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联姻那天,顾承泽当众把送我的生日礼物转赠给了他的白月光。
她配不上这花,你拿着玩。
我默默捡起被踩碎的玫瑰花瓣,决定结束这场单方面付出的婚姻。
直到车祸后医生宣布:顾太太流产了,以后很难再受孕。
顾承泽终于跪在我病床前忏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笑着撕碎他递来的空白支票:顾先生,现在是我配不上你了。
后来我的珠宝品牌涅槃上市酒会上,记者追问复婚传闻。
我举起戴着钻戒的左手:介绍一下,这位才是我先生。
而顾承泽在人群外,亲手烧掉了我们唯一的合照。
1
玫瑰阴谋
家族联姻的第三年,我的生日宴,顾承泽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间掐得正好,晚宴的喧嚣刚攀上顶峰。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肩头,像一层昂贵的金粉,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也愈发遥远。他手里没拿公文包,倒是抱着一束花——鲜红的厄瓜多尔玫瑰,裹在雾面纸里,花瓣边缘卷着丝绒般的深红,矜贵得和这满室浮华格格不入。这花,是我上个月在杂志内页里指给他看过的,当时只随口一说真好看,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心口那点沉寂已久的东西,被这束突如其来的玫瑰轻轻拨动了一下。我看着他穿过人群,一步步朝我走来,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丝绒礼服的裙摆,连呼吸都放轻了。周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声响仿佛潮水般退去,只剩他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大理石上的声音,笃、笃、笃,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他停在了我面前。空气里浮动着玫瑰清冽又馥郁的香气。
承泽……我抬起头,想对他露出一个得体的、顾太太式的微笑。那个笑还没完全展开,就僵在了唇边。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直直落在我身后不远处。那里站着苏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露肩小礼服,正巧笑倩兮地和旁人说着什么。顾承泽脸上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瞬间融化了,眼底甚至漾开一丝罕见的柔和。他甚至没看我,手臂一抬,那束我刚刚以为是为我准备的、精心挑选的厄瓜多尔玫瑰,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递向了苏晴的方向。
喏,给你。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她,他下颌朝我这边极其轻微地一点,像在指认一件不相干的物品,配不上这花。你拿着玩吧。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刻意压低的谈笑声,酒杯碰撞的脆响,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究、隐秘的兴奋,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像滚烫的针,密密匝匝地刺过来。
苏晴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受宠若惊的甜美笑容。她快走几步上前,几乎是带着点雀跃地接过了那束花,抱在怀里,脸颊贴在娇艳的花瓣上蹭了蹭,声音甜得发腻:谢谢承泽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
顾承泽嘴角微扬,抬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苏晴的发顶。那个动作,熟稔而宠溺。然后,他才像终于记起旁边还有个人,侧过脸,目光淡淡地扫过我惨白的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责备我的失态。
站着做什么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当众的羞辱从未发生,宾客都看着呢。
苏晴抱着那束刺目的红玫瑰,依偎在顾承泽身边,仰着脸看他,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得意。那束花,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没有当场崩溃的。脚下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仿佛变成了流沙,正一点点吞噬着我。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在急速褪去,指尖冰凉,礼服裙下的双腿在细微地发颤。周围那些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细小的芒刺,扎进皮肤,疼得钻心。
就在顾承泽准备带着苏晴转身融入人群时,苏晴忽然哎呀一声轻呼,像是没抱稳。那束沉重的厄瓜多尔玫瑰,就这样从她怀里滑脱,啪地一声,重重摔落在我脚边昂贵的地毯上。
几片花瓣被震落,脱离花萼,飘零着,跌在我银色的高跟鞋尖旁。
苏晴掩着嘴,一脸无辜的歉意:对不起呀,嫂子,手滑了一下。她嘴上说着对不起,身体却往顾承泽身后缩了缩,丝毫没有弯腰去捡的意思。
顾承泽的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花瓣上,又抬起,落在我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仿佛在无声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抽搐了一下,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瞬间的窒息感过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我缓缓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地灌入肺腑。
在满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我微微屈膝,蹲下身去。冰凉的丝绒裙摆垂落在地毯上。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片,又一片,拾起那些被践踏过的、沾染了尘埃的玫瑰花瓣。鲜红的汁液染上了我的指尖,留下粘腻的、如同血痕般的印记。
每一片花瓣捡起,都像在亲手剥离一层覆盖在心上、名为自欺欺人的痂壳。痛,尖锐而清晰,却不再混沌。周围的声音彻底模糊了,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脚边这片狼藉的鲜红。
当最后一片花瓣被拾起,攥在冰凉的掌心时,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却一直被我用家族责任、体面、再等等强行压下的念头,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清晰无比地浮了上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够了。顾承泽,顾太太……这场由我一人苦苦支撑的独角戏,是时候落幕了。
2
决裂边缘
那晚之后,顾承泽似乎彻底遗忘了我这个顾太太的存在。
他回家的次数愈发稀少,偶尔回来,也是深夜带着一身酒气或冷冽的室外寒气,径直穿过客厅,目不斜视地上楼。偌大的别墅空旷得像个精美的坟墓,只有佣人轻手轻脚打扫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提醒着我时间还在流动。
我搬离了主卧,住进了二楼尽头那间常年空置的客房。这里采光不好,窗外是浓密的绿植,显得有些阴郁,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静。我开始着手整理一些东西。属于我的,不属于我的,都需要梳理清楚。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客房的小书桌前,翻看着一本旧相册——里面大多是些风景照,属于我和顾承泽的合影寥寥无几,仅有的几张,他的表情也多是疏离或应付。指尖划过那些凝固的瞬间,心湖平静无波。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是佣人恭敬的问候:少爷回来了。
我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起身,只是继续翻动相册。很快,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门被推开,顾承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脸色有些沉。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清冷气息。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略显局促陌生的客房,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不悦。
躲在这里做什么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质询,家里没地方给你住了
我合上相册,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这里挺好,清静。
他似乎被我过于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书桌上摊开的几份文件和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眼神微微一凝。你在收拾东西他问,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解释,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了桌沿。白色的A4纸上,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字,异常刺眼。
顾承泽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像是没看清,又像是不敢置信,大步跨进房间,一把抓起了那份文件。他翻动纸张的速度很快,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条款——关于财产分割的部分,我写得异常简单:婚前财产归各自所有,婚后我名下的产业,以及顾家给予的股份、房产、珠宝首饰,我一概不要。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捏着那份协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那里面有震惊,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挑战权威后的冷硬,你又在闹什么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他嗤笑一声,带着惯常的不屑,就因为那天苏晴不小心摔了那束花你就这么容不下她我说了,她只是妹妹!
妹妹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扯开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晚他当众的羞辱,苏晴刻意的不小心,他此刻的理所当然……所有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累积的冰层下,终于有滚烫的东西在奔涌。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承泽!我的声音不高,却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发颤,三年了!整整三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永远都只是一个碍眼的摆设一个顶着‘顾太太’头衔的陌生人你记得苏晴喜欢什么花,记得她随口提过想去哪里度假,记得她一切的小习惯!那我呢你知道我花粉过敏,却连生日都吝于给我一个敷衍的笑脸吗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心头的悲凉却更甚。你永远只会用‘她只是妹妹’来搪塞我!可你的好妹妹,她享受着你所有的偏爱和纵容,心安理得地践踏着我的尊严!而你,永远站在她那边!顾承泽,我也是个人!我也会痛!我的心不是铁打的!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声音带上哭腔:这三年,我守着这个冰冷的‘家’,守着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时间长了,石头也能捂热!可我得到了什么除了日复一日的难堪和心寒,我什么都没有!
我指着那份被他攥得变形的离婚协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里淬出来的:签了它。顾承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到此为止。
顾承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阴鸷得可怕。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要剖开我的血肉,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他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一向温顺、隐忍、以大局为重的顾太太,会有一天用这样激烈而决绝的方式反抗。
到此为止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林晚,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是儿戏吗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你忘了我们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我没忘!我迎着他冰冷的视线,寸步不让,就是因为我没忘,我才忍了三年!但现在,我不想忍了!顾家的体面,林家的利益,都抵不过我此刻只想离开你的决心!
你——他像是被我堵得说不出话,胸膛起伏着,眼底翻涌着怒意和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猛地将那份离婚协议书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想都别想!他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这份东西,我当没看见。你最好冷静冷静,想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离开了房间。房门被他用力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砰声,震得墙壁都仿佛在颤抖。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那份被他拍在桌上的离婚协议书,纸页的边角微微卷起,像一只垂死的蝶翼。我站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爆发中耗尽,指尖冰凉,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心口那处被反复撕扯的伤口,在短暂的灼痛之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疲惫。谈判破裂了。但那个离开的念头,却在他这声粗暴的拒绝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我,已无路可退。
3
家族枷锁
顾承泽的拒绝像一堵冰冷的墙,横亘在我面前。但我的决心并未因此动摇,反而如同淬火的钢铁,更加坚硬。
我开始更明确地规划离开的步骤。律师那边已经联系好,关于婚前协议和婚后财产的法律条文需要仔细梳理。我名下的个人资产不多,好在早年外公留给我的一个小信托基金即将到期,那笔钱足够支撑我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创业启动。我悄悄整理着重要的个人物品,一些承载着回忆但不再重要的东西,则准备捐赠或处理掉。动作必须小心,不能让顾家的佣人,尤其是顾承泽的眼线察觉。
然而,顾家的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几天后,顾承泽的母亲,我的婆婆,周雅茹女士,亲自来了别墅。她保养得宜,穿着剪裁考究的香奈儿套装,仪态雍容,只是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长期积累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坐在客厅宽大的欧式沙发里,端着骨瓷茶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她昂贵的钻石耳钉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晚晚,她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听承泽说,你最近情绪不太好还跟他提了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落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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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妈,我和承泽之间,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调和的问题。离婚,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深思熟虑周雅茹轻笑一声,带着长辈特有的那种不赞同的宽容,年轻人,一时冲动说点气话,我们做长辈的理解。但离婚晚晚,这可不是小事。你想想,当初你们结婚,多少人看着林家、顾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多少人指着我们两家合作的项目吃饭你这一闹,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脸面。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承泽是顾家未来的掌舵人,他的婚姻稳定,对集团的形象、股价都至关重要。你现在提离婚,外界会怎么揣测说我们顾家内院不稳说承泽连自己的妻子都安抚不了竞争对手会怎么借题发挥这些后果,你承担得起吗她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头,一块块砸过来,试图用庞大的责任和利益压垮我的个人意愿。
妈,我迎着她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这些我都考虑过。但一段名存实亡、只剩痛苦的婚姻,对任何人都是折磨。继续下去,对顾家的形象也未必是好事。我相信以顾家的能力和承泽的手段,完全可以处理好后续的影响。至于合作项目,只要双方利益一致,并不会因为我和承泽婚姻关系的改变而终止。
周雅茹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眼神冷了下来:林晚,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婚姻从来不是儿戏,更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享受着顾家带来的优渥生活,顶着顾太太的头衔受人尊敬,现在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站起身,姿态依旧优雅,语气却已带上了严厉的警告,我劝你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安分守己地做好你的顾太太。否则,林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林家。这两个字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我最深的顾虑里。
周雅茹离开后不久,我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焦虑和疲惫:晚晚,你婆婆刚才打电话给我了……你和承泽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闹什么离婚是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够好,惹他生气了
我握着手机,喉咙发紧:妈,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还能是谁的问题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顾家那样的门第,我们林家能攀上,那是祖上积德!你爸那个不争气的,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全靠顾家照拂着才没倒!你这个时候闹离婚,不是把我们林家往死路上逼吗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林家那些亲戚怎么看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模糊的呵斥声,似乎在责备母亲说重了,但紧接着,听筒还是回到了母亲手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绝望:晚晚,算妈求你了,别任性了行不行忍一忍,女人一辈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承泽他……他外面就算有点什么,只要他还认你这个正室太太,你睁只眼闭只眼不就过去了我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儿,体面最重要啊!
母亲的话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里。家族的期望,父母的脸面,现实的困境……如同一张巨大的、沉重的网,将我死死捆缚。我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手指用力抠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胸口闷得发慌,一阵阵钝痛传来,连带着小腹也隐隐有些坠胀。
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我几乎是仓皇地挂断了电话。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压力和难以言说的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裙摆。
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离开一段充满伤害的关系,会这么难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忍就因为他是顾承泽就因为他是顾家高高在上的继承人
小腹的坠胀感越来越明显,隐隐的酸痛蔓延开。我以为是情绪激动加上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那沉甸甸的疲惫感和身体的不适,让我暂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去思考下一步。只想就这样蜷缩着,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舔舐这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楚。
4
失控瞬间
那场与家族意志的无声对抗,像一场漫长的消耗战,几乎榨干了我所有心力。身体的不适感也如影随形,小腹的隐痛和时不时的眩晕感挥之不去,像在提醒我,这具躯壳也已不堪重负。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我约了律师在城西一家僻静的咖啡厅见面,进一步细化离婚协议中关于个人物品交接的条款。事情谈得并不顺利,顾承泽那边依旧毫无回应,律师建议做好诉讼准备,那将是一场更漫长、更消耗人的战役。
走出咖啡厅时,天空已经飘起了冰冷的雨丝。初冬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了大衣,站在路边,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心里沉甸甸的,装着律师冷静的分析、父母的哀求、周雅茹的警告,还有顾承泽那张冷漠决绝的脸。无数念头在脑中纷乱纠缠,拉扯着紧绷的神经。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街道上的车辆都打开了雨刮器,行色匆匆。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视线。它从对面的车道上驶过,速度并不快。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车窗,我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顾承泽。他侧脸的线条冷硬,薄唇紧抿着,似乎在专注地开车。
而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正是苏晴。
她侧着身子,笑靥如花,正对着顾承泽说着什么,一只手还亲昵地比划着。顾承泽虽然没有笑,但侧脸的轮廓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偶尔会回应地点一下头。隔着雨幕和车窗,那份旁若无人的熟稔与亲昵,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一瞬间,所有的疲惫、隐忍、委屈、愤怒……所有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引爆!血液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凭什么顾承泽,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冲下了人行道,不顾一切地朝着马路对面那辆刺眼的黑色宾利冲了过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胸中翻腾的岩浆。
顾承泽——!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在雨幕中显得破碎而凄厉。
刺耳的刹车声!
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仿佛要撕裂耳膜!
伴随着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世界在眼前剧烈地旋转、颠倒。巨大的冲击力从侧面传来,我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凝固。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密集落下的雨线,还有周围瞬间变得扭曲模糊的街景和惊恐的人脸。
身体重重砸落在湿漉漉、冰冷坚硬的路面上。剧痛如同潮水,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尤其是小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裂、搅动,传来一阵阵尖锐到窒息的绞痛。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体深处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浅色的衣裙,也染红了冰冷的积水。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急速下坠。最后的感知里,是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警笛和救护车的鸣笛声,还有……似乎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
是错觉吧。顾承泽……他怎么会有那样的情绪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5
真相裂痕
意识是在一片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单调的滴滴声中,艰难地、一点一点重新凝聚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和晃眼的顶灯。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小腹,空落落的,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和冰冷。
晚晚晚晚你醒了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急切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焦距慢慢对准。是母亲。她眼睛红肿,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妈……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亲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吓死妈妈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两天了!医生说……
她的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严肃的女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拿着病历夹的护士。医生走到床边,先是看了看监护仪器上的数据,然后目光转向我,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太太,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她问。
我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虚弱地点了下头。
医生理解地颔首,然后语气转为一种专业的、平静的宣告:顾太太,有几项检查结果需要告知您。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您送来时伤势很重,除了多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最严重的……是腹部的撞击伤。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医生的嘴唇。
很遗憾,医生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撞击导致了不可避免的流产。而且……由于子宫受损情况比较严重,后续……自然受孕的几率,可能会非常渺茫。
流产……
受孕几率渺茫……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嗡的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耳鸣。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怀孕了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然后……在我为了那个男人失控冲上马路的瞬间……失去了并且,可能永远失去了再做母亲的机会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带着小腹那空落落的剧痛都变得麻木。巨大的、灭顶的荒谬感和悲怆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彻底撕裂!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绝望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滚落,瞬间浸湿了鬓角和枕头。
母亲在一旁发出压抑不住的、悲恸的哭声,紧紧抓着我的手,泣不成声:晚晚……我可怜的孩子……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低吼。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承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领口歪斜着,上面似乎还沾着点点暗红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迹还是什么。他头发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像是刚从某个混乱的战场上撤下来,带着一身硝烟和颓败的气息。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魂未定的余悸,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种浓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慌
他大步冲了过来,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我的床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母亲和医生护士。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颤抖和……恐惧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却又在即将碰到我缠着纱布的手腕时,猛地顿住,手指痉挛般地蜷缩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我惨白如纸、泪痕交错的脸,又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眼神剧烈地颤抖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
医生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无波:顾先生,关于顾太太的身体状况,我刚才已经……
出去!顾承泽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狂躁和不容置疑的凶狠,都给我出去!
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母亲还想说什么,也被顾承泽那骇人的眼神逼得噤了声,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监护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顾承泽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站在我的床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我。他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将我整个笼罩住。空气沉重得几乎要凝固。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膝盖一弯,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坚硬的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
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想要去碰触我放在被子外、缠着纱布的手。
晚晚……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灭顶的绝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似乎已经彻底击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持。我不知道你怀孕了……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不会那样对你……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自己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是个混蛋!晚晚!我是天底下最该死的混蛋!
他抬起头,眼眶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张总是写满冷漠和疏离的俊美脸庞,此刻只剩下狼狈不堪的悔恨和痛苦。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仰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祈求,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让我赎罪……晚晚,求你……别不要我……
他跪在那里,曾经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顾家继承人,此刻像一个彻底被打碎信仰的囚徒,卑微地祈求着宽恕。
而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和痛悔,听着他泣血的忏悔和哀求,心湖却像一片被彻底冰封的死水,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他此刻的痛苦是真的吗或许是。但那又怎样能换回那个无声无息就消逝的小生命吗能抹去这三年日日夜夜累积的伤害和绝望吗能填补我身体里那处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吗
太晚了。顾承泽。
一切都太晚了。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那张写满痛苦悔恨的脸,连同他卑微的祈求,一并隔绝在黑暗之外。
冰冷的泪水,却顺着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汹涌地滑落。
6
重生之始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身体表面的伤口在愈合,但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和身体深处的冰冷,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发生过什么。
顾承泽几乎每天都来。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情绪激烈地跪地忏悔,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阴郁和小心翼翼的讨好里。他会带来昂贵的补品,各种稀有的水果,甚至是我曾经不经意提过一句好看的某品牌最新款丝巾。他笨拙地试图削苹果,果皮断了一次又一次;他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我发呆,眼神复杂难辨。
他不再提重新开始的话,但每一次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每一次他放下东西时那刻意放轻的动作,都在无声地传递着那个信息。
我始终沉默。大多数时候闭目养神,或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偶尔开口,也只是对医生护士,或者来探望的母亲(她依旧愁容满面,唉声叹气,但在我明确的冷淡态度下,终究不敢再提回去的话)。对他,我吝于给予一个眼神,一句回应。病房里,他带来的昂贵物品堆积在角落,像一座无声的、讽刺的纪念碑。
出院那天,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带着初冬微弱的暖意。顾承泽亲自开车来接我。他替我拉开后座车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车子平稳地驶向顾家别墅的方向。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车载香水是我从前喜欢的清淡木质调,此刻闻起来却只觉得沉闷。
当熟悉的、气派的雕花铁门映入眼帘时,我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干涩:在前面的路口停下。
顾承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透过后视镜看向我,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晚晚,你身体还没完全好,需要静养,家里……
那不是我的家。我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送我去‘悦湖公馆’。那是外公留给我的一套小公寓,在市中心一个安静的高档小区里,是我为自己准备的退路之一。
顾承泽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在路边一个急刹停下。他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压抑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林晚!他低吼出声,声音嘶哑,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认错了!我后悔了!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混蛋的自己!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才能……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凉的漠然。我缓缓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份早已准备好、却被他拒绝签字的离婚协议书,递了过去。纸张的边缘,依旧带着那日被他拍在桌上的微卷痕迹。
顾承泽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刺目的黑字上,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
签字。我只说了两个字。
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又像是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他猛地推开那份协议,动作粗暴。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支票夹,几乎是颤抖着,刷刷刷地签下名字,然后撕下那张支票,递到我面前。支票上的金额栏,是触目惊心的一大串零,空白处,只填了那个天文数字。
拿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逼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你不是要自由吗好!我给你!这些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只要你……只要你留下来!别走!林晚,算我……求你!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支票上。上面的数字,足以买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自由。
我看着那张支票,又抬眼看向顾承泽。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赤红的眼底甚至浮着一层脆弱的水光。
多么讽刺的一幕。曾经,我卑微地渴求着他一点点的温情和关注,他吝啬如铁石。如今,他用他以为最珍贵的东西——金钱和低姿态,来挽留一份他亲手摧毁殆尽的感情。
心口那片冰封的荒原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我只觉得无比的疲惫和……可笑。
我伸出手,没有去接那张支票,而是直接捏住了它的一角。在他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那张填满了天文数字的支票,一点一点,撕开。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纸张被一分为二,再撕成四片、八片……细碎的纸屑如同被碾碎的枯叶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昂贵的车内地毯上。
我抬起眼,迎上顾承泽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顾先生,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现在,是我配不上你了。
说完,我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一种新生的凛冽。
我没有回头。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张碎裂一地的、名为补偿的纸屑。
7
涅槃之光
悦湖公馆顶层的公寓,成了我最后的堡垒和最初的起点。
这里的空气是自由的,带着新家具淡淡的木香和我喜欢的橙花精油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昼夜不息的璀璨灯火,像一条流动的星河。我站在窗前,感受着胸腔里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以及小腹深处那片空茫的冰冷。那冰冷不再是噬骨的绝望,而是一种警醒,一种烙印,提醒着我失去的代价和重生的方向。
外公留下的那笔信托基金,如同雪中送炭。我把它分成三份:一份确保未来几年的基本生活无虞,一份用来支付律师费,准备应对顾承泽那边可能出现的任何刁难(虽然他至今仍未在协议上签字,但我的律师已经开始着手诉讼程序),而最大的一份,则是我全部的希望所系——创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珠宝品牌。
名字早已在我心底盘旋许久:**涅槃**。
凤凰浴火,向死而生。每一件作品,都将承载我对过去的告别和对未来的期许。我大学学的就是珠宝设计,虽然荒废了三年,但底子还在。我重新捡起画笔,报了最顶尖的设计进修班,一头扎进图书馆浩如烟海的宝石图谱和设计年鉴里。白天上课、跑宝石市场、联系加工厂;深夜伏案画图,反复修改设计稿,常常熬得眼睛通红。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精神却像一块久旱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养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顾承泽的骚扰并没有停止。电话、短信、甚至派人送来各种东西,从昂贵的珠宝到稀有的食材。我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拒接,拉黑,退回。公寓的安保很好,他无法直接闯入。偶尔在公寓楼下偶遇,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憔悴不堪的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目不斜视,像对待一团透明的空气,径直走过。
有一次,他堵在我从加工厂回来的路上,车子横在我面前。他降下车窗,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林晚,我们谈谈。
我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顾先生,如果是公事,请联系我的律师。如果是私事,我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伤,脸上血色尽失,嘴唇翕动着,最终颓然地靠回椅背,眼睁睁看着我叫的车驶来,我拉开车门,绝尘而去。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当我设计的第一个系列——新生——在业内一个小型的珠宝沙龙上低调亮相时,那独特而充满力量感的设计语言,瞬间吸引了几个挑剔的买手和一家时尚杂志主编的目光。初战告捷的订单和报道,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看到了曙光。
我将所有的精力、热情和那段婚姻遗留给我的所有痛苦与不甘,都倾注到了设计中。图纸堆满了书桌,小小的公寓工作间里,摆满了各种宝石的原石、半成品和工具。失败是家常便饭,昂贵的宝石报废也曾让我心痛得整夜睡不着,但每一次挫折后,是更加疯狂的投入。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用冰冷的金属和璀璨的宝石,一点点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坚实的世界。
一年半后,涅槃终于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品牌首个高定系列发布会暨上市酒会,定在市中心最顶级的艺术中心举办。
酒会当晚,艺术中心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各界名流、时尚媒体、珠宝收藏家云集于此。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芬芳和高级香水的氤氲。
我穿着一身涅槃首席设计师亲自操刀的定制礼服——简洁流畅的黑色鱼尾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左肩处,用无数细小的钻石和黑钻镶嵌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轮廓,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而璀璨的光芒。这既是我设计的核心元素,也是我无声的宣言。
作为主角,我端着香槟杯,周旋在宾客之间。得体的微笑,从容的谈吐,眼底是沉淀后的自信光芒。镁光灯不断闪烁,记者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林女士,‘涅槃’系列的设计理念令人震撼,尤其是‘新生’主题,能谈谈您的灵感来源吗
林总,作为新锐设计师,您对国内珠宝设计市场有什么独到见解
林小姐……
觥筹交错间,我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直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八卦意味,突兀地插了进来:
林晚女士!坊间一直有传言,说您和前夫顾承泽先生近期接触频繁,甚至有人拍到您深夜出入顾氏集团大楼!请问这是否意味着你们有复合的可能‘涅槃’的成功,是否也得到了顾先生的支持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脸上,带着好奇、探究、甚至看好戏的意味。
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分。我微微侧过身,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上。
陆珩正站在那里。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沉稳而内敛,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目光温和而坚定地回望着我。他是我在宝石原石市场偶然结识的顶尖珠宝鉴定师,也是我创业路上最坚定、最无私的支持者。在我最孤立无援、被顾家暗中打压的时候,是他不动声色地帮我牵线搭桥,介绍可靠的供应商,帮我鉴别那些价值不菲的原石,甚至在我因为资金链差点断裂而彻夜难眠时,默默以投资人的身份注入了关键的资金。他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言行,只是安静地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给予我专业上的支撑和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力量。
我放下香槟杯,在所有人或好奇或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朝着陆珩的方向,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从容的声响。
走到他面前,我停下脚步。然后,在满场寂静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我微笑着,极其自然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独特的钻戒熠熠生辉。戒托并非传统的圆形,而是抽象化的凤凰羽翼,托举着一颗纯净剔透的钻石,如同浴火后凝结的第一滴晨露。
我举起手,让那枚戒指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华。目光扫过周围惊呆的记者和宾客,最终落回陆珩温柔含笑的眼眸里。我的声音清亮、平稳,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媒体朋友,还有今晚到场的所有嘉宾,我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幸福和释然,借此机会,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我微微侧身,与陆珩并肩而立,然后,在无数闪光灯的疯狂闪烁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清晰地宣告:
这位,陆珩先生,才是我林晚的丈夫。
8
新生活序
人群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像一片片爆裂的白昼,将我和陆珩并肩而立的身影牢牢钉在无数镜头和惊愕的视线中央。我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感受到那些目光从震惊、探究,迅速转变为恍然大悟和炽热的八卦兴奋。
陆珩的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润的笑意。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与我十指相扣。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包裹着我的指尖,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他微微侧头,对着镜头和众人,颔首致意,姿态从容而笃定。
恭喜林总!恭喜陆先生!
天啊!什么时候的事太突然了!
林女士,能谈谈您和陆先生……
陆先生,请问您对‘涅槃’品牌……
记者们瞬间回神,问题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保安迅速上前维持秩序。我和陆珩相视一笑,默契地选择了不再回应,只是紧紧牵着手,在保安的护卫下,微笑着穿过激动的人群,走向后台。
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大厅侧门那厚重的天鹅绒帷幕阴影处。
一个孤寂的身影,如同被遗忘的石像,僵硬地矗立在那里。
是顾承泽。
他显然刚到不久,或许原本只是想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看看这场属于我的盛典。昂贵的定制西装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空荡而寥落。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个深色的丝绒小方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明亮的灯光,死死地钉在我和陆珩紧扣的十指上,钉在我无名指那枚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钻戒上。
那张曾经英俊逼人、写满掌控一切神情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灰败到极致的死寂。所有的血色都褪尽了,惨白得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片残雪。他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想要呼喊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赤红得如同泣血,里面翻涌着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焚毁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毁灭欲。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来。
我的心跳,只是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拍,随即恢复了平稳的律动。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我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一眼,任由陆珩温暖的手牵引着,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后台那片相对安静的区域。将身后所有的喧嚣、探究,以及那一道如同困兽般绝望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外面的世界依旧喧嚣。香槟的气泡在杯中升腾,祝贺声此起彼伏。属于涅槃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而我,早已走向了新的黎明。
9
夜幕终结
酒会结束后,回到悦湖公馆顶层的公寓,已是深夜。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陈开一片璀璨的星海,远处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渺远。陆珩还有工作要处理,将我送到门口,一个温柔的晚安吻落在额头:早点休息,我的涅槃女神。今天很完美。
送走他,关上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松弛,疲惫感悄然袭来。我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玻璃映出我的影子,还有身后公寓里温馨的灯光。卸去了晚宴的华服和妆容,镜中人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的亮光。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的城市灯火,最终,落在了公寓楼斜对面那栋更高的大厦顶层。那里,是顾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天台。
距离很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就在那片被城市光污染染成暗红色的夜空背景下,一点跳跃的、橘红色的火光,异常醒目。
那火光不大,却执着地燃烧着,在夜风中忽明忽灭。
我静静地看着。
火光持续燃烧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燃料,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缕极其稀薄、迅速被夜风吹散的青烟,很快便融入了无边的夜色,再无痕迹。
如同燃尽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窗玻璃上,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平静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再无波澜。
转身,我走向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一夜的浮华与疲惫。明天,还有很多新的设计稿等着我去完成。
属于林晚和涅槃的故事,才刚刚翻开崭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