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那夜深谈后,徐鸿雁再度投身于赈灾工作,连日忙得脚不沾地。
钟心得了她准许,能随时进出她房间,于是每日上午给秦贤琅请过安后,便直奔徐鸿雁住处看书。
原以为徐鸿雁的藏书多与女训、女诫相关,不想里头经史子集俱全,还有不少新订律法与新颁政令的抄录与解读。
钟心倍感新鲜,短短几日,便将这些“新东西”翻来覆去读了个遍。
午间歇息结束后,钟心便带着守继和徐家一些下人出府,到驿站亲自等常奉壹来信。
秦贤琅见她如此殷勤,知她思亲心切,便没拦着她外出,又暗中多派了些人护着她。
连等七日,钟心才等到了常奉壹的信。
望着信上密密麻麻、苍劲有力的笔迹,钟心仿佛能透过浓厚墨痕,看见祖母苍老的手一笔笔刻下重重思念,不觉泪洒衣衫。
见她伤怀,守继不由跟着涌上眼泪,她虽非钟家儿女,但常奉壹与钟心均视她为亲眷,她自是也对常奉壹无比怀念。
“钟姑娘,还有人给你寄了东西!”驿卒热切地递来一个包裹。
守继接过,和钟心打开一瞧,里头是些她喜爱的首饰,与一本钟心寻了许久未得的乐谱。
除此之外,还有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秦文祥敬献”几个大字。
钟心取出信查看,秦文祥开头先问了她们平安,照常关心了一番,接着便是对守继的“汇报”,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思念之语溢于字里行间。
钟心扑哧一笑,赶紧合上信纸,递给守继,“啊哟,好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守继在她身侧自然也看清了内容,被她这么一打趣,整张脸如同被蒸熟般,又喜又羞,一把抓过信纸,也不敢再看,匆匆塞进袋里。
“没想到秦师兄如此挂念你我,”钟心低头感慨,“我竟只给家中寄了信,没想着给他也寄一封报个平安。
”“姑娘才安顿下来,近些日子又忙于学业,并非有意忽视。
”守继宽慰。
“你这么体贴,倒让我更羞愧了,”钟心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也该为你考虑,让你给挂念之人也寄去信。
我们先去买些回礼,回府后你写了信再一道寄去秦师兄那里。
”“姑娘对我真好!”守继笑嘻嘻回应。
两人出了驿站,往商街去。
因街上商贩众多,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拥挤,马车不便驶入,她们便下了马车步行。
街道外围多是些平民在售卖农物,只有深处的好地段才有稍贵重的货物,里头人也会比外边少,只是她们得先穿过外围人潮。
钟心一向不喜人多之地,这样喧闹的地方令她心生烦躁,却也生出更多警惕。
嘚嘚嘚——“驾——”一阵马蹄声夹在人声中,隐隐约约。
钟心担心是府上马车的马儿异动,蓦地回首。
因她身形颀长,高出一众瘦小平民大半个头,一眼便望见了五十丈开外有四五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毫无避让之意,任由马蹄踏过躲闪不及的百姓。
钟心脑中登时警铃大作,照这个速度,那队人马迟早会撞上这街上乌泱泱的一群人,人群动乱起来,只怕她也要遭殃。
来不及多想,钟心果断大喊:“马要撞人了,大家快往两边散开!”她曾习乐曲,声音嘹亮,周边听到她喊话的人快速退至道路两旁,动作显得尤为娴熟,很快中间空出一片地。
只是街道深处还有不少人没听到她的警示。
眼见马匹越来越近,再喊只怕也驱散不了多少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或死或伤吗?不!钟心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四顾,落到了一处卖草绳的摊子上。
她二话不说,抓起一根草绳,塞了一端到守继手中,“你抓稳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街道对面,和守继相对而立,大喊:“守继,把绳子拉直举起来!”守继瞬间知晓她的意图,照着做。
只是钟心也担心纵马的人跌落伤亡,给她招致麻烦,对始终跟在她左右的徐家下人吩咐道:“你们几个找些柔软的东西堆在路上,快!”下人们很快寻到了卖作牲畜饲料的草垛,七手八脚抛上路面,很快铺满绳边附近地方。
刚做完这些工夫,领头的马匹便绊上了绳子,巨大的冲力令绷直的草绳瞬间从她们手中飞挣而出。
钟心和守继被这股力带着往各自的侧边摔去,所幸身边百姓及时接住她们,没让她们和地板来个“硬碰硬”。
只是被绊倒的人便没这么幸运了,那人被狠狠甩在草垛上,滚了三四圈,滚到边后,面朝地摔了个大马趴。
“哎哟——疼死爷了!”一阵惊天阵地的哀嚎从他嘴里蹦出。
其余几匹马与首马有着一段距离,加上有草垛挡路,及时刹住。
几个穿着珠光宝气的少男从马背跃下,一拥而上,围在摔倒的男子身边。
“顾少爷,你怎么了?”“顾少爷,你没事吧?”“顾少爷,你还好吗?”“不好!爷一点也不好!”顾烈大吼一声,踉踉跄跄站起身,衣上沾满草屑,披头散发,脸上擦破的皮混着尘土,灰扑扑的,仿若鸡窝里钻出的疯鬼。
见状,众人忍不住嗤笑。
顾烈怒火中烧,厉喝:“是哪个贱民暗害爷,给爷滚出来!”“顾少爷,我看见了,是那个女人!”其中一少男指向钟心。
钟心头红脑热,双腿不住发软,借着旁人搀扶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直,方才惊险仍让她心有余悸。
那几人的叫唤没让她回过神,直到掌心一片鲜红映入眼帘,她才逐渐清醒过来,霎时火辣辣的痛感钻上来。
顾烈撩开额前乱发,恶狠狠盯向钟心,却在看清她面容后怔了怔,眼里渐渐浮上玩味。
“你居然敢暗害爷,知道爷是谁吗?”不等她出声,顾烈自顾自道,“爷可是郑国公府的少爷!得罪爷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不过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若是识相,以身相许给爷赔罪,爷便不同你计较了。
”他面上涌现贪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钟心的脸。
这几日钟心跟着秦贤琅识认世家子弟名录,听她提到过顾烈。
顾烈乃郑国公顾骁连生几女后盼来的独子,是顾氏长房唯一男丁,又是顾贵妃胞弟,得尽家中宠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平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朝野上下许多人对他不满,奈何顾家势大,顾贵妃又极得圣宠,竟是无人敢治他。
钟心暗叹倒霉,面上却不露怯,“顾少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失勇武家风。
”“哼,你知道就好!”顾烈挺胸昂首,神情别提多自豪。
顾烈的损友们面面相觑,这顾大少爷在得意什么?瞧他这一身狼狈,哪有半点勇武模样?这哪里是在夸他,分明是暗讽他跋扈张狂!还顺带贬低了他背后的顾家。
只是顾烈那脑子,告诉他也不明白,说不定他们几个还要被迁怒,还是由他傻乐吧。
“美人,你乖乖跟爷回家去,爷便不追究你的罪了。
”顾烈狞笑着上前几步,徐家下人赶紧挡在两人中间,隔开他们。
“顾少爷怕是弄反了,”钟心不疾不徐道,“该被追究罪责的是你才对。
”“你说什么?!”顾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顾少爷出身大族,应当知晓于街巷中快速驾车或纵马有违法令,若造成人员伤亡,应比照斗殴杀伤罪减一等处理。
”顾烈不屑一顾,“你少吓唬爷,爷是什么人?那些条条框框管不了爷!不过踏着了一帮贱民而已,死在爷的宝马蹄下都是他们三生有幸!”“你要再跟爷作对,也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他威胁道。
“你!”钟心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看来顾家权势的确非同一般,她强压怒火,保持冷静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顾少爷难道觉着自己贵过王子,知法犯法也理所应当吗?”“就是就是,这位姑娘说得对!”“没错,凭什么他们王公子弟可以知法犯法?!”周遭百姓早看不惯顾烈草菅人命,纷纷应和钟心。
“爷……”“顾少爷!”顾烈身旁一个鼠头獐目的少男打断他,此人乃兵部侍郎家二少爷,因性狡诈险恶,被时人戏称“黄鼠狼”。
黄二少生怕顾烈顺着钟心的质问,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累他们,便谄笑道:“顾少爷,您歇歇,让小弟跟她说。
”顾烈点头应允,黄二少清了清嗓,悠悠道:“顾少爷可没犯法,你说的那条律令,我也知道。
律令中提到,无故快速纵马驾车才算有罪。
可我等纵马皆是事出有因,我们可是为了……为了买粮食赈灾,对赈灾,顾少爷,您说是不是?”他轻轻捅了下顾烈的胳膊。
顾烈反应过来,应声道:“是啊,我们可是有要事在身。
”黄二少补充:“况且这要事还是救灾救民,这可是天大的善事啊,姑娘责备我们,可太狼心狗肺了吧?真伤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