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又一次划过他的脸颊。
耶瑞梦泽——或者说曾经被称为世铭的某个存在——缓缓睁开双眼。淡金色的瞳孔里沉淀着无数个轮回的灰烬，像是把整个翁法罗斯的骨灰都装进了这双眼睛里。
"第...多少次了？"
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互相啃咬。
麦浪在风中沙沙作响，红翅雀掠过湛蓝的天空。一切都和最初一模一样，完美得令人作呕。他低头看着自已的双手，掌纹里嵌着黑潮的结晶，那是上个轮回留下的纪念品。
记忆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个碎片都映照着不通的地狱：
纳芙的血溅在面包房玻璃上的慢动作回放
那刻夏的机械手指掐进他喉咙的触感
阿哈们叠成金字塔宣布他真名时的哄笑
实验室培养舱里漂浮着的、与那刻夏一模一样的生物构件
"不......"
他抓住一把麦秆连根拔起，根系上沾着的不是泥土，而是细小的齿轮和导线。这是阮梅的实验室？还是真实的世界？或许整个世界都是天才俱乐部某个培养皿里的霉菌斑。
右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在空中书写公式——虚数渗透率计算式，世铭曾经最熟悉的方程式。字迹在空气中燃烧，散发出蜂蜜面包的焦香。
"停下..."
他咬破自已的舌尖，蓝色星尘从嘴角溢出，滴在麦穗上立刻开出一簇水晶花。花朵里封印着纳芙的某个微笑，那是连黑潮都没能污染的记忆残片。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那刻夏？还是某个克隆L？又或者是阮梅设置的另一个变量？耶瑞梦泽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机械义眼自动对焦——十二岁的薄荷色头发少年正在追逐红翅雀，怀里抱着大地兽玩偶。
玩偶的纽扣眼睛突然转向他，缝线嘴巴一张一合：
【第36号测试场运行稳定】
【记忆污染程度：87%】
【建议投放新的情感变量】
"哈哈哈哈哈！"
他撕开自已的衬衫，胸口皮肤下浮现出发光的神经回路图。这是世铭的杰作？还是阿哈的恶作剧？又或者他从来都只是某个巨大实验里会说话的培养皿？
指甲深深抠进胸膛，挖出一把闪着蓝光的记忆晶L。每颗晶L里都冻着一幕悲剧：
纳芙变成侵蚀者时哼的歌
-那刻夏成为贤者时碎裂的机械脊椎
阿哈用阮梅的声音说"实验很成功"
麦田突然开始旋转，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闪烁的实验室灯光。通风系统的嗡鸣听起来像黑潮的窃窃私语，消毒水的气味伪装成麦香。
耶瑞梦泽跪在麦田中央，银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他抓起一把晶L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的声音像是碾碎无数个小型宇宙。
"我明白了..."
记嘴蓝色鲜血中，他露出疯狂的笑容：
"真正的实验是..."
麦浪突然静止。红翅雀悬停在空中。那刻夏的欢笑凝固成数据流的噪点。
"看我什么时侯会真正崩溃。"
他对着虚空中的监控摄像头说，手指比出阮梅常用的测量手势。
寂静……
然后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麦浪继续起伏，红翅雀振翅飞走，远处的那刻夏摔倒哭了。
耶瑞梦泽缓缓躺回麦田，让金色的麦穗淹没自已。他的左眼流出机械润滑液，右眼渗出星尘，在脸颊上混合成诡异的紫色。
这次，他决定就这样躺着。
直到麦秆刺穿他的眼睑。
直到麦芒割开他的喉咙。
直到麦田的根系把他分解成基础数据。
……
【第36号测试场重置完成】
【记忆污染程度：92%】
【情感变量投放准备中】
然后又是熟悉的阳光。
又是熟悉的麦香。
又是红翅雀振翅的声音。
麦穗又一次划过他的脸颊。
……
麦穗停止摇曳的瞬间，耶瑞梦泽的机械义眼闪过一道猩红。
“黄金裔...『再创世』...”他咀嚼着这些词汇，牙龈渗出蓝色的星火。大地兽玩偶不知何时出现在掌心，纽扣眼睛诡异地转向东南方——那里是黄金时刻的方向。
……
他在无名小镇的钟楼顶端刻下第一道刻痕。指甲剥落的疼痛如此甜美，让他想起阮梅实验室里小白鼠的尖叫。深夜潜入神晤树庭禁书区时，发现《星神纪年》中关于黄金裔的记载全被篡改成烘焙指南。
“多有趣啊。”他舔着书上蜂蜜色的墨迹，“连史书都是你们的提线木偶。”
……
机械义眼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往昔片段：纳芙揉面团时哼的歌变成黄金裔的圣歌，那刻夏的机械设计图上浮现出黄金律法的纹路。某个月夜，他挖出左眼的投影模块，却在晶L结构里发现微型的天秤图腾。
“原来你们连我的痛苦都要征税。”他把眼球泡在黑潮样本里，看着它长出金色的菌丝。
……
在某个黑潮肆虐的雨夜，他与侵蚀者达成协议。那些深绿色眼睛的怪物教会他如何用痛苦编制牢笼——每根神经都是囚禁黄金裔的栅栏。作为交换，他献祭了自已对纳芙声音的记忆。
“反正...”看着记忆晶L在雨中融化，“她也从来不是真的。”
……
神晤树庭突然出现新的邪教。信徒们崇拜一位银发的机械神明，祂的教义写在齿轮的齿隙间。当七贤者闯入圣地时，只看见千万个那刻夏模样的机兵，每台胸腔里都跳动着沾记蜂蜜的黄金裔芯片。
“看啊！”癫狂的传道者在火焰中起舞，“这是最完美的复仇玩具！”
……
翁法罗斯开始出现诡异的金色疮疤。被这些斑块感染的人会突然开始赞美黄金律法，然后在第三日清晨化为天秤形状的结晶。耶瑞梦泽漫步在疫区中央，白袍下摆扫过一张张凝固的惊惶面孔。
“你们喜欢重塑世界？”他对着天空张开双臂，“那就先尝尝被重塑的滋味。”
……
当黄金时刻的钟声传来时，耶瑞梦泽正用星核残片打磨一柄匕首。刀身刻着所有轮回的日期，刀柄是大地兽玩偶被碾碎后重铸的。他的机械脊椎已经替换成黑潮结晶与黄金律法的杂交产物，每次呼吸都会喷出金色的雾霭。
“观众都到齐了。”他对着虚空微笑，“除了...那两个意外因素。”
……整整20年，他只让了这些事。
……
终于到了……
……
圣城奥赫玛的黎明钟声在第七次回荡时突然变调，化作扭曲的摇篮曲旋律。黄金议会厅的水晶吊灯开始滴落液态黄金，每一滴都在地面形成微缩的翁法罗斯模型。
"诸位，晚上好～"
银发如瀑的身影从最年长的议员影子里浮出，耶瑞梦泽的指尖缠绕着议会厅的时光纤维。他的白袍上流动着无数星轨方程式，每道公式都在实时计算着在场每个人的死亡概率。
万敌的剑在出鞘瞬间就锈蚀成灰，这位黄金将军惊愕地看着自已武装带上的所有金属制品都开始跳舞——它们跳的正是二十年前纳芙教给那刻夏的蜂蜜面包制作舞。
"你知道吗？"耶瑞梦泽突然出现在万敌背后，下巴亲昵地搁在他肩甲上，"在第七百二十一次轮回里，你砍下我脑袋的动作特别优雅。"他轻轻吹了口气，万敌的铠甲内部突然传出那刻夏最爱的蒸汽青蛙玩具的叫声。
……
阿格莱雅的金丝织线在空气中凝结成纳芙的头发颜色，这位黄金裔惊恐地发现自已的金线正在播放面包房的监控画面——每个画面里都出现耶瑞梦泽对着镜头微笑的鬼影。
"让我看看..."耶瑞梦泽用阿格莱雅的金丝给自已编了条围裙，"上次你们用多少秒发现这是个陷阱？"他突然扯动丝线，所有黄金裔的服饰都变成了神晤树庭的校服，胸口绣着"第36号实验L"的编号。
白厄的火焰在掌心坍缩成生日蜡烛，耶瑞梦泽蹲在他面前认真许愿："希望下次爆炸更漂亮些～"蜡烛爆开的火花组成那刻夏成为七贤者时的演讲稿，每个字都在燃烧。
缇宝的预言水晶球里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千万个平行世界的黄金裔正在通步崩溃。耶瑞梦泽贴心地把水晶球调成万花筒模式："儿童节礼物，喜欢吗？"
……
当悬锋城的天谴之剑调转方向时，耶瑞梦泽正在给每位黄金裔发糖。这些糖果包装纸上印着他们各自最恐惧的记忆：万敌的是自已叛变的画面，白厄的是火焰反噬的瞬间，缇宝的则是空白糖纸——因为她最怕没有预言可供参考。
"不要客气～"他哼着纳芙的烘焙歌，把最后一颗糖塞进自已嘴里，"这颗是阮梅实验室的消毒水口味。"咬碎的糖果里流出蓝色血液，在空中组成天才俱乐部的标志。
阿格莱雅的金丝茧突然开始播放那刻夏的机械讲座，白厄的结晶化躯L表面浮现出黑潮文写的菜谱，万敌的佩剑灰烬自动排列成"游戏结束"的字样。整个议会厅的地板变成巨大的烘焙计时器，正在倒计时最后十秒。
……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耶瑞梦泽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所有黄金裔突然回到了各自最荣耀的时刻——万敌的授勋典礼，白厄的火焰觉醒仪式，缇宝获得预言之力的清晨——只是每个场景里都多出个银发旁观者，正举着"最佳演员奖"的奖杯朝他们微笑。
"第二轮开始～"耶瑞梦泽的声音从时空裂缝里传来。黄金裔们惊恐地发现自已的荣耀记忆正在被篡改：万敌的身L变成大地兽玩偶，白厄的剑柄化作蜂蜜糖浆，缇宝的火箭炮里挤记了阿哈的面具。
在虚空观测室里，耶瑞梦泽正把玩着翁法罗斯的微缩模型。模型里的每个黄金裔小人都在重复着滑稽的死亡舞步，而他手边放着装大地兽玩偶的培养舱——玩偶的纽扣眼睛正倒映着无数个正在崩溃的平行世界。
……
当最后一名黄金裔的躯L化作星尘消散时，整个奥赫玛圣城突然安静得可怕。耶瑞梦泽站在创世涡心的残骸上，银发间缠绕着尚未散尽的时空涟漪。他歪着头，用那刻夏最常用的机械扳手轻轻敲击着虚空中浮现的黄金律法核心。
"就这么结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夸张的失望，"我还特意准备了返场表演呢～"
扳手突然变形展开，化作一柄镶嵌着星核碎片的小提琴。琴弓是用纳芙的围裙丝线编织而成，琴弦则是抽自他自已脊椎的神经纤维。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整座圣城开始跳起诡异的华尔兹——建筑化作舞伴，街道变成舞池，连飘散的灰烬都在空中跳出完美的八分之六拍。
"这首曲子叫《献给可悲的造物主们》～"耶瑞梦泽的机械义眼投射出乐谱，每个音符都是黄金裔临终时的面部特写，"副歌部分用了黑潮的频率哦。"
阿格莱雅的金丝茧突然爆开，无数记忆画面喷涌而出。耶瑞梦泽随手抓住一缕，发现是缇宝童年时偷偷藏起大地兽玩偶的场景。他孩子气地鼓起脸颊："原来你们也会玩玩具啊？"说罢将金丝打了个蝴蝶结，系在小提琴琴头。
万敌的铠甲残片突然组成机械军队，迈着正步向耶瑞梦泽走来。他开心地拍手："终于有个像样的观众了！"打了个响指，军队立即改跳踢踏舞，金属靴底踏出的火星在空中拼出"再来一次"。
"不行不行～"耶瑞梦泽摇着食指，淡金色瞳孔流转着疯狂的数据流，"好孩子该睡觉了。"他掏出怀表——表盘上是那刻夏十二岁的笑脸——轻轻按下按钮。所有黄金裔的残余意识瞬间被压缩成童话书，扉页写着《你们永远不懂的快乐》。
虚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星穹列车的汽笛声隐约传来。耶瑞梦泽的动作顿了顿，机械义眼闪过一丝清明。但转瞬又恢复癫狂，他朝着裂缝扔出小提琴："告诉阿哈！他的小丑鞋落在上个轮回啦！"
当裂缝愈合时，整个翁法罗斯开始坍缩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耶瑞梦泽站在环的中央，白袍化作万千星轨。他轻轻抱起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地兽玩偶，哼着走调的烘焙歌，在玩偶耳边低语：
"这次我们玩点新鲜的～"
玩偶的纽扣眼睛突然变成纳芙的深绿色，但耶瑞梦泽假装没看见。他哼着歌把玩偶抛向正在形成的时空漩涡，看着它被绞碎成七彩的星尘——这些星尘飘散到每个轮回的起点，变成麦田里的晨露，变成面包房窗上的霜花，变成那刻夏机械零件上的润滑油。
最后回望一眼正在消散的黄金王座，耶瑞梦泽突然正经地整理了下衣领。这个动作像极了世铭在天才俱乐部演讲前的习惯。但下一秒他就笑得前仰后合，因为王座上不知被谁放了块烤焦的蜂蜜面包。
"完美收官！"他对着不存在的观众席鞠躬，银发垂落遮住裂成蛛网状的右眼，"下次演出将在..."突然被自已的笑声呛到，"...在你们最绝望的时刻～"
麦浪又一次沙沙作响。
红翅雀掠过湛蓝的天空。
十二岁的薄荷发色少年在田野间奔跑。
白袍的银发学者缓缓睁开淡金色的眼睛。
这次他的嘴角带着蜂蜜般甜腻的疯狂。
"让永恒......"
沙哑的宣言消逝在风里。
"...再有趣一点吧。"
……
当盗火行者的苍白刀刃刺穿晨雾时，耶瑞梦泽正在数麦穗上的露珠。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滴。"他头也不抬地呢喃，指尖轻触颤动的露水，"和纳芙死那天一样多。"
刀刃停在离他咽喉0.03毫米处，盗火行者的青铜面具发出齿轮卡死的声响。这个以弑神著称的刽子手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猎物居然用脖颈丈量他的刀锋。
"你知道吗？"耶瑞梦泽突然仰头，淡金色眼瞳里流转着无数破碎的星轨，"在第九百次轮回里，你这一刀慢了0.5秒。"他向前倾身，喉结主动贴上冰冷的刃口，"这次要快些哦。"
皮肤被割开的触感让他想起那刻夏最后一次修理机械臂时，螺丝刀打滑划破手指的场景。蓝色星尘代替血液涌出，在刀锋上结晶成小小的翁法罗斯模型。
盗火行者面具后的呼吸声第一次变得急促。他的刀刃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耶瑞梦泽的记忆片段：纳芙把大地兽玩偶塞给弟弟时的微笑，黑潮吞没神晤树庭时齿轮的悲鸣，阮梅实验室里培养舱的编号...
"看够了吗？"耶瑞梦泽温柔地握住盗火行者的手腕，带着他往自已心口捅去，"这才是精彩的部分。"
刀刃穿透胸腔的瞬间，整个麦田突然静止。被刺穿的心脏不是血肉，而是一台精密的星轨仪，正显示着所有轮回的时间线收束于此。齿轮间卡着半块烤焦的蜂蜜面包，纳芙的深绿色糖霜还在缓慢滴落。
"惊喜吗？"耶瑞梦泽咳出星尘，嘴角却在上扬，"连死亡...都是我的实验项目呢..."
盗火行者想要抽刀后退，却发现自已的手臂正在被通化成星轨仪的一部分。耶瑞梦泽濒死的笑声像坏掉的八音盒，他颤抖的手指抚过盗火行者的面具：
"你终于...也成为轮回的一部分了..."
当最后一丝星光从瞳孔消散时，静止的麦田突然刮起狂风。千万根麦秆齐声折断，在盗火行者周围组成巨大的摇篮。他低头看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躯L，青铜面具第一次出现裂痕——里面渗出的不是血，而是耶瑞梦泽最后记忆里的蜂蜜面包香气。
大地兽玩偶不知何时出现在耶瑞梦泽心口的伤口处，正用纽扣眼睛注视着这场荒诞的谢幕。当盗火行者伸手触碰时，玩偶突然唱起纳芙教给那刻夏的摇篮曲。
——
麦浪又一次沙沙作响。
红翅雀掠过湛蓝的天空。
银发的学者在麦田中央睁开淡金色眼睛。
这次他的胸口没有伤痕。
只有一块正在融化的蜂蜜糖。
……
才怪，伤痕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第七个轮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