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铁锹撬开下水道,恶臭扑鼻。当警察拨开淤泥,一片异样的景象惊呆了所有人——臭水沟里,密密麻麻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它们与周遭的秽物格格不入,闪烁着暗淡的光。随着清理深入,一只惨白僵硬的手赫然显露在众人眼下……
阿亮和思思分手已经很久了,久到阿亮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分手后,他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的在回忆里沉沦。邻居都叹息说:为一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实在不值得。
今天,他依然像过去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那个熟悉的花坛转角。目光空洞望着单元门口,手指无意识地弹出一颗剔透的玻璃珠,珠子精准地滚落,消失在那个恶臭的下水道口。他每天的生活只剩下吃饭、昏睡、刷手机,唯一踏出家门的理由,就是取外卖时,顺便完成这个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向那个空荡荡的单元门口,投下一颗玻璃珠。
至于为什么执着于此答案深埋在2000年那个新年的开始。
你呀,可是第一个拿着一颗玻璃珠就把我追到手的笨蛋！
思思依偎在阿亮怀里,手指缠绕着阿亮衣服,大眼睛笑得弯弯的。阿亮靠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而是那份笨拙又赤诚的真心,像炽热的太阳,一点点融化了思思的心。
2004年7月16日,阿亮的生日。思思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盖子上刻着一行小字：思思最爱我家亮亮。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阿亮曾熬夜写下的情书,还有一条思思亲手编织的手串,这每一颗珠子,都来自阿亮日常的馈赠。阿亮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包裹。
用来装玻璃珠~岂不正好！
思思俏皮的说。
阿亮笑着紧紧抱住思思,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思思笑着回抱他,脸颊蹭着他的脖颈：我也有个大盒子！以后你送我的玻璃珠我就存在我的盒子里,你要每天从你盒子里往我这里面放一颗,直到两千颗,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现在才68颗呢,快,现在就把这68颗亲手放我盒子里~还有,阿亮同志,2000的革命尚未成功哦！
这份甜蜜的约定,其实始于更早的缘分:1998年,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佳佳被一群坏孩子欺负,是路过的少年阿亮挺身而出。送无助的小女孩回到只有聋哑奶奶的家后,佳佳把自己最珍爱的一颗蓝色玻璃珠塞进了阿亮手心,当作谢礼。
这颗平凡的珠子,被阿亮视若珍宝。2000年元旦,他鼓起勇气,将这颗承载着善良与缘分的蓝色珠子,送给了追求两年的思思。命运眷顾,终成眷属。
得到佳佳的珠子后,阿亮就默默决定,一有机会就送一颗新珠子给那个孤独的小妹妹,风雨无阻,坚持了整整两年。
直到表白前夕,他依然记得去给佳佳送珠子,小妹妹还奶声奶气地为他打气：大哥哥加油,你一定能成功！
确认关系后没几天,佳佳就随奶奶远赴西北,临别时,阿亮和思思都去送行。
行啦别难过啦~小妹妹会想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妹妹,你每天也得给我送玻璃珠哈~思思调皮地晃着阿亮的手臂。
行！一言为定！阿亮郑重承诺,眼中满是笑意。
好事连连。不久后,两人搬进了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且不久后就同居了。阿亮工作辛苦,常常晚归。无论多晚,思思总会安静地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像一颗等待阳光的小向日葵。当熟悉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滚动声由远及近,一颗圆润的玻璃珠滚到思思脚边停下。
你回来啦！！！抱一个！！思思瞬间跳起,像只欢快的小猫咪扑进阿亮怀里,一天的疲惫和等待都化作了此刻的甜蜜。玻璃珠是独属于他们的回家信号,也是爱的密语。
工作再累,看到门口那翘首以盼的身影,阿亮的心便瞬间融化,所有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而思思则像个最虔诚的收藏家,将每一颗阿亮送的玻璃珠都细心收好。每一颗珠子背后,都记录着他们平淡日子里闪闪发光的瞬间：
加薪后吃一顿奢侈的肯德基。
发工资时挤在夜市摊前为一件打折衣服讨价还价。
加班深夜回家路上买的烤红薯……
傻丫头,我发了1600多,你就只吃肯德基阿亮看着对面啃着鸡翅、一脸满足的思思,又心疼又好笑。
哎呀这就够了呀~思思吮着手指,眼睛亮晶晶的,你不是还带我去买了新衣服和口红嘛！够啦够啦,我们还要努力挣钱,换成一个大房子呢！
她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幸福。
邻居们都说,这姑娘不物质,心善又容易满足,阿亮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日子在玻璃珠清脆的碰撞声中一天天过去,二人过得节日一个接一个,双方家长和街坊邻居都眼巴巴盼着吃喜糖。可两人却觉得恋爱还没谈够,想再等等。
不过按思思的小算盘,攒够两千颗珠子就结婚,也就五六年光景,那时两人都正青春。
2005年元旦前夕,阿亮的心痒痒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他特意骗思思说节假日加班工资高,到晚饭才能回,实则早早请了假。他拿着刚领的奖金,跑遍商场,精心挑选了给思思的生日礼物,又买了她最爱吃的菜,盘算着今晚要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顺便在饭桌上暗示生日有大礼,看看这傻丫头能不能猜出来。
今天多做几个菜,思思那大馋丫头最爱吃牛肉了~他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迫不及待想看到思思惊喜的笑脸。
离家门越来越近,屋内隐约传来思思打电话的声音。阿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甚至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这穷小子,我跟他在一起纯浪费时间！每次跟他亲热的时候我都觉得好亏,我这么漂亮怎么就便宜了他~你等我几天~我跟他分手后就联系你哈,mua~思思的声音娇嗲得刺耳。
电话那头似乎抱怨了一句。
哎呀我马上过生日了,坑他个几万块再走呗~这穷小子攒了快十万了,我打算到时候拿到钱再提分手,慢慢来嘛亲爱的~
那算计的语气,冰冷得像元旦的天气。
阿亮僵在门外,手中的袋子勒得手指发白。心里堆积着愤怒、屈辱和剧痛。
为什么他倾尽所有,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算计和背叛他强压着破门而入的冲动,一个冰冷的计划在心底成型：他要看着她演,看着她如何在生日前把戏做足,然后在她以为即将得逞时,先于她一步提出分手。让她一分钱也拿不到！
可是,当愤怒的感情暂时退去,那强烈的痛苦才真正开始。那天,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为思思做了饭。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看着她拙劣地掩饰着心虚,阿亮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思思出门后,他走到那个承载着无数甜蜜的木盒子前,里面是他为思思买的玻璃珠。他每天都会送一颗给思思,然后看着可爱的思思转而投进她自己的盒子里。而现在,这行为变得无比讽刺。
呵,他发出一声冷笑,抚摸着冰凉的珠子。
之前恨不得天天数,盼着自己盒子快点送完,就能离结婚更近一步……现在看着还剩这么多,只觉得恶心！
他猛地抓起盒子想摔出去,可手臂举到半空,却又舍不得。最终还是把盒子放回了原处。
2005年1月9日,思思生日当天。
分手吧。阿亮很淡定,像一道惊雷劈在思思头上。
思思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转而羞愤：你……你什么意思
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元旦那天,你在阳台打的电话,我听得一清二楚。阿亮的眼神像刀一样,刺穿了思思的伪装。
一场激烈的争吵爆发,所有的温存被撕得粉碎。最终,思思带着怨毒的目光,收拾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装着1600多颗玻璃珠的木盒子,摔门而去,这木盒子她和阿亮一人一个,一模一样。
呵,不是嫌弃我是穷小子,嫌弃这些是破珠子吗怎么还带走了他宁愿相信她是带下楼扔进了垃圾桶。
从此,阿亮的世界彻底崩塌。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自我怀疑缠绕着他。他明知是思思背叛了他,可他一遍遍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疯狂地质问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是哪一次让她失望了是哪一句话伤了她
时间像钝刀割肉。他变得麻木不仁,眼神空洞。他辞了工作,生活只剩下吃饭、昏睡、刷手机。唯一与外界连接的,是取外卖。而每次走到单元门口,那深入骨髓的习惯便会驱使着他,掏出口袋里的玻璃珠,朝着曾经思思等待的位置弹出去。
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珠子便直溜溜的滚入下水道口,日复一日。
他疯了。邻居们窃窃私语。
唉,真可怜啊。那姑娘看着好好的,怎么做出这么下贱的事阿亮人是穷点,可多实在啊,真是苦了他了……叹息声在楼道里回荡。
阿亮完全无所谓。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次弹珠的瞬间,心底总会不受控制地升起一丝渺茫的期盼,也许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门口,像过去千百次那样,惊喜地捡起珠子,扑进他怀里。
他想忘记她,她却总在他梦境里徘徊,时而甜蜜,时而狰狞,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这天,阿亮如常取外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摸到一颗特别的珠子:那颗最初佳佳送的蓝色玻璃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朝着单元门的方向,轻轻弹出。
玻璃珠滚动着,停在了一双小小的帆布鞋前。
阿亮猛地抬头,心跳几乎停了。是她阔别已久的身影让他瞬间僵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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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回来啦！清脆的童音响起,带着久别重逢的雀跃。是佳佳！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如今已长成十一岁的少女。她和奶奶从西北回来了。
哥哥,还记得我不这可是我送你的珠子呢！你怎么把它扔了呀！佳佳捡起珠子,宝贝似的擦擦,递还给阿亮。
阿亮愣了一下回过神。他接过珠子,看着佳佳天真无邪的笑脸,积压已久的痛苦终于冲开了。他蹲下身,紧紧抱住这个小女孩,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流——这是思思离开后,他感受到的唯一一丝真实的暖意。
那颗蓝色的玻璃珠,在流转六年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又回到了最初的小主人手里。
佳佳,你怎么肯定这就是你那颗阿亮的声音沙哑。
哎呀,傻哥哥！你看,这上面刻了个‘佳’字呀！
原来如此。
哥哥,这个珠子可神奇了！能带来好运的！你上次能追到思思姐姐,肯定有它的功劳！佳佳信誓旦旦。
对了,思思姐姐呢佳佳环顾四周,期待地问。
她啊……阿亮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她回老家去了。他不忍心戳破小女孩的期待。
佳佳的回归,像一束光照进阿亮的生活。他带她去游乐场玩,教她写作业,笨拙地扮演着哥哥的角色。佳佳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暂时驱散了一些孤独。
但是,思思的影子从未离开。他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朝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单元门口,弹出一颗玻璃珠。这动作,成了他无法戒掉的毒瘾。
哥,思思姐姐啥时候回来呀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海洋馆玩呢！佳佳摇晃着阿亮的手臂。
下……下个月吧。阿亮只能搪塞。
这天,阿亮带佳佳吃肯德基。佳佳抱着阿亮的手机看动画片。突然,屏幕亮起,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思思。被佳佳看得一清二楚。
佳佳,哥哥有悄悄话跟姐姐说哟,小孩子不许偷听。阿亮来到隔壁桌接听。
你还打来干嘛被人甩了
哟。穷小子还活着呢。
思思,阿亮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既然你打来了……过去的事,我可以都忘了。今天,能不能帮我个忙佳佳回来了,吵着想见你。你帮帮忙,跟她说几句好话……我知道你想要钱,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你卡里打一万块。
为了佳佳,他愿意。而为了钱,思思答应了。
电话里,她声音温柔地哄着佳佳,许诺着马上回来、一起去海洋馆。听着佳佳对着话筒兴奋地喊我最爱姐姐了！,阿亮心如刀绞。可怜的佳佳,蒙在鼓里,对真相一无所知。
几天后,佳佳哭着冲进阿亮家：
哥哥！！！我……我看到思思姐姐了！她被别的男人抱着！就在街上！抱得好紧！佳佳的小脸涨得通红,哇哇大哭,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
可阿亮一点都不意外,为了配合佳佳的情绪,以及维持那个姐姐变心的谎言,他必须演出伤心和愤怒。他蹲下身,抱住嚎啕大哭的佳佳,拍着她的背：佳佳不哭…不哭…
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
演戏不,当听到佳佳描述思思与别的男人有肌肤之亲时,演戏的泪水,变得无比真实。再后来,连佳佳来找他,他也提不起精神了。
他重新回到出租屋,依然是吃饭、昏睡、拿外卖、弹珠子的三点一线。像一台机器。
算起来……有1800多颗了吧阿亮打开那个空了大半的木盒子,里面只剩下一半珠子。是啊,算上分手后自己弹入下水道的那些珠子,加上前后送出的玻璃珠,早已超过一千八百颗。明明……明明再有大半年,就能攒够两千颗了。
那个结婚的约定,早就成了笑话。盒子空了,心也空了。
某天,阿亮漫无目的地在手机上翻找,无意间点开了自己的购物记录。那些购买玻璃珠的记录,他每次都是一袋袋地买,在思思送他盒子后,更是整盒整盒地囤积。
可阿亮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下单了。而且,自己明明每天都在往外弹珠子,为什么这个盒子……里面的珠子似乎永远也拿不完呢
算了,累了。他疲惫地将盒子放回原处。
当晚,又梦到思思了。梦里先是和朋友吹牛自己认识这个美女,接着那美女
还喂他吃鸡块……阿亮猛地惊醒。连续几天,都梦到思思,他很累。
阿亮决定出门散心,想找佳佳一起去海洋馆,或许能透透气。
佳佳,开门儿,佳佳~
搬走了。邻里传来陌生的声音。
最后一束光也熄灭了。恋人的背叛、小妹妹的离去……世界只剩灰色。阿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巨大的孤独感和痛苦将他吞没。他拿起一瓶白酒,仰头猛灌,他只想一醉了之。
半醉中,他在屋里晃着,脚下猛地一滑——打翻了那个木盒子！满盒的玻璃珠倾泻而出,滚得满地都是。阿亮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磕在地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他在地板中醒来,头痛欲裂。他起身一点点收拾散落的珠子。当他捡起那个摔在地上的空盒子时,发现盒子底层似乎夹着什么东西。他用力掰开底部的薄木板——里面藏着一封信！信封是思思常用的那种。
真该烧了！阿亮嘀咕,认出那是自己当初写给思思的情书信封。可还是忍不住拿出来读。
可里面有两张纸:第一张,是他当年写的情书。第二张,却是思思留下的：
阿亮：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请原谅我选择用这种方式告别,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你那双盛满爱意和痛苦的眼睛。
你知道吗你送我的玻璃珠,分手那天我一颗颗数过,加上你最后那颗,已经有1653颗了。分手后,你还想着送我珠子吗
整理东西时,我看着那些珠子,每一颗都像我们走过的路。忽然就想起你第一次送我玻璃珠的样子——那天你在寒风凛冽的操场边等了我整整三个小时,冻得鼻尖通红,可当我把手放进你掌心时,你却笑得像个孩子,笨拙地把那颗蓝色的珠子塞给我。
其实,在你2004年生日前的三个月,医生就给我判了死刑。
他说：乐观估计,也就剩两年了。那天从医院出来,我在冰冷的江边坐了整整一夜。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就像看着自己生命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向死而生。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最好的、最完整的我,留在你记忆里。我要我们最后的时光是笑着的,是甜的,而不是病床上日渐枯萎的我和你无休止的眼泪。我本想拿到报告当天就狠心离开你,可……你生日快到了啊。我想陪你过最后一个生日,想看你吹蜡烛时傻乎乎许愿的样子。你生日那天,捧着那个木盒子,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抱着我说永远别离开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实在开不了口,只能想着,再陪你一段,哪怕一天都好,等到我撑不住的时候再走……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05年元旦。算算日子,我大概只剩一年了。医生说过,如果不做化疗,最后这一年就是纯粹的消耗和痛苦。
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决定在元旦这天,彻底让你死心,离开你。那天,我趴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眼睛死死盯着你下班回来的必经之路,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我看着一个个行人走过,数着我们盒子里的玻璃珠,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我知道,每数一颗珠子,就离我亲手推开你时更近一步。阿亮,我真的……好舍不得你。我不想走,一点也不想……
终于,我看到你的身影出现在楼下。我慌忙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不存在的号码,开始表演那场精心设计的背叛……
电话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割。
对不起,阿亮。我用最丑陋的谎言伤害了你。我知道这无法原谅,只求你答应我三件事,好吗
1.
不要来找我。就当我是个狠心薄情的骗子,忘了我吧。
2.
每年你生日那天,替我吃一小块草莓蛋糕,记得插上五根蜡烛。你说过,五根蜡烛能召唤神龙。而那也是我们……最幸福的五年。
3.
如果遇到真心待你的好姑娘,就把盒子里剩下的珠子,当作我迟来的、最真挚的祝福送给她。告诉她,有个傻姑娘在天上会为你们高兴的。
还记得去年秋天,我们在公园那棵枫树下捡落叶做书签吗你挑了一片最红的,说要夹在你那本《小王子》里,等我们结婚那天,当作特别的礼物送给我。现在,这本书就在我的枕边,里面夹着的,是第5片枫叶。它和你送我的第一颗珠子一样,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如果有来世……阿亮,我想变成你手腕上的那串珠子。那样,我就能每天跟着你,看你穿衬衫的样子,看你皱着眉头写方案的样子,看你把一颗颗新的玻璃珠轻轻放进盒子里的样子……哪怕是陪你坐最刺激的过山车,我也绝不会害怕,因为有你在身边啊。
永别了,我的爱人。
愿你此后的每一个清晨,拉开窗帘时,都能看到阳光穿透玻璃珠,折射出的那道小小的彩虹。
思思,2005年1月9日
留
阿亮捏着信纸,身体一冷一热,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思思那些拙劣的表演、背叛的电话、对金钱的贪婪……所有无法解释的细节,此刻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真相！他愿意相信！他必须相信！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很多！
啊——！！！一声哀嚎冲破喉咙,阿亮跪倒在地疯狂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珠,用尽全身力气攥在手心！似乎想捏碎这残酷的真相,捏碎这无法承受的失去！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然而,更冰冷的现实是：思思写下这封信的日期是2005年1月9日——他们分手那天。而此刻,已是2006年3月。思思,早已离去四十多天。
其实在2005年1月9日分手后,思思从未真正离开过阿亮的世界。病痛和思念的双重折磨下,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栋承载着他们甜蜜的楼下。她躲在暗处,看着阿亮为了她变得消瘦,看着他像个游魂一样麻木地生活,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往那空荡荡的单元门口弹着玻璃珠……
每一次看到珠子滚入下水道,思思的心就像被那珠子狠狠砸中,痛得无法呼吸。原来……他从来都不恨我……
这个认知让她既心碎又绝望。
分手后大约半年,有一次她看到阿亮出门,用偷偷保留的钥匙溜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她直奔那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的玻璃珠竟然少了一大半！按照阿亮每天弹一颗的速度,也许很快,他就会发现盒底的秘密,就会看到这封信！思思害怕了。她害怕阿亮看到信,害怕他知道真相后会更加痛苦,会永远走不出来。
不,不能让他看到！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于是,思思开始了她生命最后时光里最隐秘也最心酸的工作。每隔一段时间,当她身体稍好一些,或者思念煎熬到无法忍受时,她就会偷偷溜回阿亮的家,小心翼翼地抓出一把又一把崭新的玻璃珠,轻轻放进那个木盒子里。她想让这个盒子永远填不满,让阿亮永远发现不了那封信。这样,他或许就能在恨中慢慢遗忘,开始新的生活。
她多么想,像过去一样,坐在那个单元门口的台阶上,等着那颗属于她的珠子滚到脚边,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可是,她不能。
她这副身体,苍白的面容,只会摧毁他心中最后的美好。
那天,她实在无法抑制思念,拨通了阿亮的电话。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嘲讽。却没想到,阿亮提出了交易,让她帮忙骗骗佳佳。得知佳佳回来了,思思心中五味杂陈,既为阿亮身边有佳佳陪伴而稍感安慰,又更加心酸。
她依然坚持着偷偷回去补充玻璃珠。甚至在第一次回去时,她就把那颗最初的、刻着佳字的蓝色玻璃珠,悄悄放回了盒子深处。那是她和阿亮缘分的起点,她希望它能回到他身边。
某天,思思刚从阿亮家出来,就在楼道里撞见了来找哥哥的佳佳！惊慌之下,面对佳佳纯净又疑惑的眼神,思思再也无法隐瞒。她拉着佳佳,在楼梯间,哭着说出了全部的真相——她的病,她的谎言,她偷偷回来放珠子的原因。
佳佳,帮帮姐姐,也帮帮哥哥,好吗思思抓着佳佳的小手,气若游丝,不要告诉哥哥你见过我,更不要告诉他我生病了……你就……你就说你在街上看到姐姐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要说得很难过,很生气……让哥哥彻底死心,彻底讨厌我……让他以为我就是个坏女人……这样,他才能忘了我,好好活下去……佳佳,答应姐姐,好不好
看着思思姐姐苍白脸和眼中的哀伤,早熟的佳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含着泪,点了点头。
思思最后一次,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然后,在佳佳的搀扶下,悄然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佳佳后来搬走,并非真的搬离,而是听从思思的嘱托,不再频繁去找阿亮,以免暴露。
佳佳她心里惦记着思思姐姐,经常偷偷带着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小蛋糕去看望她。
佳佳后面去的几次,看到思思姐姐一次比一次虚弱,一次比一次痛苦。小小的她,心中已经知道了那个残酷的结局。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思思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她吃力地抬起冷冰冰的手,轻轻擦去床边佳佳脸上的泪水。
小佳佳……别哭……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目光转向窗台那盆小花,你看……窗台上那盆小花……开得多……多美呀……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好一会儿才平复,她喘息着,眼神温柔地落在佳佳身上,记得……记得当年你搬走时……才……才那么一点点高呢……
她艰难地从枕边拿出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373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在昏暗的病房里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帮姐姐……把这个……交给阿亮哥哥……好不好思思的气息突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她努力平复着,眼神带着最后的恳求和眷恋,告诉他……姐姐……会一直……一直幸福快乐的……做个天使……保护……保护你和哥哥……
她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抓住佳佳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冰凉凉,眼中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光亮,让人心碎：
佳佳！……替我……替我用力抱抱他……好吗……要像……像你当年搬走时…抱着我和哥哥……那样用力……抱抱他……
思思的声音越来越弱,紧抓的手也慢慢松开,
还有……她最后的气息化作一声呢喃,消散在空气里,等他……结婚那天……把这些珠子……撒在……海里……这样……大海……就能替我……说一声……‘我……愿……意’了……
思思的眼睛,缓缓阖上。最后的眼光,熄灭了。
姐姐！姐姐你别走！姐姐——！佳佳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小小的身体扑在病床上,紧紧抓住思思尚有余温却已无生气的手,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你和哥哥奶奶了……你别走啊姐姐！你别丢下我！别丢下哥哥啊！呜呜呜……
孩子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病房走廊,久久不散。
那颗刻着佳字的蓝色玻璃珠,被佳佳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放进了思思姐姐冰凉的手心里,让她带走了这份最初的、纯净的缘分。
病床旁的小柜子上,放着好几个大玻璃罐,里面装满了阿亮曾经送给思思的1600多颗玻璃珠,每一颗都承载着过去的甜蜜。而佳佳手中这373颗,是思思在最后的日子里,一颗颗数出来,让佳佳带给阿亮的——分手373天,一天一颗。
她希望,当阿亮收到这些珠子时,能真正放下她,开始新的生活。
思思去世四十天后,也就是阿亮读到那信,被真相击溃的当天。他下楼取外卖,却像丢了魂。
哥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佳佳从旁边冲出来,紧紧抱住阿亮的腰,放声大哭。
阿亮被佳佳的哭声感染,积压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他紧紧回抱住佳佳,两人在单元门口哭成一团。
佳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小背包里拿出玻璃罐,塞到阿亮手里：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个……是思思姐姐……让我给你的……她……她……佳佳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将思思如何偷偷回来放珠子,如何求她撒谎,如何在病床上嘱托……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阿亮。
当听到思思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忍着病痛,一次次偷偷回来看他,只为在盒子里添满珠子,只为不让他发现真相；当听到她弥留之际最后的牵挂……阿亮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捏碎！他错过了见思思最后一面！错过了她所有的痛苦和无声的守护！他像个傻子一样活在恨意和自怜里！他抱着那个冰冷的玻璃罐,跪倒在地。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只剩下黑暗和悔恨。
那天,阿亮带着佳佳去了陵园。他将那罐373颗玻璃珠,轻轻放在思思的墓碑前。冰冷的石碑上,照片里的女孩笑容依旧灿烂明媚,像从未经历过病痛和离别。
思思……阿亮抚摸着照片,千言万语只化作一滴泪,重重砸在墓碑前的石阶上。这滴泪,耗尽了他所有残余的爱与痛。
夕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影子。阿亮牵起佳佳小小的手,小姑娘的眼睛还红肿着。
走吧,佳佳,阿亮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奶奶……还在等我们两个孙孙回家吃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互相依偎着,慢慢走下陵园的山坡,融入了暮色之中。
别担心,只是个衣服模特儿上的假手。警察对报警邻居挥挥手,示意收队。
下水道里的玻璃珠被悉数清理出来,连同那只塑料假手,被垃圾车运走。
没人知道,那些泡在臭水污泥中的珠子,每一颗,都曾是一个男人破碎的心跳,一场无望的等待,和一份沉入黑暗最深处的、永不褪色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