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战洪72小时 > 第9章  代价
蓄水池边的裂缝像一张撕裂的嘴,浊浪从缝隙中喷涌而出,泥土剥落如豆腐渣,发出刺耳的“哗哗”声,仿佛洪水在低吼着嘲笑村子的脆弱。
陈明远站在池边,铁铲杵在地上,泥水溅了满身,脸上的雨水混着汗水淌下,眼睛被风吹进了沙,血红着眯成一条缝,蹲下探了探裂缝,水流冰冷刺骨,冲得手掌直发麻,他猛地站起,更是脑袋发晕,差点滚入池中被旁人一把扯住,也是顾不得一身虚汗,只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大吼——
“来人!快!沙袋!石头!堵!”
伴随几个年轻人闻声冲来,手忙脚乱地拖来沙袋,堆在裂缝前,可水流太急,沙袋刚放下就被冲得歪斜,泥水从缝隙喷出,溅得众人满脸。
陈明远被浪冲没退,却让旁人拽后面去了。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想不开……用自己去堵啊!”
陈明远这才像回过神,随后死死咬牙,目光扫过池边稀疏的石块,心头一沉。
如今村里的碑石用尽了,老宅拆了,桥也拆了一半,哪还有可用的材料?
目光不自觉移过村口的老石桥残骸,他知道,再提拆桥,村民们怕是要炸了锅。
不远处,有些村民早三三两两聚在田埂旁,那疲惫的脸上写满怨气。
张大婶蹲在自家废墟前,望着这边嘀咕:“他们一群人又要折腾啥?水刚退,还不让人喘口气?”说完,看见陈明远要跳下去似的,哼了一声,“这陈家爷仨,就会做戏!”旁边的李二狗抹了把脸,泥巴糊得像个土坷垃,咧嘴道:“可不是,我听说,晓峰跑县里去了,保不齐又要整啥新花样给自己儿子铺路,我可听说了,当官的都是靠这些灾难发财啊,发家的……你瞅昨儿那水道,改了,灵是灵,可田不还是淹了?”
李老汉抱着骨灰坛,也是低声道:“别说了,都这样了……”他声音颤颤的,眼眶红了,“可怜,我家那块地没了,祖坟也没保住……”
这话让人都不说话了,而远处的呼天抢地跟他们似完全没有关系,只有陈德水拄着拐杖,慢慢从田埂上走来,军绿雨衣被风吹得鼓起来,瘦削的身影像根镇定天地的老树桩。
他走过去,一眼瞧见裂缝,眉头皱得像刀刻,沙哑道:“明远,看来,晓峰说得对,这裂缝不堵,村子保不住。而重点是——上游的水不停过来!这件事,不解决,我们也保不住多久……”说完,他顿了顿,目光移向桥的残骸,“要我看,桥石得再拆点,不然不够。”
陈明远抹了把脸上的泥皱紧眉头道:“爸,你说得清楚,可你也知道村里人啥心思。昨儿为半座桥,差点把我给骂死!他们没被淹就觉得无所谓,要再拆,他们不得跟我拼命?”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裂缝,水流冲得更凶了,泥土像豆腐渣似的往下掉,发出“哗哗”的声响……
“快来人!还有吗!”陈明远脸色大变,大喊:“人呢?快啊!拿沙袋!把裂缝堵上,别再变大了!”几个年轻人赶忙冲跑过来,好在是沙袋早就准备足足,一行人好半天堵上,可是,这水好像是跟他们开玩笑,远远的,肆意奔腾的黄色骏马疾驰而来,那架势,看得岸边的人脸也都白了。
三五成群嚼舌根坐一起的,起初还没有没看到的,后面被抓开,连带李老汉坛子都摔了粉碎,洪水把骨灰和碎骨冲走他都跌坐在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祖……祖宗!我的祖宗!”
后面有人把他一把抓回来——
“你是我祖宗!你可别去!裹进去没人救你!”
……
此刻远处已然全员后撤。
“站长,这,这咋办?水……就要漫回来了!”
“怎么办?能抗事的全部到最前面顶着!全部带着沙袋过去,还有能干活儿的……”
他看着远处的桥板——
“去,拆了!”
这下在河边的这群人,都动起来了,可桥板来了……还是不够。
更别说,雨又下大了、
细密如针,鼓点如豆,刺得人脸生疼。
陈明远不断指挥着村民把板子加固,替换掉人工顶着的沙袋,又把仅剩的石块堆在裂缝前,垒成一道矮墙,终于将湍急的水流暂时控制住,然而……水流还是很急,进来的水和天空降落的水搅和在一起,竖起来的矮墙,摇摇晃晃,像个醉汉,根本站不稳,靠不住!
张大牛扛着最后一块桥石板,喘得像牛大吼道——
“老子把最后一块都拆放进来了,这回总得管用吧?!”
他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丢下去后,就一屁股坐在泥里,泥水溅了满身,眼神却没那么硬了,像是有点服气,却不是服气陈明远,而是服气了这场洪水,竟然是来真的。
“你家那小子,是真去上游解决问题了?不是趁机跑路了吧?”有人群中猫着的人故意尖着嗓子说完,藏在人堆里,陈明远此刻刚松口气,听得眼前一黑,他从洪水起就没有休息过一下,一黑一白的视线里,他咬牙,转身过去崽蹲下探了探裂缝,缝隙还好,但是水流速太猛,必须给这些醉汉再加固,然而……村里哪还有石头?或者说,能用的都用尽了,连他们家老房子也拆得差不多了。
随后,陈明远想到什么,心头一沉。
那是他和爱人的爱巢,也是未来给晓峰娶媳妇用的,可是……
“去,现在还能干活的爷们,跟我去……拆家。”
众人一愣,接着有些害怕和不可置信地问拆谁家。
“还能拆谁?我家!”
他作为站长不能把这个水治好,他可不能交代,不远处,柳柔带救护站的人在给磨出泡来的人进行简单的包扎,听到这句话,手上的碘伏直接落地,旁边的人自然也都听到,神色不明的沉默中,她却只是捡起来丢到旁边的医护垃圾桶中,继续心无旁骛地擦药,上药,包扎。
直到,余光里那些人还是没动,她这才转头说:“看我干什么?去啊!”
这些人才是转身,嗷一声冲了过去…
远处,陈德水正要走过来说,嘴角扯了扯笑了,不愧是他的儿子儿媳!跟他一样的想法,不过,他看了一眼蓄水池上高涨的水和外围的地势忽然眼神发亮想到了什么——
“明远!快,快过来!”
陈明远忙着拆家,可对老父亲也是言听计从,火急火燎地过来,“您最好快点说,我……”
“我想当年的几个简易翻车可以拿出再用,可能不是很快,但是,正因为不快,刚好合适……我们可以按照晓峰说的,故技重施,将老翻车拿出来,设计在这两个位置,如今上游的水不用加速,那两个老的翻车可以挪到那边缓冲水流速,这里加快把这池子里的多出的水用翻车拨出去到新的渠道,一直通到地下出水口或什么地方我要看看图纸……”
“这个东西,我拿不定主意,但是翻车改换我觉得可以,这样降低了流速……是可行的,至于后面分到什么地方,等晓峰回来,爹你先组装老翻车?”
爷俩一拍即合,各自干活。
火急火燎的两个小时,这边众人连拆带砸,那边老家伙们也很快就解决了翻车的旧部件重组……
然而一切就绪,柳柔觉得内心不安,“明远,晓峰还没回来?也没消息,现在有电有信号,你看给他去个电话问问?万一前头发洪水……”
陈明远起初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打给他干啥?就知道瞎折腾!他认识人吗?就跑县里找事,能解决什么才怪!纯浪费时间!”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也揪着,而且他知道,儿子是对的,上游不疏通,村子这口气,喘不了多久,眼下不就是遇到了?
时代在变化,他该变化,可他啊……目光扫过老父亲翻车上的身影,苦笑了一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固执,就好像他父亲固执翻车一定有用,他固执的是他这个站长,也是新时代的人,机械化的人,一定不比数据化,科学化差哪里!
柳柔劝慰过见他不理,也就转身回去救护棚里忙活,这两日纯靠她手脚麻利地给村民包扎,纱布用完了,她就撕干净的布。
只是,偶尔抬头瞥眼家的方向,那边墙已经塌了一大半,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雨里,像在哭。
她咬了咬唇,低头继续干活,因为怕停下来就得面对心里的那股酸。
那是她结婚时父母给她出钱盖的房!
她父母早就……没了……可是她也知道洪水真来了是什么样的,她父母就是那样没的!
又半个钟头,翻车真的将水流一点点减缓。
陈德水替换下来后,站在平稳的蓄水池边,瞧着矮墙一点点又高起来,水流在陈明远派人用水泵抽走涌入地下河后,就一点点平顺下来。
他欣慰的沙哑道:“明远,干得不错。”
陈明远却摇头,“还不够,这墙还得再加固,不然再来一波顶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里全无侥幸,移向桥的残骸,“桥石已经没了,接下来恐怕……不好拆不好动了。”陈明远说完,抹了把脸上的雨,“裂缝其实还在,如果下面塌了也不好办,还是得这场过后,想办法重新解决……最好是水流引出……不然老天爷还会反复考验咱们的命!”
“哈哈哈,说得好,”没想到这么严肃的时刻,老爷子居然笑了出来,“命运啊,就是这样,要一次次给你抛过来任务,直到你圆满完成任务!继续吧!”
老爷子转身走了。
众人继续干活了。
翻车,水泵,像是将两个年代的人交错起来,两股拧成一股绳,和这破水做命运的切割。
夜晚,下雨的天黑得像泼了墨,祠堂门口的马灯又点上,灯光晃得人眼晕。
村民们被召集聚来,经过接近两日的奋斗,个个疲惫得像散了架,蹲的蹲,坐的坐,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但好处是——
“裂缝堵住了,水位下降了!咱们村子算是暂时保住了!”
陈明远站在前头,说完后,又拿起旁边棍子在地上画了个圈,沙哑道:“可上游的水还在来。晓峰去县里……改上游了,目前上游好像漫了,具体还不清楚,也没空联系,但无论成不成,咱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承接……他们上游的问题!”
张大婶扇着蒲扇,嘀咕:“凭啥?县里好处不给咱们,水倒是猛猛给!”
李二跟着哼道:“就是,平时不见钱不见人,关键时刻还给一刀!俺们等好了,就去县衙政府闹去!”
“闹能咋?就不用掏钱啊?你以为都是你们乡村里的,大城,大县,人都讲究一个分工明确,我们不是保家,保村,我们也是保钱,除了人民子弟兵来,县里不给钱绝不会来的!之前你忘了,村里干旱浇水,一共派了两辆车,还是咱们站长亲自掏钱,浇水的钱,比俺们庄家钱还多!”
一说起这个,众人又想到什么忍不住啐了一口,“现在水又多得要花钱往外弄!真是笑话!”
“可不是!”
人群嘀嘀咕咕说着,陈明远都插不进去最,柳柔给他拿来了热毛巾,热水冲得玉米糊糊,香得直迷糊,他抹了把脸,这泥巴糊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抹完要喝一口,又被强摁着漱口,漱了一口的泥水出来,这才是开始吃喝,感觉活过来。
而那些已干不动的老家伙们,除了李老汉丢了骨灰红着眼,其余人都默不作声的呆着,好像丢了魂,说白了……累的。
确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呼声——
陈晓峰竟回来了!
他背着包,满身泥污,脸上带着股子疲惫,可眼睛里还燃着点火。他喘着粗气,对陈德水道:“爷爷,县里挖机借不到,预算不够。我联系了个老同学,他在城里搞工程,明天能送台小型挖机过来,但得咱们自己出油钱。”
陈德水眯着眼,点了点头,“钱好说,凑凑就行。你咋打算弄上游的?”
陈晓峰说到这就有些不敢看众人的眼,但众目睽睽下也跑不掉,只能低头翻开笔记本,硬着头皮指着草图:“我要钱可能不在村子里,我要去……上游河道,挖开后,流速能降下来。也算是变相的围魏救赵,但现在得先堵裂缝,不然等不到明天我弄上游,所以我回来了,而且,我路上算了……”他抬头,目光落在陈明远身上——
“爸,桥石得用。”
陈明远听半天才是冷哼一声皱眉道:“你小子,真以为全村就你一个能干的?早就干完了!滚去看去!有什么需要再说!”大概是觉得话说重了,不给儿子面子,又扬扬下巴,“等等,你多留点预测的数据,你的数据还是管用的。”
陈晓峰僵硬的脸色一顿,然后点点头转身往蓄水池跑,路过被拆得一干二净的石桥,他几乎想到这座经历百年的桥在锄头下瓦解的样子,那青石一块块被撬起,村民们泪目,却咬牙坚持的样子……
一直到蓄水池,看到垒好的新墙坝,陈晓峰松了一大口气,这就好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还好是多了许多老旧的翻车控制了水流速,这样水流即便冲进来,也只是轻轻拂过,不会猛烈地撞击,这样,坝体就不会塌陷,上面的加重则会让下面的泥土也渐渐稳固,裂缝只要不再扩大,眼下的深度已经足够…不过,还是要做预定方案。
陈晓峰直接坐在泥中,任由雨水顺着脸颊淌下,混着汗水和泪水,打开地图看着后续可能的发展,良久,他仰头望天,任由细雨如针刺在脸上,胸中涌起一股胸有成竹的苦涩,是的,苦涩。
这场洪水给他们家带来了很大的灾难,他走过去计算时认出坝墙是他小时在院墙上的涂鸦刻画……
比划胜利的小人儿,仿佛在隔空对他诉说这场胜利的代价——
他的老家,他的家都被拆了!
也许,人定胜天的话……总要拿一点什么跟老天对抗做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