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尔罗斯被绑架的消息,如通一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洛德罗亚港。恐慌、震惊、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狭窄的街道和拥挤的码头迅速蔓延,取代了圣光节残留的些许欢愉。
“仁慈的大主教阁下啊!怎么会这样?”
“天杀的鱼头岛海盗!他们不是只敢在海上作恶吗?怎么敢上岸绑人?!”
“完了完了,连大主教都敢动,以后咱们港口还安全吗?那些海盗会不会再来?”
“听说是在‘乌鸦巷’发放食物时出的事!赛文那孩子也被打晕了!”
各种议论、猜测、担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港口每一个角落。晨曦大教堂的钟声沉重地敲响,不再是召唤祈祷,而是传递着悲愤与不安。港口领主法拉爵士的反应迅速而强硬——他第一时间宣布全城戒严,封锁港口,派出信使以最快速度向帝国首都和教廷报信,并公开宣称:这毫无疑问是盘踞在鱼头岛、凶残成性的海盗所为!他将请求帝国舰队,即刻发兵清剿鱼头岛,救回大主教,并彻底铲除这群胆敢亵渎圣光的海上毒瘤!
鱼头岛海盗,是悬挂在帝国西海岸所有港口头顶的阴影。他们盘踞在离洛德罗亚港不算太远的鱼头岛,驾驶着速度极快、船首雕刻着狰狞鱼头或海怪的长船。他们神出鬼没,打劫商船的手段残忍高效,据说每五艘经过附近海域的船只,就有一艘难逃其毒手。他们劫掠货物,屠杀抵抗者,掳走人口贩卖为奴。但有一个铁律:他们几乎从不上岸袭击港口城镇本身。上岸意味着放弃他们最大的机动优势,暴露在守军的围攻之下。因此,法拉领主决定将矛头直指鱼头岛。
然而,这个消息传到冯凉耳中时,他皱紧了眉头。正在码头扛包的塞恩斯也停下了动作,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深沉的忧虑和一丝疑惑。
“太反常了。”冯凉抹了把汗,低声对塞恩斯说,“鱼头岛海盗上岸绑人,还偏偏绑走最德高望重的大主教?这不像他们的作风。风险太大了,收益呢?绑票勒索?教会和帝国绝不会妥协,只会引来灭顶之灾。”
塞恩斯沉重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对劲。那些海盗虽然凶残,但精明的很,从不干这种自取灭亡的蠢事。”
就在这时,头上还裹着渗血绷带的赛文,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小脸煞白,眼神里充记了惊恐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寻求真相的迫切。“哥!冯凉!我……我想去出事的地方看看!我当时……当时太乱了,没看清……”
冯凉立刻明白了赛文的意思。他也正有此意。“走!带我们去现场!”
乌鸦巷,位于港口最破败的贫民窟深处。这里污水横流,低矮的棚屋挤在一起,散发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平日里,这里是阳光都难以照进的角落。此刻,更是被一种肃杀和悲凉的气氛笼罩。教会分发食物的摊点一片狼藉:熬粥的大锅被打翻在地,凝固的粥糊和泥土混在一起;装黑面包的箩筐被踢散,几个干瘪的面包滚在泥水里;地上散落着踩碎的草药和几片被撕破的教会旗帜。
几个领主卫兵板着脸守在巷口,禁止闲人靠近。但赛文亮明了自已是受害者(也是目击者),并搬出了教会的名头,卫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他们三人进去了。
赛文指着巷子中间一块相对空旷的泥地,声音带着颤抖:“就是这里……大主教爷爷正把面包递给老玛莎,突然……从那边、还有那边!”他指向棚屋间两个狭窄的岔道口,“冲出来七八个人!全都戴着那种……那种鱼头面具!灰扑扑的,鱼嘴张着,露出獠牙,眼睛是两个黑洞!他们动作太快了,力气也大得吓人!有人用棍子砸翻了大主教身边的执事,我……我想冲过去挡着,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冯凉没有急着发表意见。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周围的环境。塞恩斯则警惕地站在一旁,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绝了外面卫兵探究的目光。
冯凉的观察开始了:
泥泞的地面上,脚印凌乱不堪。有卫兵后来进入的靴印,有惊慌逃跑的贫民留下的赤脚或破鞋印,也有被破坏前分发食物人员的脚印。但冯凉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混杂在其中的几组异常清晰、用力极深的脚印。这些脚印的纹路很特别,不是港口常见的平底靴或草鞋印,更像是某种厚实、鞋底带有较深沟壑的登山靴留下的!而且,这些脚印的着力点非常靠前,尤其是前脚掌的印记异常清晰、深陷。冯凉心中一动:这可不是常年踩在摇晃甲板上、习惯用整个脚掌甚至脚跟保持平衡的海盗该有的步态!这种步态,更像是长期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攀爬的人,为了抓牢地面,会习惯性地用前脚掌发力蹬地!
鱼头岛海盗常年生活在海上潮湿、盐分极高的环境中,他们的衣物、装备甚至身L本身,都会带着一种特殊的、难以祛除的咸腥味和潮湿感。然而,在现场打翻的粥锅边缘、被踩碎的草药上、甚至那些被遗弃的、用来捆绑人的粗糙麻绳碎片上,冯凉凑近仔细嗅闻,甚至用手指捻了一点残留物。没有一丝一毫的海腥味!反而隐约透着一股……尘土和某种干燥植物的气味?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海盗上岸,就算时间很短,他们身上浓重的海洋气息也会不可避免地沾染到接触物上。
赛文提到那些“海盗”动作快、力气大。但冯凉在观察脚印的走向和现场物品被破坏的痕迹时,发现了一些不协调的地方。比如,一个被撞倒的、原本靠在墙边的破旧木桶。如果是常年习惯在狭窄船舱和摇晃甲板间灵活穿梭的海盗,撞倒桶后,他们的足迹应该能L现出一种本能的规避或稳定动作。但这里的足迹显示,撞桶后,那人的脚步只是稍微踉跄了一下,留下一个更深的脚印,然后就直线前冲了——显得有点“笨拙”,更像是习惯在开阔或固定地面行动的人,对狭窄复杂环境的适应性不足。
冯凉捡起一片被踩碎的、画着鱼头图案的碎片,显然是匆忙遗落的面具碎片。这面具让工相当粗糙,鱼头的造型也很程式化,甚至有些夸张失真。冯凉用手指摩挲着纸片的边缘和内侧。内侧没有汗渍、油渍或者皮肤长时间接触留下的任何痕迹,非常“新”。如果是海盗们惯用的、可能伴随他们多次行动的面具,内侧绝不会如此干净。这更像是临时赶制、只用过一次的道具!
冯凉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深陷的前脚掌脚印——指向山地环境。干燥无腥、只有尘土和植物气味——指向内陆而非海洋。在狭窄环境中略显笨拙的行动——指向非船上生活人群。崭新的、无使用痕迹的“鱼头”面具——指向刻意伪装。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与“海盗”截然相反的群L:常年生活在内陆、尤其是崎岖山地中的人!他们熟悉山林,力气可能也很大,搬运猎物或货物,但对港口和船只环境陌生,身上带着山野的尘土和草木气息,穿的是更适合山地行走的厚底靴。
“不是鱼头岛海盗。”冯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低沉而肯定。他看向一脸震惊的塞恩斯和赛文,目光锐利如刀,“有人假冒鱼头岛海盗,绑架了大主教!”
赛文捂着头上的伤,瞪大了眼睛:“假……假冒?为什么?谁干的?”
塞恩斯的拳头瞬间握紧,指节发白,眼神中爆发出骇人的怒火。如果冯凉的推断是真的,那这意味着一个更可怕、更精心的阴谋!有人想把脏水泼给鱼头岛,利用领主的愤怒和帝国的力量去清剿海盗,从而掩盖他们绑架大主教的真实目的!或者……这本身就是针对鱼头岛的一个巨大阴谋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针对整个洛德罗亚港,乃至帝国?
“不管是谁……”冯凉看着地上那几组指向山地的脚印,又抬头望向贫民窟破败棚屋缝隙外、领主城堡高耸的塔楼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们的目的,绝对不简单。领主大人急着发兵鱼头岛,恐怕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迷雾重重,而绑匪留下的“山里的痕迹”,成了撕开这层迷雾的第一道缝隙。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