好过了不少。
经此一遭,凌微领悟了一个在这里生存的道理:想活,有时候就要比别人不怕死!一味地善良和忍耐,只会让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一天,凌微刚在茶房里干完活回房,听到小环和住隔壁的仆妇赵大娘讨论起国公府近日发生的事情来。
小环一边整理铺盖,一边问:“最近府里多出许多人来,大娘消息灵通,可知近期是有什么大事么?”“那可不!”赵大娘眉飞色舞,“再过半年,十五年一轮来收弟子的仙人就要到了!上回听说是隔壁将军府接待,得了不少好处,听说他们家太夫人得了延年益寿的丹药,这十年间竟没生过病!这回,听说是轮到了咱们府上。
这仙丹咱们是想不着,可是主子们高兴了,指缝里漏一点出来,打赏一二,咱们就能多吃几顿肉了!”“咣当!”
凌微刚刚在灶上烧水,又一路跑回来,火烧火燎的,正准备喝两口凉水解解渴,听到这一句,手上的陶碗一个没端住,就掉在地上寿终正寝了。
她没顾得上这陶碗刚领回来寿命还不到三天,急忙问道:“仙人?赵大娘,您可别糊弄我和小环年纪小,这世上可真有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