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周律例,出嫁需由兄长背着送出嫁,无奈周清旻身子骨不允许,四皇兄远在边关,无法,只得由纪骁入宫背人接亲。
周清鸢注视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纪骁。
小侯爷方才二十出头,年纪尚轻,常年习武的身形威武高大,令人畏惧,眉眼深邃,瞧着倒像个深情种,大红的喜服一穿,更显肩宽腿长,比她高出一头不止,小腿粗的手臂稳稳托着她,宽厚的后背挡了迎面的寒风。
周清鸢默默移开视线,纵使看不到自己泛红的耳根,怦怦跳的心也出卖了她,她捏捏袖口里贴身的东西,咽了咽口水。
她真的是个很卑劣的人,周清鸢唾弃自己。
昌盛侯府宾客繁多,纪骁去了前院待客,周清鸢则在屋里静坐,一众丫鬟小厮守在门口。
前院吵吵闹闹的声音直往后院钻,她嫌吵,不大能坐得住,起身四下打量这屋子。
先前来侯府,住的不过是空着的偏远,眼前这显然是纪骁自个的寝屋。
寝屋一分为三,进门是水墨的山水屏风,越过屏风是桌椅并几只茶盏,左侧是人高的书架,多是些怪谈奇闻,兵器兵法之类,书桌上摊着大周地形图,旁散乱着几张字帖,字迹潦草凌乱,需得仔细看方能辨清。
往右是床榻,床头的小案上摆着几碟点心,艳红的床被上洒满了花生红枣桂圆瓜子,躺着烙得慌。
周清鸢拎起被子抖啊抖,整个人裹着被子,连脑袋都不露。
“哎呦姑奶奶,这可不是你能进去的。
”“我就进去看一眼,这都不成吗?”“…………”门口的声音半点不遮掩,屋内屋外听得清清楚楚,不多时,屋门推开一条缝,两颗圆圆的脑袋上下一起探进来。
只见方才早已躺下的周清鸢,不知何时翻身坐起,嫁衣整整齐齐不见一丝凌乱,被子胡乱塞在看不到的角落,“进来看罢。
”随着门推开,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你推我搡进了屋,颇为胆大的那个着天蓝衫裙,率先开口:“长嫂好,我叫纪缨,她叫纪泠,是二房三房的,我们好奇长嫂是什么模样,所以过来看看,嫂子别介意。
”纪泠躲在姐妹身后,小脑袋点个不停。
周清鸢本有些忐忑,听着这些话,松了一口气,示意她们过来坐下说话,用些点心茶水。
“长嫂好漂亮,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离得近了,纪缨目不转睛盯着长嫂。
“像天仙一样。
”纪泠瓮声道。
“那…你们平日里在家,都是听你们兄长的了?”周清鸢眨眨眼,柔声问道。
“是啊,兄长可凶了,我和三妹出去玩他都不许。
”纪缨说着就来气。
“这样啊……”周清鸢犹豫片刻,还是止了话头,哄骗小姑娘着实不太好。
“二小姐三小姐,你们兄长就要回来了,还不赶紧回去。
”拦着二人进屋的嬷嬷进来喊人,瞧见公主冷冷的眼神,心中一哆嗦,尤记得管家的吩咐,只装作没看见,送走两位小姐,鼻子出气哼一声,关上屋门就往外走。
冷不丁撞到了人,刚想咒骂不长眼,顺着身形往上看,竟是她家侯爷。
嬷嬷瞬时大气都不敢出,矮身行礼不敢抬头。
纪骁被那帮兄弟灌了不知多少酒,浑身酒气熏天,堵着人也不说话,冷脸盯着。
嬷嬷被他盯得直发毛,心里直打鼓,双腿发颤。
少顷,纪骁无视她,叫人都滚远点,推开屋门,就瞧见新婚夫人俏生生站着,俏丽的一张脸,嘴角挂着娇羞的笑,红透的耳根快和衣服一个颜色。
“侯爷可要用些茶水醒醒酒?”周清鸢装的不易,这人身上的酒气着实太重,令人作呕,她还得强忍着,装出家人尚在时的撒娇模样。
纪骁隐约察觉不对,混乱的脑袋却理不出个头绪,说着没事,一头瘫倒在床上。
周清鸢秀眉蹙起,见人不上套又换了话语,“侯爷怎吃这么多酒,劳我在这久等。
”纪骁看她一眼,长臂一伸将人捞至身上,独有的胭脂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姑娘柔软的身骨不堪用力,趴在胸膛上满眼无辜看过来,散落的长发垂在手边。
床边的烛火摇曳着,纪骁看着她呆住了。
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能感觉到浑身有一股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却怎么也寻不到出口。
“我帮你。
”周清鸢瞧他这模样,悬着的心慢慢提起,袖口的物什滑落掌心,借着衣袖的遮掩,她眼中利光一闪,直直刺向身下人的胸膛。
竟是把手掌大的匕首。
刹那间,纪骁身体反应奇快,篡住她的手腕停在半空,不得更进几分。
周清鸢手上一松,匕首掉落在右手,继续刺向身下的胸膛。
纪骁另一只手也不得闲,稍一用力,上下翻身,双手死死抓着她的两只手,居高临下逼近。
匕首掉落在枕边,周清鸢够不着,手腕被抓的生疼仍不老实,双腿乱踢,四肢并用。
咚一声,直直将人踹下了床。
这一下,纪骁酒醒了大半,理智回笼,怒道:“你竟真的要杀我?!”周清鸢索性也不装了,捡回匕首冷笑着开口,“我早说过要杀你。
”是纪骁严刑逼供逼死了祖父,祖父清白一世拒不认罪,纪骁不愿明察秋毫还其清白,竟还严刑逼迫,直至将人逼死。
周清鸢如何能忘。
接连几盏冷茶下肚,纪骁冷静些许,“你在牢狱中遭受的种种非我所愿,你祖父也并非死于我手,你若还有些不平,大可提出来,与我商议,断不能用此法子。
”他大理寺少卿的官位不是他读书中举得来的,乃是老侯爷豁出脸面找的,他不爱读书,素日游手好闲,这是第一次想好好做事,以不辜负老侯爷期待。
江家案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满京城的人又盯着他,需得办的漂亮才可堵住悠悠众口,是以急躁了些。
可江家一案,证据确凿,来往书信并一箱赃银尽数抓获,此案关键人冯知府也认下了这桩案,江家认不认罪,实则不太重要。
若非纪骁执意想办的漂亮,想要人认罪,她们几个早就斩首了,哪至于好好活到现在。
周清鸢听不进去他的话,全当他在狡辩,“那日你说得对,我若有本事,就该去杀了背后的真凶,你最好祈祷能日日防着,否则我定叫你拿命来抵。
”这祖宗当真油盐不进,纪骁恍惚头又在疼了,“我知你在狱中不易,侯府这么大想什么有什么,又没有宫中那么多规矩,岂不是能随心意生活,何必纠缠这些仇啊恨啊的,你祖父兄长也想你好好活着不是么。
”兄长临终前的面容话语在脑海中浮现,周清鸢摇摇脑袋,告诫自己不可跟着他的想法走,“日子我自是要好好过,那些人包括你,我也不会放过。
我定会亲手让所有真凶偿命。
”好声好气解释半天,这人仍是油盐不进,纪骁耐心耗尽,“是你父皇下的旨意,难不成你也要你的父皇偿命?”周清鸢沉默着不说话。
纪骁在这沉默中察觉不对劲,额前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你不会真的想过要你父皇偿命吧?”周清鸢垂首片刻,复又抬头瞧他,面无表情,“有何不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拿自己的命去赌罢了。
纪骁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骂了几句疯子。
寝屋陷入诡异的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良久,周清鸢吹灭烛火,抱着被褥下床,“你的床你睡,我打地铺便是。
”似是被这句话点燃,纪骁一个箭步冲过去,连人带被抱了个满怀,将人扔在床上,拿被子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保管手脚皆动不了,方才拥着人,沉沉睡去。
清晨,周清鸢睡得不踏实,日光一晃悠悠转醒,下意识扫一圈这屋子。
哪里还有纪骁的人影,便是那把小巧的匕首也不知所踪。
丫鬟们鱼贯而入,为她梳妆打扮,嬷嬷讪讪笑着,不大敢看殿下,“小侯爷吩咐了,殿下无需早起,我们老爷信佛,早上诵经念佛不喜旁人打扰,殿下只消醒了过去即可。
”周清鸢浅浅嗯了声,半阖眼皮,瞧着兴致不高。
府里若干下人,经小侯爷一番敲打,现下谁也不敢怠慢。
嬷嬷姓宋,在府中也有小十年了,回想昨日骂自己犯糊涂,一个不慎得罪了主子被赶出去,眼下哪怕没人应答,也巴巴说着话。
从小侯爷的琐碎日常,到二房三房的关系浅薄,说了个干净,只想证明还算是有用。
周清鸢嫌她吵,冷冷瞥她一眼,宋嬷嬷乖觉闭嘴。
老侯爷的佛堂,设在侯府深处的竹林里,题名禅居,枯黄的竹叶落了满地。
脚踩在松松软软的竹叶上,周清鸢难得有几分心虚。
老侯爷真心待她,她转头就去杀他儿子,着实不妥。
人停在院中,告诫自己那姓纪的是咎由自取,这般说服自己,方才继续走。
“大哥,你看看,这算什么事?新妇婚后第一日敬茶竟敢推脱来迟,显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那可是公主,你又能奈何,圣上还留了她的封号,你知道那什么意思。
”两道声音接连传出,随着殿下一同前来的丫鬟嬷嬷都低了头,一个个都在装鹌鹑。
昨夜虽离得远,也能听到一些动静,争吵一事自然流传开来。
周清鸢恍若未闻,浅笑盈盈推开门,面上一抹娇羞恰到好处,“我来晚了,侯爷恕罪。
”这般神情搭上这样一句话,很难不让人多想。
屋内方才指责的人变了脸色,铁青着脸,指着她哆嗦着嘴,好一会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