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苏晚裸露在外的皮肤。赤脚踩在天台粗糙的水泥地上,脚底沾满灰尘和砂砾,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那身价值不菲、曾象征圣洁的婚纱,此刻成了最刺眼的讽刺。昂贵的蕾丝和曳地裙摆上,大片大片暗红的血渍已经干涸,凝固成丑陋的痂块。腰侧被自行车把手撞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口那片被彻底掏空的冰冷死寂,这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一步步挪到天台边缘。脚下,是城市渺小的车流和霓虹。只需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
顾衍的脸在她眼前晃过。教堂神圣的钟声里,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深情,对着她说出我愿意。下一秒,刺耳的手机铃声撕裂了虚假的宁静。他接起电话,脸色骤变,方才的温柔像被瞬间抹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焦灼。
晚晚,对不起,小柔出事了!很危险!我必须马上过去!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在满堂哗然中,像挣脱了束缚的猛兽,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只留下穿着染血婚纱的她,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笑话。
她像个疯子一样追到了医院。在VIP病房门口,她看到顾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叫林小柔的女人搂在怀里,用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卑微的温柔语调轻声哄着:别怕,小柔,我在这里,没事了……只是个小车祸,擦破点皮……林小柔苍白着脸,柔弱无骨地靠在他胸前,手臂上贴着纱布,泪光盈盈。
那一刻,苏晚感觉不到腰侧的疼痛,只听到心脏碎裂成齑粉的声音。她低头看着自己婚纱上那片刺目的暗红,像个局外人。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苏晚闭上眼,身体微微前倾。呼啸的风声灌满耳朵,带着终结一切的诱惑。
2.
就在她即将坠入那片虚无的前一秒,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
尖锐的铃声,固执地撕扯着死寂的空气,一遍,又一遍。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那铃声里透着一股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熟悉感,也许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念,苏晚僵硬地缩回了悬空的脚。她颤抖着,用沾着灰尘和干涸血迹的手指,掏出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屏幕上,跳跃着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名字——【苏燃】。
她弟弟的名字。
那个在三年前那场冲天大火里,被烧得面目全非、尸骨无存的弟弟!
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恐惧和一种近乎荒诞的希冀在她脑中疯狂交战。她按下了接听键,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喂……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听筒里,传来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滋滋啦啦,像是信号不良的电流噪音,又像是……什么东西在高温下被烧灼、碳化发出的细微爆裂声。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里,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艰难地穿透出来,那声音异常沙哑、干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烈火燎过,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声带已经变成了焦炭。
姐姐……
轰——!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是苏燃!真的是苏燃的声音!即使被烧灼得如此恐怖,那语调里独属于弟弟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尾音,她死也认得!
别死……那烧焦的声音艰难地继续,每一个字都带着火焰舔舐的痛楚,我……替你收尸。
苏燃!真的是他!那个她亲手捧回骨灰盒、在无数个深夜哭醒的弟弟!
巨大的悲恸和狂喜如同海啸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但下一秒,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比这天台的寒风更凛冽万倍,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所有的软弱!
三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火……苏燃被烧焦蜷缩的尸体……顾衍当时就在现场附近!她曾以为是巧合,是命运无情的捉弄!可现在……
苏晚猛地攥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方向,那里面,躺着林小柔,也躺着……她所谓的丈夫!
嘴角,一点点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带着血污,带着无尽的疯狂。
她对着手机,声音冰冷得如同地狱的回响:好。先收顾衍的尸。
3.
深夜的医院走廊,死寂无声。惨白的灯光打在墙壁上,映出苏晚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那身染血的婚纱早已被她撕扯掉碍事的裙摆,剩下的部分紧裹在身上,暗红的血迹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如同复仇女神的战袍。她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像一道来自地狱的幽灵。
VIP病房的门牌号在眼前清晰起来——612。
苏晚伸出手,没有一丝犹豫,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病房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林小柔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她手臂上缠着纱布,输氧管轻柔地搭在她的鼻端,发出轻微的嘶嘶声。顾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影笼罩在阴影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他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领带松散,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那是苏晚从未见过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温柔守候。
这副鹣鲽情深的画面,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眼底。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径直走到床边。冰冷的目光扫过林小柔脆弱的脸,最终定格在那根维系着氧气的透明软管上。
腰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白天的屈辱。而苏燃那烧焦的声音,此刻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替你收尸……先收顾衍的尸……
一股暴戾的气息在胸腔里翻涌。
苏晚伸出手,动作快得没有一丝征兆。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指,猛地捏住了那根输氧管,然后,在顾衍骤然惊醒、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狠狠掀开!
嘶——
氧气输送被粗暴截断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骤然放大。
啊!林小柔瞬间被窒息感攫住,痛苦地睁开眼睛,惊恐地张大嘴巴,像一条离水的鱼,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本能地抓向自己的喉咙,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濒死的青灰。
苏晚!你疯了!顾衍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来,目眦欲裂,扑过来就要抢夺。
苏晚的动作更快。她侧身避开顾衍,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扣住了林小柔那只没受伤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牢牢固定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疼吗苏晚俯下身,凑近林小柔因缺氧而扭曲的脸,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眼底却是一片冻结的、毫无波澜的冰原。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映着惨白的灯光和她脸上干涸的血迹,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林小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因为极度痛苦而暴突出来,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厉鬼的女人。
苏晚盯着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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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疼,比不过我弟弟苏燃被活活烧死的万分之一!
苏燃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病房里炸响!
顾衍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他脸上那混杂着愤怒和担忧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掩饰的巨大惊恐!血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苏晚,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个被他深埋心底、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的秘密,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撕开!
4.
苏……苏燃顾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听不清。他看着苏晚那双淬了冰、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看着她婚纱上刺目的血迹,再看向床上因为窒息和恐惧而剧烈抽搐、濒临死亡的林小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虚情假意,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那个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三年前冲天火光里的名字,此刻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晚晚……不,苏晚!顾衍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彻底慌了神,巨大的恐惧压垮了他,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燃他……那场火……
解释苏晚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浓烈的嘲讽和恨意。她非但没有松开林小柔的手腕和输氧管,反而更加用力,欣赏着林小柔因为窒息而翻起的白眼和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顾衍,对着地狱去解释吧!解释你是怎么为了掩盖你挪用公司巨额资金填补你那个赌鬼爹的窟窿,被苏燃无意中发现!解释你是怎么在情急之下,在那个废弃仓库里和他起了争执,失手把他推倒撞晕在那些易燃的化工原料桶上!解释你是怎么为了毁灭证据,一把火点燃了那里,然后像个懦夫一样逃之夭夭,把我弟弟活活烧成了焦炭!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顾衍的心脏,也捅开了那个被他精心粉饰了三年、早已腐烂流脓的真相!
不……不是我……我没有……顾衍徒劳地摇着头,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苏晚的眼神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了!
林小柔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青灰色的脸上透出死气。顾衍看着林小柔濒死的模样,又看看苏晚那张如同复仇女神般冰冷决绝的脸,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彻底摧毁了他。什么尊严,什么地位,在死亡和真相面前,一文不值。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顾衍,这个在人前永远风度翩翩、高高在上的男人,这个刚刚在婚礼上抛弃新娘去救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他跪在苏晚面前,仰着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恐惧和哀求,曾经迷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绝望。
晚晚!苏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抓苏晚的裙摆,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求求你!放过小柔!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的命!我给你!我这条烂命你拿去!只求你放过她!求求你!原谅我这一次!看在……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
夫妻一场苏晚咀嚼着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她看着脚下这个痛哭流涕、摇尾乞怜的男人,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跪地求饶的样子,再想到教堂里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想到弟弟苏燃被烈火吞噬时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一股暴戾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烧毁了所有残存的理智!
原谅他竟敢提原谅
顾衍,苏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寒冰更刺骨,你不配提‘原谅’这两个字。
她松开了掐着林小柔手腕和输氧管的手。林小柔如同濒死的鱼突然回到水里,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贪婪地大口呼吸着重新涌入的氧气,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苏晚没有再看她一眼。她的目光,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牢牢锁在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顾衍身上。
她缓缓地,抬起了一只脚。
那只赤着的、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脚。
顾衍还沉浸在林小柔获救的短暂庆幸和对苏晚话语的恐惧中,茫然地看着她抬起的脚,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
苏晚眼中寒光爆闪!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积攒了三年的滔天恨意,将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疯狂,狠狠地、精准无比地——
跺了下去!
目标,顾衍撑在地上的、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戴着婚戒、牵过她的手、也签下过无数份掩盖罪恶文件的右手!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的脆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病房里!那是骨头被硬生生踩碎、碾断的声音!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顾衍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因为剧痛而瞬间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左手死死抓住自己严重变形、指骨明显碎裂塌陷下去的右手手腕,额头上的青筋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根根暴起,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惨白扭曲的脸!
剧痛让他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苏晚缓缓收回了脚,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丈夫,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复仇后的空茫。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顾衍的惨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他的灵魂深处:
下地狱去,慢慢求吧。
5.
顾衍的惨嚎如同濒死的困兽,在病房内回荡。林小柔缩在病床角落,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眼前如同修罗场的景象,大气不敢出。
苏晚的目光,终于从地上那滩烂泥般的顾衍身上,缓缓移到了林小柔脸上。那眼神,冰冷、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无、无辜苏晚重复着顾衍刚才为林小柔开脱的词,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林小柔,你真的无辜吗
林小柔浑身一颤,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苏晚的视线,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顾衍做的事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苏晚向前逼近一步,赤足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如同重锤敲在林小柔心上。三年前,苏燃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林小柔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在家!我能在哪里!
在家苏晚冷笑,需要我提醒你吗那天晚上十点十七分,你名下的那辆红色跑车,在距离废弃仓库不到两公里的路口监控被拍到了。你那么巧,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兜风
林小柔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都停滞了。
苏晚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继续刺向她:顾衍说他失手推倒了苏燃,然后放火是为了毁灭证据。一个仓皇逃窜、只想掩盖罪行的人,真的会那么‘凑巧’地带着足以引燃化工原料的打火机吗还是说……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有人在他慌不择路逃离后,又折返回去,‘帮’他彻底抹掉了所有隐患比如,确保那个可能还有一口气的苏燃,绝对活不下来
不!不是我!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林小柔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刺耳,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看向地上痛苦呻吟的顾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阿衍!阿衍你说句话啊!她污蔑我!那晚我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衍蜷缩在地上,右手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昏厥,但林小柔的尖叫和苏晚的话,却像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林小柔,里面充满了惊疑、恐惧,还有一丝被点醒的恍然。他想起那天晚上,他魂飞魄散地逃出来,躲在暗处看着仓库燃起大火时,似乎……确实看到过一个模糊的红色车影一闪而过。当时他以为是幻觉,是恐惧造成的错觉,从未深想。
小柔……你……顾衍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
林小柔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胆俱裂,尖叫道:顾衍!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为了帮你掩盖,我怎么会……
话一出口,她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懊悔。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笑了。那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也了然到极致的笑容。果然。林小柔从来就不是什么无辜的白月光,她是藏在暗处的毒蛇,是顾衍罪恶的共犯!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辜。苏晚的声音如同宣判。
就在这时,苏晚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那熟悉的、带着烧灼电流杂音的铃声,尖锐地划破了病房里凝固的死寂!
屏幕上,依旧是那个名字——【苏燃】。
苏晚毫不犹豫地接通。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再次传来,紧接着,是那个让林小柔瞬间毛骨悚然、如同地狱传来的烧焦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姐姐……证据……在林小柔……梳妆台……暗格……第二层……
声音戛然而止。
林小柔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如同见了真正的恶鬼!顾衍也停止了呻吟,惊恐地看着苏晚手中的手机,仿佛看到了苏燃烧焦的冤魂在显灵!
苏晚收起手机,看向林小柔的眼神,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纯粹的、审判般的冰冷。
6.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医院的宁静。红蓝闪烁的警灯透过病房窗户,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警察冲进612病房时,看到的景象令人窒息:顾衍蜷缩在地,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色惨白,冷汗淋漓,痛苦地呻吟;林小柔缩在病床角落,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而站在房间中央的苏晚,一身染血的残破婚纱,赤着双脚,神情冰冷而平静,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风暴都与她无关。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消毒水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
警察!怎么回事为首的警官厉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
苏晚抬起手,指向病床上的林小柔,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波澜:她,林小柔,是三年前‘7·15’化工厂仓库纵火杀人案的主犯之一,证据在她家梳妆台暗格第二层。地上这个,顾衍,是另一名主犯,也是我的丈夫。今天他在婚礼现场抛下我,为了这个谋杀我弟弟的凶手。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瞬间冻结了空气。警察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三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恶性纵火案,受害者苏燃惨死的照片曾让无数人扼腕。没想到,真凶竟然就在眼前!
胡说!她胡说八道!林小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衍也挣扎着抬起头,嘶声喊道:警察!她疯了!她袭击我!我的手……我的手被她踩断了!快抓住她!
苏晚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警察上前控制住崩溃的林小柔和仍在叫嚣的顾衍。当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上林小柔的手腕时,她发出了绝望的哭嚎。顾衍也被粗暴地拖拽起来,断手的剧痛让他再次发出惨叫,看向苏晚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极致的恐惧。
苏晚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她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自己沾满灰尘和顾衍血迹的赤脚上。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病房的门口。
警察拦住了她:这位女士,你也需要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苏晚停下脚步,抬眼看着警官,眼神平静无波:我会配合。但在那之前,请给我一点时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去接我弟弟回家。
警官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悲恸和决绝,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了路。
三天后,天空阴沉,细雨如丝。
苏晚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衣,独自一人来到城郊的墓园。她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头,带来丝丝寒意。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小小的黑色骨灰盒——那是警方在当年火灾现场重新勘验时,从更深处的废墟灰烬中,艰难清理出的、属于苏燃的、未被完全焚毁的残存骸骨火化后所得。
她走到一方小小的墓碑前。碑上的照片,是苏燃十七岁时阳光灿烂的笑脸,眼神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一点小狡黠。照片下方,是冰冷的刻字:爱弟苏燃之墓。
苏晚蹲下身,将怀里崭新的骨灰盒,轻轻放在墓碑前,紧挨着那个原本空置的墓穴。冰冷的雨水顺着墓碑滑落,如同无声的泪。
她伸出手指,指尖颤抖着,无比轻柔地抚摸着骨灰盒冰凉的表面,仿佛在抚摸弟弟沉睡的脸颊。
燃燃……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刚一开口,就被汹涌而上的酸楚堵住了喉咙。积攒了三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无声地滑落。
姐姐……来接你回家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句完整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在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
雨幕中,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带着烧灼电流杂音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不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叹息:
姐姐……不疼了……我们……回家……
苏晚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骨灰盒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所有的恨,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随着弟弟的回家,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角落。
细雨无声,浸润着冰冷的墓碑和崭新的骨灰盒。墓园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和女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风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却吹不散这方寸之地凝固的悲伤。苏晚缓缓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面容,洗去了一些尘埃,却洗不去眼底沉淀了三年的疲惫与空洞。
她伸出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再次抚上那冰冷的骨灰盒。指尖的触感,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实。
燃燃,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那些害你的人,姐姐让他们……都付出代价了。她顿了顿,眼前闪过顾衍扭曲的脸和林小柔绝望的眼神,顾衍的手废了,挪用公款和纵火杀人的证据确凿,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林小柔……她也会在牢里,用她的一生去忏悔她做过的事。
雨丝落在骨灰盒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流,蜿蜒而下。苏晚的目光追随着那水流,仿佛在看着弟弟无声的回应。
你知道吗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极其苦涩,却又带着一丝解脱,那个电话……你打来的电话……是姐姐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即使那声音来自地狱,即使那可能是她崩溃边缘的幻听,或者是冥冥之中弟弟最后执念的指引,它都真实地将她从悬崖边拉了回来,给了她复仇的勇气和力量。
她站起身,黑衣在细雨中显得更加单薄。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弟弟年轻的笑脸,又看了一眼脚边那个承载着他最终归宿的小小盒子。
好好睡吧,燃燃。她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怕惊扰了他,姐姐……也要回家了。
说完,她毅然转身,不再回头。沾着泥泞的鞋子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步一步,朝着墓园外走去。背影在迷蒙的雨雾中,显得孤独而挺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上了另一段未知的、漫长的孤寂。
细雨依旧,无声地覆盖着旧墓与新冢,覆盖着一切过往的罪恶与悲伤。只有那方小小的墓碑和崭新的骨灰盒,静静地相依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终于落幕的、关于复仇与救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