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边关传来紧急军情,我穿着大红婚服送别丈夫上战场。
三月后,大军班师回朝,我迎来的却是他的青铜棺椁。
与亡夫面容相同的男人扶着西域胡姬,说这是替胞弟收尸时出生入死的恩人。
我望着他与丈夫别无二致的容貌,痛不欲生。
下葬那日,我疯了似的扑向即将入土的棺椁,想随他而去。
腹中却突然传来的绞痛,我竟已有三月身孕。
我不得不断了想死的念头,一心养胎。
七七那日,我为丈夫守灵,无意听见偏殿婆母压抑的啜泣:你糊涂啊!你大哥死得那么惨,你竟想出这等昏招!嫣儿还怀着你的孩子,那胡姬能好过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吗
阿月为了救我中了噬心蛊,就让我陪她走完剩下的日子,等嫣儿生了,我再和她团聚,不会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我这才知道,死在战场的不是我丈夫萧子恒!
我心神恍惚地回到我们的婚房,提笔给在山中闭关的双胞胎姐姐写信。
你上次说过的假死药可否为我送来萧子恒玩偷天换日,我就给他来个移花接木!
1
放走信鸽,我没有再回到灵堂。
我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躺下装睡。
婆婆和萧子恒的声音在门外渐近。
娘就说,她肯定是累了。每日都守着你的牌位哭,大悲大痛,还怀着孩子,她如此情深义重,你却……唉!
萧子恒轻轻叹息,身影从窗前离开。
嫣儿还有你们帮衬,可阿月不一样,她为我远离家乡,那蛊虫又时时发作,她离不开我。
我只是暂时不和她相认,在府里这些日子,我也会尽力照顾嫣儿的。
我阖着眼皮,指节死死掐着手心,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萧子恒刻意压低的声线仍往耳朵里钻:阿月这几日咳得厉害,孩儿先去看看她……
我躺在床上,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睁开眼睛,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
萧子恒没死。
那个说要与我白头偕老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宁愿让我以为他死了。
一夜无眠,我顶着红肿的双眼,强撑着起床。
没曾想信鸽飞入屋内,竟然能这么快收到姐姐的回信:
服下后一个时辰进入假死状态,切记有身孕者忌用,三日后,我回京给你喂解药。
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会无条件支持我的决定。
我将信销毁,握着那包假死药,藏进枕头下。
我装作一切如常地去灵堂上香。
萧子毅——不,现在我知道那是萧子恒,早已上过香了。
他穿着素白的丧服,长身玉立,眉目疏朗,转头看见我时,风姿绰然的模样又让我恍惚半刻。
弟妹,你脸色不好,该多休息。萧子恒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避开他的眼神,泪水却不受控制往下掉。
萧子恒满眼关切,递上一方帕子,怎么了弟妹,是又想子恒了吗
我感受着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几度无法呼吸。
既然他已抛弃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甚至不愿意改变语气和目光,只在礼节上分出亲疏。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那是假的,萧子恒已经死了。
可事实证明那不是错觉。
我以袖拂泪,强撑着扯出笑容。
无事,触景生情罢了,多谢……
应该的。弟妹若有任何需要,尽管麻烦我,毕竟……你是子恒的未亡人,咱们一家多相互照拂。
我垂下眼睛,心中万般疑问,终于开口道:
有时候,我会觉得子恒还没离开。
我抬头看向萧子恒。
你和他真的很像。
2
萧子恒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劝慰我道:
弟妹,是你思念过度。我和子恒是兄弟,自然长得像。
瞧你这样子,又是哭了一夜吧这样对孩子不好。
莫要乱想了,我送你回房,叫府医给你开些安神的药。
我摇摇头,退开些距离。
我没事。
突如其来一阵眩晕,我身形猛地歪倒,萧子恒伸手扶我。
小心!
我们这样对视着。
那个名叫阿月的女子忽然出现在门口。
见状,萧子恒忙放开我,理了理衣衫,上前揽着病恹恹的她。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娘让我唤你吃早饭,阿月看我一眼,弟妹也一起来吧。
我拒绝道:我不饿,你们去吧。
萧子恒还想说什么,阿月捂住心口,虚弱地往萧子恒身上靠,不知为何头晕得很,许是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的原因。
萧子恒二话不说将人横抱起,再没多劝我,径直往主厅去。
我失神地望着那依偎在一起的背影。
当年,我和萧子恒青梅竹马,我身体不好,他也是这样抱起我,带我看遍京城,在城门上发誓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他带着聘礼来求娶我那日,我躲在屏风后,不敢相信那般紧张羞涩的神情,竟会出现在京城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脸上。
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时辰,但不妨碍我认定,要和他共度此生。
后来,萧子恒被一纸军报征召,他不舍地抱住我,想延迟出发几日。
被我劝过后,他郑重承诺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满眼都是我的萧子恒不惜假死背叛,又是什么,让立志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冒领军功。
我独坐在后院的亭子中,平常我会一直待在灵堂和萧子恒的牌位说说话。
现在……却不知该去哪儿了。
这时,阿月出现在我面前。
她笑意盈盈,一口一个弟妹叫我,可我无心听她讲话。
你想知道子恒去世的真相吗
我心底一震,惊讶地看她。
阿月勾起唇角:今晚子时,来我院子,我把知道的告诉你。
没等我问为什么,她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尽管我不认为自己能听到完整的真相,可我还是去了。
萧子恒或许有我未知的苦衷,哪怕能知道一点点,我也不必如此痛苦。
一踏进院子,我便看见卧房点着明亮的烛火。
靠近后,我听见了十分露骨的旖旎声。
窗边开着一个小口,像是专门留给我的。
红帐喜烛,映着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
欢靡之声不绝于耳
,我险些喊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事到如今,我都还下意识觉得,这是他们夫妻的事,与我何关
直到下一刻,
子,子恒……轻点……
我惊得碰到窗户,发出吱呀一声。
就连我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竟也毫无知觉。
萧子恒没有否认,还和她调起情来,两个人的暧昧隔着窗户也能听清。
我呆愣愣地跪在窗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
这时,肚子忽然一动,孩子踢了我一下。
我凄惨地笑着,如此温馨的时刻,一墙之隔,孩子的父亲在和别人苟且。
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说怀有身孕不宜吃假死药,若落红时引发血崩,假死可能变真死。
可我不想带孩子来这样的世上。
我后悔了。
萧子恒,我不想和你共度一生了。
3
我拼命擦着眼泪,这个念头刚出现,就无法抑制地心绞痛。
自我有记忆起就认识萧子恒了。
我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崇拜过他的见识和抱负,我爱他。
哪怕到此刻,我也无法说不爱他。
这个孩子也是我们最爱的时刻诞生的结晶。
他可以欺骗,我却说服不了自己。
我抚上肚子,缓缓站了起来。
我想给萧子恒最后一个机会。
第二天,我主动叫住萧子恒,问他能否陪我去街上采买,我还有话跟他说。
萧子恒刚要点头,府里小厮跑来,和他耳语几句。
阿月又犯病了
萧子恒满脸惊慌,脚步已经想往回走,又转头递给我一张纸。
弟妹,我让我的手下陪你去,你也看见了,我抽不开身。
你正好要出门,帮我采买些东西,我想给阿月补一场婚礼。
这是礼品清单,不用担心银子,买最贵的。
我愣住了,没接。
婚礼
是呀,我们只在战场上简单承诺过,天地为盟,山海为誓,如今回来了,总不能委屈阿月,也算给她父母一个交代。
说完,不等我的反应,那张清单已然塞进我手里,萧子恒火急火燎地走了。
山盟海誓。
原来,是这样。
我沉默地买完,东西装了一马车,我让萧子恒的手下先走,我跟在后面。
和他们拉开距离后,我顺路去了药馆。
拿出我全部的私房钱,让大夫给我一包红花,并且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
老中医收下钱,领我进内室,里面站着一个人。
她转过身,朝我无奈地摇头。
你这个蠢妹妹,我要是晚到一天,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腾死才罢休
我望着那人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姐姐
瞧你这样子,我不问也知道为什么,你若真想随他去了,要的就不是假死药了。
姐姐抓住我的手腕,胎像不稳,你莫要乱吃药,交给我吧。
等一切都结束后,天色已然全黑,我带着空空的肚子回了府。
萧子恒急忙上前,满眼都是担忧:我手下说你一转眼就不见了,不是去采买么去了这么久,怎么没带什么回来
我扭头不去看他,有气无力地答:只是找了个地方休息。
太累了吗是我的错,不该让你这么操劳。
我摆摆手,脸色在烛光映衬下显得更为苍白。
没事的……
萧子恒还是着急忙慌地叫来府医,他把了半天脉,开了副安胎药。
少夫人是忧思过度,多加休息就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子恒摸出几两银子递给府医,坐在我床边。
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子恒交代。
这个孩子是他的念想,也是你的,莫要继续伤心了,相信他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对了,你临走前不是要和我说什么事吗
萧子恒眉目间的担心是真的,但这不妨碍他当着我的面说要娶别人。
他的真心可以掰成两半,哪边都不耽误。
我闭上眼睛。
没什么。那些都……不重要了。
萧子恒一如既往对我笑笑,嘱咐我要按时吃药,吹灭了蜡烛。
若不是听见萧子恒离开的脚步,我就要以为他依然在我身边,他还没变了。
这样,也好。
我一人躺在床上,却没了往日的寂寥感。
这几个月,我常常是在梦里也在哭,没日没夜回忆着我们的过去,始终放不下这段感情。
如今,我的眼皮沉沉落下,任何胡思乱想皆散去,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阳光明媚,我向外望去,眼前却被一道影子遮住。
门外传来叩门声,我还未应声,阿月便推开门。
她似乎刚睡醒,发尾松散地束着,穿着轻薄的衣衫。
与苍白的脸色不符的是,她神采奕奕,一脸的得意。
我是来谢谢弟妹帮忙采买的。
听说你身子不适,特来看看。
顺便谢谢你,祝福我和子恒终成眷属。
4
见我没反应,阿月自顾地走进来,环顾四周。
这是我和萧子恒的婚房,还留着他临走前的装饰。
可窗前的囍字,烛台的喜烛,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
阿月的鼻腔里传出一声冷哼。
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早前我以为你只是个懦弱不堪的妇人,不过要死要活几回,肚子里怀着他的种,就平白得了几份怜惜。
就连在窗前听见我们那般……都不会质问一句呢。
阿月掩面而笑,讥讽的笑声在我耳边环绕。
我走下床,朝她那边走了几步。
阿月挑衅地看着我:如今我终于明白子恒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离开你。
了无生气的京中贵女,只会背地里哭哭啼啼,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帮丈夫采买婚礼用品。
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弃妇,认命了
我气血一时上涌,狠狠推了她一把。
桌上茶具碎了一地,阿月继续挑衅:恼羞成怒了你就算知道一切又怎样,还不是要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没尊严的贱种。
我清楚地看见阿月瞄了眼我的小腹。
她骂的不止是我,侮辱的也不止是我。
我扬起手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再说一遍!
阿月眼神流转,顺着我的力道往地上摔,捂着脸,低头不语。
你……
秦嫣,你在干什么!
萧子恒从门外冲进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阿月像被什么惊吓到,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喃喃: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
阿月,快起来,怎么了萧子恒小心翼翼扶起她,将人护在身后。
没,没什么……是弟妹孕中急躁,我不该麻烦她外出奔波,明明是我们的婚礼……
萧子恒看我的眼神更冷了。
弟妹,不是我说你,阿月身体很差,做不来备婚这么繁琐的事。
你昨日刚好出门,不过是顺路,也是让你散散心,你怎么怪她
难道昨天的情愿都是装的吗
我明白阿月的打算了,没忍住笑出声。
这么说都是为我好
那是自然,你整日闷在灵堂,出去走走不也对孩子好吗为何无端怪在阿月头上,为什么不怪我
作为兄长,我必须批评你几句,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对嫂嫂如此不敬,还有礼法吗
不是什么都可以用身孕当借口的,你若不满,就和我提,别为难你嫂嫂。
我死死盯着萧子恒。
他一连串的教育说出口,见我的眼神,咽了咽口水。
兄长嫂嫂
我来回盯着他们。
你真是萧子恒的兄长她真的是我嫂嫂
萧子恒皱眉,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
你什么意思……
阿月下一刻往他身上倒,抓住萧子恒的手往自己心口上贴。
子毅,我的脸好痛,这里好难受……
萧子恒立刻紧张起来,把阿月往怀里揽,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临走时,萧子恒回过头。
嫣儿,我也是为你好,说到底,我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刚才对你凶是我不对,你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是你不对。
将军府喜事将近,互相理解吧。
我背过身,没有再理他。
但萧子恒还是不愿意走。
明天就是婚礼了……
我指着门口,让我一个人静静。
萧子恒听出我语气缓和,以为我松了口,自己也轻松不少。
我给弟妹安排个上座。
等屋内彻底恢复安静,我打开窗户,抬手接住信鸽,写上今天的日期送出。
萧子恒想办喜事
可以。
我不仅要把他的喜事变丧事,还要他看着我到底有多爱他。
爱到我带着孩子,奔赴他口中尸山烈火的战场。
你的一辈子予我两清,我也是。
我将提前写好的遗书放到桌前。
拿出那包放了许久的假死药,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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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子恒。
永别了,萧子恒。
5
我的死异常平静。
没有外伤,没有出血,没有挣扎。
只是悄悄地,平静地躺在床上。
直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整个府邸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彼时的萧子恒正在与阿月在床上云雨,肌肤碰撞交缠,明日才上身的婚服掉落一地,组成一幅活色生香的图画。
阿月中的蛊名为情蛊,每次发作,欲火焚烧,需要与最爱的人交合解蛊。
萧子恒交战正欢,外面突然有人不顾后果地急促敲门。
大少爷,大少爷,不好了!
被打扰的萧子恒怒上心头,吼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门外的人却还在不停地徘徊,应该汇报的事大过主人的愤怒。
大少爷,您快出来看看!
少夫人,少夫人她……
去世了!
屋内安静一瞬,而后传来巨大的碰撞声。
几个呼吸间,门外战战兢兢的小厮便看见萧子恒甩开门。
你再说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小厮跪倒在地,是,是少夫人,秦嫣,去世了……
府医已经验过,老夫人听见消息当场晕了过去,可,可有些事还要少爷您定夺啊……
明日的婚宴,还有少夫人……的后事……
话说到最后,小厮已没了声音。
他虽然不清楚大少爷为什么会对弟妹的死如此愤怒,但他不敢多说一句,只希望这滔天怒火别降临在自己身上。
不,不可能!
萧子恒险些没站稳,扶着门框,抑制不住地手抖。
今早还好好的,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
他恍惚地问:是自缢,还是……
不,不知。府医查不出来,但少夫人已经没有脉搏了。
查不出来还是她根本没死!
萧子恒拂袖而去,急忙奔向西院。
众人围着秦嫣,府医正在她的脸上盖,被萧子恒一把甩开扔掉。
秦嫣就躺在那里。
她平静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嘴角似乎还带着微笑。
可她……已经失去了呼吸。
大少爷,请节哀……
节哀为什么!你看她像死了吗!
庸医!她还没死呢你凭什么说她死了!
我说她明日就能醒,让她——让我妻子醒过来!
萧子恒疯了一般打断府医的话,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露馅了。
府医摇摇头,说自己爱莫能助。
萧子恒不管不顾地取消了婚宴,一个人守在秦嫣床前,握着她冰凉的手流泪。
医师请了一批又一批,萧子恒甚至求恩典请来了宫里的太医。
这些人一遍遍告诉他,人已经死了,无力回天。
街口的老中医给了结论,秦嫣气血耗尽,怀着孩子又伤心忧愁,操劳过度,生生耗死的。
不管是什么死因,秦嫣去世已是事实。
可不论谁提办后事的提议,萧子恒就疯狂摔打屋内器物,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不吃不喝地守着秦嫣,弃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不顾。
最后晕倒在秦嫣卧房门口,短短三天整个人憔悴不堪。
在这期间,由老夫人点头,以极快的速度办了葬礼。
不设灵堂,直接入棺下葬,不能节外生枝。
下葬现场,萧子恒浑浑噩噩地走进墓地,扑向即将盖棺的棺材里。
里面的人面色还是如此如常,仿佛马上就会醒来,笑盈盈地叫出他的名字。
别,别带她走,她没死,她没有死啊!
不久前,秦嫣也这样做过。
她师出有名,忠贞不二。
然而作为夫兄的萧子恒,只是添乱而已。
一群人死死将他拽出,老夫人一声令下,当着萧子恒的面钉棺,入土。
萧子恒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看着土一铲一铲将她埋没,仰天痛哭。
他这般哀恸,不免引来周围人的议论纷纷。
老夫人连忙遣散众人。
在离去的宾客中,萧子恒一抬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顾满身尘土,连滚带爬冲了过去。
嫣儿,你是嫣儿对吧
6
被拽住的姑娘长着与秦嫣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眼下多了颗痣,气质与众不同,看萧子恒的目光冷淡得仿若仇人。
你是
萧子恒神情疯魔,极力压抑失而复得的兴奋:莫要开玩笑,嫣儿,是我!
女子旁边的侍女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力气很大,可以和萧子恒这个当兵的相较。
你认错了,我是秦嫣的姐姐。
此时秦父秦母也走了过来,严厉地指责道:
子毅,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能和我家未出阁的姑娘拉拉扯扯
我……
萧子恒有口难言。
抱歉,我失态了,可是……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女子。
像,太像了。
我不知道嫣儿还有姐姐。
她一出生就得了绝症,幸好被一世外高人救下,收为徒弟。她不常回京,就连嫣儿也没见过她。
秦父对萧子恒没什么好脸色,随便解释一番,一家人迅速离开了。
秦菡瞥萧子恒一眼,她的眼神几乎能在他身上穿个洞。
这是恨意。
萧子恒知道秦嫣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欲言又止,想追过去,却被秦府的人拦下。
葬礼潦草结束,萧子恒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府的。
身心都似撕裂了千万遍,一切归于平静。
好像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以萧子恒无法接受的形式。
不知不觉走到西院,萧子恒还能记起他的洞房花烛夜。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掀开盖头,看见了秦嫣笑靥如花。
这一世,便再无其他奢望。
然而,军情紧急,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大哥斩了敌方将领,救下一个娇俏的异族少女,嘱咐萧子恒照顾好她。
谁料,回营的路上,这个女人身上的情蛊发作。
几月的军中生活没有发泄渠道,面对少女姣好的胴体,萧子恒没能守住底线,
阿月哭着说自己没有多久好活了,希望萧子恒可以看在他大哥遗愿的份上,让她能留在他身边。
萧子恒着了魔似的,实行了假死的方案,上报时冒充了大哥的身份。
他无法预料,嫣儿竟会怀了他孩子。
也难以想象,她竟会那样痛苦地死去……
该死的,分明是自己。
他本该在战场上就死了才对。
萧子恒站在院中间,秦嫣的侍女犹犹豫豫地望他。
怎么了
侍女拿出一封信:这是少夫人留下的,这些天到处在忙,本该随夫人一同下葬的……
萧子恒看见遗书两个字,心底猛地一震。
给我。
这是给……
别废话!给我!
萧子恒颤抖着拆开信,嫣儿预料到自己会死,才会留下这样一封信。
为什么,为什么不为了孩子活下去呢
萧子恒一字一字读着,他知道这是秦嫣的笔迹。
一字一句,皆是血泪。
妾今方知寸寸肝肠碎尽,何敢独活
且容妾身带着未出世的孩儿去黄泉路上寻你,将军,慢些走。
7
萧子恒能在每个字上看见秦嫣的模样。
她为了自己,不惜去死。
老中医说,她是被耗死的。
不,不是。
嫣儿是被自己逼死的。
他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她
为什么没能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为什么在她伤心时,张罗什么狗屁喜事!
嫣儿在房中凄惨死去,而自己却在和别人共赴云雨。
子恒,天凉了,快回去吧。
阿月从身后出现,握住他的手。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萧子恒愣愣地转头,敏锐地捕捉到阿月脸上的哀愁,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你来做什么!以为她死了你就能上位了吗
我只是同情你,替我大哥给你个名分,别把自己抬太高!
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会做假死这么荒唐的事!如果不是你,嫣儿……又怎么会伤心而死!
阿月委屈地落泪,不,不是这样的。
滚!别出现在我眼前!
可是大哥的遗愿……
阿月低低啜泣,攥着手帕,虚弱地捧着心口,我见犹怜。
萧子恒稍稍冷静下来,她一介弱女子,只是想活下去,并没有做错什么。
于是他语气缓和:回你院子去。
等阿月离开,侍女支支吾吾地开口:
大少爷,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萧子恒抬头,惆怅地望着月亮,讲。
有天晚上我见少夫人往北院去,直到半夜才回来。
萧子恒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北院似乎是阿月姑娘的院子。少夫人不让说,我们也就没说……
去查!
将军府就这么大,下人全问过一遍,事实便清楚了。
不止一个人记得前几天嫣儿去了阿月的院子。
而那天,阿月刚好情蛊犯了。
那嫣儿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萧子恒难以置信,嫣儿不会无端去那边,更何况是半夜。
可是,能证实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看见秦嫣坐在窗下,小声呜呜地哭。
那个时候,萧子恒在干什么
他在里面和阿月纵情欢乐,连她的哭声都没听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子恒冲到阿月的院子,二话不说将她踹翻在地。
你让嫣儿到这儿来,你是何居心!
阿月忍着痛爬起来,辩驳道:是,是她求着我问战场上的事,我就叫她晚些时候来,谁料那天情蛊发作了……兴许,兴许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萧子恒冷笑,打断她的谎言:嫣儿全都知道。
说罢,萧子恒叫来府里的车夫,让他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秦嫣出门那天,还去了街口的药馆。
她出来时拿着一包药材,却叫车夫帮忙扔了。
车夫好奇之下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大包的红花。
萧子恒当时听到,差点没能呼吸上来。
红花是落胎用的,起码说明,嫣儿动过这个念头。
最后,她选择了和孩子一起走。
8
阿月瘫坐在地,她无话可说。
其实她心知肚明,自己明明白白告诉过秦嫣一切。
哪能想到那个女人如此命薄。
你是故意的,你想逼死她,对不对!
萧子恒死死地拽住阿月的衣领,再加一份力,就能轻易弄断她的骨头。
阿月艰难呼吸,拼命摇着头。
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因为爱你,才一时鬼迷心窍!
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脆弱!
萧子恒再次将她摔到地上。
你没资格评价她!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进我们萧家,哪怕是大哥的遗愿也不行!
为你的行为赎罪吧!
萧子恒的手下走进来,阿月慌乱扒着萧子恒的腿,死死抱住。
不,不要!
萧子恒连踹带推,阿月磕得满头都是血。
一天经历大起大落,阿月呼吸越来越不畅,浑身滚烫,发着代表情欲的红色。
她的情蛊又犯了。
找人医治她。
萧子恒冷冷开口。
触到阿月充满希冀的目光,一道命令从他口中无情说出:
别轻易让她死了,也不用抑制情蛊。
那冷漠的、恨不得她去死的眼神重重落下。
我要她生不如死。
阿月惊声尖叫,抓到什么就不肯放手,直到双手磨出血,被人拖了下去。
萧子恒解决完阿月,第二天,就向世人宣告自己是真正的萧子恒,冒充是为了抓西域卧底。
然后,他就迫不及待以秦嫣丈夫的身份,将她从萧子毅的合葬墓中挖出。
开棺那日,却发现,棺内那人早已腐烂。
萧子恒不惧尸体的惨状从头到尾看了遍,确信里面的不是他的妻子

棺内是一具无名女尸。
被秦菡易容成我,在假装钉棺后,移花接木的其他人。
当晚,我睁开眼睛,一辆马车载着姐姐离开京城。
我在眼下点了颗痣,此后世上再无秦嫣,姐姐继续回逍遥峰当她的逍遥医者,而我在京中以秦菡的身份活动。
父母听说了我的遭遇,痛骂萧子恒畜生不如。
为了让我心情好些,他们绝口不提萧家现状,给我置办了几处产业,能让我独自安稳度过下半生。
我也不负父母的期望,将铺子越做越大。
为了进萧家学习的管账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有多满足。
这日,我正准备去看新店的情况,忽然有人魔怔似的扑过来,抓着我不放手。
嫣儿,嫣儿!
萧子恒又哭又笑,记忆中好看的眉眼此时不知衰老了多少。
原来人也会枯萎得如此快。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一口气,将那只手扒开,你又认错人了。
姐姐已经将葬礼上的闹剧告诉我了,现在看见他,我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萧子恒有一瞬恍神,随即转为愧疚。
抱,抱歉,我……太想她了,不该如此冒犯姐姐。
别这么叫我,我和你没关系。
我冷着脸不想看他,只要想到过去的事,恨意就难以消解。
萧子恒看样子想辩解,一直在瞄我,不发一言。
我转身上马车,别挡路。
秦姑娘!萧子恒叫住我,你有时间,我可否去我府上坐坐
我感到一阵恶寒。
在他明知我是死于他的欺骗的情况下,竟然还想勾搭小姨子。
不行。
你在我妹妹怀有身孕时装死,这是事实,我管你那西域女人是中蛊还是真间谍,你想娶她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秦家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以后再认错人,我会让父亲在朝堂上参你。
我拉上帘子前,萧子恒怔怔地盯着我看。
你怎么知道阿月中了蛊
9
自那天说漏嘴后,萧子恒日日都来秦府。
提着大包小包,被打出去不知多少次。
他喊我从秦姑娘到嫣儿,竟不改口了。
母亲从泼水到报官,因萧子恒官衔比他们还大,无人敢管。
他像是要把我堵死在府内。
终于,我忍无可忍,不顾母亲阻拦,打开秦家的门。
不等萧子恒说话,将他手里的东西全扔出。
萧子恒望着我痴笑:嫣儿原来不喜欢这些,下次给你带些喜欢的。
我也不喜欢你,离我家远点!
萧子恒想接近我,府丁眼疾手快将我护住。
你终于承认你是嫣儿了,跟我回家吧,你还是我的妻子不是吗
我嘲讽地笑了。
谁是你妻子那个埋在你萧家墓地的才是你妻子!
嫣儿,你别说气话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萧子恒依然深情,目光如水,深情到有些偏执。
而我再也不会被他的这种眼神骗过去。
我让府丁散开,捡起地上的东西,高高举起,狠砸在他脸上。
我怎能不气
你要和我辩白,那今天就说清楚!
你,萧子恒,敢对天发誓你没有踏着大哥的尸体,甚至是你妻儿的安危,就为了和那个西域女人苟且!
萧子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狡辩道:那,那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我冷笑。
呵。
鬼迷心窍,就让你的结发妻子承受丧夫之痛,竟还以为她生了孩子就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这世上任何人骗我,我都不会这么痛!
我的话让萧子恒哑口无言。
我知道这件事比他以为的要早,所以不管他怎么怪另一个女人,这件事都是他的错,半点怨不得旁人。
萧子恒,还记得你新婚之夜说什么吗你让我等你。
我等到的是那个死了的萧子恒,你辜负了自己的承诺,我也不会再遵守!
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是。
我直接拔出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滚!离秦家远点,离我远点,否则我不保证再在你面前死一次!
萧子恒见状慌乱地摆手,我走,我这就走!你冷静!
刀光一闪,我割下一缕头发,在萧子恒越来越灰白的脸色面前,将头发扔到地上。
此生,我们两清。
10
当街断发,成了京城的热闹事。
为避闲言碎语,我被姐姐接到逍遥峰当个打下手的小师妹。
里面的人没见过吃假死药复活还不隐居的人,对我十分好奇,教了我不少世间罕见的技术。
再次听见萧子恒的消息已是我学成归来。
进城门路过将军府,那里已衰败不堪,灰尘落了半指厚,无人踏足。
听说萧将军假死案发,被流放千里,死在了逍遥峰前。
草席一裹,乱葬岗中一扔,从此世上再无萧家。
母亲在家迎接我,说起当年,小心地问我:
你可还恨他
我往杯中斟酒,眼珠转了转,笑问:
何人
我和母亲心照不宣,碰了碰杯,将过去的最后一点苦涩饮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