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执笔问朝 > 借风入局

子时过后,雪夜将歇。
枢密府灯火渐灭,一纸调文静静流入实录馆,不起涟漪。
初抵京时,乔知遥自寻了城中一家南市客栈,日租而住,未留真名。
当晚递出调文后,她照常回去歇息,并未多等,也未指望有人可立刻给出回应。
次日清晨,店家却神色微异,递上一纸封简与一把铜钥,说是“有人留物交她”,语气拘谨,不敢多问。
封简无落款,纸中却绘有一幅旧巷院落图,只留四字:“可暂借住。
”乔知遥去了,门未上锁,屋中炭火新添,扫帚靠墙,榻上净褥新衾,像是早有准备。
乔知遥没有多问。
但她心中有数。
那院钥来得太巧。
她来雍都一事,知情者寥寥。
母亲远在南地,只能给她卢氏门生的身份,给不了调卷之权,也给不了一间栖身之所。
父亲昔日朝中旧识多已避祸,自不会有人为她暗中筹谋。
顾之晏……昨日才是。
案发之后,旧日属员多避祸远避,唯独冯子望未言、不表态、不请调。
他既未站队,也从不否认与乔昶一系有旧。
因此三年后,乔知遥寻他,只说想调一纸副卷,入实录——不求翻案,只求存照。
乔知遥记得那一夜去见冯子望,是在雪落前夕,风极冷,天未雪。
她身着氅衣、覆青纱,立于礼部后署的偏院门廊下,路灯未挑,署廊深静,几乎无人行走。
乔知遥特意绕过正堂,从典仪司后院的小径入来。
这里平日只用来存放制式礼器与样式副录,少有人至,更便于说话。
冯子望并未让她久等,不过一柱香,便有内吏将她引入一间侧厅。
厅中窗纸封死,仅一点灯光映着几卷文册与一方温茶。
桌后之人着文吏常服,衣襟素净。
冯子望今日着的是文吏常服,衣襟素净,见她进来,微笑欠身:“乔姑娘久候。
”“冯大人。
”乔知遥行礼,声音微哑,风寒入骨,语气却很稳。
冯子望亲自倒了盏茶,茶未递出,只落于她面前几寸的案几上。
他未请她坐,也未说不让坐。
乔知遥便明白了——这不是款待,也不是对话。
这是一场小心控制的“观察”。
她不等他开口,便自取了那盏茶,轻声道:“今日冒昧求见,是为一纸能入实录馆的调文。
”冯子望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乔姑娘不是官籍之人,也不在礼署之列。
想入实录馆,要么是旧属文目要补档,要么——是要查案。
”乔知遥抬眼与他对视,语气极缓:“不是翻案。
只是求副卷一纸,调入实录,不求公审,不求定责——只求留下。
”“留下?”“是。
”乔知遥顿了顿,“我知案已封,旧属抽身,亲人避祸,我母亲尚在南地,案中未列其名。
若我再不记一笔,日后怕再无人能对。
”冯子望不语,只轻轻转动手边的笔筒。
灯下他眉目沉静,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根本无意回应。
乔知遥等了片刻,再开口:“我愿以卢氏门生之名,协修春册礼注,旁读所涉西防银账文目。
身份不显,亦无权调文,求冯大人施一纸调令,由我以‘礼册附修’名义入实录档。
”冯子望盯着她,眼中神色终于微动。
“你求的是调文,不是活路?”“是调文。
”冯子望低笑一声:“调文入了实录,纸上不写你名,可咱们都知道是谁动的笔。
将来若有变故,问起这卷调文,可没人会去找甚么卢氏门生。
”“我知。
”“那你便要知,一旦调入,便不能撤回。
”乔知遥轻声应道:“正因不能撤,我才要亲自递。
”一时间屋中极静。
半晌,冯子望才起身,唤人拿来纸册、墨条,亲自摊卷落笔。
他写得极慢,字字工整,封面落下“调令申请”四字。
他未署名,只在卷尾压了一个空印,道:“此卷,你自己送去枢密。
”乔知遥接过纸页,手指微冷,却未抖。
他未答应,也未拒绝,只是——丢出一道势线,看她敢不敢承接。
她敢。
乔知遥知这就是冯子望的手段:不出力,不承担,但给路径,落定之后也能退得干净。
临出门前,乔知遥忽听冯子望在身后淡淡一句:“你这一子落得急,我不劝。
但也不送。
”乔知遥转身行礼,道:“知遥不求送,只求能落。
”风拂过灯檐,厅中光微晃。
乔知遥独自立于礼部后署的偏廊之下,袖中藏着一页请调副卷的纸草案。
这一纸,是她人生,哪怕只剩一个字的痕,也留进实录之内。
下残留的旧印。
哪怕所有人都当她是空白——她也会从这空白中,一点一点,写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