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不得对师父无礼!”
鹿清笃一把将杨过拉到身后,捂住了他还欲叫骂的嘴。
平心而论,赵志敬此人虽心胸狭隘、品行有亏,但对除了杨过外的其他弟子的教导和日常用度,并未苛待。
鹿清笃这身武功底子,也是他教的。更重要的是,在鹿清笃看来,赵志敬对杨过的种种刁难,虽是出于恶意,却在冥冥中成了推动杨过走向古墓、成就神雕侠的“助缘”。这份因果,让鹿清笃面对赵志敬的怒火时,心中并无多少怨恨,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他没有辩解,没有争辩,只是拉着兀自挣扎的杨过,垂首肃立,摆出一副“任凭责罚”的恭顺姿态。道家“不争”的智慧在此刻体现,争之无益,徒增口舌。
赵志敬的怒火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足足骂了半炷香的时间直到见鹿清笃始终低眉顺眼,毫无顶撞之意,那口气才稍稍顺了些。
他粗暴地一把拽过杨过,像拖一只不听话的牲口,转身便走,同时丢下冰冷刺骨的判决:
“哼!鹿清笃!你如今翅膀硬了?竟也能当人师父了?既然你这么喜欢习武教人……”
赵志敬的声音顿了顿,充满了恶意的嘲弄,“……为师就成全你!巡夜结束,立刻给我滚到‘经楼’去!为师罚你抄录道经、研读典籍,修身养性三个月!这三个月内,严禁习武练剑,更不得与人切磋!若敢阳奉阴违,或踏出经楼习练一招半式……哼!休怪为师将你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之前几个月,鹿清笃日日苦练,常常与人切磋,赵志敬把这些看在眼里,这惩罚,精准地打在了鹿清笃的“爱好”上。
“是,弟子谨遵师命。”
鹿清笃躬身应诺,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怨怼。
目送赵志敬粗暴地拽着频频回头的杨过消失在夜色中,鹿清笃直起身,脸上非但没有不满,反而露出一丝近乎玩味的笑意。
“不让练武?正好!求之不得!”
他早已“躺平”,对武功进境本就不抱执念,能在这纷扰的江湖门派中,获得三个月清净无扰的时光,安坐于浩渺书海之间,读书诵经,体悟大道?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天赐的福缘!
翌日清晨,鹿清笃便抱着简单的铺盖笔墨,来到了位于重阳宫深处、环境清幽的经楼。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墨香和淡淡檀木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高大的雕花木窗,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投下斑驳的光影。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或新或旧、或线装或卷轴的典籍。这里便是全真教作为玄门正宗的底蕴所在!
虽然历史底蕴或许不如龙虎山天师府那般悠久绵长,但作为当今天下武林执牛耳的第一大派,其经楼收藏之丰,依旧令人叹为观止。
单是一部《道德经》,便有河上公的古朴注解、王弼的玄妙阐释、吕纯阳的丹道心得等不下十数种版本。
更因全真教祖师王重阳力主“三教合一”,楼中不仅囊括了《南华真经》、《黄庭经》、《周易参同契》等道家经典,儒家《四书章句集注》、《近思录》亦赫然在列,就连佛门宝典《楞严经》、《法华经》、《金刚经》、《六祖坛经》等,也占据了整整几排书架。
面对这浩如烟海、包罗万象的思想宝库,鹿清笃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骤然发现了一片绿洲清泉!
什么处罚,什么禁令,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老子河上公章句》,寻了个临窗光线好的位置,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不动笔墨不读书”这是鹿清笃前世养成的习惯,他身边备好了纸笔,读到精彩处、疑惑处、感悟处,便随手记下心得。
历代先贤大德的思想精华,透过泛黄的书页,跨越时空,在他脑海中激荡、碰撞,迸发出绚烂夺目的智慧火花。他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忘记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打坐练气。
毕竟什么武学什么内功,那点微末内力,在这浩瀚道海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转眼间,半月时光悄然而逝。
这一日,鹿清笃的目光落在了《金刚经》上。
他并非刻意寻佛经来看,只是随手抽取,他饶有兴致地尝试用这数月来浸润的道家思维,去解读这部佛门至高经典。
当读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时,他心中猛地一动。
在道家语境中,“道”是无形无象、不可名状的本体。那么,这里的“如来”,是否也可理解为那超越一切形相、不可言说的终极“大道”本身?并非特指释迦牟尼其人,而是那如如不动、不生不灭的宇宙真谛?
如此一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便与《道德经》开篇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遥相呼应!都是在阐述那至高真理无法被具象化描述,一切可被感官认知、语言定义的表象,都非其永恒不变的本体!而“见诸相非相”,即看破表象直指本质,方能“见如来”见大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道前所未有的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思想的混沌!佛经道典,看似路径迥异,言语不同,其指向的终极真理,竟如此殊途同归!王重阳祖师提倡“三教合一”的深意,此刻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清晰展开!
“儒曰‘存心养性’,道曰‘修心炼性’,释曰‘明心见性’……万法归宗,不离此‘心’!修行的根本,原不在外求神功秘籍,而在内求此心之明澈,以见本性,以合大道!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不止是今生对武学的困惑,连同前世种种生活、工作中的迷惘困顿,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豁然贯通!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喜悦充盈心间,他忍不住抚掌大笑:
“哈哈哈!妙哉!妙哉!大道至简,原来就在此处!”
“呵呵呵……善哉!善哉!”就在鹿清笃开怀大笑的同时,一个温和而充满欣慰的笑声,也自他身后响起。
鹿清笃悚然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朴素道袍、面容清癯、长须飘然的老道,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数步之外,正含笑看着他。其人气质冲淡平和,目光温润深邃,正是当今全真教掌教,丹阳子马钰!
“掌教师祖!”鹿清笃慌忙起身,手里的书都差点掉在地上,深深一揖,心中惊疑不定。自己方才沉浸于悟道的狂喜,竟丝毫未察觉身后有人,这位掌教师祖的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马钰微笑着虚扶一把:“不必多礼。你是志敬门下的弟子吧?贫道记得,你叫……鹿清笃?”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确认。
“嘿嘿,正是弟子。”鹿清笃直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和受宠若惊的憨笑,“没想到师祖您老人家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弟子这微末之名。”
全真教上下弟子数百,自己既非天资卓绝,又非名门之后,掌教真人竟能记住自己这个“小透明”的名字,这份细微处的用心,让鹿清笃对马钰的敬佩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