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把红烧肉堆满弟弟碗里时,我的碗里只有青菜。
弟弟撕碎我的课本,父母骂我不够大度。
考上名校后,母亲轻蔑地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默默攒下所有工资,逃离家庭,努力升职加薪。
直到母亲打来电话:你弟结婚缺钱,打二十万过来。
我冷冷拒绝,她却痛骂:白眼狼!我们养你这么大!
这一次,我决定不再沉默。
逼仄的厨房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熬煮的、油腻腻的气息。四岁的陈霜蜷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饼干,眼睛死死盯着灶台边忙碌的母亲。那点可怜的甜香,是她唯一能握住的慰藉。
阳阳,慢点跑!哎哟,小心磕着!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陈霜从未听过的、近乎甜腻的紧张。弟弟陈阳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厨房,目标明确,直扑陈霜。他一把抓住那半块饼干,蛮力一拽,饼干屑簌簌落下。陈霜本能地想护住,身体向前一倾,小小的板凳失了重心。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皮肉绽开,渗出鲜红的血珠。
哇——剧痛让她放声大哭,眼泪汹涌而出。
母亲闻声转过身,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她看也没看地上哭泣的女儿,一把将抢到饼干、正得意洋洋往嘴里塞的陈阳抱了起来,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哭什么哭!你是姐姐,让着点弟弟怎么了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没个姐姐样儿!她抱着陈阳,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又软了下来:阳阳乖,饼干好吃吧别理她。
陈霜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抽噎。膝盖上的血混着地上的灰尘,糊成一团脏污的暗红。她看着母亲抱着弟弟走出厨房的背影,那温言软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轮廓。地上那滩小小的血迹,是她在这个家存在的唯一证明,却又如此微不足道,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拖把无情地抹去。
晚饭时间,那盘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在桌子中央。母亲的手像装了精确制导,筷子翻飞,肥瘦相间、颤巍巍的肉块精准地越过陈霜面前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雨点般落进陈阳碗里,堆成一座香气四溢的小山。陈阳的嘴塞得鼓鼓囊囊,油顺着嘴角流下来。
陈霜的碗里,只有几片蔫黄的青菜叶子,泡在寡淡的清汤里,像沉船的残骸。她埋着头,小口小口扒着碗里硬邦邦的米饭,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洞。饭粒刮过喉咙,带着一种粗粝的苦涩。
哐当一声,家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浑浊的汗味和烟味。父亲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饭桌,最终精准地落在陈阳身上。那张疲惫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他几步跨过去,粗糙的大手一把将陈阳从椅子上捞起来,举过头顶。
哎哟!我的大胖小子!今天在家听妈妈话没想爸爸了没洪亮的笑声震得小小的饭桌嗡嗡作响。陈阳咯咯地笑着,油乎乎的小手拍打着父亲胡子拉碴的脸颊。父亲抱着他,像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在狭窄的客厅里笨拙地转着圈,嘴里不停地逗弄着。
陈霜依旧埋着头,咀嚼的动作更慢了。她的碗里,几粒饭粘在碗沿,像被遗忘的尘埃。父亲的欢声笑语、弟弟得意的尖叫、母亲带着笑的嗔怪,在她周围织成一张巨大而喧闹的网。她蜷缩在网的中心,小小的身体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重量,变成一缕稀薄的空气,透明,无声,没有任何存在感。那碗底的几粒饭,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现实。灯光惨白地照下来,将她小小的影子投在地上,模糊成一团沉默的灰。
小学的课本,承载着知识,也承载着陈阳无尽的恶意。崭新的书页,总会在某个课间之后,面目全非。这一天,陈霜翻开语文书,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课本的扉页和插图上,布满了用粗黑记号笔画下的丑陋涂鸦——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夸张变形的五官,旁边用同样粗黑的字体写着:没人要的野孩子。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教室另一头。陈阳被几个男生簇拥着,正朝她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挂着那种她无比熟悉的、混合着得意与嘲弄的笑容。其中一个男生,陈阳的死党,故意大声怪叫:喂,野孩子,你书上的画好看不陈阳给你画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向陈霜。她的脸腾地烧起来,滚烫,一直烧到耳根。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猛地低下头,把那本被玷污的书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抵挡那些目光的利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惨白的月牙印。
哭鼻子咯,野孩子哭鼻子咯!陈阳那伙人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放学的铃声像一声救命的喘息。陈霜几乎是冲出教室,书包沉重地压在背上。刚走到楼下花坛拐角,一个人影猛地从侧面冲出来,狠狠撞在她肩膀上。是陈阳。她一个趔趄,书包带子被一股蛮力拽住,撕扯着向下滑落。
拿来吧你!陈阳狞笑着,双手抓住她的书包用力一扯。布料的撕裂声刺耳地响起,书本、文具哗啦啦散落一地,滚进花坛肮脏的泥土里。陈阳看也不看,抬起穿着新球鞋的脚,狠狠地踩在摊开的作业本上,用力碾了几下,雪白的纸页立刻印上脏污的鞋印,变得皱巴巴、面目全非。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他得意地拍拍手,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杰作,扬长而去。
陈霜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狼藉。被踩踏的作业本,沾满泥污的课本,滚到角落的铅笔……每一件都在无声地控诉。她慢慢蹲下去,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去捡拾那些被玷污、被践踏的东西。泥土的腥气钻进鼻孔,混着纸张被揉碎的气味。她没哭,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的软肉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咸。
推开家门,母亲的声音立刻像冰锥一样扎过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去了饭都凉了!陈霜低着头,把书包轻轻放在墙角,那本画满涂鸦的语文书一角从没拉严的拉链口露出来,刺目地招摇着。
妈……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自己都厌恶的颤抖,陈阳他……又把我的书……
话没说完,母亲猛地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烦: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一天到晚告状!他是你弟弟!你就不能让着点多大了还跟弟弟计较,懂不懂事我看你就是找打!
父亲也皱着眉从里屋走出来,语气粗重:吵什么吵烦死了!当姐姐的没个姐姐样,一点小事就告状,烦人精!
所有的委屈、愤怒、想为自己辩解的冲动,被父母劈头盖脸的斥责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在喉咙里,变成一块沉重的、冰冷的石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斥责像鞭子,抽打在她试图抬起的脸上。她猛地低下头,飞快地转身,冲进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其实只是阳台隔出来的狭窄储藏间。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父母为陈阳夹菜时温软的说话声。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陈腐窒息的气味。唯一的窗户外,是隔壁楼灰扑扑的墙壁。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终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黑暗中,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用尽全身力气阻止那汹涌的呜咽冲出喉咙。只有滚烫的、无声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疯狂地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带着灰尘气息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初中的空气,似乎比小学更加粘稠滞重,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厨房的水槽里永远堆着油腻的碗碟,地板总需要反复擦拭才能显出原本灰暗的颜色,洗衣机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这些活计,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在陈霜放学后的每一分钟。
霜霜,把碗洗了,地拖干净,再把阳阳那堆球衣搓出来,汗味熏死人了!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伴随着嗑瓜子的清脆声响。
陈霜放下沉重的书包,默默走进厨房。冰冷的水冲刷着油污,洗洁精的味道刺鼻。她踮起脚,费力地擦拭着灶台上顽固的油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播放着陈阳爱看的动画片。她透过厨房窄小的门框望出去,陈阳正四仰八叉地陷在沙发里,捧着游戏机,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跳动,嘴里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喊。父亲坐在旁边,手里翻着报纸,偶尔抬眼看看电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母亲则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絮叨着:阳阳,别玩太久,眼睛累。来,吃个苹果,妈给你削好了。语气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
知道啦妈!陈阳头也不抬,眼睛黏在屏幕上,学习一天累死了,放松会儿嘛!
是是是,我儿子学习辛苦,是该好好歇歇。母亲笑着应和,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陈霜收回目光,用力地刷着一个粘着饭粒的碗,指甲划过粗糙的搪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水很冷,指尖很快冻得发红麻木。一种冰冷的酸涩感,从胃里一点点往上涌,堵在喉咙口,让她每一次吞咽都变得异常艰难。
学校月考的成绩榜贴了出来。陈霜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红榜的第一位。鲜红的纸张,金色的名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和低语,像细小的风,吹拂在她脸上,带来一丝几乎陌生的暖意。她攥着那张印着第一名的奖状,薄薄的纸张似乎带着温度。一路小跑回家,心跳得又快又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踏在地上的脚步是轻快的,那扇破旧的铁门后面,似乎也有了一点期待的光芒。
推开家门,母亲正在客厅里择菜。陈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抑制不住那小小的雀跃:妈,我月考……考了年级第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鲜红的奖状递过去,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母亲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抹刺目的红色,手上择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扁豆被折断的声音,清脆而冷漠。哦,考第一了啊。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考得好有什么用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她随手把择好的扁豆丢进盆里,水花溅起几滴,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读得再好,也是替别人家读的,白费功夫。
父亲正好推门进来,听到这话,也随口接了一句,像是在给母亲的论断加个脚注:你妈说得对。女孩子嘛,能认识几个字,算得清账就行了。我看啊,不如早点出去找个厂子做做,还能贴补家里,给阳阳攒点老婆本。读那么多,浪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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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像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陈霜眼中所有的光。她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捏着的那张轻飘飘的奖状,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灼热得烫手。她看着母亲冷漠的侧脸和父亲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那张被随意搁在油腻餐桌上的、象征着她所有努力的红纸,它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刚刚还雀跃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甸甸地、无声地坠落下去,摔进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里,听不到一丝回响。她默默地收回手,把那张滚烫的奖状紧紧攥在手心,揉成一团,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高中校园,对于陈霜而言,只是从一个更小的牢笼换进了一个更大的、布满荆棘的迷宫。陈阳的影响力随着他进入同一所高中而急剧膨胀。他像一只成功划分了领地的恶兽,而陈霜,就是领地内那个被标记为可随意践踏的猎物。
流言像带着毒刺的藤蔓,在课间的走廊、拥挤的食堂、喧闹的操场疯狂滋长蔓延。源头总是指向陈阳和他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朋友。
离她远点,听说有传染病,碰一下都倒霉!
真的假的看她那阴沉样就不像好人……
陈阳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他姐,他能不知道
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无处不在。原本还有一两个愿意和她讨论习题的同学,也渐渐疏远了。目光相遇时,对方会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视线,脚步匆匆地绕道而行。陈霜的座位,成了教室后排一个孤岛。她的周围,自动空出一圈无形的隔离带。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孤岛上,像一株被遗忘在阴影里的植物。窗外阳光正好,慷慨地洒满整个操场,金色的光斑跳跃在奔跑嬉闹的身影上,充满了喧闹的生命力。然而那光,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阻隔,一丝一毫也透不进她周身冰冷的空气里。她只是看着,看着那片不属于她的明亮和喧嚣,阳光越灿烂,她心底的寒意就越深重。
体育课,八百米测试。跑道在午后的阳光下蒸腾着塑胶特有的、略带刺鼻的气味。陈霜混在奔跑的人群中,脚步沉重。跑到第二圈弯道时,旁边一个女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体猛地向她这边一挤,手肘狠狠撞在她的侧腰。陈霜猝不及防,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粗糙的跑道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尤其是膝盖,熟悉的撕裂感传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薄薄的校服裤子,在灰色的布料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她痛得蜷缩起来,倒吸着冷气,眼泪生理性地涌了上来。周围奔跑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个女生停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惊疑、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没有一个人上前。那些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她流血的膝盖和狼狈的姿态上。
看什么看快跑啊!测试呢!体育老师在不远处吹着哨子,不耐烦地催促着。他显然也看到了摔倒的陈霜,但只是皱着眉头,目光扫过她流血的膝盖,随即又移开,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远不如完成测试进度重要。
听说她有那个病……别碰她!一个女生压低的、带着恐惧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过来。
陈霜的心猛地一沉,比膝盖的伤口更冷。她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绝望的味道。她用没有受伤的手肘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膝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搐。她拖着那条剧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像一只受伤的、被遗弃的小兽,独自穿过那些冷漠的、带着审视和躲避意味的目光,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朝着位于校园另一端的医务室挪去。每一步,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血痕的脚印。滚烫的眼泪终于冲破了眼眶的堤坝,无声地汹涌而下,混合着尘土和汗水,滑过她冰冷的脸颊。前方的路那么长,医务室的门那么远,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一点点将她吞没,只剩下头顶那片刺眼却毫无温度的蓝天。
大学录取通知书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却承载着陈霜生命中前所未有的重量。它落在一所离家千里之外的南方名校。签收那一刻,她捏着那张薄纸,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家里死一般的沉寂。母亲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父亲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像在哀悼一笔损失的投资。陈阳则在一旁,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没有祝福,没有喜悦,只有无形的冰墙和沉重的失望。这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锋利。
她沉默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几本书,还有那张被她藏了四年、早已揉皱又被抚平无数次的第一名奖状。离家那天清晨,天色是铅灰的。父母房门紧闭,没有送别。只有陈阳趿拉着拖鞋出来上厕所,瞥见她放在门边的行李包,嗤笑一声:哟,终于要滚蛋了记得以后发达了,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要养啊!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令人作呕的理所当然。
陈霜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她拉开门,初秋清晨凛冽的风猛地灌进来,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她背起那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包,一步踏出了那个困了她十八年的门洞。身后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油烟味、斥责声和冰冷目光的世界。她站在陌生的晨光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凉,却无比清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这一次的离开,不是逃离,是诀别。她迈开脚步,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身后的居民楼在晨曦中显露出破败的轮廓,像一个正在迅速坍塌、离她远去的废墟。
大学四年,是陈霜给自己铸造铠甲的时间。她像一块干涸太久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知识。图书馆的灯光总是最后为她熄灭,自习室角落的位置成了她的堡垒。她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拒绝一切可能带来羁绊的社交,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学业上。优异的成绩和奖学金是唯一的慰藉,也是她积攒力量的唯一途径。银行卡里缓慢增长的数字,是她对抗这个世界的底气,是她通往未知未来的路费。每一次看到余额变动,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能获得片刻虚弱的松弛。
毕业季的喧嚣过后,她拖着磨损的行李箱,站在了另一座庞大、陌生、节奏快得令人心悸的都市丛林里。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车流如织,人潮汹涌,一切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她租下了一个狭小的隔断间,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简易书桌。安顿下来的第一晚,窗外霓虹闪烁,车声轰鸣,她躺在狭窄的硬板床上,睁着眼,直到天明。这里没有熟悉的油烟味,没有刻薄的指责,但巨大的空旷感和生存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声地包裹着她。
新人的身份,在一家竞争激烈的广告公司里,无异于食物链的最底层。陈霜的工位被安排在复印机旁边,机器日夜不停的嗡鸣和散热口喷出的热气,构成了她工作的背景音。琐碎、繁重、毫无技术含量的任务像雪片一样飞来。
陈霜,这份资料复印二十份,按部门分好,下班前放每个人桌上!
小陈,去楼下咖啡厅买十杯美式,总监们开会急用,记得开发票!
陈霜,上个月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没有下午三点前发我邮箱!还有,顺便把这几份合同扫描归档!
她的名字被不同的人、不同的声调频繁地叫响,每一次都伴随着一项新的、时间紧迫的杂务。午餐时间常常在复印机的嗡鸣中啃一个冷掉的三明治解决。加班成了常态,办公室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她头顶那一小片惨白的光晕,照亮她疲惫的脸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深夜走出冰冷的写字楼,融入城市依旧喧嚣的夜色,回到那个只能算个盒子的出租屋,身体累得像散了架,脑子却因为持续的紧张和咖啡因的作用而异常清醒。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似乎还晃动着白天复印机闪烁的绿光。她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是母亲冷漠的脸,父亲不耐烦的挥手,陈阳讥诮的笑容……那些被她努力压抑在角落的记忆碎片,在极度的疲惫和孤独中,异常清晰地翻涌上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她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像抵御着看不见的风暴。
林小羽像是沉闷雷雨天里,毫无预兆透出云层的一缕阳光。她比陈霜早一年进公司,在创意部,有着一头蓬松的栗色短发和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弯弯眼睛,像只精力充沛的小麻雀。第一次交集,是陈霜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文件,在茶水间门口差点撞上端着咖啡的林小羽。
哎呀小心!林小羽敏捷地侧身,咖啡一滴没洒。她看着陈霜怀里那堆高耸的、几乎挡住她视线的文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这么多又是刘扒皮(指那个总使唤陈霜的部门主管)丢给你的过分了啊!她不由分说,腾出一只手就抽走了最上面沉甸甸的一叠,来来,分我点,顺路帮你送策划部!这种体力活,哪能全压给新人妹子!
陈霜愣住了,怀里骤然减轻的重量让她有些不适应。她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不用了,谢谢还没出口,林小羽已经抱着那叠文件,脚步轻快地走在了前面,还回头冲她眨眨眼:快点跟上呀!磨蹭啥呢
那点微不足道的分担,和那个明亮的笑容,像一颗小小的火星,猝不及防地溅落在陈霜冰封已久的心湖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林小羽的顺便越来越多。午餐时间,她会端着饭盒刚好路过陈霜的工位,硬拉着她去楼下的餐厅,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吃饭时,她会叽叽喳喳地说着公司八卦、吐槽难缠的客户,偶尔也会抱怨自己方案又被毙了,但语气总是轻快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她从不刻意追问陈霜的沉默和疏离,只是用她特有的方式,一点点挤进陈霜灰暗的生活缝隙里,带来一些鲜活的色彩和温度。
霜霜,快看!楼下新开那家甜品店的芒果班戟,我排了好久队才买到!分你一个!她献宝似的把一个小巧的盒子推到陈霜面前。
喂,你脸色好差,昨晚又加班到几点我跟你说,身体是自己的,别那么拼!给,我妈寄的枸杞,泡水喝!一小袋红艳艳的枸杞被塞进陈霜手里。
哎,你这个PPT配色是不是太素了客户喜欢视觉冲击力强的,来来,我帮你调一下,加点动态效果!她不由分说地拖过陈霜的鼠标。
陈霜从最初的僵硬、无措,到后来能轻轻点头,低声说一句谢谢,再到偶尔在林小羽讲冷笑话时,嘴角会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一下。那层厚厚的、用来隔绝世界的坚冰,在对方毫无侵略性的、持续的暖意下,开始出现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
真正让冰层松动塌陷的,是一个加班的深夜。为了赶一个急要的竞标方案,整个小组都在熬。凌晨一点,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霜和另一个同事还在对着电脑苦战。胃部传来一阵阵熟悉的、空落落的绞痛。她揉了揉眉心,打算去茶水间倒杯热水压一压。
刚站起身,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小羽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看到陈霜,眼睛一亮:哈!我就猜到你还在!饿了吧她快步走进来,把袋子放在陈霜桌上,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立刻弥漫开。是热腾腾的馄饨,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
快吃快吃!楼下那家24小时馄饨店买的,他家虾仁馄饨绝了!林小羽自己拉过旁边同事的椅子坐下,打开自己那份,我也没吃呢,一起一起!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陈霜的视线。她看着面前那碗洁白饱满的馄饨,汤汁清亮,飘着翠绿的葱花和诱人的香油花。胃里的绞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香气抚慰了。她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小心地吹了吹,送进嘴里。鲜香滚烫的汤汁在舌尖弥漫开,带着虾仁的清甜。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食道,缓缓流淌进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慢点吃,烫!林小羽含糊不清地提醒着,自己也吃得呼噜作响。
那碗普通的馄饨,像一个滚烫的烙印。吃完,林小羽又不由分说地抓起陈霜的包:走走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
深夜的城市终于安静下来。出租车穿行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飞快地流淌。林小羽靠在后座,似乎累极了,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陈霜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又看看身边熟睡的女孩。车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脸,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眼角。是湿的。这一次,她没有咬住嘴唇,没有别开脸。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任由那点温热的水汽在眼眶里积聚,然后无声地滑落。心口那块封冻了太久的坚冰,在食物的暖意和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中,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终于开始缓慢地融化、塌陷。车子驶入她租住的老旧小区,停在楼下。林小羽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到了快上去吧!锁好门!
小羽,陈霜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她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晚的寂静,……谢谢你。
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内温暖的光。林小羽看着那个背着旧包、快步走进单元门的瘦削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孤单,却又似乎挺直了一些。她打了个哈欠,对司机说:师傅,走吧。嘴角却微微弯了起来。那声谢谢,像一颗终于破土而出的嫩芽。
日子在忙碌中滑过,像指间的流沙。陈霜依旧沉默,依旧拼命工作,但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她不再总是低着头,偶尔也会主动和林小羽说几句话,尽管依旧简短。她开始认真规划林小羽无意中提到的那些线上课程,将微薄的积蓄一点点挪进一个名为未来的账户。那笔钱数额不大,却承载着她沉甸甸的希望——脱离底层打杂,真正掌握一门安身立命的技术。她像一只在黑暗地底蛰伏的蝉,小心翼翼地积蓄着力量,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一个普通的周二下午,办公室充斥着键盘敲击声和低低的电话交谈。陈霜刚结束一个冗长的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到工位,桌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个来自遥远噩梦的回响——【母亲】。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僵硬,迟迟没有滑向接听键。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嗡嗡声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显得异常刺耳。旁边的林小羽投来疑惑的目光。陈霜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水,终于拿起手机,快步走向无人的消防通道。
喂她的声音干涩。
霜啊!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异常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虚假的热络,像裹着蜜糖的刀子,吃饭了没啊工作忙不忙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比冷漠更让陈霜毛骨悚然。她后背抵着冰凉的防火门,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在上班。有事吗
哦哦,上班好,上班好!母亲干笑了两声,铺垫结束,直奔主题,语气理所当然得令人心寒,是这样,霜霜,跟你商量个大事!你弟弟阳阳,谈了个女朋友,人特别好!这不,要准备结婚啦!女方家那边呢,要求也不高,就想在市区买套房子安家。你看,爸妈这边手头实在是紧,你工作这么些年了,在大城市肯定攒下不少钱了吧你当姐姐的,可不能看着弟弟结婚连个窝都没有啊!
陈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无底深渊。果然。
不多,不多!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施恩般的轻快,你就先拿个二十万出来,帮阳阳凑个首付!剩下的贷款,让他们小两口自己慢慢还!这钱啊,就当爸妈跟你借的,以后……
我没有。陈霜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我拿不出二十万。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几秒,然后,像点燃的炸药桶,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撕破了所有伪装的温情面纱:
什么!没有!陈霜!你再说一遍!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读了大学!现在让你帮帮你亲弟弟,拿点钱出来买房子,你跟我说没有!二十万都拿不出来你骗鬼呢!你是不是把钱都藏着掖着,想自己留着花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我们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还是不是人!
恶毒的咒骂如同淬毒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过来。陈霜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消防通道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铁锈的味道。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委屈、痛苦、不被看见的伤痕,被这恶毒的咒骂瞬间激活,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咆哮,几乎要撕裂她的喉咙喷涌而出。她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紧,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失控的情绪死死压住。
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二十万。一分也没有。
你放屁!母亲的咆哮几乎要震破听筒,没有就去借!去贷款!你在大城市,认识那么多人,借点钱怎么了你弟弟结婚是头等大事!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帮忙,谁帮我告诉你陈霜,这钱你必须出!不出你就别认我这个妈!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那就,陈霜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也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当没生过吧。
电话那头,母亲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猛地噎住了。紧接着,是更加疯狂、更加恶毒的辱骂和诅咒,像开了闸的污水,汹涌而出。
陈霜没有再听下去。她面无表情地移开手机,指尖悬在那个红色的挂断图标上,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了下去。
世界瞬间安静了。
消防通道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冰冷的墙壁间回荡。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仿佛燃尽了所有温度的眼睛。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她靠着冰冷的防火门,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滔天的愤怒和绝望在体内冲撞后的余震。她仰起头,看着楼梯间上方那盏昏暗的、蒙着灰尘的感应灯。灯光惨白,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短暂的死寂并未带来安宁,而是风暴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第二天傍晚,陈霜刚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出租屋的房门,一股浓烈的、廉价的烟草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僵在门口。
小小的客厅里,烟雾缭绕。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唯一一张旧沙发上,闷头抽着烟,脚下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罐。母亲叉着腰站在屋子中央,脸色铁青,像一尊即将喷发的火山。陈阳则斜倚着墙,拿着手机打游戏,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桌上放着她省吃俭用买的小台灯,灯罩被撞歪了,可怜地耷拉着。
你还知道回来!母亲尖利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猛地刺破凝固的空气。她几步冲过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霜脸上,翅膀硬了是吧敢挂我电话敢说没生过你我告诉你陈霜,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就别想出这个门!
父亲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而沉重:霜,别闹了。你妈说得对,阳阳结婚是大事,你这当姐姐的,不能不管。家里养你这么大,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二十万,你想想办法。
陈阳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懒洋洋地瞥了陈霜一眼,语气轻佻:就是啊姐,别那么小气嘛。你现在在大公司,随便挤挤就有了。我这婚结不成,爸妈脸上也没光,你脸上就好看了他晃了晃手机,喏,你未来弟妹可等着我回话呢。
三双眼睛,六道目光,像无形的绳索,带着沉甸甸的索取、理所当然的逼迫和冰冷的审视,牢牢地捆缚在她身上。出租屋里逼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童年那个充满油烟味和斥责声的厨房、中学时那个堆满杂物的冰冷阳台储藏间。那些被折叠、被忽视、被践踏的岁月,那些隐忍的泪水、无声的伤口、被碾碎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三张理所当然的脸,彻底点燃。
一股灼热的岩浆猛地从陈霜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回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穿透力,让屋内的空气骤然冻结。母亲伸过来想拉扯她的手僵在半空。父亲夹着烟的手指顿住。陈阳也放下了手机,惊讶地看着她。
陈霜抬起头,目光像两柄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眼前的三张脸。那些深埋在心底、腐烂化脓的伤口,被彻底撕开,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你们养我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爬满了苍白的脸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红烧肉堆满陈阳的碗,我的碗里只有青菜!陈阳撕碎我的课本,画满侮辱我的涂鸦,你们骂我不懂事!我考第一名,你们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打工给陈阳攒老婆本!他抢我饼干推倒我,我膝盖磕得全是血,你们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在学校被陈阳带着人孤立、欺负、造谣,摔倒了流血了没人敢扶我!你们问过一句吗关心过一次吗没有!你们只在乎陈阳吃没吃饱,玩得开不开心!我在这个家,连条狗都不如!狗摇摇尾巴还能得块骨头,我呢我做什么都是错!我活着就是个错误,就是你们给陈阳准备的垫脚石!
她指着陈阳,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还有你!陈阳!从小到大,你抢我的东西,打我,骂我,把我当你的出气筒,当你的奴隶!你凭什么!就凭你是个带把的吗你除了会啃老、会欺负我,你还会什么!废物!
陈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站直身体:陈霜你他妈说谁废物!
说你!陈霜毫不退让地吼回去,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像决堤的洪水,你就是个只会吸父母血、啃姐姐骨的废物!寄生虫!你想要房子自己挣去!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们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青转紫,猛地扬起手:反了!反了天了!你敢这么骂你弟弟!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白眼狼!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过来。
陈霜没有躲。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终于不再低头的野草。那巴掌终究没有落下。父亲拉住了母亲的手腕,声音疲惫而无力:行了!别打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陈霜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母亲,暴跳如雷却不敢真动手的弟弟,还有那个永远和稀泥、永远沉默的父亲。眼泪还在流,但心口那股焚烧一切的怒火,却在刚才的爆发中,奇异地冷却、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明和解脱。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从今天起,我和你们,恩断义绝。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也不是他的姐姐。
以后,你们是死是活,跟我陈霜,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母亲刺耳的尖叫、父亲无力的呵斥和陈阳愤怒的咒骂。她转身,拉开那扇单薄的房门,一步踏了出去。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也隔绝了她过往二十多年所有的黑暗与沉重。
走廊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洒下来,照亮前方空荡的楼梯。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脚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一步,又一步。身体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每一步落下而碎裂、剥落。虽然前路依旧未知,虽然心口还残留着撕裂的痛楚,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却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开始在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里,缓慢地、艰难地,流淌开来。那扇门后的所有喧嚣,终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她独自走入城市深沉的夜色里,像一个刚刚挣脱了沉重茧壳、翅膀还沾着湿漉漉粘液的新生命,笨拙,却无比坚定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