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观察你,已有好些时日了。”马钰的目光扫过鹿清笃案头堆积如山的典籍和那本写满密密麻麻心得的册子,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不得不说,清笃,你与教中其他弟子,确是大不相同。”
他缓步上,随手拿起鹿清笃那本记录着各种经典解读与感悟的册子,轻轻翻阅起来。越看,他眼中的光芒越是明亮,时而点头,时而沉吟。
“教中弟子,若被罚入经楼抄经读书,纵使不敢心生怨怼,也多半是敷衍了事,心浮气躁,只盼早日刑满。”
马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能摒弃外缘,真正沉下心来,体悟经典中的微言大义,于三教典籍皆能有所涉猎,且见解独到,发前人所未发……难得!实属难得!”
他抬起头,看向鹿清笃的目光已不仅是赞赏,更带着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欣喜。
作为掌教,他深知全真教虽为武林泰斗,但门中重武轻道、江湖气日盛的倾向,一直是他心中的隐忧。如今见到一个真正醉心于大道、心性质朴沉静的苗子,如何能不喜?
“来,”马钰将册子轻轻放回案上,也不待鹿清笃回应,竟直接撩起道袍下摆,就在地板上盘膝坐了下来,姿态自然随意。
“今日得闲,你我且坐而论道一番,如何?”
鹿清笃先是一愣,连忙也学着马钰的样子,在对面恭敬坐下。
起初,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掌教师祖,他难免紧张,言语有些拘谨。但马钰性情冲和,循循善诱,所谈皆是大道根本,很快就让鹿清笃放松下来。
两人从《道德经》的“无为而无不为”,谈到《庄子》的“坐忘”、“心斋”;从《周易》的阴阳变易,探讨到《金刚经》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由王重阳祖师的“三教合一”思想,引申至儒家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
鹿清笃虽年轻,但得益于前世的信息爆炸和今生沉心经典的积累,加上那份因“躺平”而获得的独特视角,竟常常能提出一些让马钰也为之耳目一新、甚至拍案叫绝的见解。
而马钰数十年的修行体悟、对道典的精深理解和点拨,更是如同指路明灯,往往三言两语,便让鹿清笃有拨云见日、醍醐灌顶之感!
时光在思想的交流中飞快流逝。如此论道,竟成了两人每日的功课。
这一日,一番酣畅淋漓的论道之后,马钰脸上带着满足而平和的笑意,看着眼前这位越发显得神清气朗、道韵内蕴的徒孙。
他沉吟片刻,起身对着墙上挂的重阳祖师相拜了拜,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普通、却散发着淡淡檀香的紫檀木盒。
“清笃。”
马钰转过身,神色变得异常郑重,“这些时日与你论道,贫道亦是获益良多,心有所感,需往终南后山寻一清静小舍,闭关静修一段时日,梳理所得。”
他捧着木盒走回鹿清笃面前,眼神温和而期许:“临行之前,贫道欲传你一套内功心法。”
鹿清笃闻言,连忙起身肃立。
马钰缓缓打开木盒,盒内并无珠光宝气,只静静躺着一本薄薄的、纸张已微微泛黄的古旧线装册子。
马钰伸出双手,如同捧起千斤重物般,极其郑重地将册子取出。
当册子被完全拿出,那封皮上三个以古朴道韵书写的、铁画银钩般的大字,清晰地映入鹿清笃的眼帘。
《先天功》!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鹿清笃的脑海之中!
他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饶是他早已“躺平”,心态平和如水,此刻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几乎要惊呼出声!
“师爷,这……”
鹿清笃接过那本薄薄的册子,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作为全真弟子,作为金庸书迷,他岂会不知《先天功》的赫赫威名?
这不仅是全真教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更是当年重阳祖师于华山之巅,力压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夺得“天下第一”名号的最大倚仗!
然而,盛名之下,是令人绝望的门槛。
此功玄奥艰深,极难练成。全真七子,无一练就。便是当年的南帝一灯大师,得重阳祖师以《先天功》交换《一阳指》后,虽然在救治黄蓉时说是练成了《先天功》,可其在二次华山论剑时,不仅未能重现重阳祖师的绝代风采,甚至败于疯癫的欧阳锋之手。由此可见,一灯大师所得,恐怕也非《先天功》之精髓,更遑论大成之境。
“我?”
鹿清笃心中苦笑。
别说比肩一灯大师这等五绝人物,就是在全真教四代弟子中,他的武学资质也属末流!这绝世神功,落在他手里,无异于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他甚至没有翻开那承载着无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奥秘的册页,只是深吸一口气,将《先天功》恭敬地递还给马钰,脸上带着诚恳的无奈:“师爷,弟子天资鲁钝,筋骨凡俗,只怕……只怕连此功的门槛都摸不着。如此神功,弟子受之有愧,恐辜负师爷厚望,您……您还是收回吧。”
“呵呵呵……”马钰并未接回,反而捋须轻笑,眼神中带着洞悉世事的平和,“学成学不成,又有何干系?这全真教上下,自周师叔起,到我们七个不成器的老家伙,哪一个没学过这《先天功》?又有哪一个真正学会了?多你一个学不会的,不多。少你一个尝试的,可惜。”
马钰轻轻推开鹿清笃递还的手,亲自将那本泛黄的册子翻开,平放在鹿清笃面前的案几上。
“清笃,你且看看。”
望着册页上那些古朴玄奥的文字,马钰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当年恩师传我等此功时,我等亦是心潮澎湃,恨不能立时练就,光大我教。奈何……无论我等如何勤修苦练,耗尽心智,却连门径都未能踏入。恩师那时,唯有喟然长叹,言道我等‘修心功夫未到火候’。”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与感慨:“这些年来,贫道自认潜心向道,清静无为,已将这心性打磨得颇为圆融。可习练此功时,所得内力虽精纯些许,却总觉似是而非,远非恩师所施展的那般浩大磅礴、生生不息。即便是你武学天赋最高的丘师叔祖,在此功面前,亦是一筹莫展,徒呼奈何。”
马钰的目光重新落回鹿清笃身上,变得温润而期许:“我们这些老家伙,于此功之上,怕是难有寸进了。然此功乃恩师毕生心血所凝,若就此断绝传承,贫道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重阳祖师?”
“如今教中三代四代弟子,论武学根骨悟性,胜过你鹿清笃者,不在少数。”
马钰话锋一转,语气却异常郑重,“然,论及心性之淡泊,对道家‘清净无为’真谛的契合……清笃,放眼全真,恐无几人能出你之右!此功传于你,非是因你资质超绝,实是因你心性最合!”
“此册你且收好,勤加参悟。”
马钰将册子轻轻推至鹿清笃面前,语重心长的道:“莫要有太大负担。能领悟其中一二,练出些名堂,固然是祖师庇佑,我教之幸;若实在无缘,也强求不得。你只需依心而行,尽力体悟便是,贫道……绝无责怪。”
“……是,弟子遵命。”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马钰话已至此,再推辞便是矫情了,鹿清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将那本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册子接了过来。
《先天功》的心法口诀,果然玄奥非常,却又异常精炼,不过寥寥百余字。
鹿清笃凝神静气,反复诵读默记,以他前世应试教育锻炼出的记忆力,很快便将口诀烂熟于心。随后,他依旧恭敬地将原册奉还马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