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芹自那天在卫生院接受治疗后,当天就不再感到瘙痒。但她谨遵李秋水的医嘱,认真地按时清洗了三天。这次患病的经历,可把她吓得不轻,那种奇痒蚀骨、仿佛被虫子啃食灵魂的痛苦,令她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她满心庆幸岔口镇卫生院有李秋水这样的小神医,否则,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经此一遭,张芹的性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那种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心态和行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她都变得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做事。陶晓光的父母一直帮他们照看孩子,以往总是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从不敢违抗。以前张芹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陶晓光的事业发展都依赖于她的关系,他父母自然也应该顺着自己。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有些不自然,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周末,张芹和陶晓光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时,张芹说起自己这次患病的蹊跷经历,以及岔口镇卫生院小神医的神奇医术。她感慨道,县医院都治不好的病,甚至市里的大医院都无能为力,可小神医却能轻松治愈,实在是太神奇了。
这时,张芹的妈妈在一旁说道:“那能不能让他也给你奶奶看看?你奶奶整天在乡下嚎叫,找了好几次偏方都不管用,你爸爸愁得三天两头往老家跑。”
张芹刚想脱口而出说可以,带奶奶去看看就行,可话到嘴边,她突然又想起奶奶在卫生院闹事的场景,想起他们还把小神医拘留了三天,人家还会愿意给奶奶看病吗?此刻,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家人当初的行为是多么不妥,而自己也曾动过除掉小神医的念头,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惶恐。
由于无法确定小神医是否会给奶奶看病,她只好选择沉默,没有吭声。
张传宝此前听闻镇卫生院的中医医术神奇,却从未放在心上。他本就对中医心存偏见,对于那些传闻,常常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然而,女儿的这次经历,让他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
不过,这种改变并非源于对中医认知的转变,而是因为他母亲不知为何,整日在乡下嚎叫,让他心烦意乱。
老太太已经七十二岁了,如果真是病重不治,那死就死了,可如今她只是难活地嚎叫,并没有要死的征兆。只是那绝望的叫声,让他感到无比无奈,仿佛置身于热锅之上在烤,那份煎熬真令他不知所措。在老太太这种病急乱投医的状态下,每一个可能的消息,都像是他救命的稻草,他都想尝试一下。
女儿的经历让张传宝也动了找小神医给母亲看病的心思。但要他亲自屈尊前往,那是绝不可能的,他是县政法委书记,如何能到镇卫生院去求人呢。他觉得自己去求市里大医院的专家教授还说得过去,可让他去求一个镇卫生院的小医生,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更何况他们还拘留了人家几天。
对下面的人,他惯于以势压人了,于是,他便安排公安局,让岔口派出所带着小神医到乡下去给母亲看病。
派出所的所长和指导员接到这个任务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按理说,为领导服务本是一件大好事,若能让领导记住,日后晋升或许就有机会。
可他们刚刚才把人家小神医拘留了,虽说私底下没有真的把李秋水送进拘留所,但拘留的事实已经造成,他们实在没脸去请人家。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一同前往卫生院,找到肖长兴商量此事。肖长兴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忙说道:“那病我们看不了!看不了!”
所长和指导员见状,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说。
肖长兴被磨得没办法,只好把李秋水叫到办公室,说:“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娘,就是前些天来闹事的老太太,现在病的很重,病情不明,在乡下天天难活的哭嚎,想让你到乡下去给看一看。”
李秋水自然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天天哭嚎,都把他拘留了,他不可能轻易给她解除的,他又不是圣母,有仇不报非君子,就慢慢嚎吧。
他直言说:“对不起,我现在还在试用期,还没考医师资格证,在院里坐诊可以,但没有出诊资格,出诊可是违法的,我去不了。”
说完,李秋水便转身离开了。虽然所长和指导员私下里没有为难他,没把他送进拘留所,但李秋水对此并不领情。在他看来,执法者若不依法办事,那就毫无诚信可言,他不可能顺他们意的。
所长和指导员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他们又想到朱振才也时常给人看病,便把朱振才叫到办公室,说明了情况。
朱振才同样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看不了!看不了!”
所长和指导员再次轮番劝说,还晓以利害关系,直言他不能和李秋水比,李秋水是名牌大学毕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可朱振才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出了镇卫生院,谁还会要他?若是惹得张传宝震怒,他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朱振才最终顶不住压力,只好答应前往。他为老太太把了脉,开了方子。然而,老太太吃了一周的中药,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所长和指导员无奈,只好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了局里。
局长听后,说道:“你们真是死脑筋,他不出诊,那就把老太太弄到卫生院让他看。”
所长和指导员面露难色,说道:“张书记的家人不来,我们哪敢擅自把老太太弄到卫生院?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局长听了,也感到十分为难,只好直接去给张传宝汇报情况。张传宝听后,脸色十分难看,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李秋水可能不会给他母亲看病,就算他家派人去请,李秋水也未必会答应,或者即便看了,也不一定能看好。
他虽然知道自己与李秋水之间有过节,但他并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还想着以后找机会收拾李秋水,心中暗自发狠道:“既然人家不给看,就算了,我再另想办法。”
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天,卫生院的院子里突然驶来一个豪华车队,一辆劳斯莱斯和一辆迈巴赫、两辆奥迪a6。看车牌,并非东川市的,应该是来自怀安市。
车队一停下,两辆奥迪车上下来四个人,西装革履的,看着像保镖模样,立刻站在劳斯莱斯和迈巴赫的四边。迈巴赫上也下来两个保镖模样的人,接着后座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举手投足间尽显不凡气质,三人直接往楼上走去。
劳斯莱斯车上则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身着一身素衣,扎着马尾辫,活泼可爱。她几步跑到四十多岁男人身边,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说道:“爸爸,我也要跟你去。”
四十多岁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姑娘的头,说道:“你去干什么!我们上去把他喊下来,你就和你爷爷在车上待着。”
十八九岁的姑娘听了,不高兴地撅起嘴,又乖乖地回到了劳斯莱斯车上。
四十多岁男人和保镖径直上了二楼,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这里熟门熟路,不像是第一次来。他们直接越过排队就诊的人群,走进了诊室。排队的人见状,纷纷喊道:“排队,自觉排队!”
可四十多岁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到李秋水身边,恭敬地说道:“大夫,我家老爷子病得有点重,在院子里的车上,您能移步去给瞧瞧吗?”
李秋水正在专注地写方子,头也没抬,说道:“不能把老爷子扶上楼来吗?”
四十多岁男人面露难色,说道:“有点困难,老爷子身体太虚弱了,经不起折腾。”
李秋水听了,说道:“稍等。”
他写完方子,仔细嘱咐好病人服药的注意事项,便跟随四十多岁男人往外走。
老爷子身体虚弱,行动不便,精神力差,坚持不了多久,他觉得应该优先给看一看。他一边走,一边向走廊里排队就诊的人解释道:“有个老爷子病重,我下去瞧瞧,大家稍等一会。”
看病的众人听了,虽有不愿意,也都没有吭声。
方紫娟见状,出于好奇,也跟着李秋水一同下了楼。
李秋水迈着急促的步子来到一楼,一看这阵势不小,不过也没在意。那四十多岁的男人满脸殷勤,快步上前,紧紧跟随在李秋水身旁,引导李秋水朝着劳斯莱斯车走去。
男人先拉开后排座车门,微微欠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礼让李秋水上车。李秋水微微低头,猫着腰钻进了车内。
一进入车内,李秋水的目光便瞬间被一位老者吸引。只见老者头戴一顶棒球帽,身形干瘦如柴,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他吹散了。他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斑,犹如岁月无情地刻下的烙印。
李秋水一眼便看出老者是一位肝癌晚期患者,生命的烛火已然微弱,只剩下三个月零一天的寿命。