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混合着培养箱散发的暖烘烘气息。
林峰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半块没擦干净的荧光标记,那是昨晚他和艾丽娅调试基因链时蹭上的。
他低头核对培养皿编号时,后颈突然被一片微凉的触感轻碰,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艾丽娅。
离星人的指尖带着硅基生命特有的清冽,就像沾了晨露的水晶。
“赵教授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腕间的光纹流转成嫩绿色,这是离星人表示“协作”的颜色。
林峰抬头,就看见植物学泰斗赵连山推开了门。
老人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手里攥着一个磨得起毛的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卷泛黄的实验记录,那是他二十年前在撒哈拉沙漠做耐旱植物研究时的手稿。
钱敏跟在后面,抱着一摞新拆封的培养皿,玻璃碰撞发出的轻响如同细碎的铃声。
“小林,”赵教授把纸袋放在操作台上,用指节敲了敲最上面的培养皿,“你说要把离星硅基植物的耐热基因嵌到小麦里?我带来了当年在火星模拟舱种出的‘沙金’小麦样本,它的抗逆性比普通品种强三倍。”
李博士抱着一台便携式基因测序仪挤了进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最上面那支的帽檐被咬得坑坑洼洼,他紧张的时候总爱咬笔帽。
“陈研究员在楼下被设备卡住了,”他把仪器接上电源,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说得先校准纳米镊子的振幅,否则基因片段容易断裂。”
陈研究员的声音几乎是随着风传了进来:“李胖子你又胡说!”她抱着一个金属箱,发梢还带着电梯里的凉气,“这是新型转染试剂,是离星人提供的硅基酶,能把整合效率提高百分之四十。”她把箱子放在桌上,抬头冲林峰笑了笑,“小艾的建议太对了,硅基酶和碳基细胞的兼容性确实需要预热。”
张博士最后进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箱,打开时溢出淡淡的青草香:“我从北极科考站顺了一株冰原苔藓,它的耐辐射能力是普通植物的八倍。”他推了推无框眼镜,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培养皿,“基因编辑不是拼图,得让新片段‘长’进基因组里,而不是硬插进去。”
林峰望着突然热闹起来的实验室,喉咙有些发紧。
三天前他和艾丽娅在走廊里碰到前来送文件的赵教授,随口提了句“可能需要植物学支持”,结果老人当晚就翻出了压箱底的样本;李博士上周还在抱怨“跨物种基因编辑是胡闹”,此刻却把自己最宝贝的测序仪擦得锃亮;陈研究员向来讨厌离星科技的“不可控性”,现在却举着离星酶试剂说“试试又何妨”。
“开始吧。”艾丽娅的手指轻轻搭在林峰的手背上,光纹从腕间蔓延到小臂,就像流动的银河,“我们需要在三十天内完成三代筛选,否则赶不上移民飞船的物资清单。”
第一周的瓶颈出在基因片段的稳定性上。
当他们把离星火棘的耐热基因导入小麦细胞时,荧光标记总是在分裂三次后消失,新基因被碳基细胞的“防御系统”识别成了外来入侵者。
李博士咬着笔帽在实验室里转圈,笔尖在白板上画满了螺旋形的基因链;陈研究员把转染试剂的温度从37c调到42c,又调回25c,培养箱的温度显示屏跳动得像发了羊癫疯;赵教授蹲在显微镜前,老花镜上蒙着一层雾气,嘴里念叨着“沙金小麦的线粒体结构……”
直到第七天凌晨三点,陈研究员突然拍响桌子:“用冰原苔藓的线粒体膜包裹!”她的眼睛亮得吓人,“苔藓能在强辐射下存活,是因为线粒体膜有特殊的硅基蛋白层,张博士带来的样本里就有!”
林峰的手指在键盘上发抖。
当他把苔藓线粒体膜的基因序列导入编辑程序时,艾丽娅的光纹突然泛起灼热的橙红色,这是离星人“灵感爆发”的信号。
“用双crispr系统!”她抓起桌上的记号笔,在白板上画出两个重叠的导向rna,“一个切断原有基因链,一个引导新片段嵌入,硅基酶负责粘合!”
培养箱的红灯在第二十三天转为绿色时,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峰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悬在培养皿上方足足十秒,才轻轻掀开盖子。
淡绿色的麦苗从琼脂里钻了出来,叶片边缘泛着奇异的银边,那是硅基元素沉积的痕迹。
赵教授的老花镜“啪”地掉在了桌上,他凑近闻了闻,声音颤抖着说:“是小麦的香气……但更浓,像晒过太阳的干草。”
李博士的测序仪发出蜂鸣声,屏幕上的基因图谱里,离星火棘的耐热基因、冰原苔藓的耐辐射基因、沙金小麦的抗逆基因就像三股拧在一起的绳,严丝合缝地嵌在小麦的14号染色体上。
“表达效率92,”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比预期高了整整20。”
钱敏突然捂住了嘴。
她举着辐射检测仪的手在颤抖,检测仪的数值停在5000μsv,这是普通植物会焦枯的剂量。
而培养皿里的麦苗正舒展着叶片,叶尖甚至冒出了米粒大的花苞。
“成功了。”艾丽娅的光纹遍布全身,粉金与银蓝交织,就像离星的极光落入了实验室。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麦苗,硅基生命特有的微电流让叶片微微颤动,“它能在45c高温下存活,能抵抗十倍于地球的宇宙辐射,生长周期缩短到二十一天……”
林峰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新闻里看到的移民飞船,舱内的绿植区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株太空番茄;想起李将军说的“每艘飞船只能带够三十人生存的物资”;想起艾丽娅给他看的离星照片,龟裂的土地上,最后一株硅基植物正慢慢枯萎。
“我们给了它两条命。”他轻声说,手指碰了碰艾丽娅的手背,“碳基的根,硅基的魂。”
庆功宴设在实验室隔壁的小会议室。
钱敏从食堂端来饺子,李博士翻出藏在抽屉里的红酒,赵教授把他的沙金小麦样本小心包好收进纸袋,那已经是“历史文物”了。
陈研究员举着酒杯碰向林峰的杯子,酒液溅在他的白大褂上,晕开一个淡红的圆:“小林,你该给这小麦起个名字。”
“叫‘星穗’吧。”艾丽娅的光纹在酒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离星的‘星’,麦穗的‘穗’。”
众人哄笑时,林峰突然注意到阿明不在。
他望向实验室的方向,透过玻璃门,看见阿明的背影俯在测序仪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阿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知道在复制什么数据。
当他抬起头时,恰好和林峰的目光相撞,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阿明怎么了?”艾丽娅顺着林峰的目光看过去,光纹里浮起极淡的暗紫色,和前几天镇口时一样。
“可能……”林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总说基因编辑有未知风险。”
窗外的夜色渐深,第一百艘移民飞船的尾焰划破天际,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艾丽娅的光纹突然亮起来,是离星人表示“警惕”的深紫色。
她望着阿明离开的方向,轻声说:“林峰,我总觉得……”
“明天再说。”林峰握住她的手,掌心还留着麦苗叶片的触感,“今天,我们先庆祝。”
但他没说出口的是,刚才在阿明的电脑屏幕上,他瞥见了一行醒目的红色警告:“硅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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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基融合基因的长期稳定性未知,建议终止实验。”
而在实验室的培养箱里,星穗的花苞正在夜色中缓缓展开,露出里面闪着微光的银色花蕊,那是硅基生命特有的荧光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