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破茧时 > 第一章

我被夫君推下山崖后,容貌尽毁。
人人都以为我死了。
一月后,夫君再婚求娶相府千金的婚宴上,我诈尸回来了。
昔日的素雅的临仙医馆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那对璧人拜过天地,即将喜结连理。
我艰难地穿过一众乌泱泱的人群,揭开面纱,厉声道:
夫君,我回来了!你怎能另娶她人
1.
我失忆了。
沦为乞丐,几经辗转,随着流民南下逃生,误打误撞我又回到洛阳。
昔日的侍女桃时发现了我,将我带回医馆,却不想再见已是在我夫君的婚礼上。
我消失不过一月,他未见我尸体,却要另娶她人。
听到了我的声音,一身鲜红喜服的陆征面色愕然,仓促回头看我。
我们隔着人群对望,离别一月,却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
他眼中没有对我起死回生的喜悦,只剩诧异和恐慌,甚至带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怨毒。
一众熟悉又陌生的宾客朝我齐刷刷地看过来,或出于好奇,或出于看热闹,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惨不忍睹的脸。
一个中年妇人惊呼一声,她自称是陆征的母亲,看见我如同见鬼了一般,尖叫怒骂道:
[你这娼妇,没死就算了,居然还敢回来]
周围人的议论之声顷刻爆发,义愤填膺地瞧着我,七嘴八舌道:
[最毒妇人心,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临仙医馆的神医俞非晚瞧着柔弱,却对自己的婆母如此狠毒,竟下药毒害!]
可不是吗听说她嫁入陆家三年了,一直未有所出,婆母想为陆征纳妾,险些被她害了性命。
如此善妒恶毒也就罢了,居然趁着陆征外出之时私会情郎,又被婆母捉奸在床,自然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陆家仁慈,只是休妻,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直接跳崖了,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议论之声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原来曾经的我那般不堪,罪行罄竹难书。
沉默许久的陆征神色复杂,幽怨地瞧了我片刻,眸光暗淡:
非晚,纵然你恶毒善妒,与人通奸,又险些害死母亲。但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我也已经休了你,从此便一别两宽,好聚好散吧。
我僵在原地,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他们怨毒的目光宛如凌迟般一刀一刀剜在我的心上。
我再次仰头,才惊觉自己已经泪痕斑驳,近乎恳求道:
夫君,我记忆有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桃时告诉我,我是临仙医馆的神医,是你陆征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已无处可去,求你不要赶我走。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休书暂且作废,我们重新来过,可好]
闻言,我清楚地看见陆征的指尖发颤,喉结滚动了几下,却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一旁的新妇缓缓揭下盖头,露出一张倾世容颜,她美目圆瞪,如同看腌臜秽物般对我鄙夷道:
[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本郡主留你一命已是仁慈,还不快滚!休要误了我与陆郎的吉时。]
陆母脸色骤变,急匆匆从别院找来了那封休书,重重砸在我脸上,目光阴鸷:
[失忆如何你还真是寡廉鲜耻,休书在此,我儿子与你恩断义绝。]
陆母一声令下,家丁一拥而上,将我制服跪在地上,正欲对我拳打脚踢,却被一人拦下。
摄政王裴玄烨一身喜服,带了天子的半幅仪仗,踏光而来,贵不可言。
众人皆惊,昔日的瘸腿王爷居然站了起来,行动自如。
他手执一把金丝小扇,轻轻摇动着,凛冽地扫视周围,目光随即落在狼狈的我身上。
如此贵客到访,众宾客纷纷跪地相迎,裴玄烨从容地将我扶起,一顶华丽的鸳鸯盖头落在我的头上。
久闻摄政王权倾朝野,但阴狠毒辣,这些人似乎都很怕他。
裴玄烨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轻笑道:
诸位尽兴即可,本王今日前来,只为迎娶俞非晚姑娘为妻。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宴席上一片哗然。
陆征踉跄着从人群中冲出,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大声劝阻道:
王爷不可,此人心术不正,不守妇道,您千万不要被她迷惑。
裴玄烨充耳不闻,自然地将我打横抱起,冷然道:
[本王娶妻,岂容你置喙既然夫妇一体,你出言不逊折辱吾妻便是在打我裴某的脸。]
[来人,掌嘴!]
陆征的新妇顾湘云好歹是左相之女,见自己夫君要被罚,沉着脸与裴玄烨对峙:
[你敢]
[有何不敢]
裴玄烨的侍卫掠过顾湘云,上前轻松制服了陆征和陆母。
宴席噤若寒蝉,更显得巴掌声清脆响亮。
我有些急促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任由他稳稳抱着,行至门边,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沉声道:
陆征,本王有菩萨心肠,雷霆手段。纵使吾妻是地狱修罗,我也能将她渡化成玉面菩萨。
2.
我失忆了我装的。
上了迎亲的马车,裴玄烨坐在我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调笑道:
[你敢只身前来自爆身份,便这么笃定本王会来替你解困]
我若不假装失忆,如何取信于陆征。
我叹息一声,垂眸道:
你渡我,我渡你,各取所需而已。
裴玄烨与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他倒是神情自若,看了一出好戏。
马车平稳行驶过繁华的街道,出了城门渐渐远离人群,我打开小窗,望着远处喃喃道:
王爷的腿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站起来了。那我们便按照约定,我治好你的腿,你助我复仇。
裴玄烨合上了织金折扇,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慢慢靠近:
[成交。]
再者说,神医为防止本王过河拆桥,已经在本王身上种下了双生蛊。你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
人心如鬼域,枕边之人尚且如此算计陷害,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再也不会轻信任何人。
我转过身来,迎上裴玄烨的目光,淡淡道:
我救你一命,你护我而活,这很公平。
兴许是离得太近,我脸上醒目的疤痕和密密麻麻的伤口刺痛了他,裴玄烨低声问道:
你医术如此高明,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脸
我哑然失笑:
[不留下这些伤疤,如何记得疼痛]
回到王府,月已西沉。
不必宴宾客,不用拜堂,没有合卺酒,没有成婚该有的礼节,一切只是权宜之计。
我是弃妇,他能给我一个名分护佑于我,已是仁慈。
裴玄烨安排我在王府的梧桐苑,此处清静,适合休养身体。
我站在窗棂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思绪万千。
三年前,我嫁给了陆征。
彼时我是临仙医馆的女医,他从巴蜀之地前来洛阳赴考。
路上遇到劫匪,被抢光了财物,九死一生逃了出来,浑身是血,昏死在我家医馆门口。
医者仁心,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逐渐康复痊愈。
少年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俊秀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柔和。
他朝我深深一拜,感激道:
多谢姑娘相救,待我来日蟾宫折桂,必定报答姑娘恩情。
我忙着给病人配药写方子,并未抬头,只是交代了几句让他安心住下。
陆征心细如发,学识渊博,人也勤快。
留下养病时多帮我劈柴做饭,生火煎药。
医馆只有我和侍女桃时两个人,陆征来了之后生活上方便不少。
久而久之,我便将他留了下来,让他安心备考,闲暇之余再帮我们打杂。
平淡的日子里我们相互照顾,一起救济灾民,一起救死扶伤。
慢慢地,互生情愫,我喜欢上了这位温润书生。医馆客人虽多,但我看病不为牟利,很多难民乞丐前来开药我们也支持赊账,甚至分文不取。
医馆在我的经营之下,收入微薄,逐渐入不敷出。
陆征也提议过他去渡口卖力气赚些银两,都被我回绝了。
我总是揽下一切,宽慰他道:
你且安心看书,一切有我。
那年春闱,我和桃时为他送行,陆征满面春风前去,却落寞而归。
接连几日都眉头紧锁,不展笑颜,几番追问才知,他小字进渊与当今圣上之名谐音一致,犯了忌讳,触怒龙颜,终身禁考。
3.
人最痛苦的不是梦想,而是梦醒了发现无路可走。
曾经那个慷慨激昂的陆征不见了,终日缩在房间里颓废萎靡,借酒浇愁。
我气不过,敲响登闻鼓,为他鸣冤,可还未面圣,差点就被乱棍打死。
我侧卧在榻上养伤,陆征一脸神伤地看着我,眼底多是愧疚之色:
多谢你,我本想金榜题名时便有底气娶你为妻,可造化弄人,我再也无法走科举这条路了。
我一个文弱书生只晓得死读书,自知配不上你。明日我就要走了,这段时日多谢你的照顾。
见陆征要走,我心头一惊,鬼使神差般地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
我就是喜欢你,才不管你是状元郎还是普通书生。
陆征脚步骤然停了下来,平时的端方自持全都抛之脑后,低头吻我。
三月后,我们成亲了,顺便接回了陆征远在他乡的老母亲。
陆母前半生过得清苦,操劳过度,年过四十已经头发半白。
将她接回之后,我将她当成我的亲生母亲一般,尽力奉养。
一开始她对我无比客气和感激,可渐渐地习惯了我对她的敬重和关爱,我所做的一切似乎成了理所应当。
她开始插手我的医馆,趁我上山采药之时换了账册,将我的药材涨价变卖。
许多官家禁止售卖的药材都被她翻出来高价出售,牟利所得皆存在她的名下。
当官府的人前来搜捕,她推我做了替罪羊。
对于这种自私自利又知法犯法的人我从不姑息,我拿出证据送她受了一年的牢狱之灾。
此事,陆征始终保持中立沉默,但我却能敏锐察觉他对我颇有微词。
出狱后,她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在家频繁挑拨我与陆征的关系,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鸡犬不宁。
她贼心不死,为了节约成本把许多名贵药材都换成了廉价过期的替代品,致使我的病人喝了上吐下泻,纷纷吵着上门找我要说法。
我神医之名,毁于一旦。
我与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陆母最会装柔弱可怜,明明坏事做尽,挤出了几滴眼泪,反而显得我在欺负她。
阿征,我老了,碍着你们的眼了。
说着,便向柱子撞去,又被陆征红着脸拦下:
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定会让您安享晚年。
她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和控制欲,时时刻刻拿着孝道压我,觉得我的东西便是她的,她可以为所欲为。
而对于陆征,我越发失望,他这颗心何时才能摆正。
4.
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力忍耐着过了三年,我的医馆来了一位贵客。
她叫顾湘云,是丞相府的千金。
身患顽疾,昏迷了半月,却还有一口气吊着,更像是一个活死人。
第一次见这种疑难杂症,我自是费尽心力为她诊治,翻遍了医书古籍,亲身试药百余次,才将她救活。
陆征在医馆三年有余,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医术也精进不少。
我不在时,他也能独当一面。
顾湘云苏醒那日,恰好是陆征守在她身旁。
昏迷数日,有恍如隔世之感。
再次感受到温暖的阳光,顾湘云喜极而泣,陆征任由她抱着立在窗下,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我在陆征面前只有坚毅和刚强,此时他怀中的美人落泪,格外惹人怜爱。
隔着庭院的梧桐树,我远远地瞧了他们片刻,如鲠在喉,却也终究不能说什么。
医者安抚病人而已,我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可渐渐的,我发觉陆征外出越发频繁,行事极其古怪,更多时候像在刻意避着我。
我从他的换洗衣服上看到了不属于我的名贵脂粉,在雪白的内衬长袍上格外显眼,也刺痛着我的心。
为什么我委曲求全,换来的是背叛与厌弃
陆母替陆征瞒着我,日日没事找事,让我自顾不暇,替他儿子偷情做掩护。
我经常以身试药,本来也是伤了身子,心事郁结更不易有孕。
成婚三年无所出,被陆母日日羞辱厌弃,她总是对我鄙夷道:
[村里的母鸡还会下蛋呢,你这个女人与我儿成婚三年肚子一点动静没有,难道你还想让我陆家断子绝孙不成]
我不语,继续做着手上的事。
桃时看不下去,常常替我不平,每次与她冲突都被我拦下。我那时也自欺欺人地相信退一步海阔天空,家和万事兴。
可是我的退让,换来她不断得寸进尺。
直到她给自己下药又嫁祸于我,想拿孝道压死我,我才意识到她并非小打小闹,而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而陆征夹在中间,只会和稀泥,他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和忍让都是为了他。
爱屋及乌,我做到了。可他呢他连最起码的公平都没给过我。
陆母敢这般设计陷害我,分明也是他默许的。
我这次不曾退步,向他提出了和离。可他们一家吃喝用度都是靠我,他们离了我的临仙医馆根本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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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母能屈能伸又精打细算,立马软了态度,向我求和。此时我也发觉有了身孕,顾着孩子便也再次大事化小。
一日黄昏,陆母做了一桌子好菜向我赔罪。许久不曾这般心平气和地吃过饭了,我自然不愿拂他们的面子。
我想借此机会将我怀孕的消息告诉他们,天真地想与他们重归于好,殊不知那是等待我的鸿门宴。
被陆母哄着一杯杯烈酒下肚,我的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陆征却眼神复杂地瞧着我,眼底似有纠结不忍、挣扎与痛苦,意味不明。
我拽着他的衣袖,喃喃道:
夫君,我其实怀……
话还未说完,便沉沉睡去。
5.
我在陆母的惊叫声中猛然惊醒,床榻上躺着一个赤裸的陌生男子。
我酒意醒了大半,惊慌坐起,才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屋内挤满了衙门的人。
陆母瘫坐在地,绝望哭泣:
大人,我原以为家里进了贼才报官,却不想是我儿媳偷情竟偷到了家里……
老身管教无方,让各位官爷见笑了。如此儿媳辱没家风,老身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几个官差负手而立,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笑,小声地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我攥紧了被子,不知所措地寻找着陆征,发疯般质问道:
[陆征,你出来!你告诉我,这其中你有没有参与]
女子失贞,按律当浸猪笼。
他们分明想要我死!
同为女性,她自然知道哪把刀杀我最锋利。
哪有什么和好如初,陆家母子分明想置我于死地,霸占我的临仙医馆。
我在警觉发现立在门边却迟迟不敢出现的陆征,便光着脚追了出去。
陆征往后山逃去,我一路跟随至一处悬崖边,他却消失不见。
我的心在胸腔狂跳,四肢不自觉地发抖。
我不是接受不了背叛,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晚晚,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死了,我定黄纸香烛供奉于你,将你风光大葬。
我仓促回头,只看见他冰冷可怖的脸,他阴森森地对我笑着,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晚晚,我想要的富贵荣华只有顾湘云能给我。你爱我,也碍着我。
我看着他熟悉而陌生的脸,仰天大笑:
[什么天赐良缘,不过是农夫与蛇!陆征,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不会救你的!]
料峭山风在耳边呼啸着,陆征也跟着我笑了起来,目光越发阴鸷,猛然上前将我一把推下山崖。
坠落之时,我骤然想起了许多往事,如走马灯般在我脑海中闪过。
陆征为我添衣,为我描眉,陪我月下饮酒,万般柔情融入浓浓月色中……
原来浓情蜜意都是装的,不是他变了,而是我当真从未了解过他。
他带着目的接近我,最终也为了利益抛弃我。
而今才道当时错。
我的身子越发轻盈,夜空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得到天际。
6.
我命不该绝,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
身下全是尸体,充斥着刺鼻的腐臭味,我干呕几声,但只要一挪动身体,五脏六腑便被扯着疼。
黑暗中,我奋力睁眼,伸手不见五指,却分明看见几抹绿幽幽的光亮在慢慢靠近。
是狼群,我被包围了!
我张嘴呼救,喉咙里被瘀血堵住,开不了口,只呕出些血沫。
我连爬树的力气都没有,顺手拔起地上的藤条,以备不时之需,又将身体缓缓往尸山中钻去,以死尸为掩护。
万幸的是,狼群大快朵颐地吃着腐肉,并未发现我,饱餐一顿后便离去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枝条划破,小石子密密麻麻地镶嵌在身上破损的皮肉中,来不及将它们剔除,我只想快点离开。
自己的衣服破损严重,我随意脱了一件死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正欲脱那死人裤子时,他的身体微微动了动。
诈尸了
我壮着胆子拍拍他的脸,此刻月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照射在他满面血污的脸上,我分明看到他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突然,他被血渍凝固的鬓发间闪过一抹寒光,那是一根银针!
我用指尖摩挲片刻,慢慢拔出后,那人骤然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你做什么!]
他看见我穿着他的衣服十分不悦,而他的身上被我扒得精光……
气氛更加尴尬诡异,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二人都狼狈至极。
我干笑两声:原来你是假死啊。
我谎称自己是背尸人,靠卖死者的衣服为生,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那根银针暂且封住了他的意识和五感,我拔下银针他才能苏醒。
此人假死,必定在躲仇家。
他缓缓起身,并未抢回他的衣服,十分嫌弃地在死人堆里扒下一件勉强还看得过去,迅速穿好。
此时我已经逃出几百米远,却被他一记飞镖打中,那人在我身后警告道:
[喂,镖上有毒,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你这人好不讲理,竟恩将仇报!]
你救我,我将衣服送给了你,恩情已还,何来恩将仇报之说。
这人是真不要脸,而且极为难缠。
他一瘸一拐地朝我靠近,我打趣道:
原来是个瘸子。
那瘸子侥幸得我相救,却也内伤严重,走不了多远。
他只提出一个交易,我背上他往安全的地方走,他为我指路走出这片死地。
我思忖片刻,也只能接受,毕竟我没得选。
7.
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句句试探。
对于外人,我一向警惕。
至于陆征母子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陷害于我,那不过是因为我从不对他们设防。
走到天亮,终于到了林中的一间木屋暂作休整。
那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丝毫不顾我的死活,背着我道:
你走吧,镖上无毒。
我是医者,有没有毒我最清楚不过,又怎会被他唬住背他出来不过是因为我也不认识路,怕再遇狼群无法脱身。
我闭着眼,咬牙拔出了胸前的飞镖,忽而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重重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之时,我胸前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好了,缠上了七歪八扭的绷带,我的衣服也被换过,床边换下的长袍底端是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清楚地知道,孩子没有了。
正好,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负心之人的孩子,我不愿生下。
那人清洗过后,我看清了他冷峻清逸的脸,此刻他端坐在床沿,身姿格外挺拔,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眉间尽是悲悯,拱手道:
抱歉,在下不知姑娘有孕在身,唐突姑娘了。
他觉得是自己强迫我背他回来才让我失了孩子,我转过身去,强装镇定:
无妨,这个孩子早在我坠在山崖之时就已经没有了。
我见不得别人惺惺作态地同情或者可怜我,那人不再作声,我原以为他出去了。
正欲回头看他,却发现他蜷缩在地上,青筋暴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七窍流血,冷汗直流。
看样子,他中毒了,而且毒性猛烈,已经深入脏腑,非常棘手。
原来他头顶的银针是用来压制毒性!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施针暂时替他压制毒性,就地取材从暗格中翻到许多药材给他熬制服用。
看来这个林间小屋不同寻常,似乎他来这里也是早有准备。
本着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原则,我昏迷之时他没有弃我而去,此刻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在我的倾尽全力的照顾下,他三天后才苏醒,刚从鬼门关回来,他眼神迷离,疲惫地抬眼看我,嘴唇干裂,哑声道:
[多谢姑娘。此番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
我将一碗黑漆漆的药端到他面前,轻笑道:
[无名游医罢了,不足挂齿。倒是镇国将军,谁这么有本事把你伤成这样]
我当面叫出他的身份,他惊诧片刻便也释然一笑: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只是伤我的那把刀,恰好被敌人喂了西域奇毒。
属下为我寻到一位隐士神医,可惜已经遭人暗害,我也只能暂时用银针压制毒性,护住心脉。幸好,遇见了姑娘。
裴玄烨戍边多年,既上战场,受伤也是家常便饭。
他告诉我,在那苦寒之地,他的腿早落下了寒疾,再次中毒之后直接站不起来了。
他确实没有骗我。
其实,早在他昏迷之时,从他睡梦中的言语与他身上的虎符便可判定他的身份。
8.
只是镇国将军裴玄烨奉命戍守边境,此刻却秘密回来,不仅双腿残疾,身中奇毒,还带上了虎符,看来京都要变天了。
林间小屋与世隔绝,后来的一个月内,我们相互照顾着养伤。
我继续采药、晒干、磨粉、煎制,我不养闲人,给他制了个简易的轮椅让他方便挪动,裴玄烨负责劈柴、生火、做饭……
这人是武将,我原以为五大三粗,没想到心思细腻,人也勤快,烧得一手好菜,养病期间我甚至胖了一圈。
闲暇之余,他竟给我做了一身衣裳,松紧尺寸也刚好合适,我不禁感叹道:
将军以后若不再带兵打仗了,开个裁缝店也不错。
这人果然不凡,既拿得起三尺长剑,也握得住绣花针。
日子平淡如水,却也安详。
在这里,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有些事不能不做,有些仇也不能不报。
直到有一天,他摔了无数次之后,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裴玄烨欣喜万分,拥抱着我,几度落泪:
[非晚,谢谢你,我又能站起来了!]
随后,他自觉有些失礼,松开我后退几步,我毫不介意地笑笑:
[忠志之士忘事于外,为大靖抛头颅洒热血,我也你护佑的万民中的一员,能救你是我医者得荣幸。]
可好景不长,所有平静在一个夜晚被打破。
裴玄烨似乎是收到了一封传信,神情骤变,昏黄的灯光下,脸色阴沉凝重。
夜空上划过一束信号弹,一众刺客闻声而来,裴玄烨伤势初愈,无法硬拼,只能一把火烧了小屋,带着我从小道逃跑。
一路跑了很久,我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喘着气艰难出声:
将军,不必管我,逃命去吧。若留得性命归来,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救你一命,若我能活着回去,我希望借你之手帮我复仇。]
裴玄烨怔怔地看了我片刻,皱眉道:
你先活着再跟我谈条件吧。他们想要我的命,你自是无关紧要的,何必跟我陪葬。
我掏出匕首,想为他引开追兵,为他争取逃命的时间。
见我如此,裴玄烨瞳孔收缩,不可置信道:
[你想替我去死]
你是镇国将军,举足轻重,能为国戍边,保天下太平。你的命,比我重要。
他愣住了,随后严词拒绝。
趁我不备,一记手刀劈晕了我,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9.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置身京都郊外。
我回来了。
听说皇帝病危,被荣亲王囚禁在皇宫,皇帝秘密召了远在边疆的镇国裴玄烨回宫护驾。
仅仅三日,裴玄烨就带兵杀入皇城,击败了荣亲王的军队,亲手将他斩杀,其余造反者统统下狱。
因裴玄烨镇守边疆多年,定国安邦,此次又护驾有功,圣上特封他为摄政王,震慑朝野。
一个阴霾天,我找到了他的府邸。
裴玄烨金冠玉带,着一身天青色广袖澜袍,贵不可言,只是眉宇之间似乎总有化不开的哀愁。
见我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起身迎道:
神医到访,有失远迎。
我将我的计划与他全盘托出,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左相是顾湘云的父亲,不出意外也会是陆征的岳父,若想复仇,必须将这一干人等连根拔起。
我知道眼下荣亲王被处死,朝堂之上就属他和左相权势相当,二人素来不和,已经势如水火,那我便再添一把火。
裴玄烨轻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上次遇险,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便是我不想再欠你人情。
我泰然自若地走到桌边,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淡淡道:
[我救你之时,你的毒早已深入脏腑,腿上筋脉尽断,你觉得我是如何救活你的]
他顿时眸光一亮,似乎来了兴趣,沉思片刻:
说来听听。
将军,我自小以身试药,百毒不侵。我的体内种下过双生蛊,我体内是母蛊,我将子蛊种在你的身上,你方能起死回生。
在楚裴烨惊诧的目光中,我继续道:
可这双生蛊以母蛊为尊,母蛊死亡,子蛊自然活不了。你除了帮我,别无选择。
既然他想过河拆桥,我便鱼死网破。
室内一阵静默,良久,裴玄烨才微微颔首,只得同意我的要求。
与他计划之后,我假装失忆回到临仙医馆,堂堂正正地回来,本想搅黄他们的婚事。
谁知裴玄烨竟当众求娶于我,将我接来了王府。
10.
自我嫁入王府以后,日子倒也清闲。
楚玄烨说得对,何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更何况我已是摄政王妃,也不可不顾裴玄烨的脸面。
我放下心结,治好了脸。
铜镜中人,眸若星辰,灿烂如霞,不施粉黛,依旧绝艳动人。
裴玄烨给了我调动暗卫的权力,几番查证下终于找到了当初陷害我、被捉奸在床的奸夫。
他被人割去了舌头,无法言语,混迹在乞丐堆里,形似疯魔。
无妨,我能治好他。
我不在时,桃时受尽委屈,她大可一走了之,但为了替我守住医馆,只能默默受着陆母的尖酸刻薄和刁难。
我既然回来了,断不会让她再为我受苦,于是我亲自将她堂堂正正地接回。
我已然是摄政王妃,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陆母,见了我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跪安。
嘴上分明说着敬重之言,眼神却愤恨不平,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我佯装不察,将她扶起,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声道:
您曾经是我的婆母,对我万般包容。只可惜,我太过骄纵无礼,让您操碎了心。无论如何,我们终究还是一家人。
对于从前的事,我不记得了。往事暗沉不可追,就让她过去吧。我与陆郎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声情并茂地诉说着,眼泪簌簌而下,陆母目瞪口呆地瞧着我,狡黠的目光慢慢从试探、疑惑,又变成了茫然。
撤走了侍女,我顺势赐给她一个金手镯,贴在她耳边,低声道:
婆母,我心悦陆郎,只想与他再续前缘。若能得他再次垂怜,做妾我也心甘情愿。
陆母向来贪财,赶紧收紧了镯子,一脸为难道:
郡主殿下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只怕老身有心无力。
见状,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假装失落道: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从此以后,我绝不纠缠。
陆母内心挣扎许久,这才缓缓点头。
她为我送去了消息,我在听风楼约见陆征,他也如约而至。
夜里风凉,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齐胸襦裙,从前我总是不施粉黛,今夜盛装打扮,陆征看得出神:
晚晚,从前只觉得你如清水芙蓉,却不知原来你淡妆浓抹总相宜。
酒过三巡,我执起他的手,泪眼朦胧,低语道:
陆郎,尽管我失忆了,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念着你,无法自抑。
[若能侍奉你左右,做妾又何妨]
陆征最享受他人的追捧和崇拜,他那颗自卑又骄傲的心,暴露无遗。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白净的脸上多了两抹酡红,从脸颊红到耳根,将我搂在怀中:
那郡主骄纵跋扈,不及你温柔可人,又生性多疑,我也苦不堪言。你且再等等,早晚有一天她的都是我的,届时我重新迎你入门。
我浅浅笑着,搂上他的脖子在脸颊吻了一记,陆征眸光一沉,再也不复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将我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
我轻轻推开他,反将陆征压在身上,解下他的腰带覆在眼睛上,一件件慢悠悠地将他所有衣服都除去。
陆征任我摆弄着,轻吟细叹:
晚晚,你在床榻之上竟这般生趣,风情万种。
我借口去关窗户,就此脱身。
黑暗中桃时从门边走来与我对视一眼,扛着昏迷的陆母便往暗室走去。
房内已经点好了催情香,好戏开场了。
12.
今夜有京都第一琴师的演出,许多爱好风雅的达官贵人都慕名而来,恭候多时。
忽闻阁楼对面有摔杯砸椅的声音,闹出了很大动静。
有一女人声嘶力竭,绝望哭喊道:
[陆征,我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怎可背叛于我,你没有良心!]
[你这畜牲,和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的母亲……你如何下得去手]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左相千金顾湘云手执长剑追着陆征砍去,陆征披头散发、袒胸露乳,床榻之上还有眼神迷离、赤身露体的陆母,床被上还有暧昧缠绵后的痕迹……
母子乱伦背德,被儿媳捉奸在床。
如此伤风败俗,真是有辱斯文!
陆征被逼到墙角,避无可避,跪在顾湘云面前,声泪俱下:
阿云,你信我,我们都遭人算计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再说。
围观者乌泱泱一大群将门口堵住,其中一人疑惑道:
[想不到堂堂丞相府姑爷,家风败坏如此严重,竟荒唐至此!还真是寡廉鲜耻。]
闻言,众人纷纷表示赞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顾湘云不堪受辱,独自离开。
陆征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只留下不知所措的陆母紧紧地攥着被子,承受围观者的污言秽语和指点怒骂。
昔日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你们一并偿还!
陆母毁我清白,我便也让你们母子二人身败名裂,颜面扫地。
我心里本该无比痛快,却不知为何早已泪流满面。
今夜我也喝了不少酒,脚步有些虚浮,我从人群中抽离,扶着墙壁沿着楼梯而下,一阵天旋地转险些跌落,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将我稳稳接下。
我费力抬头,裴玄烨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意味不明地瞧着我,佯装责怪道:
本王的王妃深夜私会情郎,喝得烂醉如泥,当真是我太骄纵你了。
王爷,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事情进展这么顺利,是你在暗中助我。
我今夜大仇得报,又在酒意的麻痹下,竟鬼使神差地吻上了他的薄唇,如蜻蜓点水般唇瓣相合又迅速抽离。
裴玄烨身形一僵,如遭雷击,长睫如蝉翼般轻轻颤动,迅速脱了外袍给我披在身上,拦腰抱起。
裴玄烨是习武之人,步子很稳,我被包裹在他臂弯之中,竟沉沉睡过去了。
13.
翌日,晨曦微露。
我懒懒起身,桃时急匆匆地告诉我,陆母上吊自尽了。
端坐在铜镜前,我继续梳理着蓬松的鬓发,桃时疑惑道:
[陆母自私自利又贪生怕死,怎会轻易赴死]
[左相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好面子,他们母子二人入赘到相府,出了此等丑事让左相蒙羞,她死了也不奇怪。]
不说左相,顾湘云又岂会善罢甘休
既如此,陆征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必须牺牲陆母。
母子乱伦,这等丑事闹得纷纷扬扬,若想堵住别人的嘴,陆母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不过,我隐隐觉得陆母之死一定跟陆征脱不了关系。
三日后,陛下在宫中设下秋日宴。
我作为裴玄烨名义上的王妃,盛装出席,随侍左右。
宴席上在座的都是皇亲国戚、权贵重臣。
陆征沾了顾湘云和左相的光,也自然在列。
大靖科举与察举并行,陆征犯了忌讳,科考自然无望,高攀上了左相之女,有了岳父的助力,这才有机会官至五品。
不过,这陆征的确有些手段,自陆母死后,顾湘云与他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听风楼那件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席上觥筹交错,众臣以及家眷把酒言欢。
顾湘云目光游离片刻,又落在我身上,她起身向我行礼,举杯笑道:
久闻王妃盛名,这杯酒敬你。
说到底,你我也算是一家人。若你肯安安分分与陆郎过日子,没有红杏出墙的话,即使陆郎入赘我相府,我也能施舍你一口饭吃。
闻言,裴玄烨目光如炬,正欲替我解围,被我轻轻按下,待我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反唇相讥道:
郡主,从来没人想与你争什么,你家夫君不过是腌臜秽物,而你恰好是他吸引来的苍蝇罢了。
顾湘云被我的话噎住了,脸一阵红一阵黑,气急败坏道:
[你不过一只没人要的破鞋,也敢挑衅我当初若不是你被捉奸在床,又怎会惹得陆郎休了你]
却不知你给摄政王用了什么迷药,他竟对你这般死心塌地。
裴玄烨重重将杯子放在案上,沉声道:
郡主慎言,吾妻聪明果敢,蕙质兰心,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璧玉,本王喜欢她自是人之常情。
倒是你的夫君陆征,寸功未立,靠着岳父飞上枝头变凤凰,何其无能。这般一无是处之人,郡主还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抢了去,大可不必。
14.
皇帝年迈,独坐高堂,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我感激地对裴玄烨笑笑,陆征垂眸不语,默默攥紧了拳头。
顾湘云又将陆家母子陷害我之事重新提了一遍,想在皇帝和各亲贵重臣面前羞辱于我,正好,我可以借此机会证我清白。
我从容地从人群中走出,朝座上的皇帝深深一拜:
陛下,您英明神武,秉公持正,才有今日的海晏河清,万民臣服。可若贼子当道,搅乱这万世清明,当如何
上座那人思忖片刻,掷地有声道:
朕必诛之。
我赞同地点头,接着双膝跪地,将我命暗卫搜集到的物证一一呈上,一字一句道:
臣妇要状告左相之婿陆征卖官鬻爵、陷害前妻,逼死母亲,又将我的临仙医馆占为己有,秘密出售官家禁药。
皇帝一惊,仔细查验了我呈上的临仙医馆的账目,以及陆征作为左相爪牙帮忙卖官鬻爵的官契,最后还有一封陆母留下的求救信,足以证明是他为了保住名声,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难看,众人皆惊,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
随后,我请示皇帝,叫出了当年收陆家母子的钱陷害我的所谓奸夫。
我被推下悬崖之后,他也差点被灭口,被陆征灌了毒药后神志不清,沦为乞丐。
我想尽办法终于医治好他,他虽然被割了舌头也能执笔写下陆家母子陷害我的原委呈给皇帝。
几笔慢慢落下,皇帝震怒,拍案而起,指着陆征厉声道:
[陆大人,你好大的本事!朕眼皮底下竟出了你这样胆大包天,作奸犯科的卑劣小人!]
陆征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面色如土,瞬间苍老,碍于铁证如山,他只得不断摇头,叫着冤枉。
顾湘云正欲起身力争,却被左相一记眼刀拦住,左相纵横朝堂多年,奸猾狠毒,纵使陆征是他女婿,关键时刻也只能弃车保帅。
左相踉踉跄跄地出列,高高扬手一巴掌拍在陆征脸上,怒斥道:
[竖子敢尔老夫不察,坐下竟出了你这等无耻小人,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陆征慌乱跪下,半分骨气都没有:
岳父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不满左相已久,自是看戏般看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良久才道:
既如此,陆大人便交由左相处置,相信左相一定能秉公持正。
陆征被押走之时,经过我的身边,他怨毒地看着我,无能狂怒道:
[俞非晚,你根本没有失忆,对吗没想到你竟对我设下如此杀局,你好狠的心肠!]
这人恶事做绝,此刻却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何其可笑。
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杯盏,笑出声来:
陆大人颠倒是非的本事令我钦佩,你心思如此歹毒,为达目的不惜害死至亲家人。你放心去吧,被你逼死的陆母在地狱等你,想来也不会孤单。
今日皇帝发话彻查,重臣齐聚一堂,陆征犯下的种种恶行令人发指,他这次死定了。
我要的公道,终于自己讨回来了。
到此,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此生,分明了。
15.
陆征当夜下狱,三日后问斩。
自他倒台以后,受了刑部许多酷刑,那个软骨头本就文弱,意志不坚,才受了两道刑罚就将左相的罪行吐了个干净。
受皇帝之命,连夜查抄了相府。
一夕之间,乾坤流转,盛极一时的相府顷刻间树倒猢狲散,或是充军,或是流放。
左相恶事做尽,对唯一的女儿却极为疼爱。
一人抗下了所有罪责,与他女儿鹤湘云断绝关系,最后为她谋划出一条生路,让她幸免于难,只是废为庶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阴雨不断,顾湘云也在王府门外跪了一夜,只为求见我。
昔日的张扬跋扈荡然无存,为了陆征那薄情郎,她竟然能抛却自尊,做到如此地步。
我陪裴玄烨出门听戏,她还在跪在门前,一动不动,活像一尊雕像。
直到见到我方才挪动了僵硬的双腿,挣扎着起身,低声祈求道:
王妃,求你救救陆郎。是我执意引诱他,他才出此下策,是我对不住你。
若能留得他的性命,我甘愿给你做小。
做小别来沾边!裴玄烨眉头紧锁,脸上隐隐有了怒色:
郡主莫不是深受打击得了癔症晚儿是本王的妻子,你那薄情郎何德何能配得上她
见他如此急切,我一时有些忍俊不禁,触到裴玄烨幽怨的目光,我正了正神色道:
郡主一双眼睛生的甚是明亮,可惜眼光却不佳。陆征是趋炎附势之人,他接近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这当中究竟几分情,几分骗,你自己清清楚楚,何必自欺欺人
我慢慢靠近她,握上她的手腕,如实道:
那日宴会上,陆征早给你下了毒,是王爷提前发现,这才让你幸免于难。
顾湘云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他没理由害我!
没理由我讥笑道:
陆征只会爱他自己,为了他的利益和前途,他能牺牲我、他母亲,自然也包括你。他给你下毒不过是想嫁祸于我,届时激化你父亲与我的矛盾,借你父亲的手除掉我。
那毒不会要你的性命,他确实舍不得杀你,但他能毫不手软地利用你,包括你肚子里的孩子。下毒、栽赃、陷害,他那般丧心病狂之人做这些向来得心应手。
顾湘云仿佛泄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于地,泪如雨下。
我扶起她,真诚道:
[我不会为难你,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恨的是始作俑者,他必须付出代价!]
郡主,你将为人母,望你多保重,勿为薄情者悲。
有些事情我也欲言又止,生怕她承受不住就此了断。
顾湘云之所以会爱上陆征,不过是因为她以为是陆征救活了重病垂危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她。
我细细回想,答案不问自明。
她身体一向康健,又怎会突发恶疾
一切都是陆征设计好的,陆征下毒,我不知情下竭力救活她,陆征顶替了我的功劳,倒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我是失去过孩子的人,顾湘云困在陆征的虚情假意中也分不清是非,若她能将我的话听进去,平安生下孩子,也算是我积德行善。
我言尽于此,已经仁至义尽。
裴玄烨不愿看我与她纠缠,于是执起我的手,轻声道:
晚儿,走吧。
16.
我笑着点头,与他一同撑伞,漫步雨中。
雨势渐大,浸湿了我的鞋袜,裴玄烨半蹲在我前面,我不再拒绝,十分自然地伏在他背上。
他背我,我撑伞。
亦如初遇,相互搀扶利用,走出绝境。
裴玄烨步子很稳,一边走一边与我说笑,如话家常。
晚儿,如今你大仇得报,心结已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沉思片刻,如实道:
我突然有点想回到林间小屋去,那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外界的纷纷扰扰,只有你我二人,相依相偎。
我明确感受到裴玄烨身形一僵,步子明显放慢了些,又开始打趣道:
缘分天注定,我们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永不分离。你不是为防万一,还给我种下双生蛊,原来你那时便对我情根深种了。
闻言,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世间哪有什么双生蛊,你以为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我种在你身上的是凤凰蛊,有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凤凰蛊,凤凰涅槃,起死回生,世间仅有。
我不曾对他有过威胁算计,只是我那时孤立无援,需要借助他的力量。
但是如今确信,即使我不骗他双生蛊之事,他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
裴玄烨得知自己被诓了,也不恼,反而庆幸地点点头,石破天惊般吐出一句:
晚儿,我心悦你,我们成婚吧,我欠你一场真正的婚礼。
此言一出,我也被惊得头皮发麻。裴玄烨呼吸有些急促,无比诚挚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这世上有人弃你如敝屣,有人视你若珍宝。请你信我一次,我愿意用余生来证明我的诺言非虚。
裴玄烨英武不凡,又心怀坦荡。
诚然,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我无时无刻都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用心,我也确实对他生了情愫。
沉默许久,我缓缓开口:
我曾经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人心易变如朝露,承诺轻贱似鸿毛……
见我如此,裴玄烨搂着我的手更紧了几分,虔诚道:
无妨,我愿意等,等你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交付信任。
我微微一笑,贴在他耳边: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幸福,可是我相信你裴玄烨。
人心如鬼域,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信你。
我在他脸颊上吻了一记,裴玄烨耳根倏然变红,得到我的肯定比他打赢了战争更加意气风发,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漫漫长路,有他陪我。
相见恨晚幸未晚。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