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沈家大小姐,沈如烟,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父亲病逝,家产被封,昔日捧在手心的明珠,转眼成了无人问津的落魄千金。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天抢地,或者另寻高枝。
她却做了一件震惊全城的事——
变卖了所有能动用的细软首饰,换了一箱金条。
然后,提着一个简陋的行李箱,只身买了一张去往大西北的火车票。
那里,黄沙漫天,是她曾经当众退婚、嗤之以鼻的未婚夫——陆行舟所在的边防部队。
疯了吧当初那么高傲,现在想靠男人翻身了
南城的人都在冷笑。
没人知道,沈如烟这一走,义无反顾。
不是为了求谁庇护,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只是,想去亲口告诉那个人一句话。
也为了,弥补一句当年她说错的话。
这一去,前路未卜,九死一生。
但她,必须去。
1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一路向西,离南城的繁华与靡丽越来越远。车窗外的景致从江南水乡的青砖黛瓦,逐渐变成了北方的粗犷萧瑟,最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黄土与戈壁。
三天三夜的颠簸,我几乎散了架。身上那件曾经在南城引领风尚的香云纱旗袍,早已沾染了尘土和油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同车厢的人大多是去西北讨生活的汉子,他们用好奇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打量我,大概是想不通,我这样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这趟开往苦寒之地的列车上。
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小皮箱。里面,是我最后的依仗,也是我此行的全部意义——那沉甸甸的金条,是我用沈家最后的体面换来的。
火车终于在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站停下。这里叫石头城,名字倒是直白,放眼望去,除了石头就是沙子,连棵像样的树都难寻。风一刮,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下了火车,按照地址,我雇了一辆破旧的驴车,又在戈壁上颠簸了大半天,才终于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土黄色建筑。那就是石头城边防哨所,陆行舟现在待的地方。
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驴车夫把我放在哨所大门外,接过我递过去的大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便赶着驴车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这里是什么洪水猛兽之地。
哨所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年轻士兵,皮肤黝黑,眼神警惕。看到我,他们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我找人。我找陆行舟。
其中一个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旗袍和皮箱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带着怀疑:你找我们陆少校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我顿住了,该怎么说我是他曾经的未婚妻那个当众撕毁婚约,让他颜面尽失的沈如烟这话我说不出口。我只能含糊道:我是他的……故人。
士兵显然不信,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西北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颊,我拢了拢早已不合时宜的丝巾,手指冻得有些发僵。我不知道陆行舟会不会见我,更不知道他见到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几年前,南城最盛大的订婚礼上,我,沈家大小姐沈如烟,当着满城名流的面,将订婚信物狠狠摔在陆行舟的脚下,语气轻蔑又刻薄:陆行舟,你不过是个空有蛮力的武夫,凭你也想娶我沈如烟做梦!
那时的陆行舟,穿着崭新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星,英俊的脸上却是一片惨白。他没有反驳,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冰,也像燃着火。然后,他弯腰,捡起那枚被我摔坏的玉佩,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从那以后,他便从南城消失了,听说他主动请缨调到了最艰苦的西北边防。而我,继续过着我纸醉金迷、众星捧月的生活,直到沈家一朝倾覆。
父亲病重时,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如烟…行舟那孩子……他是个好孩子
那时我才如梦初醒。原来,当年父亲生意遭遇危机,是陆家暗中出手相助,条件便是两家联姻。而陆行舟,竟是真心悦我。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被所谓的新派思想冲昏了头,亲手毁了一切。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是他。
陆行舟。
几年不见,他更高了,也更黑了,脸部线条愈发冷硬,像戈壁滩上的岩石。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衬得他肩宽腰窄,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慑人的寒气。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像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失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被风沙磨砺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句沈小姐,疏离得像隔了千山万水。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我……
如果是来求我庇护的,他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那你恐怕找错人了。我陆行舟,如今只是个边防小卒,给不了沈大小姐想要的荣华富贵。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他恨我,他有理由恨我。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鞋尖,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是……我不是来求庇护的。
哦他挑了挑眉,眼神依旧冰冷,那沈大小姐纡尊降贵,千里迢迢来到这不毛之地,所为何事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冷漠的视线:陆行舟,我……我想说对不起,我想说我后悔了,我想说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意识到我错了,也意识到……我不能没有你。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当年的我有多骄傲,此刻的我就有多狼狈。
他似乎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冷声道:哨所有哨所的规矩,这里不是南城的社交场,不接待闲杂人等。如果你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陆行舟!我急了,脱口而出,我没地方去了!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我家……败了。我把所有东西都卖了,换了这些,我拍了拍脚边的皮箱,我来找你,是想……
是想什么弥补赎罪还是……奢求他的原谅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脚边的皮箱上,眼神复杂难辨。
所以,他声音低沉,你是带着你的家当,来我这里……投奔
我脸上火辣辣的,窘迫得无地自容。这听起来,确实像是走投无路来投靠他的。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他沉默了片刻,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一股萧瑟的孤寂。
哨所里不养闲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你想留下,就得干活。你能干什么
我愣住了。他这是……同意我留下了
尽管他的语气依旧冰冷,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我什么都可以干!我急忙说道,生怕他反悔,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我都可以!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别的什么。
那就从后勤兵做起吧。他淡淡地说道,先去伙房帮厨。管吃管住,没有薪饷。你若受不了,随时可以走。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进了哨所。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土黄色的建筑后,心里五味杂陈。
黄沙依旧在吹,夕阳将整个戈壁染成一片悲壮的橘红色。
我提起了我的小皮箱,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对我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
沈如烟,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南城那个娇纵任性的大小姐了。
2
伙房在哨所最偏僻的角落,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常年被油烟熏得黑乎乎的。负责伙房的是个姓李的胖大厨,四十多岁,脾气有些暴躁,但心眼不坏。
当陆行舟的警卫员小张把我领到李大厨面前,说我是新来的帮厨时,李大厨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陆少校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片子他嘟囔着,语气里满是怀疑,这细皮嫩肉的,能干啥别把碗给打了就不错了。
我局促地站在一旁,脸颊发烫。我的确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南城时,连剥个橘子都有丫鬟代劳。如今要我在这油腻腻的厨房里干活,确实是个巨大的挑战。
小张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李师傅,这是陆少校的安排,您多担待。
李大厨哼了一声,扔给我一条灰不溜秋的围裙:先去把那堆土豆给削了。
我看着角落里小山似的土豆,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拿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削土豆,这活儿我只在画报上见过洋人女佣干过。
第一刀下去,土豆皮没削掉多少,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
李大厨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我说什么来着,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这哪是干活的样儿!
旁边几个正在择菜的军嫂也偷偷地笑。她们大多是随军家属,朴实能干,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不屑,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敌意。大概是觉得我这种空降的漂亮女人,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我咬着唇,不理会他们的目光,笨拙地跟土豆较劲。一个土豆削下来,坑坑洼洼,去了大半,能用的部分所剩无几。
一上午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午饭时,我分到的也是最粗糙的窝窝头和一碗几乎见不到油星的菜汤。即便如此,我也饿得狼吞虎咽。
晚上,我被安排在伙房旁边一间漏风的小杂物间里。一张硬板床,一床散发着霉味的旧被褥,就是我的全部家当。窗户破了个洞,寒风呜呜地灌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从众星捧月到受人白眼,这落差太大了。有好几次,我都想提着我的金条,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是,一想到陆行舟那双冰冷的眼睛,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到我当年犯下的错,我就硬生生把退缩的念头压了下去。
沈如烟,这是你自找的。你没有资格喊苦。
第二天,我依旧天不亮就起床,去伙房帮忙。烧火,挑水,洗菜,刷锅……李大厨依旧看我不顺眼,时不时地数落我几句,但我都默默忍受着,努力把手里的活干好。
我的手很快就变得粗糙不堪,曾经精心保养的指甲也断了好几个。白皙的皮肤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脸上也添了几道被柴火燎到的小口子。
哨所里的生活单调而艰苦。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忍受这里的气候。白天酷热,晚上严寒,风沙更是家常便饭。
我很少见到陆行舟。他似乎很忙,总是行色匆匆。偶尔在操场或者食堂碰到,他也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便径直走开,仿佛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我知道,他在观察我,也在考验我。他想看看,我这个曾经骄纵跋扈的大小姐,到底能撑多久。
其他军嫂们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们见我虽然笨手笨脚,但从不抱怨,干活也肯卖力气,便不再那么排斥我。有时,她们也会主动教我一些干活的技巧,或者在我被李大厨骂得狗血淋头时,悄悄替我说几句好话。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慢慢流逝。
我开始习惯了粗硬的窝窝头,习惯了冰冷的井水,习惯了满身的油烟味。我甚至学会了如何在风沙天里保护好灶膛里的火,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洗干净一大堆油腻的碗碟。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抚摸着自己手上新添的伤口和老茧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南城。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起那些虚荣而肤浅的快乐。
然后,我会更加坚定地告诉自己:沈如烟,你回不去了。你也不想回去了。
这里虽然苦,但这里有陆行舟。即使他现在对我冷若冰霜,但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的改变,看到我的真心。
3
陆行舟对我,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他似乎刻意避开我。就算不得不在食堂打饭时与我照面,他的目光也绝不会在我身上停留超过一秒。那眼神,比西北的风雪还要寒冷,轻易就能将我心头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弱火苗吹熄。
但我没有放弃。
我知道,当年我伤他有多深,如今他对我有多冷漠,都是情理之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融化他心中的坚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不能奢求他立刻原谅我,我只想用我的行动,一点点弥补我过去的错。
伙房的工作依旧繁重。李大厨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见我确实肯吃苦,骂我的次数也渐渐少了。有时,他甚至会指点我几句,比如如何把面发得更暄软,如何让炖菜更入味。
我学得很用心。我希望,有一天,陆行舟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饭菜。
哨所里的军装都是统一发放的,但战士们的训练强度大,衣服很容易磨损。我注意到,陆行舟有几件衬衣的领口和袖口已经磨破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于是,我偷偷向一位好心的军嫂借了针线。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后,我就着昏暗的油灯,笨拙地缝补他的衣服。我的女红是跟南城的绣娘学过几天的,虽然比不上她们的精巧,但缝补几件衣服还是勉强可以的。
我把缝补好的衬衣悄悄放在他宿舍门口的窗台上。第二天,衣服不见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穿,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是我做的。
哨所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食堂的饭菜总是凉得很快。我发现陆行舟吃饭总是很晚,大概是工作太忙。等他来的时候,饭菜往往已经冷透了。
我就偷偷把给他留的饭菜用棉布包好,放在灶膛边温着。这样,他来的时候,至少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有一次,他似乎察觉到了,打饭的时候,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端走了那份温热的饭菜。
我的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喜悦。
除了这些,我还会在他训练回来,满身大汗的时候,悄悄在他宿舍门口放一盆干净的热水。在他夜里批阅文件,咳嗽不止的时候,偷偷煮一碗冰糖雪梨水,让警卫员小张端给他,只说是李大厨吩咐的。
小张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他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渐渐变成了敬佩,偶尔还会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从不多言,只是默默地配合我。
陆行舟对我这些小动作,有时会视而不见,有时会冷冷地让小张把东西退回来,说:哨所有纪律,不要搞这些特殊化。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难受得紧。
有一次,他大概是忍无可忍了,在我又一次把缝补好的手套放在他窗台后,他直接找到了伙房。
那时我正在劈柴,满头大汗,脸上还沾着灶灰。
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唯一的光线。他手里拿着那副手套,脸色阴沉得可怕。
沈如烟,他声音冰冷,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的讨好。收起你这些小恩小惠的把戏,这里是部队,不是你演戏的舞台。
他把手套扔在我脚下,语气决绝:如果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减轻你所谓的负罪感,那大可不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不是几件缝补的衣服,几碗热汤就能抵消的。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
我没有……我声音嘶哑,我不是在演戏,也不是想减轻负罪感。我只是……
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弥补一点。这话,我说不出口。
他冷哼一声:你是什么,我没兴趣知道。我只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影响军容军纪。
说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只是小恩小惠的把戏,是多余的事情。
李大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丫头,陆少校这个人,面冷心热。他心里有疙瘩,你得慢慢来,别急。
我吸了吸鼻子,捡起地上的手套,上面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是啊,不能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再难,我也要走下去。
冰山难渡,但我这颗想要靠近他的心,却像暗夜里的明月,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希望能照亮他心中那片被冰封的角落。
4
日子在压抑和坚持中一天天过去。陆行舟对我的态度依旧冰冷,甚至因为上次的手套事件而更加疏远。他几乎不再踏足伙房,即使在食堂,也尽量避开与我的任何接触。
哨所里的其他人也看出了端倪。那些曾经对我有所改观的军嫂们,如今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和不解。她们大概觉得,我这样一个曾经的大小姐,如此放低身段去讨好一个冷冰冰的男人,实在是不值得。
我也曾有过动摇。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我会问自己,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他根本不领情,甚至厌恶我的靠近。我是不是该放弃,带着我的金条,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每当这种念头升起,陆行舟那双深邃而复杂的眼睛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知道,在他冰冷的外表下,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当年那个在雨中默默为我撑伞,在我被顽劣的堂兄欺负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我的少年陆行舟,不可能就这样彻底消失。
我不能放弃。
这天,哨所接到了紧急通知,上级要派一支医疗巡回队来边防一线进行体检和防疫宣传,预计三天后抵达。石头城哨所是其中一站。
这对于常年驻扎在艰苦环境中的官兵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哨所上下立刻忙碌起来,打扫卫生,准备接待。
伙房也接到了任务,要准备比平时更丰盛一些的饭菜。李大厨忙得脚不沾地,我也跟着打下手,一刻不得闲。
傍晚时分,天色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看一场罕见的暴雨就要来临。
西北的暴雨,来势凶猛,破坏力极强。
李大厨突然一拍大腿:坏了!操场上还晾着咱们刚收的干菜和面粉呢!这要是被雨淋了,这个月大伙儿就得啃生面疙瘩了!
那时候物资匮乏,这些干菜和面粉都是哨所过冬的重要储备。
不等李大厨吩咐,几个正在帮厨的军嫂立刻就要往外冲。我也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操场上,狂风卷着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晾晒的干菜被吹得七零八落,几袋面粉也岌岌可危。
快!先把面粉抢回来!李大厨扯着嗓子喊。
大家手忙脚乱地去搬面粉。面粉袋子又重又滑,在狂风中更是难以控制。一个年轻的军嫂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连人带面粉摔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离她最近,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扶住了她,同时用肩膀死死抵住了那袋沉重的面粉。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踉跄了几步,肩膀火辣辣地疼,但我咬紧牙关,稳住了身形。
嫂子,你没事吧我急忙问道。
那位军嫂惊魂未定,脸色苍白:没……没事。谢谢你,如烟妹子。
其他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面粉抬进了仓库。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我们都成了落汤鸡,但总算保住了大部分的粮食。
回到伙房,李大厨看着我湿透的衣服和有些红肿的肩膀,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丫头,行啊!刚才那一下,有股子狠劲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大概是本能反应吧。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都进来,先喝碗姜汤去去寒。
是陆行舟。
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
那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审视,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
我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他是不是……看到我刚才的表现了
那晚,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雨声,心里却不像往常那般失落。肩膀上的疼痛提醒着我,今天,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不再只是那个笨手笨脚、只会添乱的沈如烟了。
或许,尘埃真的难掩昔日风骨。即使我跌落泥潭,即使我狼狈不堪,但我骨子里,依然是那个不肯轻易认输的沈家女儿。
而陆行舟,他会看到的。我相信。
5
医疗巡回队如期抵达了石头城哨所。
领队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姓钱,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队员们也都是从各大军区医院抽调来的骨干,个个精神抖擞。
他们的到来,给沉寂的哨所带来了一丝活力。战士们排着队接受体检,听取防疫讲座,脸上都带着难得的轻松。
伙房也格外忙碌,要为医疗队提供一日三餐。我依旧在伙房帮忙,洗菜切菜,忙得团团转。
这天中午,医疗队正在给战士们进行集体采血。突然,一个年轻的战士在采血后,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快!是过敏性休克!钱老军医脸色一变,立刻指挥抢救,肾上腺素!快!
随队的护士急忙去取药箱,但大概是太过紧张,手一抖,药箱掉在地上,里面的药瓶碎了好几个,其中就包括急救用的肾上腺素。
糟了!护士急得快哭了,肾上腺素……没了!备用的还在车上,去取来不及了!
战士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开始发紫。钱老军医急得满头大汗,却一时束手无策。
就在这危急关头,我正在附近送开水,目睹了这一切。我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我那只从南城带来的小皮箱里,似乎有几支肾上腺素。
那是我父亲病重时,托人从国外高价买回来的急救药。父亲去世后,还剩下一些,我便随手一起装进了箱子,没想到现在竟然能派上用场。
我有!我大喊一声,也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往我的住处跑。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站在不远处的陆行舟。他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我,带着一丝惊疑。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回那间漏风的杂物间,手忙脚乱地翻开皮箱。还好,那几支印着外文标签的肾上腺素安然无恙地躺在角落里。
我抓起药,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现场,气喘吁吁地把药递给钱老军医:钱医生,这个……这个能用吗
钱老军医接过药,看了一眼标签,眼睛一亮:能用!太好了!小同志,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他立刻给战士注射了肾上腺素。很快,战士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也平稳了下来。一场危机,总算化解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钱老军医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小同志,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你这药是哪里来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我以前在家里备下的一些药。
你还懂医钱老军医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摇了摇头:略懂一点皮毛。以前在南城的时候,跟一位西医女博士学过一些急救护理知识,也看过一些医书。
那是在我最叛逆张扬的年纪,觉得学医救人很酷,便缠着父亲给我请了家庭教师。虽然只是三分钟热度,但也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没想到,这些曾经被我视为消遣的知识,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钱老军医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陆行舟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等医疗队忙完,钱老军医特意找到了陆行舟。
陆少校,钱老军医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哨所伙房那个叫沈如烟的小同志,是个好苗子啊!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不仅有急救药,而且临危不乱,对急救流程也很熟悉。我跟她聊了几句,发现她医学基础不错,人也聪明。我们医疗队正好缺个助手,你看……
陆行舟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在默默收拾碗筷的我。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同意吗他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钱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她毕竟不是专业医护人员,贸然调入医疗队,恐怕不合规矩。
我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钱老军医却不放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现在边防条件艰苦,医疗人才更是稀缺。我看这女娃娃有天赋,又肯学,加以培养,将来一定能派上大用场。就让她先跟着我们做些辅助工作,打打下手,也算是人尽其才嘛!
陆行舟眉头微蹙,似乎还在犹豫。
我鼓起勇气,走到他们面前,轻声说道:陆少校,钱医生,如果可以,我愿意去医疗队帮忙。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能为战士们做点事情,我什么都愿意学。
我的目光,恳切地望着陆行舟。
他与我对视了几秒,眼神深邃难测。最终,他移开视线,淡淡地说道:既然钱老这么说了,那就让她试试吧。不过,一切都要听从医疗队的安排,不得有误。
我的心,瞬间像被阳光照亮。
是!我保证服从安排,努力学习!我激动地说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钱老军医也露出了笑容:好!好!那沈如烟同志,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加入我们医疗巡回队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沈如烟,竟然真的有机会成为一名医护人员,去救死扶伤!
这比我在南城时参加过的任何一场舞会,收到的任何一件名贵礼物,都要让我感到兴奋和快乐。
或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价值吧。不是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帮助他人,去创造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我偷偷看了一眼陆行舟,他已经转过身,正和钱老军医说着什么。他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坚毅。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前路依旧漫长,但我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6
加入医疗巡回队,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钱老军医没有食言,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可造之材来培养。他让我从最基础的伤口包扎、消毒换药学起,手把手地教我各种医疗器械的使用方法,还借给我许多医学书籍,让我利用空闲时间学习。
医疗队的其他成员,一开始对我这个空降兵也有些疑虑,但见我学习刻苦,做事认真,而且从不叫苦叫累,便也渐渐接纳了我。
哨所里的生活依旧艰苦,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每天跟着医疗队下到各个哨卡,为战士们检查身体,处理伤口,宣传卫生知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而有意义。
我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伙房里打杂的落魄千金了。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佩戴着红十字袖标,虽然依旧笨拙,但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更可靠。
陆行舟依旧很少主动跟我说话。但我们的交集,却比以前多了起来。
有时,他会因为训练受伤的战士来医疗点处理伤口;有时,他会来巡视医疗队的工作情况。每次,他的目光都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依旧复杂,但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探究。
有一次,一个年轻战士在巡逻时不慎从小腿骨折,情况比较严重。钱老军医需要助手配合他进行复位固定。当时医疗队人手紧张,其他护士都在忙别的。
钱老军医看了我一眼,沉声问道:小沈,你学过骨折固定吗
我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学过理论,但没有实际操作过。
好,那你来给我当助手。钱老军医果断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钱老军医的指导下,我小心翼翼地协助他进行复位,然后用夹板和绷带进行固定。整个过程,我的手心都在冒汗,生怕出一点差错。
陆行舟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情很严肃,眼神专注。
等我们处理完毕,那名战士的疼痛得到了缓解,钱老军医也松了一口气,赞许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沈,做得不错!有悟性,也够沉稳。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陆行舟走了过来,对钱老军医说:钱老辛苦了。这位同志,我送他回宿舍休息。
然后,他转向我,声音低沉:你也去休息一下吧。脸色不太好。
我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我吗
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我还是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阵涟漪。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医疗队的表现越来越好。我不仅熟练掌握了各项护理技能,还凭借着在南城时打下的一些外语基础,帮助钱老军医翻译了几份国外医学文献上的急救资料,解决了一些实际问题。
战士们也渐渐喜欢上了我这个沈医生。他们觉得我虽然看起来娇弱,但做事细心,待人和气,而且医术也越来越精湛。
有一次,一个叫小虎的年轻战士突发阑尾炎,需要紧急手术。但哨所条件简陋,无法进行这样的手术,而送到最近的县医院,路途遥远,恐怕会耽误病情。
钱老军医当机立断,决定就在哨所的简易手术室里进行手术。他亲自操刀,让我担任一助。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外科手术。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按照钱老军医的指示,一步步配合他完成手术。
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当钱老军医缝合完最后一针,宣布手术成功时,我几乎要虚脱了。
陆行舟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看到我们出来,他迎了上来,目光首先落在我苍白的脸上,然后转向钱老军医:钱老,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钱老军医疲惫地笑了笑,指着我说,多亏了小沈,她今天表现非常出色,是个难得的好助手。
陆行舟的目光再次转向我,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赞赏。
辛苦了。他对我说道,声音依旧简洁,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值得了。
戎装在身,我不再是那个只会顾影自怜的沈如烟。红妆虽褪,但我在新的岗位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价值和光彩。
而陆行舟,那座曾经遥不可及的冰山,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7
边防的秋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夜寒风过后,哨所周围的胡杨林便染上了一片灿烂的金黄。
这天,医疗队的工作相对清闲。我整理完药房,抱着一本钱老军医借给我的《战地外伤急救手册》,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看书。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几分深秋的寒意。看着书页上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我不禁想起了在南城的时光。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坐在自家花园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最新的外文小说,幻想着浪漫的爱情和自由的生活。那时的我,何曾想过,有一天,我会身处这黄沙漫天的西北边疆,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士兵们疗伤治病
命运的安排,真是奇妙又残酷。
正当我看得出神时,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是陆行舟。
他手里拿着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神色有些复杂。
这个,给你。他把小包递给我,声音有些生硬。
我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块包装精致的桂花糕,还带着一丝丝温热。
这是南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做的桂花糕,也是我以前最喜欢吃的点心。
我愣住了,抬头看向他:这……这是哪里来的
哨所的伙食一向简单粗糙,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南城点心
陆行舟的眼神有些闪烁,避开了我的目光,淡淡地说:前几天有从南城过来的慰问团,带来的。我看你……大概会喜欢。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吃桂花糕。
谢谢。我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投向远方那片金黄的胡杨林,神色有些寥落。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你还记得吗五年前,南城书局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我的心猛地一颤。
南城书局……老槐树……
那个场景,像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骤然在我眼前展开。
那是我们订婚前不久。我听说南城书局新到了一批法文原版诗集,便兴冲冲地跑去购买。结果因为下雨,书局提前关门了。我失望地站在书局门口,看着紧闭的店门,有些懊恼。
就在那时,一把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头顶。
我回头,看到了陆行舟。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你怎么在这里我有些惊讶。那时的我,对他并没有太多好感,觉得他只是个不懂风情的武夫。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路过,看到你在这里。雨下大了,我送你回家吧。
然后,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这是……我母亲让我给你送来的,她亲手做的杏仁酪,说是你小时候喜欢吃。
我当时心里有些不耐烦,觉得他太殷勤,也太……土气。但我还是接过了食盒,跟着他一起走在雨中。
他一直默默地为我撑着伞,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却丝毫没有在意。
走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他说:陆行舟,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泛红,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我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我,沈家大小姐,南城最有名的交际花,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木讷的军人
于是,我用最骄傲也最残忍的语气对他说:陆行舟,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沈如烟,永远不可能喜欢上你。
说完,我推开他的伞,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雨中,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那时的我,有多么的愚蠢和刻薄。
我……我记得。我声音嘶哑,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陆行舟没有看我,依旧望着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那天,我在那棵槐树下,站了两个时辰。从天亮,站到天黑。雨水打湿了我的军装,也打湿了……我送你的那本书。
我浑身一震。书什么书
他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本被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册子。纸张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但看得出,主人一直很珍惜它。
他打开牛皮纸,露出了里面的书——一本法文版的《小王子》。
这是我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初版。我知道你喜欢。他声音低沉,我本来想,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可是……
可是,我却在那之前,当众退婚,给了他那样一个巨大的羞辱。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原来,他一直默默地为我做了那么多。原来,他曾经那样深情地爱过我。而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了他的真心。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陆行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眼神复杂。那双曾经冰冷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压抑已久的痛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伸出手,似乎想为我擦去眼泪,但最终,手却在半空中顿住,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都过去了。他声音沙哑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真的能过去吗那些伤害,那些错过,真的能像风沙一样,被时间吹散,了无痕迹吗
我看着他手里那本泛黄的《小王子》,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愧疚。
南城旧梦,不堪再寻。而眼前的这个人,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了。
8
那次关于《小王子》的谈话之后,我和陆行舟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我,偶尔在哨所里遇到,他会对我点头示意,甚至会主动问几句医疗队的工作情况。虽然他的话依旧不多,语气也依旧平淡,但我能感觉到,他心中那座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我的心里,也多了一份踏实和安宁。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他不再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进入深秋,边境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邻国一支小规模的武装匪徒,开始频繁骚扰我方边境村庄,抢掠财物,甚至伤及无辜百姓。
石头城哨所作为边防前哨,首当其冲,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陆行舟变得异常忙碌。他每天都要带领巡逻队深入边境线,勘察地形,排查隐患。他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眉宇间总是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医疗队也接到了命令,要做好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钱老军医带着我们清点药品,检查器械,进行战伤救护演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
我看着陆行舟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充满了担忧。我知道,作为哨所的最高指挥官,他肩上承担着巨大的责任和压力。
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照顾好他的身体。
我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帮他整理凌乱的宿舍,把他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好。我会在他深夜归来时,悄悄在他的水壶里灌满温热的姜茶,或者煮一碗清淡滋补的汤粥,让警卫员小张送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有时,小张回来会告诉我:沈医生,陆少校把汤都喝光了,还说味道不错。
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会泛起一丝甜意。
这天傍晚,陆行舟带领巡逻队从边境线返回。他们遭遇了一小股匪徒的偷袭,虽然成功击退了对方,但也有几名战士受了轻伤。
陆行舟自己倒是安然无恙,只是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渗着血。
我急忙拿出医药箱,为他处理伤口。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他看着我紧张的样子,淡淡地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消毒,上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好。
我的手指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坚实和力量。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最近边境不太平,你们医疗队也要多加小心。他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低沉。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我莫名的安心。
包扎完毕,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专注的目光。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我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脸颊微微发烫。
好了。我轻声说道。
谢谢。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你的包扎技术,越来越熟练了。
是钱老教得好。我谦虚地说。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早点休息吧。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医疗点。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百感交集。
烽火欲燃,边关紧急。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但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的身边,有他。而我,也会尽我所能,与他并肩作战。
9
边境的紧张局势,并没有因为我们的严阵以待而有所缓解。那股武装匪徒反而愈发猖獗,骚扰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出事了。
陆行舟率领的一支加强巡逻队,在追击一股越境匪徒时,遭遇了对方的埋伏。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消息传回哨所,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钱老军医立刻组织医疗队,准备随时出发前往支援。
没过多久,一名通讯兵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脸色惨白:报告!陆少校他们……被困在黑风口了!敌人火力很猛,我们伤亡不小,而且……而且有几名重伤员急需奎宁,不然恐怕撑不过今晚!
奎宁,是治疗恶性疟疾和控制高烧的特效药。黑风口地处偏僻,湿气重,蚊虫多,战士们很容易感染疟疾,尤其是在受伤失血、抵抗力下降的情况下。
钱老军医脸色一变:奎宁我们哨所的储备不多了,前几天刚送了一批去后方医院。现在剩下的,恐怕不够……
那怎么办通讯兵急得快哭了,黑风口那边,已经有好几个兄弟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我那只从南城带来的皮箱里,除了肾上腺素,似乎还有一些奎宁片。那是我父亲当年去南洋谈生意时,怕水土不服,特意备下的。后来一直没用上,就被我随手扔在了箱子里。
我有!我急忙说道,我的箱子里应该还有一些奎宁!
我立刻跑回宿舍,翻出皮箱。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白色的药片。正是奎宁!
我数了数,大概还有三四十片。虽然不多,但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我把药瓶紧紧攥在手里,跑回医疗点:钱医生,这里有奎宁!
钱老军医接过药瓶,眼睛一亮:太好了!如烟,你真是我们的福星啊!
他立刻就要安排人把药送去黑风口。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黑风口地势险要,道路崎岖,加上风雪阻路,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只能派人骑马前往。
可是,哨所里精壮的战士大多已经跟随陆行舟出去了,剩下的人,要么有伤在身,要么不熟悉去黑风口的路。
我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警卫员小张。他脸色有些苍白,手臂上还缠着绷带,显然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
小张,你受伤了,不行!钱老军医立刻否决。
钱老,我的伤不碍事!小张固执地说,我去黑风口的路最熟,马也骑得最好。现在只有我最合适!
可是……
让我去吧!我突然开口,打断了钱老军医的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小张。
如烟,你……钱老军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钱医生,小张有伤在身,不宜长途跋涉。黑风口的路,我也去过几次,虽然不如小张熟悉,但大致方向还是认得的。而且,我是医护人员,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处理。最重要的是,现在时间紧急,不能再耽搁了!
我的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钱老军医看着我,眼神复杂。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但他也知道,此行有多么危险。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我挺直了脊梁,在战场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军人!陆少校和战士们还在等着救命药,我必须去!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
陆行舟,你一定要等着我!
钱老军医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如烟,你一定要小心!把这个带上。
他递给我一把小巧的手枪。
我接过手枪,点了点头。
小张不放心地叮嘱了我许多注意事项,又帮我挑选了一匹最温顺也最强壮的军马。
我把药瓶仔细贴身放好,翻身上马。
驾!
我双腿一夹马腹,军马长嘶一声,载着我冲进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风雪无情,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道路泥泞湿滑,马蹄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异常艰难。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把药安全送到陆行舟手里!
黑夜里,我仿佛看到陆行舟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在远方焦急地等待着我。
我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到达。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因为,那里有我牵挂的人,有我必须守护的使命。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娇弱的沈如烟。我是一名战士,一名奔赴战场的战士!
10
风雪肆虐,道路越发难行。我伏在马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被颠散了。寒风像无数根针,刺透了我的棉衣,冻得我瑟瑟发抖。
有好几次,马匹失蹄,差点把我甩下去。我都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死死地抓住了缰绳。
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在风雪的尽头,我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黑风口那几座标志性的黑色山岩。
我心中一喜,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然而,就在我离黑风口还有几里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阵密集的枪声,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传来!
我心中一惊,立刻勒住马缰,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是匪徒!他们竟然还没有撤退,还在负隅顽抗!
枪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战士们的呼喊声和受伤的呻吟声。显然,陆行舟他们还在和匪徒激战。
我心急如焚。药!必须尽快把药送到他们手里!
可是,前面就是战场,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贸然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怎么办
我焦急地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一条安全的路径。突然,我发现在山坳的侧面,有一条被积雪覆盖的陡峭小路,似乎可以绕到战场的后方。
这条路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坠落山崖。
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牵着马,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小路。
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脚下的积雪很滑,山风又大,好几次我都差点滑倒。但我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陆行舟的担忧,硬生生挺了过来。
终于,在付出无数艰辛之后,我成功绕到了战场的后方。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战况。陆行舟正指挥着战士们,依托有利地形,与匪徒进行着激烈的对射。匪徒的人数虽然不多,但火力很猛,而且占据了制高点,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我看到有几名战士受伤倒地,鲜血染红了雪地。
陆行舟也受了伤,他的左臂被子弹擦过,鲜血直流,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沉着冷静地指挥着战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不能再等了!
我把马拴在一棵隐蔽的树后,从怀里掏出那瓶奎宁,又检查了一下钱老军医给我的手枪,然后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利用岩石和树木的掩护,一点点向战场靠近。
枪声,爆炸声,喊杀声,在我耳边交织成一片。子弹不时从我头顶呼啸而过,溅起一串串雪沫。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真实的战场,恐惧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陆行舟还在等着我,受伤的战士们还在等着我。
我看到一名战士在给伤员包扎时,被一颗流弹击中了腿部,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我再也顾不上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他拖到一块岩石后面。
别动!我是医生!我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检查他的伤势。
子弹打穿了他的小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我立刻从急救包里拿出止血带和纱布,熟练地为他进行止血包扎。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呼啸而来,打在我身旁的岩石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我的脸颊。
我吓了一跳,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沈如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震惊和愤怒。
是陆行舟!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左臂还在流血,脸色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后怕,谁让你来的!不要命了吗!
药!我来送药!我急忙从怀里掏出那瓶奎宁,塞到他手里,快!给受伤的兄弟们用上!
陆行舟看着手里的药瓶,又看了看我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你这个傻瓜!他声音嘶哑地骂了一句,然后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躲在我后面!不许乱动!
说完,他重新举起枪,对着不远处的匪徒猛烈射击。
战斗还在继续。匪徒似乎也发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火力更加密集了。
陆行舟一边射击,一边指挥战士们交替掩护,慢慢向后撤退。
我躲在他宽阔的脊背后面,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全。
突然,一名匪徒端着机枪,从侧面扫射过来。
小心!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陆行舟。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行舟猛地转身,把我紧紧护在怀里。
一阵密集的子弹,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噗!噗!噗!
我清楚地听到子弹射入血肉的声音。
陆行舟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护着我的手臂。
陆行舟!我惊恐地尖叫起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温热的鲜血,从他的后背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军装,也染红了我的双手。
我……我没事……他声音虚弱,嘴角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别怕……有我在……
他的身体,缓缓地向我倒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不让他倒下。
陆行舟!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援军赶到了!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大批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将残余的匪徒一一歼灭。
战斗结束了。
夕阳西下,血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黑风口,也洒在了我和陆行舟的身上。
我抱着浑身是血的陆行舟,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而绝望。
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不——!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了整个黄昏的战场。
11
陆行舟最终还是被抢救过来了。
子弹离他的心脏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后方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不眠不休。
这三天里,我仿佛又回到了父亲病逝前的那些日子,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我一遍遍向上天祈祷,只要他能醒过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或许是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或许是他求生的意志足够顽强。在第四天清晨,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他苏醒的那一刻,我喜极而泣,扑在他床边,放声大哭。
他虚弱地抬起手,想要为我擦去眼泪,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傻丫头……他声音沙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泣不成声: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笑容苍白却温柔:我怎么舍得……再也见不到你……
那场黑风口的战斗,因为我的及时送药和陆行舟的英勇指挥,最终以我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那股为祸边境的匪徒被彻底歼灭,边境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陆行舟因为在此次战斗中指挥得当,身先士卒,荣立了一等功。而我,也因为冒死送药,并在战斗中表现英勇,被上级授予了三等功。
伤愈归队后,哨所为我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庆功表彰会。
那天,阳光明媚,哨所的操场上彩旗飘扬。战士们都穿着整齐的军装,精神抖擞。
我和陆行舟并肩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胸前都佩戴着闪亮的军功章。
当领导念到我的名字,宣布授予我三等功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战士们都用敬佩和感激的目光看着我。
我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做了一个军人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轮到陆行舟发言时,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话筒前。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肩上的校官军衔熠熠生辉。因为伤势未愈,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先是感谢了上级的信任和同志们的支持,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今天,我能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一个人。他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操场,她,就是沈如烟同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有些不知所措,脸颊微微发烫。
在黑风口最危急的时刻,是她,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枪林弹雨,把救命的药品送到了我们手中。也是她,在战场上,用她娇弱的身躯,为我挡住了致命的子弹。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微微泛红。
所以,今天我这枚军功章,他指了指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一等功奖章,语气无比郑重,有一半,属于她!
话音刚落,台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持久。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感动。
陆行舟走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然后,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如烟,谢谢你。也……对不起。
我知道,这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含义。有对我过去的伤害的歉意,也有对我这段时间默默付出的愧疚。
我摇了摇头,哽咽着说:不,是我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炽热如火。
突然,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我愣住了,周围的战士们也发出一阵善意的惊呼。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一枚用弹壳打磨而成的,造型简单却别致的戒指。
沈如烟,他仰望着我,眼神无比虔诚,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给不了你南城那样的荣华富贵。但是,我有一颗真心,一片赤诚。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守护你,来弥补我曾经的过错。
他顿了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如烟,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吗
阳光下,那枚用弹壳打磨的戒指,闪烁着比钻石更耀眼的光芒。
我的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斥着。
我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陆行舟,我愿意!
他欣喜若狂,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周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口哨声。战士们都在为我们祝福。
陆行舟站起身,一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如烟,我的如烟……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沙哑而满足。
我抱着他,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军功为媒,边关作证。我们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终于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重新走到了一起。
12
与陆行舟的婚事,办得简单而热烈。
没有南城的奢华排场,没有名流云集的宾客,只有哨所全体官兵的真诚祝福和一桌桌朴素却丰盛的饭菜。
钱老军医是我们的证婚人,他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说:陆少校,沈医生,你们俩可是咱们石头城哨所的一段佳话啊!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争取早日给咱们哨所添个小娃娃!
我的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陆行舟则紧紧握着我的手,笑得一脸满足。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温馨。
我依旧在医疗队工作,陆行舟也依旧忙碌于他的军务。但我们之间,多了一份牵挂,多了一份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不再是那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了。在我面前,他会卸下所有的防备和冷漠,露出他内心深处的温柔和体贴。
他会记得我的喜好,在我值夜班回来时,悄悄为我准备好热腾腾的宵夜;在我因为工作疲惫不堪时,默默地为我揉捏酸痛的肩膀。
他话不多,却总是用行动来表达他对我的爱。
我也努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我会把我们简陋的宿舍打理得井井有条,会研究各种菜谱,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看着他把我做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哨所里的军嫂们都说,我变了。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时,娇滴滴、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了。现在的我,干练、沉稳,眉宇间带着一种从容和自信。
是的,我变了。是这片贫瘠的土地,是这群可爱的战友,是这个深爱我的男人,让我完成了从一个骄纵千金到一名合格军嫂、一名优秀军医的蜕变。
我不再怀念南城的繁华,不再留恋过去的虚荣。我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价值,也找到了属于我的幸福。
陆行舟因为在黑风口战斗中的出色表现,很快就被提拔为石头城边防营的营长,军衔也晋升为中校。
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也更忙了。但我知道,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心,永远都和我在一起。
我们也曾有过争执和摩擦。毕竟,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但每次,我们都能坦诚沟通,互相理解,最终化解矛盾。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它需要经营,需要付出,更需要包容。
一晃几年过去。
西北的风沙,在我的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却也让我的眼神更加坚定和从容。陆行舟的鬓角,也添了几缕风霜的痕迹,但他依旧英武挺拔,是我心中最可靠的港湾。
我们的生活,依旧简单而充实。每天,我都会送他出门,叮嘱他注意安全。傍晚,我会站在哨所门口,等待他平安归来。
有时,他会从巡逻的路边,采来一束不知名的野花送给我。那小小的花朵,在戈壁滩上顽强地绽放着,就像我们的爱情,在艰苦的环境中,愈发显得珍贵和美丽。
我们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一个像陆行舟一样健康结实的小男孩。他的到来,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更多的欢乐和色彩。
我常常会想起,当年我变卖家产,毅然决然来到这西北边疆的情景。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以为我是来投靠男人的。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为了求谁庇护,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只是,想去亲口告诉那个人一句话,也为了,弥补一句当年我说错的话。
如今,我都做到了。
我不仅弥补了过去的遗憾,赢回了陆行舟的心,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实现了一名女性在特殊年代下的成长与独立。
夕阳西下,我牵着儿子的小手,站在哨所的瞭望台上,眺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陆行舟处理完公务,从身后轻轻拥住了我。
在看什么他声音温柔。
我回过头,在他布满胡茬的下巴上亲了一下,笑着说:在看我们的家。
是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一个充满了爱、责任和希望的家。
执手边疆,岁月温情。我和陆行舟的爱情故事,就像这戈壁滩上的胡杨,虽然历经风霜,却依旧枝繁叶茂,生生不息。我们会在这里,继续书写属于我们的传奇,直到白首相偕,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