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瑶随着导游的脚步,沿着古埃及法老,孟图霍特普二世的陵墓参观。
导游脸上挂着职业笑容,熟练地招呼游客们看向陵墓仅剩残破立柱的二层平台,并向身后游客重复万年不变的讲解词。
“这座陵墓的结构不同于埃及历史上任何法老的陵墓,在他之后的法老也都选择沿用了古王国时期的风格。
”“大家可以看到,陵墓地面上部已经遭到破坏,虽然有专家学者推测上部应为传统的金字塔状。
”导游神秘的笑笑,“但根据民间传说中孟图二世的生平经历,当地人不排除这座陵墓的建立,存在与东方文明交汇的可能。
”鹿瑶跟在队尾,在随身的小册子上记录下重要信息。
孟图霍特普二世,在位期间曾与东方文明有过交流。
不过那个时代,埃及和中国、印度这些东方国家不是没有贸易往来吗?她简单画下陵墓外观,光凭这些断成几截的柱子,实在难以看出其他文明存在过的痕迹,更看不出有过王妃内芙露的只言片语。
鹿瑶开始怀疑自己到这里来的意义。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舞台剧小演员,她刚接下一出中王朝时期,法老统一上下埃及的故事,而她只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好听但不起眼的角色——第一王妃内芙露。
剧本描写的内芙露虽然美丽,善良,是孟图最为宠爱的妃子,但她过于柔弱,完全倾心于法老却身弱早亡,没有留下子嗣。
不对,不是这样的。
鹿瑶内心有种异常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内芙露绝不会是一个完全依附于法老的存在。
在她的感觉里,内芙露王妃,一个经历了两朝动乱的女人,能在贵族势力的压迫下兴办教育,重整神庙,绝不会是一个得不到丈夫庇佑早亡的人。
可她没有证据,网上关于孟图的记载寥寥无几,谈及内芙露的更是少的可怜。
鹿瑶不甘心,她和编剧力争之下达成约定,如果她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内芙露在历史上做出过功绩,编剧愿意稍微改动下有关内芙露的情节。
令鹿瑶感到失望的是,这段历史像是被人为抹去了一般,沉眠在黄沙之下。
她随众人跟着领队沿中庭后的阶梯通往地下墓室,这里是她旅程的最后一站,如果还没有收获,就算再不甘心,她也只好认命的按照剧本出演了。
越走越深,墓室几盏昏暗的人造光照亮斑驳的壁画。
“墙上的壁画记载了孟图二世生前的功绩,从墓室入口到棺椁这段,讲述的是他的继位仪式、打压地方大贵族和最著名的赫拉克勒奥波利斯战役······”领队的声音在墓室里回荡,不知道是不是地下缺氧的缘故,自通道下来,鹿瑶就感觉一阵心慌恶心,这会儿感觉眼前壁画中的人物虚虚浮浮像飘在空气里。
壁画中一个佩戴黄金鹰羽王冠的长发男人隔着层层浓雾看向她,她闭上眼轻轻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上众人的脚步。
一股铁锈味儿蛇一样攀上她,越往里走越浓烈。
奇怪,别人都没闻到吗?她捂着鼻子皱眉,还是挡不住这股浓厚的味道。
而她也渐渐磨蹭着走到了尽头的棺椁前。
玻璃罩后黄金人像棺椁封的严严实实,和别的法老没什么两样,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熙攘,大家匆忙看一眼拍个照打卡就急着离开去下一个景点。
领队带领参观完毕的游客朝出口处走,她的考证之行就要到此结束了,想到这,她在棺椁前多停留了两秒,脸上难掩失落。
一旁守在景点的当地小男孩知道生意来了,瘪嘴冲她噗呲两声,黑黢黢的小手伸出一根手指冲她比了个“1”。
鹿瑶收回落在棺椁上的目光,冷静思考一秒钟。
也许当地人知道些领队不知道的密辛······赌一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她掏出一美元纸钞朝小男孩走去。
奇怪的是,小男孩明明就站在黄金棺椁的另一边,离她不过两步路,可她走了五六米依旧和他保持原来的距离。
鹿瑶瞬间惊醒,急忙回头看,领队和游客们早已不见踪影。
空荡狭窄的地下通道静谧到连脚步声都没有,脚下不知何时弥漫起金红色混杂,带着光点的雾气,她再一回头,连小男孩也消失不见。
这里是墓室,和她仅隔一个玻璃的距离躺着千年前的古尸。
莫名脱离人群的诡异感,让鹿瑶感觉头发丝一根根炸起来,她想要呼救,但嗓子好像被掐住发不出声音。
难道她冒犯了法老被诅咒了?这么多人来过为什么偏偏针对她?她一边撑着自己不腿软倒下,一边朝远离棺椁的方向挪步,双手合十在胸前,揣着十万分真诚,口中小声念叨。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安眠了,我没有恶意,就是想了解一下您和王妃伟大的事迹,只要您高抬贵手放我出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话刚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承诺。
但话既已出口,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她刚才太紧张没注意到,在她开口说第一个字时,雾气就攀附上她的小腿。
她刚想收回承诺,视野刹那间变得漆黑一片,随后身体变得轻盈不听使唤。
她像是在黑暗中穿梭,星星光点划过身侧,耳畔渐渐传来金属碰撞的嗡鸣,她闭眼尽力蜷缩身体,感受着嗡鸣声越来越大。
直到一道刺眼的光划破这层黑暗,她失重般跌落,右脚脚踝着地时狠狠扭了一下,鼻腔涌入泥土的腥气,以及······“铛!”剑身在她头顶互击发出一声脆响。
鹿瑶被震得一激灵,抬眼便是两名身着布衣甲的士兵在角力。
双方厮杀红了眼,都铆足了劲把剑往对方脑袋上按,那神情根本不像是在闹着玩。
趁还没引起注意,鹿瑶跪爬着离开两人包围圈,手忙眼花中按到一手湿漉漉的土。
血······遍地都是血。
不用她扭头,面前就横陈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再往前是另一具,一只手交叉摞在另一个人的腿上,堆叠起来。
四周的土地上扎着数不清的箭矢和豁了口的短剑、长矛,厮杀叫喊声和听不懂的咒骂不绝于耳。
这显然是个战场,而她可能很不幸落到了战场中心。
手心按在粗糙的石砾上,痛感表明,她绝对不是出幻觉或者在做梦,而是穿越了。
该死,如果因为她刚才说错了一句话就让她穿越到这个人间炼狱,她做梦都会抽自己嘴巴子。
一根箭矢倏地扎在离她脚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鹿瑶胳膊上汗毛都立起来,赶紧把嘴捂住,颤颤巍巍的匍匐在一具尸体附近,用余光打量着逃生方向。
不管怎么样,先要活下来才有资格懊悔。
鹿瑶一点点朝看起来人比较少的西边爬。
以她身上这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牛仔裤,很难不被当成敌人消灭掉,除了当心不被身旁的士兵补刀砍死,还要小心马蹄践踏。
日头渐斜,手上摸了多少把带血污的泥她已经数不清了。
平时再怎么期盼地球爆炸,都没有此刻求生的念头爆发的强烈,她举着一块破损的木盾顶在头上艰难爬行,心提到嗓子眼里,还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爬到前面的战车下就好了。
爬到石堆后面就好了。
加油,爬到······爬不到了。
视线被两只马蹄遮住,她立马原地僵住屏住呼吸,感觉到马上的人在打量自己,后背瞬间凉透。
最糟糕的结果还是来了,看了这么久还不动手,是在考虑用剑刺还是用矛扎吗?她不敢抬头,一个猛子站起来就跑。
苟不住了,能跑多远是多远吧。
对方可能手里有箭,她还不忘了跑s型。
“欸!”马上的人三两下就追到她身后,鹿瑶一个扭身绕过正在肉搏厮打的三个士兵,堪堪躲过那人的胳膊。
那人抓两个空,仍不死心的来追她。
鹿瑶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她从来没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过,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拼命的跑。
胸腔里空气因剧烈的呼吸显得有些不足,她眼前已是猩红一片,双腿也渐渐乏力。
实在撑不住了。
想象中摔倒在地被一剑刺穿的痛觉没有出现,她被人一把捞上马,安置在马鞍前部侧坐着。
身后的人一身黑色长袍,蝎尾辫斜挂在左肩旁,缀满黄金链条和宝石,和他清秀的脸很不匹配。
看清她的脸后,那人激动的说着鹿瑶听不懂的话,把她的手抓过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内芙露大人?真的是您!阿蒙在上,您回来了!”鹿瑶的大脑短暂停转。
什么?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不是把她当成俘虏或者直接杀死吗?错愕之后她开始疯狂头脑风暴。
据她刚才逃亡时的观察,这里的士兵穿的都是只在胸口处设防护的古埃及简易布甲,留短发,腰间缠着红色或白色的布段。
她刚顺手捡的木盾上除了三角图案外,还有两条相互缠绕的细蛇和太阳纹,和道具组准备的大差不差。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还没有哪个文明这么喜欢蛇和太阳。
除了古埃及。
真实的痛觉让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得知自己身处古埃及时也没那么惊讶。
比起不熟悉的环境和时代,她反而庆幸来到了埃及。
自己为了这次舞台剧学习了古埃及的礼仪生活知识,不至于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丢掉小命。
但这个人!她来到这里碰到的第一个人就不按照书上教的行动。
第一次见面就亲别人,他这么做不对吧,这正常吗?“放开我······”虽然没指望这人能听懂中文把她放下,是本能驱使着她想离开这个人怀里。
马蹄擦着风跑的飞快,她不敢动作太大挣扎以免摔下马,那样不死也会落个残疾。
马匹没有丝毫停歇,带着她朝战场外的营地奔去,一路踏过无数尸体,他们不做停留。
营地门口的放哨的士兵隔了很远和鹿瑶身后的男人打招呼,“霍普扎法大人,孟图殿下让您回来后去前厅等他,咦?这位是······”霍普扎法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慢慢勒住马,没有多说别的只是草草答应一声,“我知道了。
”原以为能和内芙露多些单独相处,看来做不到了。
“内芙露大人,臣失礼了。
”他翻身下马,手插到鹿瑶腰下将她抱下来,等她站定后,不舍的深深望了她一眼后,才转头跟士兵吩咐。
“去通报殿下,就说内芙露大人回来了。
”“遵命,大人。
”领命的士兵刚要抬脚出发,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后,立即惊讶的回头看向鹿瑶,嘴唇哆嗦大睁着双眼,随后噗通一声朝她跪下,激动道。
“阿蒙在上,向内芙露大人问安!”竟然是内芙露大人,霍普扎法大人不可能认错!被神带走的人竟然又回来了!传说中,内芙露身为法老因提夫三世之女,十二岁时身患重症,却又在一夜之间康复。
随后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主动请求和王室断绝关系,从此进入神庙侍奉努特女神。
或许是因为内芙露的心足够虔诚,努特女神带走了十四岁的内芙露殿下,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过她。
营地内其他还在各自岗位上走动的士兵,听到这边的动静,探头把目光投向她,相互间眼神交流一下,也纷纷跟着跪拜下去。
鹿瑶听不懂这些人的话,只感觉他们从见到自己起就大呼小叫,行这么大的礼,因此下意识的朝离自己最近的人靠过去。
至少这个人看起来还算比较正常。
霍普扎法嘴角悄悄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清点战场时捡到内芙露是机遇,是偶然,但或许也是命运的安排。
漫长的离别后,他终于能和少年时钦慕的人挨的这么近,心底一软,让他险些忘记,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人盼着内芙露回来。
营地外开始躁动,欢呼声由远及近,哒哒的马蹄在靠近营地时渐渐停下。
霍普扎法掩起笑,恭敬的低下头,单膝跪地朝着背阳的方向,迎接那个早该出现的人。
霍普扎法的动作让鹿瑶顺着他朝向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有个身影立在马上,背对着夕阳向她看来。
瞳孔中那人的身影逐渐放大,落日在他身后敛住耀眼的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入脑中,她一时间忘了呼吸。
鹿瑶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太阳神祗一般的人,就是她在墓室壁画中见到的那个人。
记载中未来统治整个埃及的王,历史上最伟大的三位法老之一,在乱世中继位,随后又以战神的姿态统一上下埃及,开启了中王朝时代,使漫长的动乱终于得以停息。
背光的剪影中,他头顶青金石装饰的王冠,两侧镶插的黄金鹰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脑后,健壮的小麦色手臂上绘有战神图腾,一手勒马,另一只手持金色塞赫姆权杖自然垂下。
眼神交汇下,那对琥珀色瞳孔毫不掩饰眼底的侵略。
“孟图殿下安好。
”霍普扎法率先向他行礼,随后行礼声从营地各处传来,打胜仗的士兵欢呼着涌上去,摊开双手把赞美和祈祷献给他,所有人都沉浸在雀跃的氛围中。
孟图跳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越走越快,不同于霍普扎法的礼貌,他简直像是来找她寻仇。
等鹿瑶回过神,这位凶面神已经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从霍普扎法身边扯开。
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咬着牙说,“我的王妃,你可真是让我等了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