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崔府西角门的铜环轻响三声,惊飞檐下夜鸟。
崔皎月立在窗前,指尖仍沾着日间施粥时的米香,《妙法莲华经》摊开在案,墨字却掩不住石桌上军饷账册的森冷。
谢砚跃过影壁的瞬间,她已将半片寒潭草碾进茶盏——不是为旧情,而是算准他今夜必来兴师问罪。
“崔氏吞了北疆三万石粮草。”
谢砚负手踏入月洞门,靴底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渍,那是她方才借暗卫之手,“清理”了三名意图泄露施粥掺沙的管事。他指尖敲了敲账册,狼首玉佩在月光下泛着白骨冷光,“崔姑娘抄经时,可曾为饿死的将士们念过往生咒?”
她放下狼毫,墨香混着龙脑香漫开,袖口却露出半截染血的帕子——那是今夜替流民诊治时染上的,特意未换。
“将军可知南境盐道的运粮车?”她斟茶时故意让青瓷杯沿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越声响,“车轮宽三寸,藏的不是粟米,是崔氏给北狄的通商密信。”
谢砚的指节顿在“北疆”二字上,寒潭草的苦香里混着她身上的米香,竟与前世她在粥棚施粥时的气息重叠。
他抬眼,看见她褪下襦裙时后腰的旧疤——那是十四岁替崔明珠顶罪时受的鞭刑,却也是她借此博得全城“贤女”名声的开端。
“崔家姑娘的伤痕,倒是成了活招牌。”他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她疤尾,却在触到皮肤时嗅到淡淡药香——不是雪狼膏,而是她用来掩盖血腥味的檀香粉,“听说你近日在城西施了百锅粥?可知道那些粥里掺的沙,比米还多?”
茶盏在她掌心稳如磐石。
前世她用掺沙的粥喂饱流民的肚子,再用“善名”换得进宫面圣的机会,这桩事谢砚竟知晓得一清二楚。“将军盯着我半月,就为查这些?”她垂眸替他添茶,指尖却在杯沿刻了道细痕——那是玄甲军“灭口”的暗号。
谢砚忽然扣住她手腕,金疮药下的狼首刺青刚露半角,便被她用指甲划出血痕掩盖。“玄甲军细作不留记号,”他捏着她渗血的指尖,看血珠滴在账册“崔”字上,“但崔姑娘喜欢用伤痕当筹码——十四岁替庶妹受刑,换得崔老太太愧疚;三年前装病避世,实则在佛堂私铸密信。”
她浑身绷紧,却在此时听见墙外传来流民的夜啼。三日前她让人在施粥棚散播“崔氏克扣军粮”的流言,此刻那些饿了半日的流民,正按照她的吩咐,朝着西角门的方向聚拢。
“将军既知我是谁。”
她忽然轻笑,从妆匣里取出密信时,故意让谢砚看见匣底的施粥账目,“可知道崔氏与太子合谋,用‘棉衣’藏兵符?”她指尖划过“棉花”二字,露出底下用米汤写的密文,“三万石粮草早被熔成金锭,藏在崔府佛堂的香炉里。”
谢砚的眸色骤暗。
北疆将士在冰天雪地啃草根时,崔氏竟用他们的命换金子。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账册上:“明日查封南境产业,你随我去。”
“将军不怕我趁机煽动流民?”她抬眸,流民的喧哗声已近在墙外,“毕竟城西百姓都知道,我每日施粥三时辰。”
他松开手,将狼首令牌拍在桌上,齿痕处还凝着她前世咬下的牙印:“你不会。”他忽然凑近,闻见她发间混着的血腥味与米香,“你要借我的刀斩崔氏,更要借崔氏的血,让百姓看见你的‘菩萨心肠’——比如现在。”
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数百流民举着火把围在西角门外,为首的老妇捧着空粥碗大喊:“崔姑娘救我!”崔皎月转身时,谢砚瞥见她眼底闪过的冷光——那是前世她看着宗祠起火时的眼神,悲悯却空洞。
“春桃,”她披上素绢外裳,指尖抚过后腰旧疤,“开仓放粮。”
“小姐!那是崔氏私藏的百年米粮——”
“放。”她截断春桃的话,在流民的欢呼声中望向谢砚,“将军可愿陪我演这出戏?用崔氏的粮,喂饱我的名声;用崔氏的罪,洗净我的手。”
谢砚看着她走向院门的背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前世她跪在尸堆里举着“善堂”匾额的模样重合。
他摸出袖中半片金叶子,边缘“东”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那是她今早从被灭口的管事手中“救”下的证物,却故意让他发现。
“崔皎月,”他对着她的背影低语,狼首令牌在掌心发烫,“你用慈悲当刀,比我用白骨铺路更狠。”
院门开时,流民潮水般涌入,崔皎月被老妇们围住,素绢衣袖沾上泥污,却笑得比佛前莲花还温柔。
谢砚站在月洞门后,看着她从袖中摸出药膏替孩童治伤——那药膏正是他帐中特供的金疮药,却被她用来换民心。
丑时三刻,更夫敲梆声里,崔皎月将狼首令牌收入妆匣,匣底压着的,是她伪造的“崔氏苛待嫡女”文书。
春桃替她卸去血渍时,看见她后腰的旧疤在烛光下泛着淡金——那是用谢砚的雪狼膏混着金粉涂的,专为今夜让暗卫看见。
“小姐,谢将军为何帮我们?”春桃低声问。
“他不帮我,”她望着窗外谢砚离去的方向,指尖拨弄着他留下的手帕,上面的北疆地图狼首标记,正对着她前世“坠崖”的假象现场,“他帮的是能替他撕开东宫假面的棋子。”
夜风卷着施粥棚的旗幡,崔皎月摸出藏在佛经里的曼陀罗种子——明日抄家时,这些种子会随着崔府的粮车散落京都,让百姓在幻觉中看见“崔氏私通北狄”的“真相”。
“明渊,”
她对着月光轻笑,指尖的金疮药渗进狼首刺青,“这盘棋,该你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