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张建国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钻入陆离的鼻腔，他睁开眼，天花板的白炽灯管发出刺目的、令人烦躁的嗡鸣。
“你醒了？”张建国凑过来，声音像扩音喇叭。
陆离皱眉：“别说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张建国刚想说什么，陆离又打断他。
“你的心跳，每分钟七十八次，略快，呼吸频率，每分钟二十次，不均匀。你身上的聚酯纤维外套，摩擦时产生静电，干扰我的脑电波。”
张建国：“……”他觉得自已快要被这个怪胎逼疯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陆离闭上眼睛，不再理他，大脑皮层深处，那股针扎般的刺痛虽然减弱，但并未消失，无数细碎的、无意义的信息流，像失控的潮水，依旧冲击着他的感知。
隔壁病床的呼噜声，走廊尽头护士的交谈，窗外汽车驶过的轮胎摩擦声，甚至灯管内电流的微弱波动，都清晰无比地涌入他的脑海，无法屏蔽，无法忽略，“超维洞察力”，第一次成了他的负累。
张建国看着陆离苍白的脸，还有他额角未干的汗珠，终究还是把涌到嘴边的嘲讽咽了回去。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尽量放轻了动作：“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神经太紧张了。”张建国试图找个委婉的说法。
陆离没有睁眼：“是信息过载，我的大脑，无法有效筛选和处理这些多余信息。”
“你需要休息。”
“我需要安静。”陆离纠正道。
张建国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现在是病号，他最大。
“那几名证人……”陆离突然开口。
“还在观察，情况没有好转。”张建国立刻回答。
“记忆，不是简单的信息存储。”陆离的语速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要耗费他巨大的精力。
“神经元通过特定的电化学信号进行连接，形成记忆网络。如果用外部手段，干扰这种连接的建立，或者破坏已有的连接模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就像给硬盘的特定扇区，写入了错误代码，导致原有数据无法读取。”
张建国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你是说，有人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法，格式化了他们的记忆？”
“更准确地说，是‘覆盖’。”陆离睁开眼，镜片后的视线有些涣散。
“用一种更强的、定向的信号，覆盖了原有的记忆编码，就像魔术师在你眼前，用一块黑布盖住了一件东西，东西还在，但你看不见了。”
张建国感到一阵寒意，这种手段，比次声波制造幻觉，更加匪夷所思，更加……防不胜防。
“那我们怎么查？连受害者自已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离没有回答，他再次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他试图从那片混乱的信息海洋中，剥离出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张建国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陆离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离再次睁开眼。
“他们失忆前，去过什么共通的地方？”
张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马上让人去查！”他掏出手机，立刻拨通了李副队长的电话。
几分钟后，张建国放下手机，脸色有些凝重：“他们都曾路过市中心广场的一块大型户外广告牌，时间点，高度吻合。”
陆离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广告牌……”他低声自语：“我要去看看。”他挣扎着想从病床上坐起来。
“你疯了？！”张建国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你现在这个样子，风一吹就倒了！”
“案件比我的身L状况重要。”陆离推开他的手，固执地想要下床。
“你……”张建国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决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扶着你。”
市中心广场，巨大的LED广告牌循环播放着光鲜亮丽的商业广告。
陆离站在广告牌下，仰头看着，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张建国紧张地站在他身旁，生怕他下一秒就晕过去。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的“超维洞察力”，在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艰难地扫描着眼前的广告牌。
无数的光影碎片，电磁信号，空气中微弱的粒子震动，混杂在一起，涌入他的感知，他又感到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有什么发现吗？”张建国小声问道，尽量不打扰他。
陆离缓缓伸出手，指向广告牌右下角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除了冰冷的金属框架，什么也没有。
“那里。”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
张建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脸茫然：“发射器？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它发出的，是一种亚阈值信号。”陆离解释道。
“频率和强度，都低于人L的正常感知阈值。你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但这种信号，可以像水滴一样，持续不断地作用于大脑的特定区域，潜移默化地改变神经元的活动模式。”
“不是删除记忆。”陆离的眼神，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凝重：“而是制造‘信息空白区’，让大脑在试图提取相关记忆时，找不到对应的神经连接路径。就像一条路，被一块突然出现的巨大石头挡住了，你明明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却无法到达。”
“犯罪设计师……”陆离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又进化了。”
就在这时，陆离的身L猛地晃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记了冷汗，大脑中那股混乱的信息流，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变得狂暴起来。
他感到自已的意识，像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陆离！”张建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在剧烈的痛苦中，陆离的潜意识，似乎被激发出了某种本能的防御机制。
他开始尝试，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那些涌入脑海的无用信息，“折叠”起来，或者“压缩”到某个角落。
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明感，却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悄然萌发。
陆离抬起头，看着那块巨大的广告牌，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