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默不作声地坐在小马扎上晾晒山货，她用手把簸箕里的山货铺平，大部分是野山菇，还有一些山花椒，晾干了收起来，留着冬天吃。
她只是快速瞥了眼李桂香的装样儿，手上干活的动作依旧麻利。
老二都信了，她还能说啥？
反正李桂香又不能生，就算她有再多小心思也能憋着，一个寡妇嫁进徐家，还带着个拖油瓶闺女，
只要她还想在这个家里过下去，就得照顾好老二和这俩孩子。
甭管李桂香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是装出来的，也总比没有强。
“阿爹，阿娘，你们在说啥呢？”
徐猛虎是一头雾水，他还不知道徐莲女上吊的事情。
徐莲女的嘴角轻轻扯起，这就是李桂香想好的说辞了，看来阿爹深信不疑。
其实，李桂香这后娘做得是不错，准确地说，是装得很好。
这么多年来她依附于阿爹，照顾阿爹的同时，也对徐莲女兄妹关怀备至。小时候给她做衣裳、摔跤时的轻哄、晚上带她睡觉……
夏天夜晚蚊虫多，李桂香怕她被蚊子咬，在旁边一下一下地用蒲扇给她扇风。
记忆力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徐莲女摸着良心讲，李桂香的出现确实弥补了她缺失的母爱。
可惜那些年母女温情的点滴时刻，通通都是假的，
徐莲女怎么能不难过呢？
前世自从李桂香生下儿子之后，就仿佛换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压抑多年终于能做回自己。
熊岭村这地方偏，规矩和外面不同，村长的位置能传承给子孙，
所以李桂香为了给儿子扫清障碍，害阿兄摔成双腿残废，后来阿兄娶了媳妇生下儿子，李桂香嫉妒那男婴抢了她儿子的宠爱，将其溺死。
多年不孕，李桂香对儿子的执念入魔，她的儿子必须享受徐家人全部的宠爱。
后来杨家平反，杨峥带着她的女儿前往盛京，还纳为贵妾，那时候的李桂香早已是心高气傲，根本看不上熊岭村村长的位置了。
于是，李桂香一把火燎了徐家，带着儿子前往盛京投奔女儿。
原来在徐家数年，她竟这么恨。
可是当年看上村长媳妇位置、设计爬床的人是她，徐家日子阔，隔三差五能吃顿肉，
阿爹又是村长，当年多的是大姑娘要相看他，何至于娶个带孩子的寡妇？
她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娘家还有一堆极品亲戚，刚来徐家的时候一穷二白，身上的褂子都是借别人的，
是阿爹给了她一个家，还帮她养大女儿，
在徐家这么多年，这娘俩吃饱穿暖，每年都能扯块布做新衣裳，还有首饰戴，外头多少人都羡慕她的日子。
阿奶是不喜欢她，可是也没短过她吃喝，即使她多年不孕，阿爹虽然遗憾但是也没说什么。
然而前世的李桂香还是半点情分都不顾，做得太狠了，
所以徐莲女决不能容许她生下儿子，就让她这么虚伪地活下去吧。
就当是为了阿兄、为了未来侄儿的性命，徐莲女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她忽然笑起，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阿娘是故意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呢。”
“这是哪的话！我咋能在外头败坏我自己女儿呢，莲儿，你不跟娘生气了吧？”
李桂香矢口否认，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徐莲女的表情，见徐莲女对她笑了，李桂香心里悬着的时候也就落了地。
这莲二妞没脑子，是最好哄的，刚才应该是被杨峥气的，才把邪火发到她身上来，现在反应过来肯定知道错了。
徐莲女摇摇头，
“不生气，就是刚才回来的路上碰上红婶儿了，她说阿娘在外头没少说我，阿娘，你都跟红婶儿她们说我什么啊？”
李桂香面色一僵，完全没想到徐莲女会当着家里人的面这么问，红婶儿那个大嘴叉子，她在徐莲女面前胡吣什么了？
李桂香心虚地眨了眨眼，心里颇为懊恼，顶着丈夫和继子探究的视线，她硬着头皮解释：
“嗐！我一直夸你是贴心小棉袄，你红婶儿没闺女，就是嫉妒我，别听她瞎说！”
她赶紧地转移话题，往厨房走去，
“对了，我刚蒸了一锅野菜馅大包子，莲儿，虎子，快来趁热吃！”
“我正饿得慌呢。”
徐猛虎一听有野菜包子，跟着李桂香去了。
徐莲女没再多说，她点到为止，李桂香心里有了忌惮，在外头也就不敢胡说了。
现在阿爹心里有李桂香，阿兄也挺依赖这个后娘，不能着急，慢慢来吧。
徐莲女走向徐老太，蹲在地上帮忙收拾簸箕里的山货，这个家里也就阿奶能看得清李桂香的真面目。
徐老太看了一眼徐莲女，问：
“咋不去吃野菜包子？”
“不饿。”徐莲女答。
徐老太把野山菇尾部不能吃的部分掐下来扔鸡圈里去，又问：
“把村屋给杨家三房了？”
徐莲女嗯了一声，“给了。”
“那小白脸没跟你生气？村屋给出去，要回来可难喽。”徐老太意有所指。
“是他先不要的，哪有脸跟我生气，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往回要的。”徐莲女淡淡道。
徐老太一顿，扔下了手里的野山菇，
“莲儿，你要是真喜欢他，买家里来干活也行，跟牛马一样，就当养个宠儿。”
徐老太还是娇惯徐莲女的，她以为徐莲女被杨峥伤透心了。
徐莲女笑了。
黑岭这地儿民风彪悍，识字的都少，更没人听说过孔夫子那一套，所以大家伙活得更随性一些。
这里没有贞洁烈女的规矩，也没有盛京那边条条框框的束缚。
杨家人刚来的时候，知道李桂香是寡妇二嫁，还是带着闺女嫁的，他们都惊呆了，
因为在盛京那边，寡妇要为亡夫一生守贞，要是偷找男人，会被沉塘处死。
但是这样的事情，在西北黑岭的地界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前世杨峥嫌她粗鄙，说她是没被教化过的野人。
徐莲女没觉得自己是野人，她反倒觉得盛京那边吃人，为个死人守一辈子，这不是祸害人吗？
凭什么不是处子就是脏女人了？谁规定的没了贞洁就得死？
她前世甚至问过杨峥，孔夫子是不是就爱祸害女人，结果被杨峥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回头一看，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买他干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活干不了多少还吃得多，亏本。”
罪奴比普通的奴还贵，他们乡下人哪买得起？
徐莲女的神色认真了些，
“阿奶，我是真能看清事儿了，就算给徐家当宠儿，我也不要他了，真不要。”
徐老太瞄了眼厨房的方向，李桂香正挥手喊徐莲女去吃包子，
“你一个小孩能看清什么？”
徐莲女忍不住看向李桂香的肚子，喃喃道：
“她是只能依靠阿爹，但阿爹对她感情挺深的……”
如果李桂香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阿爹也会很难过吧？
可是，她也没法子，只能做回恶人。
徐老太一愣，她仔细瞧着自家孙女，发觉徐莲女似乎和平时不一样了，
她这话的意思可深着呢。
看来，是她低估了自家孙女，莲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