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池上暖，竹牙出土兰心短。
1阳春三月，山中药田正值播种之际，往日都是孟魁元选种，雇村里短工来播下些丹参、白术、玄参之类寻常药材。
孟华龄不打算重操旧业，卖药草为业，于是将药田一分为二，东植灵草，西栽毒株，在春分前后中亲手栽种，当她出门办事之时，就教孟松年来时常照看。
至于程、毕二人，也是时候打发走了。
孟华龄将程牧之二人送走之时，他已经能在搀扶之中下地走动，孟华龄对此成效甚是满意。
但她亦再三嘱咐二人，第一等大事就是惜命！“程小郎君，你这命虽是救了回来，若是不好好将养，还如先前一般肆意妄为，再受重伤，那便是大罗金仙再世，梦枯荣有通天之能，也救不回来了。
”“我救回来的命，要是被你作死作了去，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救。
”“多谢孟医士，大恩大德，程某铭记于心，定早日将约定之物送来！”程牧之再三感谢，孟华龄才将他们打发而去。
此后数日，孟华龄偶尔遇上一二志士上门求药，此时她也不必借用镖局之地，孟华龄在故宅辟两间病房，专待有人上门。
都是小病小难，她顺手施为，不过是令他人欠下个人情，她便要求他们帮忙做她在中原九州的眼睛、耳朵，传递讯息。
不知道孟华龄在长公主府里不知吃到了什么毒物，仲系毒素积累，在孟魁元为她诊治、学会了赵裕雁的内外功夫后，反而修成了内外不侵，药毒不润的天人之体。
她最擅长制毒，因而也善于解毒，寻常药毒、蛇毒，只要服用一味百转化毒丹便能化解——这药是孟魁元集先祖药典于一身，在廿五岁研制而出，经孟华龄之手，加以改进，解毒之力只增不减。
孟华龄种植那好多灵药毒草，其一目的就是量产这百转化毒丹。
中毒之人服下可以解毒，要是寻常之人吃了，那恐怕就要七窍流血，暴毙而死了。
-----------------孟华龄忙碌起来，自然不会事事都和她眼中不谙世事的阿弟獢奴交代，回到家来，只是教训孟松年一番，再命他练武，学堂的课业却不怎么关心了。
“阿姊，不如我背首新诗给你听？我今日新作的，连教诗赋的高秀才都称赞呢？”孟华龄好不容易回家歇脚，孟松年就殷勤地携着诗篇，眼巴巴地寻她来了，“雪霁惊蛰晓，春时柳色青——2”孟华龄开口打断：“獢奴，你今日步法走了几次，剑又挥了多少？诗文就教学堂的老师教你，我不通辞令，你先使一通剑法给我看看。
”“阿姊，我……”孟松年已是第二次进学，原本好不容易赋诗一首，还想和阿姊显摆显摆，她却不以为意，难免有些沮丧。
这些天，孟华龄身上变化，他看在眼里，自从家中出事以来，阿姊沉默了许多。
孟松年打定主意，开口说道：“阿姊，有些话，今时今日，獢奴不得不讲了。
”孟华龄投来疏淡淡的目光，望着阿弟稚嫩的小脸，他脸上笑容褪去，多了几分不合年纪的凝重之意。
“阿姊忙着正事，大事，獢奴看在眼里，铭记于内；可阿姊每日见了我，都坐不得片刻，也再不给我讲话本子，更别提那劳什子青蛙变成河豚，河豚变成天鹅的‘童话故事’，沉默寡言的样子，獢奴看了，痛在心里。
”“可阿姊也应该记得，我是你最亲近之人，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
年儿想为阿姊分忧，就是多犯些傻，让你能笑口常开，我也是满足的！”孟松年的字字句句，孟华龄听在耳中，如惊蛰雷霆，轰然炸响，把她从仇恨的深渊里，炸了个三里地出来。
她起身将弟弟搂进怀里，眼中虽无泪水，声音有几丝哽咽：“好孩子，好獢奴，阿姊在外面与他人虚与委蛇，假笑久了，回家却摆起了疾言厉色的长姊的谱来了，抱歉了，好阿弟，你真是最会戳我的心窝子。
”的确是满心满眼皆是贼人，被仇恨蒙了眼，连最重要的人的喜乐都忘记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啊！孟松年回抱住她，连忙解释：“阿姊，其实我今天都练了剑的，外面木人被我砍坏了，这才换了个新的，所以才没有痕迹，真的不是偷懒耍滑。
”“诶呀，我知道了，别把阿姊当傻子啊！”孟华龄在孟松年的鼻头点了一下，轻笑道，“你赶快把那诗背出来给我听听！检验下你这束脩交得应不应当。
”“好的，阿姊，且听我这一首《咏春》：雪霁惊蛰晓，春尽柳色寥。
雨打芭蕉落，青蟹正鲜肥。
3”孟华龄咀嚼一番，气笑了：“好啊好啊，坑骗你阿姊呢！你这打油诗，完全不在点子上嘛，刚惊蛰就春末？这春夏秋冬的，什么意象。
还有遣词用韵的，你说说哪个算好？我看是你馋虫醒了，想吃青蟹了！”“快说，老师是怎么夸奖你的？”这什么奇怪不通的烂诗，孟华龄揪住孟松年的耳朵，笑闹起来。
孟松年说不出个所以然，本来就是信手之作，博君一笑罢了，哪里敢给老师看，丢人现眼，他于是大叫：“诶呀呀！阿姊，阿姊，松松手！这这这，我不好说嘛——诶便宜姊夫，哪里去？快救救我啊！”“呃，长姊如母，这教训幼弟的事情，我也不好参与啊，松年你自求多福吧。
华龄，我——我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杨暨刚探了个头，就火速逃之夭夭了。
“阿姊不打你，你就拿着这唐诗背吧，今晚背不过十首白乐天的写景诗，就睡在橱柜里吧！”半个时辰过去——“阿姊，背过了，我一首一首背来。
”“别介，喝了羊乳，早点歇息去吧。
”-----------------在春天的尾巴上，孟华龄迎来两位不算新的客人，毕北荣与一而立之年、玉质金相女子，再次叩响孟华龄的山门。
毕北荣引荐二人认识。
这女子金冠玉带，身穿一身红桦色骑装，胡桃色裤子紧紧束在靴筒里，脚蹬一双云纹滚边皂靴，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她爽朗一笑，向孟华龄施了一礼，自报家门：“在下汀州程敏之，乃是牧之的长姐，我家那傻弟弟多谢孟医士出手相救，救了他一条性命，如今我等是来履行承诺的，门外的三匹好马，已交由下人照看了。
”等待多时的宝马终于进了信良城，孟华龄心下喜悦，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程敏之亲自带她出去验货。
只见这匹马头高背阔，肌肉匀称，一身油光水滑，枣红色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腔径宽适中，马腿修长健壮，呈现完美的对称之势，它也不需要人牵着，独自闲适地在院子里散起步来，步态轻盈，蹄下生风。
孟华龄虽然算不得什么伯乐，也能看出马的优劣。
“是匹好马。
”孟华龄称赞一声。
程敏之得意一笑：“孟医士，我们相马，看蹄，看腿，看背，看臀，看面相、齿龄，常言道，无蹄则无马。
”言毕，她拉住缰绳，抬手轻拍马的左前腿，拎起这马的蹄子，给孟华龄掌掌眼。
孟华龄拿起扇子，轻轻抬起马蹄，四只都是新钉的蹄铁。
她绕着这马转了一周，皮毛完好，毫无伤痕，这马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在打量孟华龄，似乎是晓得这是“不到两岁半，我们训了小一年，最是机灵、乖巧，也是百里挑一，挑选了最合适的一匹。
”“多谢程家主。
”孟华龄验看了三匹马，颇为满意，于是也不吝啬于道谢。
“哦？”程敏之挑起了眉头，“孟医士怎知我是程氏家主？寻常人唤我一声程娘子，还算她有礼数呢。
”孟华龄依然是折扇在手，风轻云淡的样子，她扇尖一指程敏之手上扳指，“您也说了是寻常人呢，我呢，自以为并非凡人。
程家主都带着家族信物来了，我也早听闻汀州程氏的家主是位女中豪杰，今日一见，飒爽英姿更胜传闻啊。
”程敏之也笑着还礼，“孟医士好眼力。
”程敏之来拜谢救命之恩，自然不会是空手骑马而来，不仅备了整套马具，鞍鞯、当卢、脚蹬等等一应俱全，还为孟华龄捎了不少关中土产作为伴手礼。
左右并不十分贵重，孟华龄就收下了，礼尚往来，给二人打包了些金疮药、止血散，二人也不多留，待辅助孟华龄驯服了马匹，就告辞离开了。
“这类外用内服的成药，若是你们有兴趣，做个生意也未尝不可，不知道关中豪侠需不需要我这上等好药。
”孟华龄请他们帮忙打个广告，也是一条增加进项的路子。
顺手而为，程敏之二人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孟华龄得了良驹，可享受了几日新鲜时光。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驾驭这般通人性的宝马，这汗血宝马又有九州“天马”的美名，因着驯养得好，极通人性，又擅疾行。
孟华龄对这马儿宠爱有加，她专门去城里买了胡萝卜秧苗，栽在自家院里。
日常带着马儿出门撒欢，必然带满一袋胡萝卜给马儿当零嘴。
“要是有苹果和玉米给你吃就好了，”孟华龄给爱驹的鬃毛编了一条整齐的麻花辫子，“你说是不是，乌兰巴日？”她为枣红色的小马取了赤虎的名字。
孟华龄正悠闲地为马儿梳理毛发，一个不合时宜的清亮男声，突然打破了孟华龄的怡然自乐：“宝马配美人，踏花马蹄香——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