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一次玩笑的亲子鉴定 > 第一章

宁封把那张薄薄的纸拍在餐桌上时,脸上还带着促狭的笑意。喏,儿子,看看你爹的基因多强大!他揉着五岁儿子宁晓毛茸茸的脑袋,顺手把亲子鉴定报告推给对面的妻子苏晚晴,老婆你也瞅瞅,科学证明,这臭小子绝对是我亲生的,跑不了!
苏晚晴正低头剥着虾,闻言指尖一顿,虾壳锋利的边缘瞬间在她拇指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她没看报告,只蹙着眉把沁出血珠的手指含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胡闹什么好端端的做这个,钱多烧的
公司团建,新合作的基因检测机构搞活动嘛,免费!宁封浑不在意,乐呵呵地拿起报告,目光扫过前面一长串复杂的基因位点比对数据,直接跳到最下方的结论栏——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气。
【经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分析,排除宁封是宁晓的生物学父亲。】
白纸黑字,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1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脆弱的纸张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抬头,撞进苏晚晴看过来的眼睛里。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眸子,此刻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情绪,只有一丝来不及完全藏起的、近乎惊惶的闪烁。
怎么了苏晚晴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放下筷子,伸手想拿报告,结果……有问题
宁封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报告攥成一团,死死捏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喉咙发干,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没……没事。机器……机器可能出错了。他不敢再看妻子的眼睛,更不敢看旁边正用沾着饭粒的小脸、懵懂望着他的儿子。
一顿饭在死寂中草草结束。宁封把自己关进书房,颤抖着再次展开那团皱巴巴的纸。那行冰冷的结论在灯光下无比刺眼。他想起儿子晓晓出生时,护士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说鼻子嘴巴像爸爸;想起晓晓第一次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喊爸爸时,他心口那阵滚烫的酸胀;想起这五年里无数个夜晚,他抱着发烧的儿子在急诊室焦灼徘徊……所有构建他父亲身份的基石,在这一纸报告面前,轰然坍塌,碎成齑粉。
窗外,城市的霓虹明明灭灭,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
这五年,我到底在养谁的儿子
2
那纸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宁封的心上,日夜灼烧。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身边苏晚晴均匀的呼吸声此刻听来都像一种无声的嘲讽。他变得沉默,下班后不再第一时间抱起扑过来的儿子,面对苏晚晴小心翼翼的询问和刻意准备的、他爱吃的菜,也只是敷衍地嗯一声。
爸爸,你看我画的!晚饭后,晓晓举着一张色彩斑斓的蜡笔画,兴奋地跑到沙发前,画上是三个手拉手的火柴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妈妈、晓晓。孩子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宁封的目光落在画上那个代表爸爸的小人身上,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抬手想揉揉儿子的头,指尖却在触碰到那柔软发丝的瞬间,触电般缩了回来。……画得不错。他声音干涩,起身走向阳台,爸爸抽根烟。
身后,晓晓举着画的小手慢慢垂了下来,小脸上写满了失落和不解。苏晚晴走过来,默默地把儿子搂进怀里,目光复杂地投向阳台外那个被烟雾笼罩的、无比陌生的背影。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些。
宁封在阳台的冷风里狠狠吸着烟。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观察,不去比较。晓晓的眉眼……似乎真的不太像他。那挺翘的鼻梁,像谁那笑起来弯弯的嘴角,又像谁每一个细微的差异,都在他心中无限放大,成为那纸报告残酷的佐证。这个他倾注了五年心血、视若生命的孩子,身体里流淌的,竟然是另一个男人的血!这个认知像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窒息般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
3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扭曲着爬满宁封的整个心房。他开始像个幽灵,在记忆的废墟里翻找蛛丝马迹。五年前,苏晚晴怀孕的那个时间段……
那时他刚升职,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苏晚晴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同样不轻松。他记得有段时间,她似乎特别疲惫,脸色也不好,问起来只说项目压力大。现在想来,那苍白和躲闪的眼神,是否另有隐情
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跳进脑海——陈默。苏晚晴大学时的学长,也是她曾经的顶头上司。宁封记得,苏晚晴怀孕前那阵子,陈默刚离婚不久,情绪低落,似乎经常找苏晚晴谈心,美其名曰关心学妹。有一次他深夜回家,甚至在小区楼下昏暗的路灯旁,看到过陈默的车。当时苏晚晴的解释是:学长顺路送我回来,聊了点工作。
顺路宁封站在书房的阴影里,对着电脑屏幕上他刚刚搜索到的、陈默几年前的照片,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温润,鼻梁挺直,嘴角天生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宁封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猛地抓起桌上晓晓的幼儿园入园照,两张脸并排放在一起——那相似的眉眼轮廓,那如出一辙的、笑起来微微上翘的嘴角!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迷雾,又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原来如此!陈默!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宁封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桌上,震得笔筒哗啦作响。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喷发,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抓起车钥匙,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只想立刻冲到那个男人面前,用最暴烈的方式撕碎这肮脏的真相!
4
引擎的咆哮声撕破了午夜的宁静。宁封把车刹停在陈默公寓楼下时,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用力摔上车门,带着一身戾气冲进电梯,狂按着陈默所在的楼层按钮。
门铃被按得震天响。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露出陈默睡眼惺忪、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的脸。谁啊……宁封他看清门外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宁封根本不等他反应,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巨大的力道让穿着睡衣的陈默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宁封!你发什么疯!陈默惊怒交加。
我发疯宁封双眼赤红,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步步紧逼,一直把陈默逼到客厅的墙壁上,手臂狠狠抵住他的喉咙,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着冰碴,陈默!你这个畜生!五年前你对苏晚晴做了什么晓晓……晓晓是不是你的种!
陈默被勒得脸色发紫,奋力挣扎着,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荒谬:你……咳咳……你胡说什么!放开我!
我胡说宁封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晓晓和陈默照片的对比图,他几乎要把手机戳到陈默脸上,你自己看!这鼻子!这嘴巴!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五年前你离婚那阵子,天天缠着她,深更半夜还送她回家!你当我瞎吗!
陈默看着那两张照片,瞳孔猛地一缩,挣扎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脸上血色尽褪,那表情……不是被冤枉的愤怒,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被揭穿的恐慌和心虚。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火上浇油。宁封的理智彻底崩断,抵着陈默喉咙的手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说!是不是你!他嘶吼着,另一只拳头已经高高扬起,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狠狠砸向陈默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
5
那一拳终究没有落下。陈默公寓的保安闻声赶来,强行分开了几乎要拼命的两人。宁封被请出了公寓楼,像一头战败却更加暴怒的雄狮,在冰冷的夜风里喘着粗气。陈默最后那个惊惶心虚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成了最确凿的证据。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已是凌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苏晚晴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惊惧、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你去哪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哭腔,陈默……他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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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封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没有开大灯,也没有换鞋。他看着她,这个同床共枕七年的妻子,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心口那片被背叛撕裂的伤口,汩汩地冒着寒气。他心虚了打电话跟你串供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
宁封!苏晚晴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污蔑陈默就凭一张可能出错的报告,凭你那可笑的、捕风捉影的怀疑晓晓是你的儿子!他叫了你五年爸爸!
爸爸宁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苏晚晴脸上,你告诉我,一个跟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我凭什么当他是儿子苏晚晴,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五年前,在我拼命加班、为这个家奔忙的时候,你是不是躺在陈默的床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宁封脸上。苏晚晴的手还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汹涌而出,眼神却像受伤的母兽,充满了被彻底羞辱和冤枉的悲愤:宁封!你不是人!她嘶声喊出这句话,转身冲进了卧室,重重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客厅里回荡,震得宁封耳膜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他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黑暗中,主卧门缝里泄出的微弱光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与曾经最亲密的人,彻底隔绝。这个家,从里到外,已经冷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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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记耳光,那扇紧闭的房门,彻底划开了这个家温情脉脉的假象。宁封搬到了书房的小床上,他和苏晚晴之间,只剩下最客套、最冰冷的必要交流。
晓晓的学费该交了。
嗯,知道了。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
好。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连呼吸都显得多余。最可怜的是晓晓。五岁的孩子,对父母之间骤然降至冰点的关系有着最敏感的直觉。他变得异常安静乖巧,不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缠着宁封讲故事,也不再扑进苏晚晴怀里撒娇。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抱着他的小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困惑,怯生生地看着两个最亲近的人,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这天晚饭,宁封难得没有应酬,坐在餐桌旁。晓晓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块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颤巍巍地放进了宁封的碗里,声音小小的,带着讨好:爸爸……吃。
宁封看着碗里那块油亮的鸡翅,又看看儿子那双充满希冀又无比紧张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揉揉儿子的头,说一句谢谢宝贝。可那纸报告,陈默心虚的脸,苏晚晴悲愤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丝冲动。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垂下眼,用筷子将那块鸡翅拨到了碗边,声音干涩而僵硬:……爸爸不吃,你自己吃。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儿子一眼。
晓晓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他低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粒,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苏晚晴坐在对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死死攥着筷子,指节泛白,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看向宁封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
宁封食不知味地匆匆扒完饭,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离开餐桌。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他仿佛还能感受到背后那两道目光——一道是儿子受伤的、不解的注视,一道是妻子刻骨的怨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痛苦地抱住了头。这个家,被他亲手变成了炼狱,而他,是唯一的囚徒。
7
日子在压抑和煎熬中一天天滑过。宁封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猜忌和痛苦逼疯了。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彻底打破这僵局、无论好坏都能让他解脱的答案。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去最权威的机构,用最不容置疑的结果,来宣判他最终的命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他需要晓晓的样本,头发或者口腔拭子。直接开口要苏晚晴绝不会给,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冲突。他只能等待机会。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意外降临。苏晚晴带晓晓去上绘画班,宁封借口公司有事留在家。听着门锁咔哒一声合上,他立刻像猎豹一样行动起来,目标明确——晓晓的房间。
孩子的房间整洁又充满童趣。宁封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落在书桌抽屉上。他记得晓晓换牙时掉下的乳牙,苏晚晴说要用小盒子装起来留作纪念。那里面,或许有他需要的、带着毛囊的头发。
他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个巴掌大的蓝色丝绒小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几颗小小的乳牙,还有一小缕用红绳系着的、柔软的胎发。宁封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有些颤抖地伸向那缕胎发。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时,目光却被盒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更小的旧铁盒吸引。那铁盒锈迹斑斑,样式老旧,与这精致的丝绒盒格格不入。鬼使神差地,他放下了胎发,拿起了那个小铁盒。
盒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没有他预想的儿童宝藏,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发黄的纸片,和一把小小的、同样生了锈的黄铜钥匙。钥匙上贴着一小块褪色的胶布,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个地址:仁爱生殖医学中心,B区,107号储柜。
生殖医学中心储柜钥匙宁封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颤抖着展开那张纸片。那是一张五年前的医疗缴费单据,患者姓名:苏晚晴。项目名称后面,跟着一行冰冷而专业的印刷体小字:体外受精-胚胎移植(IVF-ET)手术及相关冷冻存储费。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宁封的脑海中炸开!他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书桌边缘才勉强站稳。单据上的日期,清晰地指向晓晓出生前的十个月。体外受精冷冻存储这把钥匙……这把小小的、生了锈的钥匙,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所有建立在背叛之上的愤怒和痛苦,指向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更加幽深黑暗的真相深渊。
8
仁爱生殖医学中心。B区。冰冷的金属储物柜在走廊尽头散发着幽暗的光泽。宁封站在107号柜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掌心被硌得生疼,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咔哒声。柜门弹开,里面空间不大,只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宁封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将它抽了出来。
文件袋很沉。他颤抖着手指解开缠绕的棉线,倒出里面的东西。首先滑出的是一叠装订好的医疗记录,首页赫然是苏晚晴的名字和照片。他强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诊断:女方双侧输卵管严重阻塞,原发性不孕。】
【治疗方案:体外受精-胚胎移植(IVF-ET)。】
【取卵手术记录……】
【体外受精记录:使用供体精子库编号:S-0749
精子样本。】
【胚胎培养记录……】
【胚胎移植手术记录……】
供体精子库……S-0749……宁封喃喃念着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得他鲜血淋漓。原来如此!原来晓晓的出生,并非源于背叛,而是源于一场绝望的求子之战!苏晚晴当年承受了怎样的身体痛苦和心理压力而他,他这个丈夫,当时在做什么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五年前,他刚升任部门经理,意气风发,全部精力都扑在事业上,对苏晚晴偶尔流露的疲惫和低落,只当是工作压力。她似乎提过几次想去医院检查,都被他以工作忙,过段时间再说搪塞过去。他甚至记得有一次她红着眼圈从医院回来,他正为一个大项目焦头烂额,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一点小毛病别老往医院跑,自己注意休息就行了。
原来,那不是小毛病!那是足以摧毁一个女人成为母亲希望的、残酷的宣判!她独自一人,默默承受了所有检查的难堪、促排卵针的痛苦、手术的风险,还有那份难以启齿的、需要借助陌生人才能孕育生命的巨大羞耻和绝望!她选择隐瞒,或许是因为他的冷漠和不耐烦,或许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自尊,或许……是害怕看到他可能的嫌弃
宁封的目光落在文件袋最底层的一张打印纸上。那是一份《供体精子使用知情同意书》。在配偶知情同意那一栏,是刺目的空白。而苏晚晴的签名,孤零零地落在下方,笔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颓然跌坐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文件散落一地。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冲垮了他所有愤怒的堤坝。他不是受害者,他才是那个最残忍的刽子手!他用五年的冷漠和猜忌,一刀刀凌迟着那个为他独自扛下所有苦难、只求一个完整家庭的女人!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捂着脸,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9
宁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牛皮纸袋,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攥着唯一能救赎自己的浮木。打开家门,客厅里亮着灯,苏晚晴正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安静地洗碗。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而疲惫的侧影。
听到开门声,她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水流声哗哗作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宁封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那个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胀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几个字:晚晴……我……
苏晚晴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一块干布,慢慢地、仔细地擦着手中的盘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我去过仁爱医院了。宁封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看到了……107号柜子里的东西……他举起手中沉重的文件袋,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苏晚晴擦盘子的动作骤然停住。她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震惊、被彻底撕开伤疤的剧痛,以及一种近乎死灰的绝望。她看着宁封手里的文件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在宁封的心上。
对不起……宁封看着她的眼泪,心口痛得几乎要裂开,巨大的悔恨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晚晴……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是我……是我当年忽略了你!让你一个人……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泪水同样模糊了视线,我不配……我不配做晓晓的爸爸……我更不配……做你的丈夫……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要用尽一切去弥补这五年来他亲手造成的伤害。然而,苏晚晴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抬起泪眼,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伤透后的冰冷和疏离,还有一丝……心死的麻木。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重锤砸在宁封心上,宁封,有些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晓晓……他叫了你五年爸爸,这五年,你给他的爱,是真的吗
她问完,不再看他,绕过他僵硬的身体,径直走向卧室,关上了门。那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是对宁封迟来忏悔的、最冰冷的拒绝。他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沉重的文件袋,像一个被遗弃在无边荒原的孤魂。苏晚晴最后那个问题,如同魔咒,在他空荡荡的脑海里反复回响:这五年,你给他的爱,是真的吗
10
苏晚晴的反问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宁封最不敢面对的角落。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散落一地的医疗文件,还有晓晓从小到大的照片,枯坐了一整夜。
照片上的小人儿,从襁褓里皱巴巴的一团,到蹒跚学步,到奶声奶气地喊爸爸,再到如今活泼开朗的模样……每一张笑脸,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生命里。他记得晓晓第一次发烧,他抱着滚烫的小身体在急诊室通宵守候的焦灼;记得晓晓学骑自行车摔破膝盖,他心疼地给他吹气、贴创可贴时,小家伙明明眼泪汪汪却强忍着说爸爸我不疼的倔强;记得无数个夜晚,他给晓晓讲睡前故事,直到小家伙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那均匀的呼吸声是他听过最安心的乐章……
这些点点滴滴,这些融入骨血的牵挂和疼惜,难道仅仅因为一纸生物学上的否定,就全盘抹杀了吗他爱这个孩子,爱他的笑容,爱他的依赖,爱他毫无保留地喊自己爸爸时,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亲昵。这份爱,在过去的五年里,早已超越了血脉的羁绊,成为了他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血缘是铁证……宁封摩挲着晓晓婴儿时的照片,指尖冰凉,心口却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最终破土而出,……但爱,是选择。
天快亮时,他做出了决定。他仔细地将所有医疗文件重新收好,放回那个牛皮纸袋。然后,他找出一个空白的、厚实的信封,将文件袋小心地放了进去,封好。他拿起笔,在信封正面,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给晚晴和晓晓。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推开书房门。客厅里静悄悄的,晨光熹微。他走到主卧门口,没有试图开门,只是将那个承载着所有不堪过往和沉重真相的信封,轻轻地、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11
信封塞进门缝后,宁封没有停留。他拿起车钥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冰冷窒息的家。他需要空间,苏晚晴和晓晓,更需要空间。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城市的霓虹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显得格外迷离。最终,他把车停在了江边。初冬的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苏晚晴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三个字:
【看到了。】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也没有原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的平静。宁封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他靠在冰冷的车门上,望着远处江面上缓缓驶过的、亮着微弱灯光的渡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弄丢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两样东西。而找回她们的路,注定漫长而艰难。
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帮我订一张去S市的机票,越快越好。另外,联系‘安心’儿童心理工作室,预约最好的老师,时间……等我通知。他需要离开几天,给苏晚晴和晓晓一个绝对不受干扰的环境。而心理医生,是必须的。无论对他,对晚晴,还是对那个敏感早慧、已经察觉到家庭剧变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宁封在S市的分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心却无时无刻不牵系着千里之外的家。他每天都会给苏晚晴发一条信息,内容很简单:
【晓晓今天怎么样】
【降温了,记得加衣。】
【按时吃饭。】
没有回复。石沉大海。但他依旧固执地发着。他不再追问,不再解释,只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固执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和悔意。他翻出手机里晓晓所有的照片和视频,一遍遍地看,看着看着,眼眶就忍不住发酸。他疯狂地搜索着关于辅助生殖家庭、非生物学父亲心理调适、如何向孩子解释特殊出生的资料,厚厚的笔记记了一本又一本。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到,父亲这个身份,其重量和意义,远在血脉之上。
12
一周后,宁封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飞机落地时,已是华灯初上。他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到了晓晓的幼儿园门口。放学时间快到了,他站在马路对面梧桐树的阴影里,像一个近乡情怯的游子,远远地望着。
铁艺大门打开,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涌了出来。宁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晓晓背着小书包,被老师牵着手走出来,小脸上没什么笑容,显得有些蔫蔫的。
就在这时,苏晚晴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她蹲下身,似乎对晓晓说了句什么。晓晓抬起头,看到了妈妈,小嘴一扁,像是要哭,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苏晚晴的衣角。
宁封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穿过马路,一步步走向那对母子。他的脚步很慢,很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苏晚晴先看到了他。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搂着晓晓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走近,里面充满了警惕、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宁封在距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扰到她们。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晓晓齐平,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带着无限愧疚和小心翼翼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
晓晓……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才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爸爸回来了。
晓晓紧紧抓着妈妈衣角的小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抬起小脸,那双酷似陈默、却又无比清澈纯净的眼睛,怯生生地看向宁封。那眼神里,有困惑,有不安,有残留的委屈,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属于孩子的、对父亲本能的依恋和渴望。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扑过来,也没有喊爸爸。他只是那样看着宁封,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宁封的心,因为那眼神中的依恋而剧烈地抽痛,也因为那明显的疏离而沉入谷底。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强求。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目光温柔而坚定地回望着儿子,也看向苏晚晴。冬夜的风很冷,路灯的光晕昏黄,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之间,横亘着五年的欺骗、猜忌、伤害和一道由血缘划下的、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的夜色里,在晓晓那双怯生生却又藏着星光的眼眸深处,在苏晚晴复杂难辨的沉默中,宁封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寒风吹熄的——微光。那是漫长冬夜尽头,一丝渺茫却无比珍贵的希望。他知道,回家的路,才刚刚开始。他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用余生去忏悔,去弥补,去重新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父亲,一个值得被原谅的丈夫。无论这条路有多长,多难,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